《世界盡頭等到你》 章節(jié)介紹
《世界盡頭等到你》是一部言情小說,在同題材小說中可以說是成功的典范,這和作者青林之初無與倫比的文學功底是分不開的!《世界盡頭等到你》第9章內(nèi)容簡介:這是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紅玫瑰,心死如灰,冰涼裹身。他禁不住一個寒噤。這一生里,沒有什么時候能讓.........
《世界盡頭等到你》 思念成灰 在線試讀
這是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紅玫瑰,心死如灰,冰涼裹身。他禁不住一個寒噤。這一生里,沒有什么時候能讓他比現(xiàn)在更為絕望。
(1)
喬蘿回家時已經(jīng)差不多晚上九點了,她還沒有房子的鑰匙,按了門鈴不過兩下,門被人匆匆自里拉開。
江宸手上緊攥著電話,神色氣急敗壞,雙目冷冷地盯著她:“你還知道回來?”
喬蘿知道他一定是找不到自己情急至此,愧疚說:“對不起,我出去轉了轉,我的手機在這沒有信號?!闭f到這里,她舉了舉手上的新手機盒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釋:“下午出門的時候路過一家AT&T,我辦了一張合約卡,他們還送了一個手機。不過……我還沒開始用?!?/p>
江宸再望她片刻,一言不發(fā)地拿過新手機,轉身自入了屋。
喬蘿這才進屋換鞋,拎著一堆從唐人街買的食材到廚房,把冰箱里過期的食物都清了出去,然后放入自己買的東西。
她從櫥柜里找出電飯鍋,正在洗米時,身后又傳來江宸冷冰冰的聲音:“你從哪整了這些東西回來?”
“唐人街?!碑吘故窃趧e人的家里,喬蘿這樣自作主張多少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小聲說,“你一天到晚吃那些快餐也不舒服吧?我給你做粥吧?!?/p>
“是做給我吃的么?”江宸望著她濃墨重彩的臉龐直皺眉,“畫成這樣是要唱戲?快去洗了吧。”
喬蘿唯唯諾諾地答應,江宸在她難得的良好態(tài)度下終于消了氣,把設置好的手機交給她:“里面存了我的電話了,你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有事隨時打給我?!?/p>
喬蘿答應:“是?!?/p>
江宸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鑰匙交到她手上:“這是家里的鑰匙?!?/p>
喬蘿接過,說:“謝謝?!?/p>
“沒必要謝,你不是要做飯改良我的生活么?就當我家里多個免費的保姆了?!苯范旧喽狙缘卣f,轉身出了廚房,想想又回頭問,“對了,你那粥什么時候能吃?我本來晚上回來還準備和你去吃點好的,現(xiàn)在計劃全泡湯了?!?/p>
喬蘿刻意忽略他后面那句話,回答:“粥要明天早上才能吃?!?/p>
江宸面色發(fā)黑,咬牙說:“那我晚上吃什么?”
“這個?!眴烫}從冰箱里拿出面包給他,目光低垂,始終沒有望他一眼,等他忿然接過面包,她面色如常,依然回到廚房慢條斯理地做她的粥。
喬蘿為煮好雞絲粥這一夜都沒睡安穩(wěn)。
先煮雞湯,雞湯熬了四五個小時才見火候。然后又以雞湯和著水煮米,把雞腿撈出來切成絲。等粥煮得差不多的時候放雞絲進去,又添了蔥花,加上小青菜切成的碎末,再放調(diào)料,于鍋中悶蒸半個小時,才算大功告成。
等她把粥盛到保溫盒時,天色也大亮了。
江宸還沒有起床,她將他的早飯準備好放在餐桌上,自己只快速吃了幾口面包,喝了一小杯牛奶,便換了衣服拎著保溫盒靜悄悄地出了門。
這是上班高峰的時候,紐約也會堵車,喬蘿抱著保溫盒坐在出租車上,望著初晨日光照著如云高樓,心情一如那些透明的玻璃折射清澈天空的明凈開朗。
自從昨天望到了那張照片,她相信秋白心里還有她,一切還是會好起來的。
到了萊辛頓大道梅氏所在的大廈,她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fā)上,看著形形色色川流而入的辦公人群。在膚色各異五官千般的人群中辨明東方面孔并不難。尤其秋白的眉目是那樣的溫雅清潤,更不難認。
她看到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站起身,拿著保溫盒快步走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秋白?!?/p>
他駐足停下怔愣良久,才轉過臉來,望著她,似乎很意外:“你怎么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悶,手心也是熱度灼人,顯然感冒還沒有好。
喬蘿微笑著說:“我給你做了粥?!?/p>
秋白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手不留痕跡地從她指間抽出,溫文有禮地說:“辛苦了,上來再說吧。”
他們一路無言上到50層,進了他的辦公室。孫助理十分驚詫地看著跟在秋白身后的喬蘿,以疑問的眼神詢問秋白。
秋白囑咐她說:“今天所有的事推后半個小時?!彼麕е鴨烫}入里間辦公室,并將門緊鎖。
“喬蘿,”他轉過身,“是不是前天在機場你還有些事不明白?”
喬蘿正滿心歡喜地打開保溫盒,卻不料身后響起的是他這樣無溫的言詞。
她回頭看著他,怔怔地說:“什么?”
秋白望著她搖頭:“我現(xiàn)在和喬歡在一起。她是我的女朋友?!?/p>
喬蘿在這話下忍不住輕笑:“那我呢?”
秋白抿唇沉默,半晌,他坦然承認:“對不起,是我的錯?!?/p>
喬蘿將手上的勺子慢慢放下,雙手緊握止住顫抖,澀然說:“請你告訴我原因?!?/p>
她的目光倔犟堅定,不屈不撓,已非一言一詞能糊弄過去。秋白看她片刻,移開視線。
他脫下西裝松了松領結,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在與她面對時透口氣。他走到落地窗前,望著樓下車流不息,慢慢開口:“小喬,我和你結緣于少年,我重視這份情誼,也很欣喜有你這個朋友?!闭f到這,他輕輕嘆了一聲,苦笑說:“我承認我曾經(jīng)很喜歡你,也曾經(jīng)認為長大和你在一起是理所應當。可是在你離開后,我卻發(fā)現(xiàn)這份感情雖然濃烈,卻并非愛情的銘心刻骨。而且……我現(xiàn)在遇到了喬歡,她活潑愛笑,做事灑脫,她對我的關心毫無約束,我們更不是彼此的唯一,這樣的相處讓我自在。何況,我此生其實只有一個愛好,音樂。在這點上,我與她是知音人。”
喬蘿微微一笑,“秋白,你不要再騙我。你桌上的這張照片……”
“我把你和我媽當成我最親的人,這是真的?!鼻锇谆仡^望著她,語氣及目光淡得讓她不敢直視,“就算現(xiàn)在,我心底也一樣掛念你。我心底把你當妹妹一樣疼愛關心?!?/p>
“妹妹?”喬蘿索然無味地咀嚼這兩個字,心念俱冷,笑容卻是嫣然益盛::“你以前抱著我的時候,你給我寫信的時候,你和我說著情話的時候,也把我當妹妹嗎?孟秋白,你什么時候能說出這樣荒唐的話?即不愛了,我便認了,不要用兄妹這個字眼來惡心人。你放心,我從沒有想纏著你。我以為你和我從小長大,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也以為我了解你,我更以為我們一路坎坷,是能相互珍惜的人??上ё罱K是我自以為是了。對不起,之前困擾了你,是我的錯。”
她拿起包,再望一眼桌上的相框,想著當年鏡頭外攝下這張照片的溫潤少年,滿心悲涼。
她說:“再見,梅先生?!?/p>
說罷轉身即走,卻不曾看見秋白緊緊握住桌沿泛白的骨節(jié),也不曾看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悲涼。
喬蘿出了大廈,望著面前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車輛,茫然片刻,抬頭仰望異國他鄉(xiāng)的青天。
驕陽炙烈橫行當空,灼得她頭腦昏然,不知去路。
江宸這天醒來時見喬蘿又不在家里,打了無數(shù)電話,沒有人接。他從上午等到下午,從下午急到傍晚,正咬著牙賭著氣想她在外面不論死活他都不管時,門外卻有人插鎖而入。
他在心中窩了一肚子的氣,等她進門時忍不住怒喝:“你去哪了?”
喬蘿的身子東倒西歪地進來,盡管他這句喝問氣勢十足,她卻似乎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在門口脫了鞋,光腳就朝臥室走去。
“你喝酒了?”江宸皺眉,一把將她拉住,喬蘿酒醉下身體軟綿綿毫無力氣,倒在他的懷中。
他低頭,看著她滿臉通紅,神色迷離,他就算罵也是罵在石頭上,只得抱著她朝臥室走去。她倒是很有酒品,醉后也不發(fā)瘋,一雙黑色琉璃般的眼睛比平時還要透亮,晶晶閃閃地盯了他一會兒,忽將雙臂勾上他的脖頸。
她的額抵著他的下巴,笑盈盈地問:“早上粥吃了么?”
他沒好氣地答:“吃了?!?/p>
她討好地問:“好吃么?”
他冷冷地說:“難吃。”
“我總是做不好,怎么辦?”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那就別做!”他裝作惡聲惡氣的模樣,“你這樣浪費糧食,還不如以后我?guī)愠鋈コ?,總比這樣吃力不討好要強?!?/p>
是啊,正是吃力不討好呢。她微微地笑,不再說話。
他抱著她到了房間,將她放在床上要走時,她勾著他脖子的雙臂卻不松開,眼睛依舊清亮如星,望著他:“陪我一會?!?/p>
她應該是擔心他要離開,更用力地摟著他的脖子,將他的臉拉下來,與她近在咫尺地相望。
江宸并非坐懷不亂的君子,更不是清心寡欲的圣徒。這是夏天,彼此衣衫單薄,此前一路將她柔軟溫香的身體攬在懷中早讓他心緒發(fā)亂。此刻他在她挽留的動作下乘勢俯身倒在她身上,他眸中生火,以最后的清醒柔聲提醒她:“小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你說呢?”她溫溫柔柔地看著他,手指撫摸他俊美的面龐。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這樣地嫵媚,當然他也不想知道。他低頭吻住她的唇,火辣且熱烈地,以實際的行動回答她的問題,并以極盡的纏綿傾訴他對她長久的渴望與思念。
可是他在最后一刻卻起了遲疑,低頭望著她的眼睛,輕聲問:“小喬,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目中的清亮被霧氣遮掩,癡癡迷迷地說:“你是阿宸。”
他的遲疑在這話下頃刻全無,而她卻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中咬住唇,額角生汗,眸中的霧氣結成淚水流下臉頰。
江宸怔愣片刻,緊緊抱住她的身體,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她恍惚著問,過了一會兒,又說,“沒關系。”
心底的痛已將她整個人的神經(jīng)碾成碎末,這點痛已經(jīng)不算什么。
她閉上雙眸,在他給予的欲望中淪陷。
一個月后,喬蘿離開紐約至賓夕法尼亞大學報道。江宸陪著喬蘿辦好所有入學手續(xù),臨走時依依不舍,在人來人往的宿舍前抱著她說:“賓大的校園很不錯,明年我畢業(yè)后就報考賓大的JD,你等我?!?/p>
喬蘿什么也不說,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異國風氣開放,即便他們這樣的擁抱在年輕人眼中并不算什么,喬蘿卻還是覺得十分難為情。他趁她在懷中掙扎時順勢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才看著她通紅的面龐笑說:“有什么事打電話給我。我從紐約過來也不算遠?!?/p>
“好。”喬蘿死拖硬拽將他送出校園。
其實自那天之后,江宸待她格外的溫柔,先前的火暴脾氣也收斂了不少??墒敲鎸λ臏厝嵋源瑔烫}卻始終無法面對。
回到宿舍,喬蘿坐下來剛倒了水還沒來得及喝,門外又有人敲門。
“小喬,在嗎?”卻是喬歡的聲音。
喬蘿握著水杯的手不可自抑地顫了顫,僵坐了半晌,才走去打開門。
喬歡站在門外,走廊陰暗的光線并沒有遮掩她半分容光,反襯得她愈發(fā)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喬歡邀請她:“小喬,晚上來我家吧,我和秋白為你接風。”
“你家?”喬蘿輕輕一笑,“不必了,我今天很累。再說了,我和兩位也不熟,不必這樣麻煩?!?/p>
喬歡皺起眉,對她的拒絕不太高興:“小喬,我們是一片好意。何況,你和秋白不是舊識嗎?哪能說不熟?”
喬蘿望著面前明亮的女孩,目光清淡:“你既然知道我們是舊識,難道不早該告訴我嗎?”
“告訴你什么?”喬歡挑眉,“他是梅秋白,不是你日記里心心念念的孟秋白?!?/p>
“喬歡?!眴烫}滿是悲哀地看著喬歡,“你若是為了報復我,才和秋白在一起……”
喬歡似是聽了笑話,大笑不止,好一會才停下來,滿是寒意地看著她:“喬蘿,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是你總以為世界都欠你的,你以為自己一直在失去??墒悄阋恢痹诘玫绞郎献詈玫母星?,少年時期得到秋白的重視,成年之后遇到江宸,最好的感情都被你碰見,你卻一直都望不見。望不見就算了,你何必抵毀我與秋白的感情呢?我倒是想勸你,你若是不喜歡江宸,趁早離開他,他不是你的玩偶,也不是你的秋白替身?!?/p>
喬蘿全身顫了一顫,十指收攏,看著腳下投下的影子陰影,才喃喃說:“他不是我的玩偶,也不是替身……”
喬歡冷笑一聲:“那你的意思是,你愛上他了?”
愛上他了?
喬蘿怔在那里,不太明白喬歡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話。只不過,片刻后,她看著不遠處墻下的一方陰影,她苦笑點頭:“是?!?/p>
喬歡明顯臉色微白,卻始終沒有說什么,她也許根本沒有料到喬蘿會是這樣肯定的答案。她轉身下樓離開。
喬蘿倚門看著喬歡離開的背影,悲涼地笑著,眼淚才滑下來。
之后的日子喬歡沒有再來打擾她,她又刻意回避著華人留學圈的交流與親近,于是即便秋白和喬歡同在一個校園,她也能將生活過得沒有絲毫他存在的影子。
開學后第二個星期,晚上學校有大型的迎新晚會,所有新生都要參加。晚會十分熱鬧,喬蘿坐在角落的位子里,心不在焉地和江宸發(fā)著短信,臺上節(jié)目一個個表演過去,眾人狂歡獨喬蘿身處事外,江宸不回短信的時候,她的目光就沒有著落地盯在虛空某一處,看著那里燈光變幻,明了再暗,暗了又明。
一次報幕的間隙,她收到江宸發(fā)來的新短信:你現(xiàn)在在哪里?她正要打字回時,忽覺周圍氣氛有些異常,周圍響起許多的吹哨聲和尖叫聲,將氣氛推到高潮。她聽到主持人在說:“……表演者:梅秋白,喬歡?!?/p>
旁邊的女生在犯花癡,有人取笑她:“別流口水了,人家已經(jīng)有主了。”
“誰這么好運,天下掉下烙餅偏砸她頭上?”
“喏,就是他身邊那位了。喬歡?!?/p>
“我聽說他們明年就舉行婚禮了,日子都選好了。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機會啦。”
喬蘿按在手機鍵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在屏幕上敲下一連串的同一個字母。惘然中,她依稀聽到,臺上鋼琴聲起,流暢如水地引出序曲,鋼琴聲止,切入悠揚的大提琴聲。
她掙扎著猶豫著,半天才抬起頭,望著舞臺,目光呆滯。
臺上二人伴奏。她只看到安靜坐在臺側拉著大提琴的少年,他坐姿筆直,清俊如松。距離遙遠,光影模糊,可是她能夠望得清,他溫雅的眉目,和唇邊柔和的笑意。
只是,不再是古琴,卻是她所陌生的大提琴。
原來七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切。她卻還是自欺欺人至今日。
表演結束后,秋白和喬歡退到后臺,耳邊掌聲雷動,喬蘿卻在這眾人的熱鬧中飛快逃離。一直跑到小路邊,她扶著枯樹蹲了下來,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落個不停。她只覺得往事再有傷心斷腸處,也從未有過今日的狼狽不堪。
那么多年的歡喜與傾心,從年少至今日的牽腸掛肚,原來不過織成了她人的嫁衣嗎?
行人來往的路上,她像迷途難返的孩子,六神無主地嚶嚶哭泣。
等哭到累了,喬蘿才收斂了情緒,在路邊呆坐了半個小時,才站起來準備回宿舍。才走到宿舍樓附近,卻看見寂靜無人的夜色里看到素來光火黯淡的宿舍前草坪上有燭光熒熒閃爍。
四周無人,初秋風又干燥,喬蘿心想這里草木茂盛,別到時候燭火起災。她走過去方想要吹滅燭火時,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燭火一旁,有人用百合花葉堆壘成大大的“心”型,其中又以紅色玫瑰勾勒出漢字“蘿”。喬蘿看著心跳驟然一頓。
身后有人輕聲喊她的名字:“喬蘿!”
此刻四周悄然無聲,能讓她清楚聽到有人沉穩(wěn)鄭重的腳步聲自身后步步傳來,一下一下,重重踩在她的心頭。
她突然極想逃離!她心頭惴惴萬分忐忑,她敏銳感覺到他這樣舉措下的動機??墒钱斔胩鹉_時,目光偶爾一瞥,卻看到不遠處的樹蔭下那道修長的身影。
喬蘿改變主意,轉過身,看到了江宸俊美的面龐上溫柔的笑意。
“你怎么來了?”她故作平靜地問他。
“唉,看來你又忘記了?!苯穱@著氣,抱住她說,“今天是你生日啊?!?/p>
喬蘿想了想才不好意思地說:“我確實忘記了。你就因為這個特意趕過來的?”
“不止這個?!苯返皖^輕吻她柔軟的長發(fā),輕聲在她耳邊說,“我只是放心不下。”
喬蘿耳根微微發(fā)熱:“你不放心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江宸低低笑了幾聲,伸手抬起她的面龐,與她視線對望,“小喬,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她只覺今夜他目光亮得異樣,笑容也溫柔纏綿不似尋常,一時躊躇著不敢應聲。
“這些天不在一起我認真想過了?!苯访佳劬`光,看著她認真地說,“我不想再和你捉迷藏下去了。我們分分合合幾乎沒有安穩(wěn)的時候。小喬,我們從今往后都在一起,好嗎?”
這話是什么意思?喬蘿心緒猛然慌亂,避開他灼人的視線,支支吾吾說:“我……我……現(xiàn)在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不是這樣……”江宸柔聲說,“小喬,我們結婚吧?!?/p>
喬蘿被這話震住,盯著他,像是聽不明白,漆黑的眼眸看著他滿是茫然。
江宸的微笑卻愈發(fā)從容:“你聽清楚了嗎?我和你,就是我和你,我們在一起?!?/p>
喬蘿望他良久,流轉的目光才漸漸有了生氣。她聽到他的表白和承諾,心卻想著剛才驚鴻一瞥樹蔭下的人影,也想到喬歡與她說的一些話,又想到了旁人無意說起的他們的婚訊……
喬蘿有些疲憊地靠在江宸的肩頭,說:“好,我們結婚,我們在一起?!?/p>
她將這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沒有顫抖,沒有猶疑。只是不知,她這話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躲藏在秋夜風中的那人去聽?
夜風過耳,簌簌不絕皆是秋葉飄零的聲響。
相隔甚遠,她甚至也沒有回頭,卻依然能聽到他長長的嘆息,與離去的腳步聲。
越離越遠的也許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
婚禮訂在兩個月后,在紐約舉行,告訴雙方家長和親朋好友,俱沒有驚只有喜,以為理所當然是如此的結果。喬蘿親自打電話給秋白和喬歡,邀請他們參加婚禮。
秋白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不過數(shù)秒,而后欣慰地說:“小喬,恭喜你?!辈⑶冶WC一定會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
“謝謝。希望到時梅先生能來參加。”喬蘿亦以禮貌客套的語氣回敬,同時矜持地表達了自己的喜悅。
電話掛下,她心如止水,一遍遍試戴著江宸買的婚戒。偶爾抬頭,看到一旁鏡子里眉眼淡漠清冷的女子,像望著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對望良久,竟難相識。
因江宸信教,婚禮在第五大道的大理石教堂舉行,雙方家長都飛到了美國來參加婚禮儀式。
儀式簡單圣潔,并無波折。新娘新郎接受了牧師以主名義賜予的祝福,并在眾人的歡擁下來到草坪上照相。
喬蘿照相時有些心不在焉,扔捧花時更是心跳快速異常。捧花脫手而出,竟掛在了一旁的樹枝上。所有未婚的女性都是嘩然,喬蘿呆了一瞬,心中突覺異樣的絞痛。她捂住胸口,即便臉上妝容再厚,也掩不住她面色的蒼白。
江宸意識到她的異常,忙過去握住她的手,將她抱在懷中,帶她提前回到了婚宴舉辦的酒店。
喬蘿躺在床上休息了近一個小時,才覺那陣心痛漸漸離散。林藍打電話通知她親友們快到酒店了,讓新娘新郎盡早準備下樓招待客人。喬蘿只得勉力起身,脫了婚紗,換上酒宴上要穿的旗袍。她想要開窗透透氣,拉開窗簾,卻看到窗臺上停歇的一只青鳥。
這青鳥來得如此突兀,它并不懼生人,神態(tài)懨懨地歇在窗臺上,呆呆地望著遠方。
喬蘿怔了一怔,未辨來由地心底再度抽痛,淚水潸然彌漫眼眸。
而在隔壁的房間,江宸這時接到一個電話。電話來此紐約警察局,警察送來的消息是關于他們婚禮上邀請在列、今日卻未出席兩人的行蹤。
梅秋白,喬歡,在從費城來到紐約的路上遇到了車禍。車毀,人亡。
警察說他們是從兩人的手機通訊記錄中找到死者生前親友的聯(lián)系方式,現(xiàn)正在逐一通知,并詢問他,是否可以代表死者的親屬來收驗遺體。
逐一通知?江宸在這個字眼下意識到什么,忙沖到隔壁房中,見喬蘿著一身紅緞旗袍,已昏倒在地上。
純白的地毯襯著她纖柔的身體,殷紅的衣色本熱烈張揚,此刻卻褪盡光澤地橫臥地上。
這是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紅玫瑰,心死如灰,冰涼裹身。
他禁不住一個寒噤。這一生里,沒有什么時候能讓他比現(xiàn)在更為絕望。
(2)
過往記憶委實過長,從父親亡故到秋白離逝,喬蘿在回憶中沒有任何逃避。她的聲音亦平靜淡然,她的聽眾是世上最沉默安靜的聽眾,他從沒有插話與打斷的時候,除偶爾給她遞一杯溫水外,別無其它動作和聲響。
她說完故事時,窗外天色已經(jīng)發(fā)白。轉過頭望著他,發(fā)現(xiàn)他微微發(fā)紅的眸底是不可消散的釋然。
她有些驚訝,能夠坦然面對過往一切,這時候釋然的不該是自己嗎?為什么他看起來卻比她更為輕松?
他與她一樣疲憊,微笑問:“累了?睡一會吧?!?/p>
她確實支撐不下去了,她在他面前也不避忌,爬去床上很快入睡。
江宸站在床邊看著喬蘿的睡容,靜默半晌,走到房間外。
陽臺上空氣濕冷,他披上外套,從口袋中摸出一根煙,點燃。
天邊光影微白,已經(jīng)能讓他看清院中的青石小道,薔薇花圃,以及在她故事里屢屢被提及、由她父親親手做的秋千。小小庭院靜寂濕潤,飄灑一夜依然未止的江南秋雨纏綿沾染一切,亦染濕了他的心。
該高興嗎?高興她終于能放下過去面對現(xiàn)實?
還是該憤怒?憤怒她剛才的故事里,他只是配角,在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中出場又消失,消失再出場,毫無分量,甚至毫無必要,不過是點綴她和別人愛情的礙眼之物。
她曾說過,她從沒有愛過他,原來竟然是真的。
他從不相信,盡管他知道她心中的最愛也許一直是別人,卻也至少曾經(jīng)有過他,即便是小小的微末的位子,卻也存在??墒撬拇嬖冢戎畡e人的死亡,不過是她面前從不曾正眼相待的卑微。
他輕輕苦笑,一剎的煙氣沖入喉嚨,迫得他咳嗽不止。他將香煙按滅在水漉漉的欄桿上,轉身,走入房中。
他上床躺在她身邊。她睡覺極不安穩(wěn),一點點細微的動靜,她還是能夠察覺。
他拉被的動作驚動了她,她在沉睡中不耐地轉過身。他趁機伸出手臂,將她抱在懷中。
隔著她身上單薄的睡衣,結婚五年,這是第一次他這樣真實地感受她溫軟的身體。
現(xiàn)在,她依然是他名義上的妻。不愛他,也不曾愛過他的妻。
以后,或許是數(shù)日之后,她將是他的陌路人。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錯過了她和自己本該相識相知的年少,卻不知從此擦肩而過的,是她的心。
他已經(jīng)委屈了自己五年,卻不肯再委屈自己一生一世。
既從未有過,那就從頭開始。
青闔鎮(zhèn)的雨天極為安靜,喬蘿睡到近午才睜眼。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聲撲簌的聲響,回了一會神,才感慨想起,這些年里,她還是第一次睡過這樣安穩(wěn)的覺。
她在隱約中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煙味,本能地拉過一旁的被角輕嗅,怔忡片刻,苦澀一笑。
身畔半側的床褥冰涼且平整,似乎沒有絲毫他存在過的痕跡。除了這點消磨不去的煙味。
洗漱過后下樓,堅嫂堅叔正在廚房忙中飯。小祝兒在一旁的小廳里畫畫,江宸陪坐一側,望著祝兒稚嫩的臉龐,略略皺著眉,表情微有困惑。小祝兒被他盯得三心兩意地,心思自然也不在畫上,扔下畫筆,一雙明亮如星辰的黑眸撲閃撲閃,滿是好奇地看著江宸。
“怎么了?”江宸含笑望著她,聲音格外溫軟。
“哥哥抱我。”小祝兒伸著胖乎乎的小手往他身上撲去。
以江宸的性格,平日對這樣小不點的孩子多半是沒有耐心的,今天卻突然改了性,抱著祝兒滾圓的身子,輕揉她雪團一般的臉頰,微笑說:“小家伙,你怎么這么不安神,才坐下來畫一會畫又要抱?”
祝兒笑嘻嘻地看著他:“哥哥,我想親親你,好不好?”
在江宸怔愣的一瞬,她嘟起嘴,一聲響亮的親吻,已經(jīng)印在江宸的臉側。
江宸被這一吻真是親得心頭酥軟,萬分歡喜,正要說話,卻有人將祝兒從他懷里抱走。
祝兒和江宸待在一起正膩歪,不妨被人突然抱走,自然別扭著身子想要掙扎。然而轉過頭卻看到面色淡漠的喬蘿,祝兒神色耷拉下來,委屈地咬咬嘴唇。她似乎很怕喬蘿,乖乖地趴在喬蘿的肩頭,也不敢再鬧,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江宸,一副想叫又不敢叫的可憐模樣。
江宸自然挺身而出,對喬蘿說:“你剛醒?該吃中飯了。”
“嗯?!眴烫}應聲漠然,依然帶著祝兒離開。
等到堅嫂將菜忙得差不多了,上樓來喊喬蘿吃飯時,推開房間的門,卻見祝兒躺在床上睡著了。
喬蘿拿著一本連環(huán)畫坐在床頭,望著祝兒沉睡的面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喬小姐又給祝兒買新衣服了?”堅嫂看著小祝兒身上嶄新的紅裙子笑問。
喬蘿低頭收起連環(huán)畫,勉強笑了笑:“昨天在機場順便買的,當時還怕買大了,現(xiàn)在看著,她穿得正合適。孩子長得真的很快?!?/p>
堅嫂聽出她最后一句話的惘然,猶豫片刻,低聲說:“喬小姐,祝兒明年該上幼兒園了。學校的事……”
喬蘿說:“我在S城買了一套房子,你和堅叔明年搬過去吧,戶口我也幫你們遷到S城?!?/p>
“喬小姐,”堅嫂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念叨,“其實何苦這樣折騰?”
喬蘿微微抿唇,手指輕輕摸了摸祝兒柔軟的面頰,嘆息:“我怕,我守不住?!?/p>
中午吃過飯,趁著喬蘿站在院子里發(fā)呆時,堅叔輕手輕腳地靠過去,交給喬蘿一張紙條。
“喬小姐,這是孟老師現(xiàn)在的地址?!?
“孟姨有消息了?”喬蘿又驚又喜。她托堅叔在S城找了孟茵五年,每次問起皆無消息,不料這次消息卻來得突然。喬蘿看了看紙條上的地址,見那字跡揮灑遒勁,并非常人的筆力,有些驚訝:“這個地址是誰給你的?”
堅叔摸摸腦袋,想了會才說:“那個人也是前幾天來鎮(zhèn)上的,西裝領帶,文質(zhì)彬彬的,看樣子是個文化人。就是冷著臉,很嚴肅,架子也蠻大。”
冷著臉,很嚴肅,架子也蠻大——喬蘿收起紙條,腦中不知為何竟浮現(xiàn)出章白云的臉。
會不會是他?如果是他,難道他是秋白的舊識?
喬蘿收起紙條,心中滿是疑惑。
既然有孟茵的消息了,喬蘿自然是一刻不停想要去尋人,回到屋子里匆匆換了件衣服,便帶著留地址的字條,出發(fā)前往S城。
(3)
江宸與她同行,到了S城又和相熟的朋友借了一輛車。兩人開著車去往位于S城市郊的華谷療養(yǎng)院。
這座療養(yǎng)院想來是新建不久,喬蘿先前為探尋孟茵的下落找遍了S城所有醫(yī)院和療養(yǎng)院,卻唯獨沒有聽說過這家。
到了療養(yǎng)院前,樓座簇新,夾道樹苗還未長成,喬蘿在前臺問了護士,查詢到孟茵確實是住在這里,并且是獨住療養(yǎng)院一棟僻靜的院落,由兩名醫(yī)生并數(shù)名護士專門照顧。
喬蘿和江宸按著前臺護士指的路線找到那座院落。與全療養(yǎng)院的新建筑不同,這里是一座二層的老宅,一切設施古老陳舊,喬蘿在門外站了一刻,才恍悟過來對這座老宅似曾相識的感觸是從何而來。
樓上斷斷續(xù)續(xù)飄揚著古琴聲,是喬蘿之前從未聽過的曲譜。站在身邊的孟茵的主治醫(yī)生告訴喬蘿,說這是孟茵最近創(chuàng)作的新琴曲。
喬蘿問:“寫新曲?孟姨精神全好了?”
醫(yī)生解釋說:“只要不受外界刺激,也不去想往事,她就能過得很平靜,一心都在她的古琴上?!?/p>
雖然喬蘿出了種種證據(jù)證明她是孟茵的舊識,并做了各種擔保,主治醫(yī)生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見喬蘿想見孟茵的心情著實強烈,態(tài)度也頗為誠懇,醫(yī)生無奈說了句“稍等”,背著她在一旁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掛了后,醫(yī)生終于松口,同意二人上樓探望,只是他必須與他們同行。
三人到了樓上,至孟茵彈琴的小閣。
小閣的圓窗外罩著竹簾,這天下雨,午后光線并不明亮,此時被竹簾一隔,屋里更顯昏暗。
孟茵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指下琴音停了下來,回過頭困惑地望著走在前面的醫(yī)生:“又該吃藥了嗎?才吃沒多久啊。”
“不是,”醫(yī)生溫聲說,“梅夫人,有兩個年輕人來探望你?!?/p>
“年輕人?”孟茵這才看到醫(yī)生身后的喬蘿和江宸,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又轉,柔聲問,“我認識你們嗎?”
喬蘿在她的視線下顫聲說:“孟姨,你不認得我了嗎?”
“你是?”孟茵站起身,到喬蘿面前細細打量半晌,茫然地說,“眉眼看起來很熟悉……”
喬蘿握住她的手臂,歡喜地說:“孟姨,我是喬蘿啊。”
“喬蘿?喬?”孟茵瞪大眼睛看著喬蘿,似是想起什么,目光既天真,又茫然。
這么多年過去了,喬蘿近在咫尺地望著她,才發(fā)覺她眼角深印的皺紋和花白的鬢角。喬蘿想起當年在青闔鎮(zhèn)讓自己驚為天人的那個女子,心中酸楚難當——這必然是秋白離逝對她的打擊,即便當年她和梅非奇隔閡日深的時候,華光容色也沒有這樣的消逝迅速。
此時孟茵笑意嫣然說:“對啦,你的眉眼像阿樺。”
喬蘿怔?。骸鞍??”
“是啊,阿樺,花木頭啊?!泵弦鹉抗庑邼种藷幔穸罐⑸倥楦]初開,“他叫喬樺,你也姓喬,你們長得也像,你們認識嗎?”
喬蘿腦中轟然,握在孟茵臂上的雙手頃刻冰涼,口齒不清地說:“我……我認識。”
孟茵歪著頭看她,充滿期待的:“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他好久都不來看我啦。還是怪我上次弄壞了喬院長珍藏的畫嗎?可是喬院長都不在意,為什么他那樣在意?”
喬院長?喬蘿越聽心中越驚慌,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一個個皆森然可怖,壓迫得她口齒不清:“喬、喬院長嗎?”
一直在旁沉默的江宸伸臂扶穩(wěn)她顫抖的身子,輕聲問孟茵:“您是說喬抱石?”
孟茵盈盈一笑:“是啊,除了他還有誰能是畫院院長。”說到這里,她又想起什么,追著喬蘿問:“對了,是不是我的花木頭又被院長罰了?那我去求喬院長,他平時最疼我了,我央求他放過花木頭,他一定答應?!?/p>
江宸看一眼面色蒼白的喬蘿,又望了望一邊神情凝重的醫(yī)生,搖搖頭對孟茵說:“我們也不知道喬樺去哪里了。不過喬院長沒有罰他,你放心?!?/p>
“這樣啊?!泵弦饑@口氣,對周遭一切驟然了無興趣般,失落地坐回琴案后,錚錚彈起她的琴。
喬蘿和江宸下樓時,恰遇一男子匆匆自門外走入。他西裝筆挺,面龐被雨霧沾濕,目光依然是那樣的冰冷清澈,正是先前與喬蘿有了一面之緣的章白云。
此時章白云見到他們兩位,卻一點也不驚訝:“看來堅叔把地址給你了?!?/p>
果然是他。
章白云望向醫(yī)生:“她怎么樣?”
醫(yī)生說:“這二位沒有說什么,梅夫人情緒很穩(wěn)定?!?/p>
“那就好,”章白云點點頭,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側廳,“二位這邊請?!?/p>
三人在側廳落座,護士泡了茶送過來,離開時在章白云的示意下關上門。
江宸輕抿一口熱茶,打量四周,微微一笑:“章先生,這療養(yǎng)院是你開的?”
“算是?!?/p>
“一直聽說LH基金由梅氏暗中操控,此前從未得到證實,不過今日得見章先生和梅夫人的關系,看來傳聞不假?!苯泛φf,“只是不知你和梅氏是什么關系?”
章白云淡然一笑:“遠親?!?/p>
他頗吝嗇言詞,對江宸的問話不過寥寥數(shù)字打發(fā),轉而望著喬蘿卻是笑問:“喬小姐今天來這里是有何打算?”
喬蘿這些年一直尋找孟茵就是想替代早逝的秋白在她膝下奉養(yǎng)盡孝,但看孟茵如今的狀態(tài)和生活的環(huán)境,她能給予的,并不能比今日更好。更何況因剛才孟茵的話,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此刻面對章白云的問題也是神游在外,只是說:“孟姨她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記得十六歲之前的事。”
“十六歲?”喬蘿算了算時間,“也就是三十四年前?”她頓了一會說:“我外公是那年去世的?!?/p>
章白云飲著茶,不動聲色:“是嗎?”
喬蘿勉強鎮(zhèn)定心思,再問:“章先生是不是知道孟姨和喬家的淵源?”
章白云微笑說:“聽說一點,梅夫人和令尊應該是交往頗深,青梅竹馬長大,類似……你和秋白?!?/p>
喬蘿望著他:“你果然認識秋白。”
“我和他是知己,”章白云落落大方地坦誠,“而且,我還是梅氏遠親,怎么不認識?”
“你也知道這個宅子?!眴烫}轉眸望望四周,“我在梅園見過,這里的景象都是復制那座廢棄了的老宅子?!?/p>
章白云悠然一笑:“喬小姐所見不差,不過你知不知道,梅夫人出嫁前也住那個宅子?”
“這么說梅夫人出嫁前就已經(jīng)住在梅家?”江宸突然冷冷出聲,“這樣聽起來,梅夫人和梅非奇才是青梅竹馬?!?/p>
喬蘿也皺著眉說:“是啊,而且三十四年前,我爺爺去世后,我父親就跟著我外公回青闔了。”
章白云聽著他二人的話,低頭喝茶,微笑不語。
一時有人推門進來,卻是孟茵,看了看室中三人,目光落在喬蘿和江宸的身上又是如剛才初見的茫然,只是看到章白云時,卻露出溫柔的笑容:“秋白,你回來了?”
章白云走去扶住她:“是啊?!?/p>
“辛苦一天累了吧,媽去給你做飯,你等會啊。”孟茵轉身將去廚房,想想又說,“那是你的朋友嗎?留他們吃晚飯吧。”
章白云點頭,低聲說:“好。”
送走孟茵,章白云轉過身,見喬蘿面色青白地站在他面前,又驚又怒地看著他:“她叫你秋白?”
章白云從容不迫地解釋:“她不認識人了。”
“你不是秋白!”喬蘿盯著他:“你到底是誰?”
章白云微微一笑:“我說了,我是秋白的好友,梅家的遠親?!?/p>
初識這個人的時候,他面容整肅,神色沉靜,全不似今天笑容總掛在唇邊。然而今天的他望著并不比上次更親切,甚至看得久了,他的笑容竟讓人心中不斷發(fā)涼。
喬蘿看他片刻,猛地將他推開,沖到外間找到廚房,拉出孟茵:“孟姨,我?guī)阕??!?/p>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放開我……”孟茵驚恐地自她手下掙扎開,躲在趕來的章白云身后,瞪著喬蘿,“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抓我?”
“我是喬蘿啊,”喬蘿絕望地看著對自己避退三尺的孟茵,“孟姨,我是小喬。你真的忘了我嗎?”
她在適才的震怒和此刻的心痛中淚水蒙目,輕聲對孟茵說:“我是和秋白在一起的小喬啊,孟姨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小喬……秋白……”孟茵嘴里喃喃這兩個名字,像是記起什么,緊拽著章白云衣服的手微微松開,想要上前,卻又遲疑。
“小喬……”孟茵吸了口氣,終是下地決心站出來,擋在章白云的身前,眼眸瑩瑩看著喬蘿,似愧疚,又似不安,“你和秋白不能在一起,你們……”她皺著眉想了許久,才堅定地說:“你們是兄妹!”
“兄妹?”低呼出聲的卻是江宸。
喬蘿面色如雪,僵立當?shù)兀惹疤N在眸中的清淚驀然滾落,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的懵然。
江宸帶著喬蘿離開華谷療養(yǎng)院時天色已暗,秋雨初停,晚風夾著濕氣鉆皮透骨,氣溫驟然轉寒。喬蘿中午出門時穿得并不多,此刻又站在正當風口的臺階上地等著江宸開車過來,一時只凍得瑟瑟發(fā)顫。
江宸將車停在她面前,脫下風衣罩在她身上,又握了握她冰冷的雙手,頗有些惱火:“你是傻子嗎?就不知道避一避風?”
喬蘿將手從他掌心抽離,搖了搖頭:“我……我不冷,你感冒剛……剛好,別著涼?!倍叨哙锣?,話已經(jīng)說不完整,卻還是固執(zhí)地推開了他的風衣。
兩人上了車,江宸開了空調(diào),封閉的空間里溫度慢慢回升。喬蘿無力地靠著椅背望著遠方,她并不曾察覺時間的流逝,直到有人敲響了車窗。她回過神,轉頭見敲窗的是療養(yǎng)院的門衛(wèi),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這時已經(jīng)暗得徹底,而他們的車居然還停留在療養(yǎng)院主樓臺階下。
喬蘿怔了怔,輕聲問江宸:“怎么不開車?”
江宸趁此閑暇用手機發(fā)完幾封郵件,聞言沒好氣地瞥著她:“你知道去哪?”
喬蘿一時無言,想了想,才說:“阿宸,我想去一趟華陽路,你要是有事,不如先回……”
她話還沒說完,江宸已驅(qū)車駛出。他的速度太過迅疾,讓她未曾反應過來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后仰,余下的話都被迫咽下喉嚨。
江宸指尖在導航儀上輕敲,找到地名,才問:“去華陽路做什么?”
喬蘿望著前方高架上燈火閃爍的漫長車流,沉默片刻,輕聲答道:“梅家在華陽路?!?/p>
江宸望了她一眼,微微皺了皺眉,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也緩緩攥緊。
一個小時后,車至華陽路。初秋多雨的季節(jié)里,梧桐葉落,飄灑滿地,整條街上枯葉深厚,踩上去輕軟綿濕,讓人如行云端。喬蘿站在梅宅門前,看著鐵門內(nèi)幾株青松被人修剪簇新,便知宅中近來長期住人。她暗自平復忐忑的心,顫抖著手按上沾滿雨水的門鈴。
按了三次,才聽一聲“嘟”地輕響,有女人遲疑的聲音自對講機門鈴傳出來:“您找誰?”
喬蘿說:“你好,請問梅非奇先生在家嗎?”
“您是——”
“我叫喬蘿,我剛從華谷療養(yǎng)院出來,有些事情想和梅先生面談?!?/p>
對講門鈴里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繼而有些著急地問:“是不是夫人在療養(yǎng)院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喬蘿咬著唇,狠了狠心,撒謊說,“只是孟姨有幾句話讓我?guī)Ыo梅先生?!?/p>
那邊的女人又遲疑了一下,才說:“喬小姐稍等?!?/p>
兩人在門外等了將近一刻鐘,就在喬蘿以為自己再度被拒之門外時,院落里有路燈驟然亮起,鐵門后也傳來開鎖的聲音,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目光在江宸身上一掃而過,繼而落在喬蘿臉上,有些驚疑。
喬蘿知道他數(shù)年前見過自己,也不掩飾,對他點頭致意:“你好,我又來打擾了?!?/p>
男子也沒多說什么,收回目光,伸臂請兩人進去:“二位請進?!?/p>
南方不同北方,北方一到秋冬季節(jié),萬物凋零,寸草不生,遍目枯竭蕭瑟之態(tài),不似南方的冬季仍是草木蔥籠。梅家的園子在整條華陽路上占地最廣,花草又多,兼園丁平時收整妥當,這個時候滿園盡是泱泱綠色。喬蘿走在林間小徑上,想起少時跟隨秋白從青闔趕來梅宅拿藥的狼狽,舊日傷痕于此漸漸撕裂。
她茫茫然跟隨那男子走入主樓,隨后又被引入梅非奇的書房。書房里梅非奇坐在書桌前看著文件。
梅非奇閱完手上文件,簽好字,這才抬起頭來,靜靜望向二人。疏朗的眉目隱透陰郁。還有他略含嫌惡望過來的眼神。這一切并不陌生。
想起當初他對秋白的苛刻與羞辱,喬蘿滿心的忐忑倒是消失無影了,迎著他的目光坦然說:“梅先生,我有幾件年代久遠的事情想要請教您,不知您有沒有時間?”
“有沒有時間你不都闖進來了嗎?”梅非奇上下掃了她幾眼,目光微微一動,“當年和秋白一起回來的那個小女孩是你?”
“是。”
“你姓喬……”梅非奇忽然沉吟起來,目光最終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想了一會兒,又問,“喬樺是你什么人?”
果然,他們都是舊識。喬蘿的心弦一顫,坦然說:“喬樺是我父親?!?/p>
梅非奇聞言再仔細看了看她,唇弧輕勾露出了淡淡笑意,臉色竟也緩和了一些,對她說:“前些年聽說北京成立了你爺爺?shù)募o念館,一直是你在管著?”
不想他的話題突然轉到這里,喬蘿蹙眉,說:“紀念館有專業(yè)的團隊在管,我只是從旁學習?!?/p>
梅非奇手指敲著書桌,想了一會,忽然說:“我這里也有十幾幅你爺爺?shù)脑挘恢毕胍瓦^去,卻沒有時間。待會你走時,就一并帶走吧。”
“謝謝梅先生。”雖然他現(xiàn)在和她說話是難得的和顏悅色,可是喬蘿卻愈發(fā)覺得膽戰(zhàn)心驚起來,順勢問他,“不過,梅家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我爺爺?shù)漠???/p>
“秋白的爺爺和你爺爺是摯交,我和你父親喬樺是兄弟,喬老的畫當然有許多。”梅非奇對她笑了笑,“算起來,你也是我的世侄女了?!?/p>
喬蘿心想,若真是如此深厚的關系,為什么她從來沒有聽父親提到過他?她抿抿唇,沒有說話。梅非奇卻像看透了她的心事,輕描淡寫地解釋:“你父親后來和我有些誤會,所以沒有聯(lián)系了?!?/p>
他既然已說出這句話,喬蘿想也不想地追問:“什么誤會?”
梅非奇望她一眼,剛才稍顯和煦的眉目又陰冷下去。
他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望著窗外夜色,沉默了許久,才嘆息說:“我知道你是來問什么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