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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喬蘿秋白結(jié)局 最新章節(jié)第5章閱讀

2021-02-25 20:32:49 作者:青林之初
  • 世界盡頭等到你 世界盡頭等到你

    八歲的喬蘿因母親的再婚而進入新家庭,但因與繼父的女兒喬歡不合,間接導(dǎo)致喬歡受傷,母親只好將她送去江南小鎮(zhèn)青闔與外婆生活。在那段孤單的歲月里,喬蘿遇見了古鎮(zhèn)少年秋白,然而來之不易的年少緣份,卻在秋白不告而別嘎然而止。在等待秋白的歲月里,少年江宸來到了喬蘿身邊,他陪她一起長大,一起走過青春無雙,卻終究抵不過年少歲月的細碎流光……

    青林之初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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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 章節(jié)介紹

作者青林之初的這篇小說《世界盡頭等到你》,取材新穎,構(gòu)思奇妙,語言生動活潑,妙趣橫生,讀來讓人愛不釋手!《世界盡頭等到你》第5章主要講述的是:這是遲到五年的相逢,在一場頗具默契的誦讀和狹路相逢的碰撞后,他們終于遇到了彼此。(1)乘車回去前,.........

《世界盡頭等到你》 狹路相逢 在線試讀

這是遲到五年的相逢,在一場頗具默契的誦讀和狹路相逢的碰撞后,他們終于遇到了彼此。

(1)

乘車回去前,喬蘿擔(dān)心外公外婆在家等得著急,在車站附近的小店借了電話打回家,跟二老簡單說了一天的境遇。因過了放學(xué)時間遲遲不見她回來,且問學(xué)校得知她一天曠課,外公外婆正心急如焚,接到電話才稍稍松口氣。又聽喬蘿說了孟家的情況,二老一輩子慈念于心,得知此事自然不遺余力地想辦法幫忙。

深夜從青闔鎮(zhèn)車站接回兩個孩子后,二老勸說秋白從明天起照常上學(xué),他正是中考的關(guān)鍵時刻,功課不能落下。而孟茵那邊由外婆照顧,實在忙不過來的話,會雇個人來幫忙。最后,孟茵的病情學(xué)校那邊遲早知道,不能相瞞,喬蘿的外公明天會去學(xué)校走一趟,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將情況如實說明,并為孟茵繼續(xù)留校作擔(dān)保。

他們說完后,秋白久久不吭聲,喬蘿轉(zhuǎn)過頭,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下無法遮掩的濕潤水光。

這樣的恩情是難以為報的,小小年紀的秋白明白,清醒后的孟茵更明白。出院后,孟家母子頻頻來往林家。作為外來遷住者,林、孟兩家在青闔鎮(zhèn)皆無盤根錯結(jié)的親友關(guān)系,且各自家庭都破碎零缺不算完整,如此走近,倒生出家人間相互依存的意味。

有了彼此陪伴,時光的流逝便不再煎熬。

喬蘿升入初三時,剛好學(xué)校開始實行晚自習(xí)制度。自青闔中學(xué)評上省重點中學(xué)后,學(xué)校課程越抓越緊,晚自習(xí)也不能缺課。

喬蘿的外公外婆年紀都大了,不可能每天深更半夜去學(xué)校接她回來,也不放心讓她寄宿,于是每晚送她回家的任務(wù)就落在秋白的身上。秋白這時已念高二,高中部晚自習(xí)是常態(tài),但他們放學(xué)的時間要比初三晚半個小時。喬蘿只好每天放學(xué)后暫去老師辦公室,一邊做作業(yè),一邊等秋白。

中學(xué)正是少男少女感情初動極為敏感的時期,但凡誰和誰之間出現(xiàn)一點曖昧的蛛絲馬跡,桃色新聞就已滿天飛。何況是喬蘿和秋白早上一起上學(xué),晚上一起回家,幾乎可稱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好事者自然在背后編排出不少的橋段。

身處熱議漩渦中的喬蘿和秋白卻對此渾然不知,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那是十一長假后上學(xué)的第一天,喬蘿晚自習(xí)后照例在老師辦公室等秋白,覺得秋白差不多也該下課了,便收了書包去高中部找他。

豈料出了教師辦公大樓,她就看到了樓前林蔭道下秋白的身影,不只他一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喬蘿認得那女生是秋白的同班同學(xué),名叫雙柳,因為能歌善舞,每次學(xué)校文娛活動必會出現(xiàn)她的身影,算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他們手里各抱著一堆試卷,應(yīng)該也是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

喬蘿本想上前和秋白打招呼,但她心念一動,忽起了玩心,不懷好意地想,到了前面暗處時出其不意地出來嚇唬一下他們,才不枉這秋夜校園如斯的靜謐安寧。

于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輕步跟在他們后面,隔得雖遠,卻也能清楚聽到他們的對話。

她聽到雙柳對秋白說:“我們這屆高考改革的政策定下來了,你知道的吧?下個學(xué)期要開始分文理科,孟秋白,你選文還是選理?。俊?/p>

秋白說:“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吧。”

“也是,你各科成績都那么好,文理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彪p柳羨慕地說,“不像我,偏科偏得厲害,我只能選文科啦。”

秋白微笑說:“女生學(xué)文科很好?!?/p>

雙柳笑笑,伸手將夜風(fēng)吹散的長發(fā)攏了攏,忽然說:“對了,我看你課間常往初中部走,是找那個叫喬蘿的女孩吧?聽說她是我們學(xué)校創(chuàng)始人的外孫女。你和她關(guān)系很好嗎?”

聽他們對話中提到了自己,喬蘿忙豎起耳朵聽,可是秋白卻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回答。

雙柳又問:“你們……是男女朋友?”

對所有的中學(xué)生來說,早戀是個禁忌的話題,不管你明里暗里情愫如何洶涌,但愿意和這兩個字堂而皇之地扯上關(guān)系的人還真不多。于是跟在他們身后的喬蘿沒有如愿嚇到人,自己反而被嚇了一跳。

秋白也明顯有些震驚,停住腳步,疑惑地:“你說什么?”

雙柳遲疑了下,決定如實相告:“我是聽別的同學(xué)說起的,他們說你和喬蘿在談戀愛,而且談很久了。難道不是?”

秋白抿唇,雙目望向夜色深處,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搖頭輕輕說:“不是?!?/p>

雙柳很不好意思,道歉說:“對不起,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你別在意?!?/p>

秋白在未曾回神的怔忡中淡淡說:“沒事?!?/p>

路旁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十分清雅端正的五官。平心而論,這實在是一張英俊照人的少年面龐。雙柳也忍不住在凝望中微微沉迷。

秋白側(cè)首的時候,她不經(jīng)意看到他臉上沾著一道粉筆灰,輕聲說:“你臉上臟了。”

“嗯?”秋白依然神思在外。

“右臉這里,有粉筆灰?!彪p柳指指自己的臉,給他示意方向,“是不是你剛剛幫老師在黑板上寫題目的時候不小心碰的?”

“可能吧。”秋白抬手擦了擦臉頰。

“不是,是這里?!彪p柳見他始終找不對方向,上前一步,手指在他右頰靠近耳邊的地方輕輕一拭。

她的動作如此突然,秋白未及回避,不由一愣。雙柳這時也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兩抹明霞飛染她秀麗的面龐。

即便隔得很遠,即便光影模糊,喬蘿還是感覺到了少男少女對立間異樣的潮流涌動,秋白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看到雙柳明亮的雙眸中的羞赧。

喬蘿不知為何覺得夜下秋風(fēng)驟涼起來,腳下連連后退,直到腳跟抵住臺階退無可退。

她轉(zhuǎn)身,一個人慢慢走回教師辦公樓。

這晚秋白來接喬蘿比平時晚了些,喬蘿并沒有多問,背上書包,跟他走出校門。一路上各有心事,互不言語,走到思衣巷外的石橋下,魂不守舍的喬蘿腳下又是一滑。

“你就不能慢點走?”秋白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柔聲說,“這么摔下去,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你跌倒沒人扶,怎么辦?”

看,他已經(jīng)開始籌劃不在自己身邊之后的事了。

想起那晚兩人的誓言,喬蘿覺得略略有些惘然,扳開他扶著自己的手,說:“沒事,就算跌倒我自己也會爬起來,你放心吧?!?/p>

秋白這才覺出她的異樣,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在她刻意冷淡且漠然的表情下,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此后兩人依舊一起上下學(xué),只不過不再是往日說說笑笑地親密無間,總是一個人遠遠地走在前面,另一個人靜靜地跟在后面,一天下來,連話也說不上兩句。周末的時候,喬蘿依舊去孟家學(xué)古琴,秋白教,喬蘿學(xué),兩個人偶爾手指觸碰到一起,都會飛速分開。

有一次周六的上午,喬蘿到了孟家門外,看到秋白和雙柳坐在屋子里一起看著書,期間不知雙柳說了什么,秋白微笑,眉目舒朗溫柔。喬蘿在外站了一會兒,默然離開。

在這之后,她就很少去孟家了。秋白上學(xué)的路上問她原因,她說:功課越來越多了,暫且不想再學(xué)琴。

初三寒假的一日午后,喬蘿在家里打掃客廳,擦到擺放古琴的角落時,她掀開落滿灰塵的罩巾,手指勾弄琴弦,彈出的盡是暗啞悶澀之音。

外公拿著放大鏡正研究一冊古籍,被雜音所擾,轉(zhuǎn)頭見她失落地站在古琴前,語意深遠地說:“琴和人心沒有什么兩樣,你冷落它了,它心涼了,聲音也就變質(zhì)了。”

“琴哪有人心擅變?”喬蘿面無表情地抖凈罩巾,重新蓋住古琴。

聽她老氣橫秋地說這句話,外公嘆口氣:“小蘿,你和秋白鬧矛盾了?”

“沒有啊?!眴烫}一臉無辜地說,擦凈桌椅,又到院子里拿拖把來拖地。

這段時間外婆身體越來越不好,去醫(yī)院查了是冠心病,要靜心修養(yǎng),不能太過操勞,雖然外公已經(jīng)找了堅嫂照應(yīng)家事,但堅嫂也有自己的家,不能一天到晚地盯在這,喬蘿放假后,在家也常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wù)。

外公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最后說了句:“小蘿,什么樣的感情都會在猜忌和嘔氣中消淡的,別任性?!?/p>

喬蘿說:“我知道了?!?/p>

這天快傍晚的時候,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上門拜訪喬蘿外公。他自稱姓凌名鶴年,說是江潤州的學(xué)生,還帶來了江潤州的親筆引薦信。喬蘿外公熱情款待了他,晚飯后讓他在家中留宿,兩人徹夜長談了一番。喬蘿在旁坐聽,知道凌鶴年是國家文化部藝術(shù)司的副司長,這次前來青闔鎮(zhèn),除了請外公幫忙鑒別幾件古物外,還說他此間逾十年的時間都在研究喬抱石的畫,日前已申請建喬抱石紀念館,將全面展示喬抱石生前的畫作,到時要請喬蘿外公鼎力支持。

外公知道他話外的意思,沉吟說:“抱石的畫我們當(dāng)年是存留了一部分,但僅僅這些不足以展現(xiàn)他一生的畫跡?!?/p>

凌鶴年笑說:“林老放心,在來青闔鎮(zhèn)之前,我去過喬公生前任職的S市畫院,那邊雖毀了不少,但還是保存了一部分。除此之外,早年藏家手里也有一些喬公的畫,像我老師江校長他們,都是愿意無償獻出來的?!?/p>

外公欣慰點頭:“那就好。若紀念館能夠建成,抱石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多謝凌先生這些年的周旋和奔走,我們這邊的畫作明天開始整理,整理完后全部送往北上?!?/p>

凌鶴年忙說:“畫作也不著急北送,紀念館明年才能建成,到時再請林老去北京,親自為紀念館揭幕?!?/p>

“我此生本不愿再去北京的,不過——”外公長嘆,“為了抱石,也罷?!?/p>

“還有一事想問問林老的意見,”凌鶴年說,“紀念館成立后文化部會指派一位名譽館長,除此之外,我還想請喬公后人能出一位代表,參與紀念館的日常運作?!?/p>

外公想了想說:“目前喬氏一脈還沒有合適的人選,只能請凌先生暫勞此事?!彼粗慌造o靜凝聽的喬蘿,“不過等我這個外孫女長大后,可以讓她接手?!?/p>

凌鶴年望一眼喬蘿,答應(yīng)下:“一切依林老的安排。”

凌鶴年和喬蘿外公相談甚歡,在青闔鎮(zhèn)住了兩天,因近年關(guān)不能再久留,辭別回北京。

臨行前,凌鶴年送給喬蘿隨身攜帶的一本書,喬蘿看著書的扉頁:西方拍賣藝術(shù)。她瞪大眼睛看著凌鶴年,意思是為什么要送我這個?

“我覺得你將來會和這個行業(yè)有關(guān)?!绷楮Q年摸摸她的腦袋,和藹地微笑,“不如我們打個賭?”

“好啊,”喬蘿說,“不過你先要告訴我你的底牌是什么?!?/p>

“你爺爺是當(dāng)代最偉大的畫家,而你外公是最出色的鑒賞家,你天生和藝術(shù)有關(guān)?!绷楮Q年放低聲音,誘惑地說,“知道我國有很多國寶流落在外吧,拍賣這個行業(yè)大概是目前讓國寶回流最便捷的途徑。不過我們國家的拍賣市場還不成熟,我們得先學(xué)會西方拍賣的游戲規(guī)則,才能掌握這個行業(yè)的話語權(quán)。”

喬蘿撫摸書皮,嫣然一笑:“那好,回頭我仔細研究下。”

凌鶴年大笑:“一言為定,我等著你的研究成果?!?/p>

送走凌鶴年,喬蘿和外公到青闔中學(xué)的庫房取回當(dāng)年喬樺寄藏在此的畫。搬畫回家時,見院子里孟茵正在洗菜,秋白在一旁幫忙。因為這幾年兩家一直在一起過年,往年喬蘿外婆身體好的時候,都是她忙年夜飯,今年外婆身體抱恙,年夜飯的重任也就交到孟茵手上了。

樓下沒有空間整理畫作,外公叫來秋白,讓他和喬蘿把裝滿畫的木箱一一抬上樓。他自知老眼昏花對陳年畫卷的細微瑕疵不能明察,便對秋白和喬蘿講了幾處要領(lǐng),讓他們對著一卷卷畫細細審查,看哪些有殘缺需要補,哪些又需要重新裝裱。

“長生抱石……”外公走后,秋白展開一卷畫,辨認下方印章上的字跡,說,“是喬抱石嗎?我記得我家……梅家,也有十幾幅他的畫?!?/p>

“這么多?”喬蘿忙問,“誰收藏的?”

秋白搖搖頭:“不知道,大概是我爺爺?!?/p>

喬蘿想著紀念館的事,本想讓秋白從家里把畫取出來,轉(zhuǎn)念一想梅非奇對他母子態(tài)度,話從嘴邊滾了滾,還是咽下不提。

喬樺收留的父親生前作品,從國畫、油畫、素描、水彩各色畫作到書法長卷,約有五百張。喬蘿和秋白從年前忙到年后,到大年初七那天,才算把所有的畫都仔仔細細翻查了一遍。

自初八開始,喬蘿和秋白奉外公的命,將需重裱的畫送到隔壁鎮(zhèn)上裱畫鋪。因外公交待他們得在旁盯著裱畫師傅作業(yè),喬蘿和秋白都是唯長輩命是從的孩子,自然乖乖在裱畫鋪里看著。誰知那間屋子正當(dāng)風(fēng)口,冬日里奇冷無比,凍得喬蘿手腳都沒了知覺。

秋白見她在旁直跺腳,皺眉問:“很冷嗎?”

喬蘿邊哆嗦邊搖頭:“不冷?!?/p>

秋白默然看她片刻,忽然拉過喬蘿的手。

“干什么?”喬蘿驚了一下,想要縮回手,秋白卻握住不放。他的掌心也是冰涼的,根本絲毫暖不了喬蘿。于是摘下脖子里的圍巾,將她的手一層層蓋住。

圍巾上留有他的體溫,溫?zé)嵋唤z絲浸透肌膚,喬蘿凍得麻木的手漸漸恢復(fù)了知覺。

喬蘿怔怔的看著他:“你脖子不冷?”

秋白說:“不冷?!?/p>

那張凍得發(fā)白的面龐近在咫尺,怎么也騙不了人,可是他卻微微而笑,眉目間如四月暖光。

經(jīng)此一事,喬蘿與秋白重歸于好。當(dāng)然,這個好是和以前不同的。以前的親密是純粹的赤忱之心,毫無男女之別。而今相處時,卻有難以言喻的微妙情緒頻繁流動,牽引著各自私密的心事,青澀,卻又異樣美好。

開學(xué)前夕,孟茵問起秋白文理分科的事,秋白說已選了理科。孟茵對此向來開明,并不干涉他的選擇,聞言點點頭,沒有多言。

倒是喬蘿格外留意地聽了,和秋白學(xué)琴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好朋友不是選的文科么,你怎么選理科?”

“好朋友?”秋白有些困惑,“你說誰?”

“就是你們班的文娛委員雙柳啊?!?/p>

“哦,她,”秋白恍然,望著喬蘿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她選的文科?”

喬蘿目光閃爍,厚著臉皮說:“我無所不知。”

秋白看穿她心虛,并不揭破,只說:“那我選理科不好?”

“好好好,怎么不好?”喬蘿說,“你既然念了理科,不如以后學(xué)建筑設(shè)計?等你畢業(yè)后,給我在湖邊造個房子。對了,我喜歡留園和天鵝堡,將來的房子要這兩種風(fēng)格的結(jié)合?!?/p>

秋白失笑:“這兩種風(fēng)格?那是個什么樣的房子?”

喬蘿不過隨意的玩笑之言,當(dāng)然不會回答他,可是秋白認真想了想,卻說:“好?!?/p>

“好什么?”喬蘿這時也不好意思了,忙說,“我開玩笑的?!?/p>

秋白笑顏清淺,靜靜望著她:“我不是開玩笑?!?/p>

喬蘿察覺出他的言外之意,臉不禁燒紅,避開他的視線,輕聲說:“我今天想學(xué)《鳳求凰》?!?/p>

(2)

初三下半學(xué)期開學(xué)沒多久,寒冬還未遠去,暖春尚未到來,一次語文課堂測驗時,正在做題的喬蘿被老師叫出教室外,看到了一臉悲傷淚流不止的孟茵。她心跳猛地一頓,不詳?shù)念A(yù)感籠罩周身。果然,當(dāng)孟茵嘴中斷斷續(xù)續(xù)說出那句話時,喬蘿僵立當(dāng)?shù)?,感覺瞬間有冰水湮沒頭頂,思緒空茫,無從著落。

孟茵告訴她,外公那天在家登高取書,下木梯時不慎摔倒在地,當(dāng)即人事不省,等喬蘿外婆發(fā)現(xiàn)后送往醫(yī)院,醫(yī)生卻說是突發(fā)腦溢血且送救遲緩,經(jīng)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死亡——這個冰冷而又無情的字眼再度出現(xiàn)在喬蘿的人生中。命運毫不留情地帶走她又一位至親至愛,狠狠搧她一耳光的同時,將她再度壓入不見光日的陰暗世界。

醫(yī)院里依舊一片慘白,喬蘿顫抖的手掀開雪白的床單,看到外公安詳?shù)拿嫒?。他似乎只是熟睡了,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便能夠醒來,邊練著太極拳,邊和她講歷史上精彩紛呈的人物和故事??蛇@只是似乎,外公是永遠地熟睡了,不管喬蘿怎么呼喚哭喊,他都不會再應(yīng)一聲。

他辭世得這樣匆忙,甚至沒有一句遺言和交待,便將生命歸降上天。

心臟本就不好的外婆在此打擊下當(dāng)場暈厥,好在醫(yī)院施救及時,此時戴著氧氣罩躺在隔壁的急救室。林藍得知消息,和喬世倫帶著喬杉連夜趕回青闔鎮(zhèn),到了醫(yī)院,望著父親最后的面容,想起之前未曾有過一刻膝前侍奉盡孝,懊悔之下更是痛哭不已。

喬蘿從午后哭到深夜,雙目灼痛,已經(jīng)流不出一滴的眼淚。這時的病房滿是聞訊趕來送別的人,充溢耳畔的哭聲讓她頭痛欲裂,起身出了病房,走到長廊盡頭,木然坐在臺階上。

有人慢步靠近,在她身邊坐下。他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喬蘿抬頭,看到神色同樣悲戚的秋白。他的眼角淚痕未曾擦盡,水澤浸染的雙眸明凈且堅定。他手上微微用力,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

“別難過,我陪著你?!彼吐曊f。

喬蘿外公逝世的消息驚動了S市教育局,上報省教育廳??紤]喬蘿外公早年為黨和國家作出的貢獻,省里特派一名副廳長主持了追悼儀式。追悼會上,青闔中學(xué)校長作為致辭代表,回憶了喬蘿外公一生的經(jīng)歷,從民國末期的巨商之子,到傾盡家財援助黨國事業(yè)的進步青年,再到晚年不遺余力致力教育的國學(xué)大師——向來低調(diào)行事的外公,在逝后被給予了無數(shù)耀眼的頭銜,這大概是他生前從沒有想過的。

外公的后事辦完后,林藍和喬世倫商量讓外婆和喬蘿同往北京。喬世倫自然沒有異議。

喬蘿本能地不想離開青闔鎮(zhèn),但看外婆愈見虛弱的身體,知道僅她祖孫二人待在此地只會睹物思人,于是只有同意母親的請求。

北上的事定下來,喬蘿去和秋白辭行。傍晚,兩人坐在孟家小樓的房頂上,靜靜望著眼前的長河落日。

當(dāng)最后一縷霞光沉入碧波時,喬蘿輕聲開口:“我要走了。”

秋白說:“我想到了?!?/p>

“秋白,”喬蘿猶豫了一下,問,“你會忘記我嗎?”

秋白沒有回答,轉(zhuǎn)過頭含笑看著她,伸手撥開她飄散額前的長發(fā),說:“我明年就高考了,我會報考北京的高校?!?/p>

喬蘿彎了彎唇角,這是外公去世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依偎在他肩頭,柔聲說:“那我等你?!?/p>

再回北京,是乍暖還寒的初春三月。

喬家這時已經(jīng)不住在Q大西園了,因教師宿舍擴建的緣故,喬世倫在新公寓樓分得一套房。新房四室兩廳,對一般的三口之家而言,這樣的房子大到闊綽有余,但對喬家來說,卻連房間的分配也是捉衿見肘、難以周全。

鑒于喬歡和喬蘿過去相處并不愉快,喬世倫和林藍在房間安排上考量良多。而那兩個孩子時隔五年再度相見,面對面站著,看上去卻是同樣的風(fēng)清云淡。

這次是喬蘿先伸了手對喬歡說:“喬歡,許久不見了?!?/p>

喬歡微微一笑,少女容貌初長開,明眸紅唇,黑發(fā)雪膚,比五年前更為出眾。

她握住喬蘿的手,說:“喬蘿,歡迎回來?!?/p>

彼此手指敷衍輕帶,不留痕跡地迅速分開。

在林藍看來兩個孩子是言歸于好的模樣,于是試探地問:“喬歡,你房間待會收拾一下,空一半讓小蘿住進來,行么?”

“當(dāng)然行,”喬歡抱住林藍的胳膊,“我待會就去收拾,媽你放心。”

喬蘿在她的稱呼下有些怔楞,又見林藍憐愛而欣慰地拍拍喬歡的手,心中微動,慢慢把目光移開。

坐在沙發(fā)上喝著茶的外婆說:“阿藍,小蘿和我住一間房,我晚上睡前總要和人嘮叨兩句,讓小蘿陪著我吧?!?/p>

林藍還在為父親生前未曾盡孝而懺悔自責(zé),聞言忙說:“媽,要不我和你睡一間房?我照顧你就行?!?/p>

“不用了,你工作太忙,經(jīng)常去這去那的?!蓖馄判φf,“我還是習(xí)慣了小蘿在身邊?!?/p>

既然她這樣堅持,林藍只得暫且安排喬蘿和外婆住一間房。將行李搬入房間,林藍邊和喬蘿收拾衣物,邊詳細問她功課作業(yè)。

聽到喬蘿說在青闔中學(xué)時成績一直維系在班上前三名,林藍略略放心,一時拾掇好日常用品,摸著喬蘿攜來的古琴,說:“這琴放客廳吧,平時喬歡練鋼琴的時候,你也可以練古琴。喬歡去年在市里鋼琴比賽獲了第二名,聽說升學(xué)可以加分,你的古琴練好了也可以參加比賽,說不定……”

“媽,”喬蘿輕聲打斷她,“我古琴彈得不好,在外面練可能打擾到別人,先放房間吧。”

她的言詞聽起來委婉且客氣,但是語氣堅定,自有主張,絕非五年前怯怯縮縮下的委曲求全。林藍聞言忍不住細細看了看喬蘿,因為長久不陪在她身邊,所以每次她的成長改變林藍都能感受得分明——這個女兒如今的確是長大了,且正處含苞欲放的青春華年。

林藍的心不知為何有些苦澀,在床邊坐下,拉著喬蘿的手:“這些年媽媽沒有陪著你,你是不是怪媽媽?”

喬蘿搖搖頭:“沒有。”

林藍微笑:“你是個好孩子,媽媽很高興這次能接你回來,我們也總算一家團聚了。過去發(fā)生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和將來。小蘿,喬歡是個善良貼心的好孩子,媽媽希望你可以和她做回好姐妹?!?/p>

喬蘿默然良久,在林藍期待的目光下不得不輕輕點頭。

林藍露出舒心的笑容,將她抱?。骸靶√},無論如何,你都是媽媽最愛的女兒?!?/p>

最愛的女兒,是否已非唯一的女兒?喬蘿在林藍的懷中,傷感而又無奈地想:五年前,她和喬歡還不曾來得及真心誠意地相交,五年后,又怎么做回好姐妹?旁人不知,她卻在與喬歡重逢起就已辨明各自的警惕和漠然,這樣的隔閡已如長河天桓,如何談及姐妹之情?

為了歡迎外婆和喬蘿的到來,喬世倫在飯店訂了一桌酒席,晚上帶著一家人去吃飯。

飯席上幾個大人聊著北京這些年的變化,從物價聊到房價,又從教育聊到經(jīng)久不衰的出國熱。喬蘿的外婆出身外交世家,幼年隨父母常住歐美諸國,對外面的國情民俗了若指掌。而她說話風(fēng)格是典型的民國時期貴族小姐的特色,緩慢,文雅,娓娓道來,妙語連珠,連喬世倫這樣學(xué)術(shù)精湛的教授也甘心垂首靜聽。

喬歡和喬蘿插不上話,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喬杉因去年曾參加過美國中學(xué)生夏令營活動,偶爾能得到幾次發(fā)言的機會。他已經(jīng)是十八歲的少年,因繼承了喬樺英挺的臉部輪廓,看起來很是翩翩瀟灑??墒浅碎L相外,喬蘿卻從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絲父親的影子,反而覺得喬杉的舉止言辭無端有種不符年齡的老成持重,更像是喬世倫的風(fēng)格。

幾個大人話匣子一旦打開,便收不回來。眼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八點,喬蘿記掛著一件緊要的事,不免心不在焉。她拿著茶杯小口抿著水,正尋思離席的方法,視線無意一抬,注意到對面的喬歡神色也有些不耐,眼光頻頻飄向墻上的時鐘。

恰好這時外婆說起早年和江潤州在法國相遇的事,喬世倫說:“對了,媽,忘記和你說了,江老讓我和你打招呼,他孫子前幾天車禍撞斷了腿在醫(yī)院,不能親自為你接風(fēng),等他孫子好轉(zhuǎn),他再親自來上門拜訪?!?/p>

“潤州太客氣了,不過……”外婆蹙眉,“那孩子怎么會遇到車禍?”

提到這個,喬世倫忍不住搖頭嘆氣:“現(xiàn)在的孩子個個都有些不安份,小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癡迷公路賽車。聽說他在美國從小就騎賽車,回北京也不斷。前幾年路況還好,這兩年北京的小汽車越來越多,路上交通那么差,賽車車速又快得很,那么容易出事,江老也不管管。這不上周就出事了。賽車轉(zhuǎn)彎的時候失控了,和一輛小車相撞,好在車速不快,司機也剎車緊急,小宸人才沒有大礙,就是左腿骨折,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爸,江宸不是轉(zhuǎn)彎失控了。”喬歡糾正說,“那路邊站著個小孩,江宸是怕撞到他才突然轉(zhuǎn)彎的,所以出了車禍?!?/p>

喬世倫說:“不管如何,公路賽車實在危險,好在這次命大福大,但下次呢?誰能保證?等小宸康復(fù)了,你作為他的朋友,也要勸他別再做這樣危險的事?!?/p>

喬歡抿緊紅唇,不言。

外婆想了想,說:“阿藍,潤州的孫子既然住院了,我們明天一起去探望下吧?!?/p>

林藍自然答應(yīng)。

大人們聊到這里才察覺時間不早了,喬世倫去付了帳,出飯店回家時,喬歡在喬世倫身邊低聲請求:“爸,我想去看看江宸?!?/p>

雖然江宸住在離家不遠的Q大附屬醫(yī)院,但是時間已經(jīng)不早,喬世倫皺了皺眉,喬歡看出他要拒絕,立即保證說:“爸,我只是承諾過江宸每晚去陪他一會,我很快回家,你就讓我去吧?!?/p>

她懇求之色如此急切,喬世倫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招手讓喬杉過來:“小杉,你陪喬歡去醫(yī)院吧?!?/p>

喬杉和喬歡聞言對望一眼,喬歡神色淡淡,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喬杉的臉色微有局促,默然片刻,才上前輕聲說:“走吧?!?/p>

喬歡轉(zhuǎn)身在前面快步走,喬杉并不急著跟上,低著頭,雙手插在上衣口袋中,靜靜跟在她身后。

喬蘿望著他們一前一后離去的背影,略有所思。

回家后,等喬世倫和林藍進了房間,喬蘿對外婆說要下樓買點東西。

外婆含笑問:“你是買東西,還是去打電話?”

不想被她一眼看穿了意圖,喬蘿臉上微微一紅。

外婆說:“為什么不用家里的電話?”

喬蘿咬了咬嘴唇,搖頭:“不方便?!?/p>

外婆知道她的顧忌所在,低聲嘆氣:“早去早回吧?!?/p>

喬蘿從書包里翻出錢袋,在樓下超市買了長途電話卡,快步跑到公寓對面的Q大校園,找到電話亭,按過卡號,再撥通青闔鎮(zhèn)的那個電話號碼。

電話接起,那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中年男人聲音:“喂,祥記雜貨店?!?/p>

“祥伯,是我,小喬,”喬蘿磨磨蹭蹭地說,“能不能麻煩您去叫一下秋白?”

祥伯笑嘻嘻地說:“小喬啊,你剛?cè)ケ本┚偷胗浧鹎锇讈砹??這牽腸掛肚的,小小年紀可別是早戀啊?!?/p>

隱蔽的心事被他口無遮攔地地道破,喬蘿的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說:“沒……沒有……我有幾個古琴的問題要問問他?!?/p>

祥伯大笑了幾聲,不再為難她,說:“等著,我去叫人?!?/p>

喬蘿緊緊握著電話筒,隱隱約約地聽到祥伯踏踏出去的腳步聲,還有他隨即的呼喊聲。片刻后,有人和祥伯對話,聲音輕微聽不分明??墒呛芸欤娫捘沁叀翱┼表懥讼拢怯腥四闷鹪捦驳膭屿o。

“小喬?”他的聲音依舊清雅柔和,隔著千里傳到耳邊。

“我是小喬,”喬蘿想到初次見面的情形,玩笑地問,“你是周瑜嗎?”

他在電話那邊輕輕一笑,問她:“你在那邊一切都好嗎?”

“我很好,外婆媽媽和哥哥都在身邊,一切都好?!眴烫}說到這,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就是你不在。”

大約是隔著電話見不到面的緣故,心底的思念在口中自然而然地道來,她居然沒有覺得尷尬和羞澀。

他微微而笑,柔聲說:“小喬,你在那邊要開心點,有心事可以告訴外婆?!?/p>

“嗯?!?/p>

“小喬……”他等了許久不見她再說話,低聲問,“你有什么話對我說嗎?”

喬蘿這才記得自己打電話的初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秋白,等我中考結(jié)束,暑假我還會回青闔鎮(zhèn)。”

“好。”

“我們還去湖邊釣魚,去挖竹筍,去放風(fēng)箏,去看日落,去喂芳嬸的兔子?!?/p>

“好?!?/p>

“我回去后想學(xué)《梅花三弄》《陽關(guān)三疊》《胡笳十八拍》?!?/p>

“好?!?/p>

“你呢?”喬蘿終于意識到一直是自己在這邊憧憬未來,而秋白卻一件事都沒有籌劃,忙問,“我回去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陪你?!?/p>

秋白沉默了幾秒,說:“你回來就好。”

他言詞簡短、語意未盡,喬蘿卻能聽得分明。她不再說話,心中有溫暖酸甜的情緒滿溢,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這個時間的校園和青闔鎮(zhèn)都是極安靜的地方,電話里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可聞。過得片刻,喬蘿聽到那邊傳來祥伯的催促,只好和秋白道了別,又約定以后每周六晚八點通電話,才戀戀不舍地放下話筒。

出了電話亭,喬蘿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月照身,清風(fēng)拂面,她微笑著望向前方,只覺長路雖則漫漫,但盡是光輝霽朗。

(3)

次日因要探望江宸,外婆一早起來煲豬骨湯。喬蘿昨晚通了電話后被各種小心事折磨,夜里翻來覆去地,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起床不免比平時晚了些。洗漱后聞香到了廚房,豬骨湯這時已熬到了火候,她幫外婆洗了保溫筒,盛湯時忍不住偷偷喝了一口解饞。

外婆笑嗔她:“被你媽看到又要說你,還以為這些年我虧待了你?!?/p>

喬蘿腆顏笑:“誰讓外婆做的這么香呢?”

把湯盛好,又幫外婆把早飯端上桌。過了一會兒,才見喬世倫和喬歡出來。

喬蘿在廚房拿筷子時,問外婆:“我媽和哥呢?”

“你媽去超市買營養(yǎng)品了,待會直接去醫(yī)院等我們。小杉一大早就走了,說是學(xué)校有活動?!?/p>

“周末也有活動?”喬蘿心生疑竇,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喬歡。

喬歡在玄關(guān)處的落地鏡前試著今天穿出門的外套,臉上神情淡淡,不見什么異常。似乎感覺到喬蘿望過來的目光,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喬蘿笑了笑,放下衣服,坐到餐桌旁。

早飯后一家人出門,喬世倫開車將她們送到醫(yī)院門口,說約了中學(xué)的教導(dǎo)主任談喬蘿入學(xué)的事,他就不去看江宸了。喬蘿和外婆下了車,跟著喬歡到了住院部,看到林藍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yǎng)品等在大廳。

四人一起上了樓,病房前,江潤州正和主治醫(yī)生了解江宸的恢復(fù)狀況,見她們到來,忙暫辭醫(yī)生,笑迎上來,握住外婆的手:“林夫人,久違久違。本該我為你接風(fēng)洗塵的,不想小宸出了這場禍,現(xiàn)在倒是勞你走一趟。”

“潤州你這樣說就見外了?!蓖馄判θ莺屯?,“三四十年未見的老友,難得有機會重逢,誰先拜訪誰不行?”

江潤州笑應(yīng):“是我糊涂了?!?/p>

因走廊不便交談,幾人進了病房。江宸住的是單人間,眾人坐下倒也不顯擁擠,只是環(huán)觀四周,獨獨不見病人的蹤影。

江潤州解釋說:“小宸剛由護工扶著下去散心了,他躺在這里幾天不能動彈,憋得不行。”

正要請護士去叫他,喬歡說:“我下去找他吧?!闭f著便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江潤州和外婆寒暄敘舊,林藍在旁陪聊,喬蘿為他們沏茶切水果,見不需自己在旁幫忙,便悄然離開。

醫(yī)院這樣的地方是喬蘿忌諱的,滿目的白色和滿鼻的消毒藥水味,冰涼,無溫,更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父親和外公的離逝,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下了樓,走到住院樓后的小花園,在無人經(jīng)過的空寂小徑上,自己才緩緩舒出口氣。

小花園的盡頭有一片湖泊,墜水柳枝已有綠芽萌發(fā)。她沿著湖邊矮坡信步閑走,經(jīng)過一處假山時,聽到風(fēng)聲過耳,傳來山后一人的誦讀聲。

“……為人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

這是《三國志》“孫破虜討逆?zhèn)鳌敝嘘P(guān)于孫策的一段。他讀得平和徐緩,嗓音是少年獨有的清正明朗,因字正腔圓,枯燥而乏味的古文在他念起來別有味道。

喬蘿不禁聽得入神,忍不住輕聲附合念道:“策英氣杰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中夏。割據(jù)江東,策之基兆也……”

那邊聲音忽頓,山后少年冷淡地問:“誰在那邊?”

喬蘿只得繞出假山,看到湖邊堤岸上站著一個身穿病服的少年。少年的面容在飄搖的柳枝后若隱若現(xiàn),看不太清,喬蘿只望到他身影修長,但肩下拄著雙拐,左腿上被白布包纏厚重。

“你下來?!鄙倌甑穆曇衾滟型钢耐?。

喬蘿心想的確是自己干擾了他的雅興,是要道歉,于是走下臺階。腳步剛抬,卻有一條突如其來的白狗從假山旁閃出,撲到她腳下,朝她狂吠。喬蘿受驚,腳下一崴,身子危危傾墜,少年腿腳不便,伸手去接她,卻被喬蘿撞到胸口,兩人齊齊倒地,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喬蘿怕壓到他的腿,身子用力朝旁一掙,卻不妨額頭重重碰在堤岸石頭上。

“你沒事吧?”兩人居然是同時問。

喬蘿額角已經(jīng)掛彩,一縷鮮血順著她的眉眼緩緩流淌。

“我沒事?!彼⑽⒁恍?,黑若琉璃的雙眸在湖色春光倒映下璀璨生輝。

她爬起,又彎腰去扶少年,望著他俊美絕倫面龐上一雙冷傲天成的雙目,輕聲問:“你是江宸?”

少年面色有些發(fā)白,大約是剛才一摔震到了腿傷。

他皺眉看著她:“你是誰?”

“喬蘿。”

這是遲到五年的相逢,在一場頗具默契的誦讀和狹路相逢的碰撞后,他們終于遇到了彼此。

江宸聽到喬蘿的名字后微微一怔,看她幾眼,臉色有點陰晴不定。他撐著雙拐費力地轉(zhuǎn)身,想要前行,腳下挪動卻頗艱難。扶他下樓的護工早被他遠遠支開,剛剛一摔雖然沒有斷了鋼板,但傷處因摩擦再次受損,動起來有些痛楚難當(dāng)。

喬蘿上前扶他:“你要回去嗎?我外婆和我媽來看你了,喬歡說下來找你,沒找到嗎?”

江宸對她的話似乎一概沒有聽到,冷冷地說:“去門診部?!?/p>

喬蘿以為他的腿出了事,忙帶著他到門診部。可江宸找到相熟的護士,指指喬蘿:“她走路不長眼摔了,麻煩馮阿姨幫她包扎一下。”

“呀,這是怎么摔的?快坐下,”馮阿姨按著喬蘿坐下,將傷口消毒,又包扎好,對喬蘿說,“以后每天來我這換一次紗布。小姑娘臉蛋白白凈凈的,可別留疤,知道了嗎?”

她話語飛快,手下動作也飛快。喬蘿茫然地坐在那里,剛感覺消毒藥水沾上傷口的刺痛,下一瞬紗帶已包扎好了。

她起身說:“我知道了,謝謝阿姨?!?/p>

馮阿姨爽朗地笑:“不客氣,小宸的朋友就是自己人?!?/p>

江宸淡淡說:“她不是我朋友?!?/p>

馮阿姨不以為然,對喬蘿叮囑:“快扶他回去吧,以后別讓他下床到處晃悠。這樣下去骨折怎么會好的快?”

喬蘿尷尬地看一眼江宸,不顧他凝霜的面色,雙手扶住他的胳膊。

江宸掙扎了幾下,但抵不住她的固執(zhí)。他有些惱意,瞪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她低著頭看也不看他,瞪也白瞪。

兩人一起回到病房,大人們看到兩個孩子的狀態(tài)都有些吃驚。一個頭纏紗布,一個臉色冰寒如寒冬飛雪,讓人難辨狀況。

喬歡下樓找不到江宸,早回了病房,她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扶過江宸,埋怨:“你去哪了?我到處找都不見你?!?/p>

“我在湖邊坐了會?!苯泛蛦虤g說話的語氣也是冷冷淡淡的,不知是在剛才的惱怒中還沒平復(fù)過來,還是他平素就是這樣的德性。

喬蘿走到外婆身邊,外婆問她:“你的額頭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眴烫}笑著說,“已經(jīng)包扎好了,沒事。”

外婆責(zé)怪她:“你走路就不能專心點,怎么老是摔倒?在青闔鎮(zhèn)也是這樣。”

在青闔鎮(zhèn)怎么一樣?那里有秋白,他從不會讓自己摔倒。喬蘿抿唇,微微而笑。

既然病人已經(jīng)回來,外婆和林藍表示了慰問和關(guān)切,又拿了早上煲的湯,讓喬歡倒給江宸喝。即便江宸是那樣挑剔別扭的人,對外婆的湯也是沒有抵抗力。

外婆見他連喝了兩碗,很高興:“你既然喜歡喝,那我天天煲了送過來?!?/p>

再坐一會,大家就告辭離開讓病人休息,江潤州正好有事要回Q大,和她們同行。

林藍見喬歡坐在病床旁并不動彈,心中了然,拍拍她的肩:“你留下陪著江宸吧,中午早點回家吃飯。”

喬歡毫無遲疑地應(yīng)下。

喬蘿跟在大人們身后,出病房時轉(zhuǎn)身關(guān)門,無意看到江宸望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神依舊清冷漠然,喬蘿自問,自己好像沒有得罪過這位少爺,怎么就給她冷臉色看呢?

喬蘿自嘲一笑,手指輕帶,將他的視線關(guān)在門后。

第二天開始是工作日,家里上班的上班,上學(xué)的上學(xué),喬蘿因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暫未辦妥還需在家等幾天。外婆答應(yīng)過江宸每日送湯,只是年老體虛,不便來回折騰,就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喬蘿。

老實說,即便喬蘿向來對長輩的話言聽計從,但給江宸送湯,她還是不太情愿的。

江宸對自己并不友好,喬蘿感覺得到,這個伙伴雖然是自己五年前殷殷期盼的,但他和她想像的一點都不一樣。他驕傲,冷漠,與生俱來的清貴出身讓他高高在上,他的言行舉止矜持異常,除了基本的禮儀外,從不對人施以好顏色。即便排除初見的不快,喬蘿也不愿與這樣的人親近。

于是每天早上都要外婆三催四請,喬蘿才不甘不愿地拎著保溫桶,頗覺委屈地走到醫(yī)院。

每次她進病房時,江宸總是拿書蓋在臉上。他不僅拿她當(dāng)空氣,而且還不愿多看她一眼。等她倒了湯放在床頭柜上時,他懶洋洋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喬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見外婆辛辛苦苦熬的湯要就此涼卻,她只有咬咬牙,拿走江宸臉上的書,伸手輕輕推他:“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這句話她要說上五遍,才換他緩緩半睜的眼眸。他坐起,慢條斯理地喝了一碗,她再倒一碗,他繼續(xù)喝完。周而復(fù)始的過程中,他一句話都不說。等她收了保溫桶離開,他低頭看書,她走過病房的動靜,他就當(dāng)是輕風(fēng)飄過眼前。

幾天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下來,可見江宸絲毫不排斥外婆的湯,只是有心在捉弄她。這樣的人,喬蘿恨得牙癢。也幸虧這五年不是遇見他,而是遇見了秋白。

這天喬蘿照舊送湯到病房,江宸也照舊拿書蓋在臉上。她在床頭柜子下找出碗和勺子,在洗手間洗干凈,倒了一碗湯放在柜子上,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書坐在窗邊讀。

等過良久,江宸不動,湯也涼了。喬蘿起身,將碗中的湯倒入馬桶。再出來,提了保溫桶就走。

“站?。 辈〈采纤娜诉@時候醒了,他坐起來,望著她,嘴角甚至微微揚起,可是這樣的笑容沒有沉入他的眼眸,他的目光依舊淡涼且孤傲。

他開口,話語依然如冰:“你外婆讓你給我送的湯你給倒了,不怕她知道生氣?”

喬蘿微笑說:“我給你送過來了,是你不喝。我想也許是你不喜歡喝,明天開始我讓外婆也別再做了,做了也是浪費?!?/p>

“誰說我不喜歡喝?”江宸微微揚眉,陽光從窗外斜照在他的臉上,不可否認,那樣的面龐,那樣的五官,的確可稱完美。

他撇撇嘴,“我剛才只是睡著了,你沒有叫我?!?/p>

喬蘿笑容不減,甚至嫣然,說:“江公子,我既不是你的傭人,也不是你的老媽子,我沒有必要伺候你,還要叫你起床,還要喂你喝湯。你雖然殘了一條腿,只要有手有嘴,喝湯大概還不需要別人幫手。以后每天上午十點我送湯來,請江公子務(wù)必醒著,再睡著了那你就是無視我外婆的湯。她每天早上五點起來就給你煲湯,你要是不喜歡,她可會傷心。”

“喬蘿!”江宸咬牙切齒說,“你當(dāng)真牙尖嘴利,心如蛇蝎?!?/p>

“蛇蝎你見過嗎?我小時候在青闔鎮(zhèn)的溪邊林里可見過不少?!眴烫}笑盈盈地介紹,“蛇蝎不但不是毒物,還是一身都是寶的營養(yǎng)物,我就當(dāng)你是夸我了。對了,說不定明天起我會在湯里放點蛇蝎給你補補,你說行不行?”

江宸面色寒而發(fā)青,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盯著她,如看怪物。

喬蘿只當(dāng)不察,笑著與他道別,關(guān)上門,一個人在醫(yī)院走廊里捧腹而笑。生平第一次,她沒有在醫(yī)院哭,而是笑得不可自抑,身心大快、通體舒暢。

第二天喬蘿十點準時送湯到醫(yī)院,江宸這天果然不再裝睡,甚至下了病床,精神奕奕地坐在沙發(fā)上,和一個年齡相仿的陌生少年說著話。

看到喬蘿進來,兩人聊天中斷,陌生少年站起來,近前上下打量喬蘿,嘖嘖說:“好阿宸,你身邊美女環(huán)繞啊。喬歡那個大美人不在了,還有小美人來探望。介紹下唄?!?/p>

江宸哼了聲,冷冷瞥一眼喬蘿,硬梆梆地說:“喬蘿,葉暉?!?/p>

“喬蘿?好像在哪里聽說過?”葉暉摸了摸腦袋,迷惑了一會,之后目光一亮,轉(zhuǎn)過頭看著江宸,“阿宸,這位是不是你回國最初念念不忘的那個小喬啊,終于從江南回來了嗎?”

江宸臉騰地紅透,隨手將一本書扔到葉暉身上,怒道:“你胡說什么!”

“哎喲,”葉暉眼明手快地抱住不明飛來物,夸張地捧胸呼痛,“這史書跟磚頭一樣,會砸死人的!我好歹是你表哥,你放尊重一點!”

江宸冷哼一聲。

葉暉丟開書,對著喬蘿展顏一笑,對她伸出手:“我是葉暉,比江宸大兩歲,是他名副其實、名正言順的表哥,你也可以叫我表哥。”

喬蘿自從進病房就處于囧囧有神的狀態(tài),握住他的手,尷尬地說:“葉暉,你好?!彼肫饚н^來的湯,“我給江宸送湯,你要一起喝一碗嗎?”

“有湯喝?”葉暉露出意外之喜的得色,“唉,好啊好啊,來一碗吧,還是表妹有良心。”

喬蘿轉(zhuǎn)身去找碗,葉暉坐回江宸身邊,望著喬蘿忙碌的身影,不懷好意地勾住江宸的肩,壞笑:“病患的待遇不錯啊?!?/p>

“不錯的話你斷條腿試試?!苯防湫?,“還什么表哥表妹,你肉麻不肉麻?”

“有你肉麻?天天讓人給你送湯?”葉暉輕笑,作恍然大悟狀,“我說你這些天怎么不嫌寂寞不給我打電話,原來有美人做伴啊。虧我還逃了學(xué)校集體活動巴巴地趕過來?!?/p>

“你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什么!”江宸臉色冰冷,左肘一橫,切切實實地擊中了葉暉的胸口。

這次是來真的,葉暉捂胸在沙發(fā)上痛得直抽氣,恨道:“你在少林寺練過?下手這么狠?!?/p>

片刻后喬蘿把湯端給二人,他們喝著湯,她便隨手整理了一下江宸的病床,然后在床邊坐下,見江宸喝完滿滿一碗湯,對他微微一笑:“再來一碗?”

她笑容殷切,黑色眼眸如云端深夜,在日色的映照下莫名地幽深難測。

江宸心中發(fā)突,想起昨天她說的話,胃里不免翻騰,皺眉問她:“這湯里你放了什么?”

葉暉聞言忙說:“對,這湯放了什么料,怎么做的?我回去讓我媽也學(xué)學(xué)?!?/p>

“豬骨,山藥,胡蘿卜,小棗,還有……還有栗子和薏米?!眴烫}指尖點著下顎,似乎在絞盡腦汁地想,看著江宸發(fā)黑的面色,她唇角彎起,并不掩飾捉弄得逞的笑意,彎腰又給他倒了一碗,“多喝點,對你腿傷有好處?!?/p>

江宸默然,望著她的目色竟透出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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