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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by青林之初全文免費閱讀第4章

2021-02-25 20:32:43 作者:青林之初
  • 世界盡頭等到你 世界盡頭等到你

    八歲的喬蘿因母親的再婚而進(jìn)入新家庭,但因與繼父的女兒喬歡不合,間接導(dǎo)致喬歡受傷,母親只好將她送去江南小鎮(zhèn)青闔與外婆生活。在那段孤單的歲月里,喬蘿遇見了古鎮(zhèn)少年秋白,然而來之不易的年少緣份,卻在秋白不告而別嘎然而止。在等待秋白的歲月里,少年江宸來到了喬蘿身邊,他陪她一起長大,一起走過青春無雙,卻終究抵不過年少歲月的細(xì)碎流光……

    青林之初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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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 章節(jié)介紹

熱榜小說《世界盡頭等到你》,由作者青林之初編寫,整部作品情節(jié)新穎而曲折,語言平白而生動,達(dá)到了思想性、藝術(shù)性與可讀性的統(tǒng)一?!妒澜绫M頭等到你》第4章主要內(nèi)容:喬蘿長大后想,或許從這時起,他們的關(guān)系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相濡以沫。(1)喬蘿顯.........

《世界盡頭等到你》 相濡以沫 在線試讀

喬蘿長大后想,或許從這時起,他們的關(guān)系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相濡以沫。

(1)

喬蘿顯然比較適應(yīng)秋白的教法,以一個星期的時間,練會了古琴基本指法,且能彈奏簡單的《秋風(fēng)詞》、《關(guān)山月》。練過一個月后,已經(jīng)可以熟練地奏出《酒狂》和《平沙落雁》。盡管秋白讓她不要急于求成,重在感知琴與人的意境合一,可是喬蘿卻置若罔聞。也不知道她是和誰在較勁,日以繼夜地練琴,直到練跪指的時候把手指磨破,才不得不休息了兩天,和她外公去S城拜訪了一位上好的研琴師,買到一把屬于自己的古琴。

喬蘿的古琴也是蕉葉式,琴體深赭色,工藝極其考究,以最好的貴州大漆制成,另配一副黃樹志的絲弦,彈出的聲音既實又透、奇古清圓。買回來后,秋白也說好,只是不適合初學(xué)者,在秋白的建議下,喬蘿的琴另換了一副尼龍弦。

到了八月下旬,暑期接臨尾聲,氣溫卻與日俱增。就是秋白這樣不畏熱的人,到了午后也是蒲扇不離手。喬蘿卻始終坐在古琴前,常練得汗流浹背,也不肯稍歇。

秋白只得坐在旁邊為她扇風(fēng)納涼,有些疑惑:“為什么要練得這么辛苦?”

琴弦正好碰到左手無名指破皮的地方,喬蘿“嘶”地吸口涼氣,把手靠近嘴邊吹了吹。然后才抬起臉看著秋白,回答說:“過幾天是我爸忌日,我媽會回來,我想彈給她聽?!?/p>

她此刻的神色認(rèn)真而又期待,細(xì)白的臉上一雙黑眸綻出晶瑩的光彩。

秋白望著她,手上的蒲扇微微停頓。

孟茵恰在這時端著西瓜上樓給兩個孩子,聽到喬蘿的話,在樓梯上也是怔了半晌,才走上來,柔聲說:“就算是這樣,也不急在一時,歇會吧,吃塊西瓜。”

喬蘿微笑說:“我不累?!钡皖^,手又按上琴弦。

日子就這樣在古老悠揚的琴聲中慢慢流逝,直到喬樺忌日的前一天,喬蘿傍晚從秋白家回來,看到喬杉站在林宅門前,朝她含笑招手。喬蘿忙飛奔過來。

“小蘿?”喬杉見她目不斜視急匆匆越過自己身邊,不由一詫。

“媽媽!”喬蘿跑到屋里,大聲喊。四周空寂,無人回應(yīng)她。她樓上樓下都找了一遍,卻沒有見到林藍(lán)的身影,甚至連外公外婆也不在屋內(nèi)。

喬杉跟在她身后說:“媽媽工作太忙,沒有時間回來。外公外婆去市場上買菜了?!?/p>

喬蘿愣愣地站在那里,望著喬杉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看著擺在廳側(cè)的古琴。練得再辛苦也沒有用,媽媽不會聽到。喬蘿靠著墻壁定了會神,雙手交握擦過掌心,那纖細(xì)的十指上,滿滿都是厚厚的繭子與裂痕。

喬杉也早就注意到那把古琴,笑說:“前段時間外婆打電話告訴媽媽說你練古琴了,練得怎么樣?”他走到琴旁,隨意地?fù)芰藫芟摇?/p>

喬蘿冷冷道:“不許碰我的琴?!?/p>

喬杉微微變了顏色,喬蘿轉(zhuǎn)身,快步上樓,回到自己房中。

房里書桌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喬蘿皺眉,正要上前清理,卻聽到身后有人說:“都是我們給你的禮物?!?/p>

她回頭,看到喬杉倚在門框上,他的臉上依然對她包容的笑:“你看,這是我給你買的豌豆黃和驢打滾,都是你愛吃的。還有媽給你買的衣服,喬叔叔讓我給你帶的書?!弊詈?,他指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發(fā)夾,“這是喬歡送給你的?!?/p>

喬蘿年紀(jì)小小,心也會不可自抑地疼痛。兩地分隔這么久,她日盼夜盼,原來得到就是這樣可憐到微薄的慰問。她默然片刻,緩緩上前,只收了衣服放到衣柜里,然后把桌上剩下的東西都推到角落,蝴蝶發(fā)夾在最邊上,在她的動作下顫顫從桌邊掉落。

喬杉終于忍受不了她的態(tài)度,擺出長兄的威嚴(yán),訓(xùn)斥:“喬蘿!你不要這么任性!”

喬蘿并不相讓,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地說:“我不需要他們家的東西?!?/p>

“什么他們家?我們是一家人!”喬杉也確實有些生氣了,指責(zé)說,“你當(dāng)年推喬歡墜樓,差點害她沒命,喬叔叔和喬歡都不曾怪過你,你還對他們這樣的態(tài)度?”

喬蘿聞言怔了怔:“我推她?”

思緒一瞬回到那個冬日的夜晚,喬歡和她爭執(zhí)的場景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浮現(xiàn)。喬歡拉她,她甩開手臂,喬歡搖搖欲墜,然后跌下樓梯。

喬杉站在她面前,看過來的目光憤怒而又隱含鄙夷。喬蘿全身開始發(fā)冷,隱隱約約地明白這些年她被冷落、被疏遠(yuǎn)、被遺忘的根結(jié)所在。

“我沒有推她!”她面色蒼白,惱意和委屈充盈胸膛,迫得讓她幾乎窒息,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喬杉瞥著她,顯然把她低若游絲的聲音看成無力的辯白:“你沒有推她,難道她自己能摔下樓?小蘿,你讓我太失望了?!?/p>

他是這樣殘酷地下定論斷,堵住她所有的話。喬蘿只覺滿心怒火無處發(fā)泄,狠狠將他推開,下樓時雙腿發(fā)軟,跌跌撞撞地沖出林宅。

日光已淡,夜色正在降臨,巷道上行人漸少,她茫然地走在路上,淚水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就是倔犟不落。

喬杉不相信她,或許媽媽也以為是她推的喬歡——誰能相信不是她推的喬歡呢?那時只有她們兩個人,喬歡傷了,她有過錯,這是事實。至于她的過錯是大是小,是有意還是無意,誰會在乎。他們的眼里,早認(rèn)定了喬歡是無辜的受害者,而她,是年紀(jì)小小卻心狠手辣的施害者。

這個結(jié)論讓喬蘿不寒而栗,推人墜樓的名聲實在罪大惡極,她如何背負(fù)得起?

生平第一次,她嘗到了徹底無望的心冷和有苦難說的無助。她想找個能全心全意信賴她的人,可是能找誰?

不知不覺間,她已走到思衣巷尾,蒼然的琴聲在頭頂上傳來,她抬頭,看到竹簾后溫暖暈黃的燈光。她沒有猶豫,推開孟家樓下虛掩的門,快步上了樓。

秋白聽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過身,訝然看著喬蘿:“小喬,怎么又回來了?”

喬蘿咬著唇不說話,秋白走到她面前,看清她眸中噙滿的淚水,有些驚慌:“怎么了?”

喬蘿還是不說話。

秋白的手伸出,在半空中遲疑了片刻,落上她柔軟的黑發(fā),輕聲道:“有什么委屈和我說吧?!?/p>

“秋白……”她哽咽,突然撲入了他懷中。臉碰到他雪白襯衣的一刻,眼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淚珠終于滾落下來。

秋白的身體僵了僵,過了一會,緩緩將她抱住,柔聲說:“別哭了?!?/p>

喬蘿很想不哭,可是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涌出。此時此刻,她的小老師,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她所有的委屈和莫名的害怕,只有在他面前,才能釋放淋漓。

秋白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有這么多的眼淚,可是他除了笨拙地幫她擦眼淚外,別無勸慰的辦法。等到喬蘿哭累了,趴在她懷里睡著,秋白望著她寧靜的面龐,想著剛才那對黑眸里的驚濤駭浪,依舊心有余悸。

孟茵回家,看著兩個孩子靠著墻壁坐在一起,吃了一驚,想要質(zhì)問時,秋白卻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他彎腰,將迷迷糊糊的喬蘿背在身上,對孟茵低聲說:“媽,我送她回去?!?/p>

孟茵這才看到喬蘿臉上未干的淚痕:“這孩子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她沒有說?!鼻锇卓嘈Γ安贿^她這么傷心,可能是想她爸了吧?!?/p>

“都是可憐的孩子。”孟茵輕聲嘆口氣,看著他背著喬蘿小心翼翼地下樓的身影,若有所思。

長巷空蕩,晚風(fēng)徐徐,落霞已被鐵青的云色吞沒,徒留一天黯淡的沉寂。走在半途,秋白感覺到背上的人動了動。

“秋白?!眴烫}在他背上小聲開口。

“你醒了?”他微笑,卻沒有把她放下,繼續(xù)往前走。

“你相信我嗎?”喬蘿的聲音飄散在夜色中,聽起來十分地虛弱。

“相信什么?”秋白問。

可是背上的人卻長久不答。

秋白唇邊揚了揚,說:“相信。”

喬蘿輕輕笑出聲,她拍了拍他的肩,聲音清和而又平穩(wěn),似乎恢復(fù)了力氣:“小老師,放我下來吧?!?/p>

回到家,外公外婆沒有發(fā)現(xiàn)喬蘿的異樣。外婆正在準(zhǔn)備明天上墳的祭品,外公則戴著老花眼鏡,和喬杉核對后天帶回北京的物品清單。這次喬杉停留的時間不長,僅僅兩天,所以明天祭祀后,外公就要帶著喬杉去把東西都采購?fù)辍?/p>

“小蘿回來了啊?!蓖馄虐鸭榔范挤诺綇d中角落,捶了捶發(fā)疼的腰,望望外面天色,“都這么晚了,以后去學(xué)琴也要知道點時間,早點回家。老是打擾人家孟老師也不好?!?/p>

喬蘿點點頭:“知道了,外婆?!?/p>

喬杉抬頭看了一眼喬蘿,見她眼圈紅紅的,知道她哭過了,臉上露出悔意,想要上前和喬蘿好好說會話,喬蘿卻飛快地轉(zhuǎn)身,和外婆去廚房準(zhǔn)備晚飯。

喬蘿在廚房里聽到外公對喬杉說:“江潤州那幾冊孤本古籍太貴重,我也沒有什么好回禮的,退回去又駁了他的面,你爺爺當(dāng)年倒是送了四塊上好徽墨給我,你明天記得提醒我找出來,你回去轉(zhuǎn)送給江潤州吧。你媽不知道輕重,以后這樣的禮物不要再收?!?/p>

喬杉為林藍(lán)辯解:“媽也推辭不了啊,江爺爺說他年輕時你和外婆幫過他的忙……”

“施恩不望報,望報不施恩?!蓖夤f,“再說當(dāng)時不過舉手之勞。江潤州前幾年不也幫你媽安排工作了么?我們兩家互不相欠了。”

“好,我回去告訴媽。”喬杉又說,“對了,外公,喬歡和江宸都喜歡吃青闔這邊的青筍,媽讓我多帶些回去?!?/p>

外公說:“阿堅就在市場上賣筍,明天你去找他拿?!?/p>

喬杉答應(yīng)下。

江宸——廚房里正在拿碗筷的喬蘿聽到這個名字怔了怔。她記得這是她未曾蒙面的伙伴。不過看起來,他現(xiàn)在的伙伴應(yīng)該是喬歡。

喬蘿并不失落,也不再和之前那樣義憤難平。就算她失去了媽媽的庇佑,哥哥的愛護(hù),可她也擁有外公外婆完整的愛,而且她還有她的小老師,他是世上最好的朋友。

他可以無條件地相信她,他能夠耐心地陪著她,他甚至還會在她睡熟的時候背著她——那是和父親一樣讓人可以依賴的、溫暖可靠的肩背。

于是,孟秋白在喬蘿生命中的第二個身份,晉升到了朋友。唯一的朋友。

(2)

九月一日是開學(xué)日,喬蘿到青闔中學(xué)報道。

事前外公已經(jīng)幫她打聽清楚了,她被分在初一二班,數(shù)學(xué)老師孫老師是班主任,同時還是整個初一年級的數(shù)學(xué)教研組組長,并兼任初三五班的數(shù)學(xué)授課。

初三五班,那是秋白的班級。秋白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當(dāng)然,這不是外公打聽的,是喬蘿從孟家母子平時談話中得知的。

開學(xué)第一天的班會課上,競選班干部時,喬蘿厚著臉皮站上講臺,自薦數(shù)學(xué)課代表,成功當(dāng)選。

于是如她所愿,老師下課后把她叫到辦公室交待課代表工作注意點時,她順利在入學(xué)第一天就“巧遇”到秋白。秋白剛剛收完班上的暑期數(shù)學(xué)作業(yè),進(jìn)辦公室看到喬蘿,怔了一下,而后淺笑。他把作業(yè)交給孫老師,又拿走上學(xué)期的數(shù)學(xué)期末試卷,臨行前見喬蘿對他眨了眨眼,他微微點頭,表示明了。

喬蘿好不容易聽完老師的叮囑,跑出來一看,秋白果然沒走,等在樓梯拐彎處。

喬蘿高興地說:“小老師,我現(xiàn)在也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以后我們可以常常在這里見面了?!?/p>

“常常見面干什么?不要上課學(xué)習(xí)了么?”秋白笑了笑,又說,“在學(xué)校就不要叫我小老師了?!?/p>

“是,”喬蘿從善如流,“秋白?!?/p>

她笑顏嫣然,眼眸明亮,言行舉止一派陽光燦爛,完全不像當(dāng)初那個束手束腳、容易害羞而又處處怯縮的女孩。

秋白記得,她的改變是從那場哭泣開始。那晚她自他背上下來,對她露出的便是這樣盈盈明媚的笑意。第二天開始,她就怠于練琴了,他問她為什么不練,她就把傷口斑駁的手指送到他面前,微微撅著嘴、皺著眉,很是無辜的樣子。從此彈琴給她聽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課,而她呢,美其名曰在旁觀摩學(xué)習(xí),實則腦中不斷想著鬼主意:一會讓他陪著她去釣魚,一會又想起去挖青筍,一會又讓他做風(fēng)箏……

他從來都是沒脾氣的人,當(dāng)然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她似乎也就吃定了他的謙和包容,一天到晚纏著他,花樣頻出。

喬蘿為何改變,秋白不知道。不過說實話,他樂意看到她這樣的開朗。

孫老師覺得喬蘿實在是個勤勞而又好學(xué)的孩子,常常在課間跑到辦公室來,要么是交作業(yè)交試卷,要么是請教數(shù)學(xué)題。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找來的那些刁鉆題目,雖不至于將他難住,但每每也總要他花好些時間去解題。好在過了兩個月,他在她頻頻滿分的數(shù)學(xué)成績中發(fā)現(xiàn)了她的天賦,把她塞進(jìn)了專為初三優(yōu)等生準(zhǔn)備的競賽班,讓她一天到晚和歪提怪題打交道,他自己也總算落得個耳根清凈。

喬蘿對于這個安排非常滿意,回家后高高興興地和外公外婆宣布:她以后周三、周五要晚回家。因為競賽班是每周三、周五晚才有補(bǔ)習(xí)課。

秋白在補(bǔ)習(xí)課上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很驚訝,不僅他,滿教室初三的學(xué)生看到這個陌生面孔都是一臉疑惑。喬蘿旁若無人地走到秋白身邊,問他:“同學(xué),你旁邊座位有人嗎?”

秋白搖頭,喬蘿神定氣閑地坐下,放下書包,拿出筆盒和草稿紙。

秋白忍不住低聲說:“你來這里做什么?”

“上課啊,”喬蘿瞥瞥四周注視的目光,提高聲音說,“孫老師讓我過來的?!?/p>

孫老師是競賽班的老師之一,同學(xué)們聽她這樣說,困惑減半,漸漸收回了關(guān)注的視線。

喬蘿又從書包里摸出蘋果和蛋糕,偷偷塞給秋白,輕聲說:“晚飯?!?/p>

“我吃過了?!?/p>

“就干啃一包方便面算晚飯嘛?!?/p>

青闔中學(xué)初中部的食堂只管中飯不管晚飯,所以喬蘿清早出門前,外婆在她包里多放了些蘋果和蛋糕,免得她晚上上課的時候餓肚子。

秋白說:“我沒有吃方便面?!?/p>

“沒有?”喬蘿歪頭,手指點點自己的唇邊,示意他,“喏,銷贓未曾滅跡?!?/p>

秋白忙摸了摸自己的臉,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喬蘿得意地眨眼笑:“我猜對了是不是?”

她一旦折騰起人來,古靈精怪,讓人毫無辦法,秋白搖頭輕嘆口氣。喬蘿把蘋果和蛋糕又朝他面前推了推,他推辭不得,只好拿起蘋果咬了一口。

喬蘿參加競賽班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秋白,無論是潛移默化的,還是明目張膽的。比如秋白正在認(rèn)真演算一道題的時候,喬蘿卻在望著窗外的夜色發(fā)呆,然后拿筆戳戳他,問:“我們住在一條巷子里,上學(xué)時間也差不多,為什么每天都碰不到你?”

秋白的心思全在題目上,隨口說:“我走得比較早。”

結(jié)果喬蘿第二天就起得比平時更早,那天早上下著淅瀝秋雨,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看見秋白打著傘經(jīng)過,看到站在院門外不太高興的喬蘿。

“你不是說走得早嗎?”喬蘿撐開傘走下臺階,“我都等了一個小時了。”

“我媽生病了?!鼻锇捉忉屃艘痪?,才意識到不對,“你在等我?”

多此一問——喬蘿盯了他一眼,實在懶得回答。

耽擱這么長時間,上學(xué)就要遲到了,喬蘿腳下有些急,走過思衣巷外的石橋時,腳下打滑,喬蘿“啊”了一聲,眼看就要摔倒,身后卻有雙手將她及時扶住。

“慢點?!鼻锇自谒呡p聲說。

喬蘿的臉紅了紅,站穩(wěn)后,低聲說:“要遲到了,你們初三不是管得很嚴(yán)嗎,你不怕罰站?”

秋白明白過來:“你是為我才走這么急?沒事,老師不會罰我的。我媽也是老師啊,他們多少會給她一點面子。”

喬蘿恍然,點點頭,將手臂從他掌心輕輕掙開。

秋風(fēng)秋雨下,少男少女沉默前行。

這天之后,喬蘿以為對于一起上學(xué)的事兩人應(yīng)該有了默契??墒堑诙煲辉缢仍诩彝猓廊贿t遲不見秋白。這次她學(xué)乖了,不再傻等,跑到孟家前,卻發(fā)現(xiàn)門上了鎖。

她只好去問對面雜貨店的祥伯,祥伯摸摸光禿禿的頭頂說:“秋白啊,天剛亮的時候就走了,走得還挺急的?!?/p>

難道他是故意的?喬蘿又莫名又生氣,一整天都沒有去孫老師的辦公室——那是她和秋白課間約定會面的地點。而這天正好是周五,晚上喬蘿到了補(bǔ)習(xí)班的階梯教室時,有意避開了秋白常坐的位子,一個人坐去最后排。

可是一整晚課上下來,秋白的位子一直空著,喬蘿這才起疑,問秋白班上的同學(xué):“孟秋白今晚怎么沒來上課?”

那同學(xué)看著她的目光有點意味深長:“他白天也沒來上學(xué),好像是他媽生病了。你和他關(guān)系那么好,難道不知道?”

孟茵生病,秋白昨天和喬蘿說過,可是今天她去過孟家,門是外鎖的,分明是家里都沒人了啊。而且祥伯說的是早上秋白走得急,若孟茵還生病在家,秋白不至于把門外鎖了,留孟茵一人在屋子吧。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喬蘿心中發(fā)突,下課后直奔孟家。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思衣巷尾一片漆黑,孟家小樓也沒有一絲的燈光。喬蘿敲了敲門,并無人應(yīng),她怔怔在門外等了許久,終于要放棄轉(zhuǎn)身走時,卻聽見門吱呀一響。

秋白走了出來,寒冷的秋夜里,他只穿著單薄的睡衣,蒼白臉龐若隱若現(xiàn)于朦朧的光影間,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虛弱。

“秋白,”喬蘿本想問你今天去哪了,可是話到嘴邊卻猶疑了一下,改成,“孟姨好點了嗎?”

秋白唇邊微微一揚,點頭:“好些了?!?/p>

喬蘿看得出這笑容的勉強(qiáng),而且他一直側(cè)身對著她,將右臉掩藏她看不見的黑暗中。喬蘿趁他不注意,忽然探過頭去瞄了一眼。秋白被她的動作驚了一下,腳下忙后退一步。

“你臉上的傷痕是怎么回事?”喬蘿近前一步想要細(xì)看,秋白卻伸手?jǐn)r住她。

“只是不小心磕碰的,你別擔(dān)心?!?/p>

怎么可能是磕碰的呢?他右頰靠近頸側(cè)的那幾道傷痕長而尖利,分明是被人抓破的痕跡。

喬蘿著急:“你是不是和誰打架了?”

“我怎么會和別人打架?”秋白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事,天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p>

喬蘿知道他一旦拿定主意不說的事,不管她怎么問都不會有結(jié)果的,而且這個時間確實晚了,為免外公外婆在家等得著急,只得先和他約定:“那我明天再來看孟姨?!?/p>

“好。”秋白靜靜站在門前,目送她離開。

周六的上午,喬蘿央求外婆準(zhǔn)備了一籃子的水果,她提著過來看孟茵。可是到了孟家樓前,發(fā)現(xiàn)門又外鎖了。

祥伯看著她愣愣站在門外,嘆氣說:“秋白和孟老師一早就走啦?!?/p>

喬蘿問他:“他們?nèi)ツ膬毫耍俊?/p>

“這我也不知道,母子倆鬼鬼祟祟的?!毕椴纯此闹?,神情忽然有點神秘,壓低聲音說,“不過我看孟老師精神不太好,前幾天傍晚總聽到孟家傳來哭鬧打罵的聲音,那聲音又尖厲又凄慘,嚇?biāo)廊肆?。還有不斷摔盤子碎碗的動靜,像是瘋癲得不行。我說小喬,你暑假一天到晚待在孟家,應(yīng)該知道些底細(xì),那孟老師是不是神經(jīng)不太正常啊?”

喬蘿皺眉:“祥伯你別胡說,孟姨只是這幾天生病了。”

“但愿吧。”祥伯臉上分明是不信她的表情,看著對面的小樓,目光中不掩嫌棄,“我也不愿有個瘋子住在對面,如果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有個瘋子在這,誰還敢來我店里買東西啊?!?/p>

聽他嘴里瘋子長瘋子短的,喬蘿忍不住瞪他一眼,拎著一籃水果悻悻而歸。

孟家母子整個周末都沒有露面,周一的早上,喬蘿爬起床,看到桌上臺歷在這一日標(biāo)注的生日蛋糕圖案,有些失神。她穿衣洗漱好,和往常一樣與外公外婆道別,打開院門,意外地看到等候在臺階下的白衣少年。

“你這兩天去哪兒了?”喬蘿跑下臺階站到他面前,“孟姨怎么樣了?”

“我媽在醫(yī)院,這兩天我都在醫(yī)院陪她?!鼻锇最D了頓,低聲說,“小喬,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喬蘿點頭:“當(dāng)然,你說?!?/p>

秋白說:“我今天要去趟S市,你能不能去找我們班主任幫我請一天假?”

“你去S市做什么?”

“找人?!?/p>

喬蘿還要再問,秋白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他走得很急,應(yīng)該是想要趕上去S市的最早班車。喬蘿想了想,關(guān)上院門,快速跑到隔壁巷子同班同學(xué)的家里,讓她代自己和秋白請假。然后又穿過近路走到小鎮(zhèn)乘巴士的路口,悄悄跟在秋白身后,上了同一輛車。

秋白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行蹤,一路上他都側(cè)首看著窗外。南方?jīng)銮锏募竟?jié)里,陽光難得爽朗,萬物金燦盎然,只是卻不能將少年的憂郁眉目照出一絲的光亮。

到了S市,秋白倒了兩趟公交,到了一個名叫“沈家弄”的小區(qū)。喬蘿跟在他身后上了一棟樓的二層,秋白在左邊那戶人家按了半天門鈴,才聽到里面有人不耐煩地應(yīng)了一聲。

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開了門,見到來客顯然吃了一驚:“秋白?”

“姨父,打擾了?!鼻锇渍f話十分客氣,問,“姨媽在嗎?”

“哦,你姨媽啊……”秋白的姨父上下打量他幾眼,也不讓他進(jìn)家門,只說,“她去G市出差了,估計一個星期后才回來。你找她有事?”

秋白猶豫了一下,說:“我媽病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醫(yī)藥費……”

秋白的姨父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大嘆特嘆了幾口氣:“秋白,你和你媽失蹤這么長時間了,臨走都不打聲招呼,你知不知道你姨媽有多著急?她跑到梅家去大鬧了幾場,還生了一場大病,住院半個月幾乎都把家里的積蓄用完了。你也知道的,姨父我就是個畫院里掛個閑職的人,領(lǐng)一份死工資,字畫也賣不了錢,整個家都靠你姨媽撐著,她這一病,家里幾乎揭不開鍋,小曼和小宴都要上學(xué)……”

他牢騷了一堆,話里的意思秋白怎么會聽不出來,澀然一笑,說:“姨父,我還有事,就先走了?!?/p>

秋白的姨父笑著點頭,送他下樓梯,看著秋白落寞離去的背影,可能終究是有點不忍心,又叫住他:“秋白,你為什么不去找梅非奇呢?他和你媽也沒離婚,不管怎么說名份上還是你爸。你媽的醫(yī)藥費怎么說也是該他給。”

秋白腳下一滯,低著頭,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他走出小區(qū)時的步伐比來時沉重很多,喬蘿跟在他身后,心中不是滋味,想要上前安慰他,卻又怕更惹他傷心。這個時候,她除了安靜地追隨他的身影,什么也做不了。

出了沈家弄,喬蘿跟著秋白又上了一輛公交車,這次他們停站的地點是S市的中心廣場。

下車后,秋白站在路邊,仰頭看著廣場旁的一棟辦公大廈。他臉上的神色喬蘿望不清,但她卻能從他進(jìn)進(jìn)退退的腳步中看出選擇的為難。過了好一會兒,秋白轉(zhuǎn)身,離開廣場,拐入大廈后的街道。徑直走下去,又拐上另一條路。他就這樣?xùn)|拐西拐地走著,也不抬頭看前方,腳下似乎沒有終點。喬蘿跟著他,被七七八八的道路繞得頭昏,唯恐走丟,只有步步緊隨。

在一條幽靜的小道上,秋白停了下來。這條道路上種著連排的法國梧桐,路上枯葉厚積,道路旁是一棟棟各占門戶的別墅,中西風(fēng)格混雜,別具特色。秋白駐足在那座大概是整條街上最具古韻的房子前,喬蘿踮腳遠(yuǎn)望,透過藤蔓爬滿的鐵柵欄,依稀可見那院子里的亭臺樓閣。

“別躲了,出來吧。”秋白忽然說。

喬蘿看看四周無人,確認(rèn)他是和自己說話,慢吞吞地從梧桐樹后挪步出來。

她走到秋白身旁,看著眼前古老的房子:“這是什么地方?”

“梅家。”

(3)

兩個人從清早自青闔鎮(zhèn)出發(fā),折騰到現(xiàn)在,秋陽沉入西天,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秋白從書包里找出鑰匙,打開鐵門。喬蘿跟著他走進(jìn)宅院,踏上竹林掩映下的小徑。

小徑幽通長廊,廊后重門,另有一座庭院,里間廳館布置完全仿照江南園林的經(jīng)典構(gòu)筑。因院內(nèi)繁樹濃蔭,光影比外間黯淡許多,兩旁路燈已經(jīng)亮了幾盞,看起來應(yīng)該是有人在家,然而四周寂靜,卻又不見一個人影。

庭院主建筑是座三層高的青石樓,秋白推開樓下廳門,正坐在廳里沙發(fā)上織著毛衣的女人頭也未抬,懶懶地問:“先生的那幾盆蘭花搬進(jìn)來了吧?”

門外無人回答,她這才抬了抬頭,看清門口的不速之客一臉震驚:“秋白?”

秋白溫和說:“秦阿姨?!?/p>

“你終于回來了。”秦阿姨忙丟下毛線跑過來,“夫人呢?”

秋白不答,只說:“我回來拿點東西就走,我爸在嗎?”

“唉,梅先生啊,你和夫人離開后,他幾乎就不回來了?!鼻匕⒁涕L長嘆氣,“不是我多嘴說主家的不好,但現(xiàn)在先生和那個歌舞廳小姐的事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fēng)雨的,聽說那女人還懷孕了。老梅家原來是什么樣的聲譽(yù)啊,都被毀了。現(xiàn)在就是我出去一趟,外面都有人指著我說三道四的,難怪夫人當(dāng)初被逼的……”

秋白皺眉,打斷她:“秦阿姨!”

秦阿姨自知說多了,想收住話頭,可還是壓不住心里的不平,放低聲音憂心忡忡地說:“秋白,你勸勸夫人吧,再不回來,這家就不成家了。”

秋白低著頭冷淡說:“這家早不是家了。”無論對他,還是對他父母來說,都是如此。

他在玄關(guān)處放下書包,從鞋柜找出兩雙拖鞋,和喬蘿換了,穿過客廳直奔樓上。

秦阿姨見喬蘿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這才疑惑問:“這位是?”

“我朋友,”秋白踏上樓梯,忽似想起什么,回頭問,“秦叔呢?”

秦阿姨說:“他剛剛說去院子外搬花了啊,你進(jìn)來的時候沒看見他?”

“沒有。”秋白目色微動,轉(zhuǎn)身急步上樓。

到了樓上,他先去了右手邊的房間。房間很大,里面還隔出了一個小客廳,小客廳布置得古色古香,窗前有一張空的琴案,喬蘿想,這大概是“梅心”之前擺放的地方。秋白穿過小客廳去了里面的臥室,從梳妝臺下的柜子里拿出兩大盒的藥,然后出門又朝左去。

左邊這間房顯然是秋白之前的臥室,墻上掛著他從小到大的照片,里間夾著幾張合照,合照里除了孟茵和秋白外,總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想來他就是秋白的父親,喬蘿不禁細(xì)細(xì)打量了幾眼。照片里那男人眉目疏朗,笑容雖不多,但注視著妻兒的神情溫厚眷戀,看起來并不是薄情寡義的模樣。

既然當(dāng)初家庭和睦如此,為何到了現(xiàn)今的分崩離析?

喬蘿滿心困惑,卻又不敢問。

秋白在書桌下的抽屜找出一張存折,便拉著喬蘿快速下樓。換過鞋,把藥盒和存折通通放在書包里,不顧秦阿姨苦留他們吃晚飯的請求,秋白拖著喬蘿的手,急匆匆往門外走。

喬蘿起初并不明白為何要這么倉促,但到了門口,看到大開的鐵門外徐徐停住的黑色小汽車,她就立即明白了。

秋白腳步止住,慢慢后退一步。

一個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他穿著黑色風(fēng)衣,漸暗的天色襯托著他修長的身影,有種迫人的壓抑。喬蘿認(rèn)出他是照片上的男人,只是五官清俊依舊,神色卻無年輕時的一絲溫厚,原本疏朗的眉目此刻冷郁而又陰暗,望著秋白,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即便喬蘿是第一次見他,也覺得畏而發(fā)怵。

“一走十個月,終于想著回來了?”梅非奇問秋白,“是藥用完了?還是錢用完了?”

他的聲音倒是和秋白很像,淡而平和,沒有任何波瀾。然而秋白的聲音清淡中總含一絲溫暖的笑意,而他卻是淡而疏冷,字字入耳如冰,比這傍晚秋風(fēng)還要透涼。

“爸,”秋白低著頭,輕聲說,“媽的藥沒有了,我回來拿藥。”

梅非奇的唇邊略略一勾,好整以暇地問:“然后呢?”

秋白默然良久,才說:“還有爺爺留給我的錢?!?/p>

“我記得老爺子走的時候說過,存折上的錢要等你過了十八歲才能用,你如今十八了么?”梅非奇淡然道,“存折留下?!?/p>

秋白的手緊攥書包帶,腳下緩緩再退一步。他的頭依舊低垂,聲音輕而虛渺,比先前更為無力:“爸,媽的藥斷了一個月,她的病……她現(xiàn)在醫(yī)院,我們付不出醫(yī)藥費……”

“是嗎?”梅非奇輕笑,“你媽走的時候帶走的東西并不少,這么快就都花完了?果然是足不出戶的大小姐,世道艱難,其實她除了能騙騙我之外,還能騙誰?”

話至此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冷冷一笑,看著秋白的目光更為陰暗嫌惡,緩緩說:“存折上的錢也是我梅家的錢,你們母子不是已經(jīng)離家出走了么,既有如此的骨氣怎么還想著回來拿錢?”

這世上還有這樣步步緊逼、冷血無情的父親,喬蘿實在看不下去了,待要出頭,卻被秋白死死握住了手。

“秋白?”她詫異地回頭看他。

秋白緩緩搖了搖頭,從書包里拿出存折,放在小徑旁的石桌上。

“對不起,打擾了。”他抬起頭,臉色有些羸弱的蒼白,輕聲說完,便快步朝大門走去。

喬蘿跺了跺腳,急忙跟上。

“果然有骨氣!”梅非奇收起存折,嘖嘖而嘆,“你媽的醫(yī)藥費你不要了,她的病你也不準(zhǔn)備治了?”

秋白的腳步再一次停滯,梅非奇也是沉默了一會,才淡漠地問:“醫(yī)藥費是多少?”

“八千。”這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梅非奇走回車旁,取出公文包,抽出一扎錢:“兩萬。當(dāng)你問我借的,等你十八歲之后,我會從這張存折上扣下。”

秋白轉(zhuǎn)過身,從他手上接過錢時,指尖微微顫抖。

“爸……”他嘴唇翕動,捧著厚重的鈔票,面龐淺薄地有了一絲光彩。

梅非奇臉上浮起奇異的笑意,陰冷的目中卻是難言的蒼涼,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是你爸,我也不是大發(fā)善心,我只是不愿有個瘋子在外丟人現(xiàn)眼。”

秋白怔怔地站在那,緊咬的嘴唇血色全無,濃墨般的眉目似浸染了長天夜色,讓人看不分明絲毫的情緒。

他再度啟唇:“謝謝……梅先生。”

垂眉順目,在最卑微的聲音中,掩飾住最難熬的尷尬和最深刻的絕望。

梅非奇并沒有進(jìn)家門,開著車揚長而去。兩個孩子則按原路返回,一路秋白都悶聲不說話,喬蘿剛才目睹了他們父子對峙的場面,這種經(jīng)歷對于她而言是奇異并且匪夷所思的,甚至完全顛覆了她心里對于一個父親無所不包容的完美定位,所以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后默然無聲地走回中心廣場,正逢下班高峰,廣場商圈華燈四射,行人往來如潮。這樣車水馬龍的熱鬧只襯得兩個孩子的身影愈見寂寞孤清。

在路邊等著公交車時,喬蘿望到不遠(yuǎn)處有個蛋糕店,心中一動,對秋白說:“我去買點東西,你等等我,等著啊,我馬上就回來?!?/p>

秋白還來不及說話,她已飛快地穿過馬路。

喬蘿身上帶的錢不多,在蛋糕店挑了兩個小蛋糕,又跟收銀員阿姨要了幾根蠟燭和火柴,跑回來氣喘吁吁地站到秋白面前。

“小老師,”她將蛋糕高舉,笑容盈盈,“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要慶祝一下?!?/p>

秋白先是有些愣神,而后靜靜望住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當(dāng)然有我的辦法啦?!眴烫}眨眨眼,一臉神秘。

兩個孩子在廣場的中心花園找到避風(fēng)的角落,跪坐下來,將蠟燭插在蛋糕里,引火柴點燃。

喬蘿用手小心翼翼護(hù)住微弱的燭光,對秋白說:“許個愿望吧?!?/p>

秋白閉眸默然片刻,睜開眼,吹滅燭火。

喬蘿也不問他許的什么愿,只歡呼說“所有生日愿望都會成真啦”,高高興興地拿起塑料小勺子,和秋白一人拿著一個蛋糕吃起來。

兩人從早上到現(xiàn)在滴水粒米未進(jìn),吃著小蛋糕只覺勝過了世上所有山珍海味。尤其是對秋白而言。巧克力慕斯在喉間咽下,甜膩的滋味從唇齒一直流淌至心底。他并不喜歡甜食,可是這一刻的體驗,卻成了他畢生最難忘的滋味。

他側(cè)首,看著依偎身邊的喬蘿,輕聲說:“小喬,謝謝你。”

喬蘿微微一笑。

秋白的身子后仰,靠著花壇的臺邊,望著謐藍(lán)色的夜空,慢慢說:“其實我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過生日了。”

“為什么?”喬蘿奇怪地問,“孟姨難道不會給你過生日?”

秋白的神情有些苦澀,有些無奈。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在喬蘿面前掩飾自己的心境。

他低聲問:“小喬,你還記得我媽喝酒后失常的那次嗎?”

喬蘿點點頭,秋白緩緩說:“對不起,那次我騙了你。我媽其實不僅喝了酒后有些失常,但凡她發(fā)燒或者失眠后,都會舉止異樣。她的病是癔癥,你或許沒有聽說過,簡單來說,就是精神病。我外公在世的時候告訴過我,我媽是少年時期受到過刺激,所以落下了情緒失控的后遺癥。這個后遺癥在當(dāng)時還不嚴(yán)重,就是在我出生后,她也只是偶爾發(fā)燒糊涂的時候,才會瘋言瘋語。可是等我年紀(jì)越長,她的病情就越嚴(yán)重,尤其在我生日前后的日子,她的情緒波動總是很大,常常對著我爸又打又罵,還說我不是我爸的兒子。我爸一開始并不以為意,但久而久之,他還是有了猜疑。有一次,他安排我去做身體檢查,說是我媽早年懷著我的時候得過抑郁癥,擔(dān)心可能對我身體有影響,讓我去檢查清楚。我去醫(yī)院檢查了,卻不知道,我爸其實是安排做了親子鑒定。”

說到這里,秋白停住話語,長久沉默。喬蘿輕聲問:“然后呢?”

秋白索然一笑,閉上眼眸,“鑒定結(jié)果出來,我不是我爸的兒子。我爸從此不再正眼看我媽和我,也厭倦了那個家,再后來,他和歌舞廳的一個小姐好上了,有人告訴我媽。我媽要離婚,可是他卻不愿意。于是就這樣拖著,直到謠言滿城,我媽再也受不了,帶著我離開了這里,去了青闔鎮(zhèn)?!?/p>

原來如此。喬蘿心中滿是嘆息,卻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夫妻情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梅非奇還不愿和孟茵離婚?她雖疑惑,但也不想追根究底。

可是秋白卻似乎要在今晚對她訴盡心底的事,繼續(xù)說:“我爸他不和我媽離婚,是因為我爺爺臨終前囑咐過他,讓他照顧我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我媽是我爺爺?shù)年P(guān)門弟子,也是他的干女兒,和我爸從小青梅竹馬長大?!?/p>

這是自幼而起的緣分,是孟茵即便發(fā)瘋也在嘴里念念不忘的“花木頭”,還是梅非奇望著秋白嫌惡目光中蘊著的刻骨蒼涼??墒遣还艽笕说募m葛如何,傷的最深、最無助的卻是秋白。如果梅非奇不是他的父親,那么他的親生父親又是誰?喬蘿不敢問。

比之秋白的命運,喬蘿覺得上天倒是厚待自己了,就算父親去世,至少她曾經(jīng)擁有最無私最寬宏的父愛,就算母親改嫁,至少她的母親從來不曾忘記過自己的生日,何況,她還有至愛的外公外婆。

他比自己要可憐。喬蘿說不清是什么沖動,只覺忽然間心中鈍疼,伸開雙臂,抱住秋白。

“秋白,我們一起長大,我們好好的?!眴烫}以誓言般的神情決絕說,“我們長大后永遠(yuǎn)在一起。”

秋白有些驚訝地望著喬蘿,釋然一笑,點點頭。

在他們此時的年紀(jì),這個承諾遠(yuǎn)非情愫驅(qū)使,更無關(guān)山盟海誓。然而它卻比山盟海誓更有力量,因為它穿透了任何易變的人類情感,直接與無望的命運對陣談判。他們期望抓住遙遠(yuǎn)未來的影子,自此刻開始義無反顧地努力,攫取最美好的時光。

他回抱住她,緊緊地。

路旁行人望著花園角落里擁抱的兩個小孩,紛紛露出訝異的神色。然而他和她卻視若無睹,只是守著本不屬這個年齡該有的剜心之痛,互相舔舐對方的傷痕,并互相溫暖。

喬蘿長大后想,或許從這時起,他們的關(guān)系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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