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終究與我無關》 章節(jié)介紹
《北京終究與我無關》是作者蘭思思名下一部很受歡迎的小說,小說中主角陶潔李耀明的形象得到了網(wǎng)友一致的喜愛?!侗本┙K究與我無關》第5章簡要:晚上七點,陶潔坐在電腦前,最后一次檢查發(fā)給培訓學員的第三遍提醒通知,沒有錯漏,連標點也準確無誤,鼠標輕輕.........
《北京,終究與我無關》 蘇州之行 在線試讀
晚上七點,陶潔坐在電腦前,最后一次檢查發(fā)給培訓學員的第三遍提醒通知,沒有錯漏,連標點也準確無誤,鼠標輕輕一點,郵件發(fā)了出去,她長長舒了口氣。
整整兩周,她在手忙腳亂中磕磕絆絆地把蘇州之行的準備工作大體敲定下來,自然少不了找愛麗絲的麻煩。盡管陶潔不喜歡看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可如果直接找貝蒂請教,很有可能再次引發(fā)貝蒂對她能力的信任危機,相比較而言,陶潔寧愿花更多的力氣去跟愛麗絲泡蘑菇,反正泡著泡著,自己的臉皮也就厚起來了。
愛麗絲大概也煩了,再加上她自己手頭還有做不完的事,也就懶得再花心思為難陶潔,往往很利索地用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fā)了。
陶潔一半憑猜測,一半靠自己琢磨,再加上BR那隨處可見,萬無一失的流程指導表,總算沒出什么差錯,拿給貝蒂看的文件也不再被頻繁地打回來了。
只是心里難免有些納悶,培訓地點干嘛非設在蘇州不可,如果是在上海,別的不說,好歹教學儀器比如投影儀、音響什么的都能找當?shù)剞k公室借一借,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個同事幫襯一下,也不知道貝蒂怎么考慮的,偏偏放在蘇州,那里連個辦事處都沒有,陶潔的工作量差不多翻了一倍。
腹誹尚未結束,遠遠的,就看見貝蒂從大廳那一頭走過來,陶潔眨巴了幾下眼睛,趕忙收起心里所有不良言辭。
“都準備好了?”貝蒂看起來有點憔悴,臉色白白的。
“嗯?!碧諠嵱昧c頭,一邊在腦子里拼命搜索是否還有遺漏項。
“教材呢?”
“已經(jīng)全部印好,上午就快遞過去了。”
“培訓老師都確認過了?”
“都確認過了,財務部的茱莉臨時出差,去不了,我已經(jīng)跟上海辦公室的財務經(jīng)理陳楓聯(lián)系上了,她會接替茱莉講財務那一塊的課程?!?/p>
“很好。”貝蒂滿意地點了點頭,“機票訂在下周一幾點?”
“機票?”陶潔腦袋一昏,臉唰得一下就變得跟貝蒂一樣白了,“我,我還沒來得及訂……”說到后面,聲音輕得象蚊子叫,其實是她忘了。
貝蒂看看表,“不要緊,你現(xiàn)在去做申請,馬上拿過來給我批,差旅中心24小時有人的?!?/p>
“好的,我馬上去辦!”陶潔眼睛閃亮,馬上接下話茬,對貝蒂的寬容更是感激涕零。
在系統(tǒng)中做完申請,陶潔飛步?jīng)_向貝蒂的辦公室,請她立刻批復,貝蒂見她跑得氣喘吁吁地,皺了下眉道:“你打個電話過來不就好了,跑得這么累?!?/p>
陶潔笑笑,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里人少的緣故,她覺得貝蒂跟自己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不過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老板就是老板,不要妄想跟老板做朋友,大家的立場始終不同。
收到差旅中心機票確認的傳真后,陶潔又在腦子里把各項細節(jié)過了一遍,這一回,她確信是真的沒什么遺漏了。
周一一早,李耀明幫陶潔把出差用的行李箱拎到新村外,她早就先他一步招停了一輛出租車,因為出差有行李的緣故,陶潔今天可以公費打車到公司。
李耀明幫著把行李箱塞到車子后備箱里,千叮萬囑她路上小心。
“知道啦!你真是比我爸還羅嗦?!碧諠嵭ξ卮驍嗨?/p>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套裙,手上拎著筆記本電腦包,終于找著些白領的感覺了,當然,離精英還差著相當一段距離。
李耀明看著她嬌小的身軀鉆進車內,總覺得哪兒有點不放心,具體卻又說不上來,也許陶潔給他的感覺始終太嬌弱了。
但這顯然是種錯覺,想到前一陣她因為洗澡的事跟自己鬧的事,李耀明不禁啞然失笑,同時心里又有種莫名的緊繃繃的感覺。
上了車,陶潔又把頭從車窗內伸出來,“對了,我去蘇州,你有什么東西要帶的嗎?土特產(chǎn)之類的?”
李耀明雙手撐在膝蓋上,跟她面對面瞪著,“我什么都不要,你把自己看好,別丟了就成?!?/p>
“去你的?!碧諠嵭χ琢怂谎?。
車子啟動,很快就消失在李耀明的視野中,他收起胡亂的思緒,用力一提手上的電腦包,轉身向另一頭走去,匆匆進入自己的角色。
陶潔坐在出租車里,這可比平時擠公交要舒服太多,但她的腦子一刻也沒閑著,把各項流程不厭其煩地又梳理了一遍。
半年前在家鄉(xiāng)的韓資企業(yè)里混混沌沌過日子的景象仿佛離她越來越遠,曾幾何時,她居然也會變得如此謹慎、縝密,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哀。
愛麗絲到得比她早,一杯咖啡擱在桌子上,裊裊地泛著熱氣,人卻不知所蹤。
她還沒來得及去茶水間,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是貝蒂打給她的,讓她立刻去辦公室一趟。
撂下電話,她蹬著小高跟鞋就跑了過去。
貝蒂正在電腦前忙碌,陶潔隔著玻璃掃了她一眼,感覺她氣色很差,臉白得象漂過似的。
看到陶潔全新的裝扮時,貝蒂的眼里明顯漾出訝異,但僅僅一閃而過,直視著她的眼睛道:“下午我沒法跟你一塊兒走了,你幫我改遷下機票?!?/p>
“?。繛槭裁囱??”陶潔失聲反問,心里陡然一空。
雖然跟老板一起坐飛機的滋味不一定好受,但有什么事至少還能有個人請教請教,這下可好,她豈不是成摸黑抓瞎了?
貝蒂對她的大驚小怪沒有表現(xiàn)出反感,沉吟片刻道:“我媽病了,在大連住院。我得提前把手頭的事做完,然后過去陪她。”
陶潔看看她的臉色,“沒什么事吧?”
“不知道?!必惖俚皖^去理文件,掩飾掉了眉宇間的一縷擔憂,再抬頭時,又是一臉剛硬了,適才的軟弱只是一剎那的事情,陶潔懷疑她是不是有點后悔告訴自己這個消息。
“你幫我改遷后天的航班,這兩天我打算把跟文森特的項目了掉,他答應我可以提前?!?/p>
文森特是貝蒂的老板,美籍華人,對貝蒂一直很賞識。
“哦。”陶潔沒轍,看來自己只能孤軍作戰(zhàn)了,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真不知道當初一時逞能把這項目爭過來是對還是錯。
走到門口時,忽然聽貝蒂對她又說了句,“陶潔,培訓的事就得靠你多操心了!”
她語氣里的柔和與不安給了陶潔莫大的刺激,她忽然萌生出一股豪情,不能讓老板對自己失望,更不能讓自己失望。
她迅速收拾掉心頭的紛亂,扭頭對貝蒂笑笑,“放心,我會盡力。”
去蘇州的航班定在下午四點,不是直達,得先到上海,然后乘大巴過去。
兩點半,陶潔收拾行李趕往機場,隨身攜帶的不光有她自己的行李箱和電腦包,還順便提走了貝蒂的一個小型拉桿箱,里面分門別類地存放著她講課所需的全部工具,她是個極其講究的培訓師。
到了機場,先去領了登機牌,將大件行李作了托運,貝蒂的箱子陶潔照例隨身帶著,比金子看得都牢。
坐在候機廳里,她又給李耀明發(fā)了條短信,隔了十分鐘也沒見他回,估計忙得不可開交。
她左右張望,有點無聊,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她在附近的雜志鋪上挑了本《女友》,邊看邊等。
麥志強一踏進大廳就看見了低頭翻閱雜志的陶潔,撇嘴輕輕一笑,加快腳步向她走了過去。
“你到得真早。”他在陶潔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笑吟吟地與她打招呼,“在看什么有趣的東西?”
“??!麥總!”陶潔又驚又喜,趕忙合上雜志,“你去哪兒?上海辦事處?”
“跟你一樣,去蘇州?!?/p>
“你的課不是第三天嗎?要周四才上呢。”陶潔的腦子里迅速過了一遍已經(jīng)倒背如流的日程。
麥志強笑道:“我去蘇州有點別的事,正好跟培訓合在一塊兒做了,出一趟差,辦兩件事?!?/p>
“那可真巧?!碧諠嵱芍孕χf。
能跟麥志強一起走,旅途就不會孤單,況且和他在一起,沒有和自己老板在一起時的那份局促緊窒感。更重要的是,麥志強曾經(jīng)見識過她最窘最潦倒的模樣,而他并未因此拿異樣的眼神看待自己,反而很耐心地開導過她,這讓陶潔每次看見他,都會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不算巧?!丙溨緩姷?,眼里忽然透出幾分狡黠,“知道是誰向貝蒂提議把課放在蘇州的么?”
陶潔恍然大悟,“呀!不會是你吧!”
麥志強笑著向她霎了下眼睛,算作默認。
“好狡猾!”陶潔捂著嘴咯咯笑起來,繼而發(fā)現(xiàn)自己失言,臉上頓時訕訕的起來。
麥志強對她的直言不諱卻毫不以為意,跟著她一起爽朗地大笑,片刻后才轉而問道:“貝蒂怎么沒跟你一起走?”
麥志強跟貝蒂差不多是同一年進的BR,貝蒂為人要強,作風強悍,也因為工作上的意見跟不少同事鬧過矛盾,唯獨跟麥志強關系一直不錯。
貝蒂在孩子五歲的時候就離了婚,這么多年,既要工作又要拉扯孩子,靠比別人多出數(shù)倍的努力才走到培訓總監(jiān)的位置,非常不容易。麥志強覺得這樣的職場女性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尊重的。
陶潔在他舒暢的笑聲中很快恢復了自然,“她家里好像有點兒事,需要調整安排,就講課的那兩天在現(xiàn)場。”
“看來這周得辛苦你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陶潔有一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她不化濃妝,因此即使是如此近距離的注視也不會發(fā)現(xiàn)有遠觀時見識不到的雕刻痕跡,依然是那樣干凈清爽。這個女孩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與她雙眸同樣的氣息。
麥志強看著這雙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她在會議室里哭得雙目紅腫時的窘樣。
那天他遠遠地看見陶潔,本想跟她打招呼,沒想到她一見自己就轉身沖進了一間會議室,并把門鎖得死死的,麥志強站在門外,進退維谷。
公司的女孩子因為工作壓力大而偷偷流淚的不在少數(shù),他以前在銷售部時也曾有女下屬受不了委屈跑到他跟前來哭訴,但在意外場合撞上別的部門的女孩哭泣發(fā)泄還是頭一回。
本該折身回避,念頭不知怎么轉了個彎,他竟鬼使神差似的守在了門口——如果別的與會人員先過來,他還來得及找個由頭把人遣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陶潔的身上有著在這個職場中少見的單純與鮮活,但那樣的單純在職場里絕對不會給她帶來什么好處,反而是致命危險的,它極有可能給她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麥志強當然明白,自己那幾句泛泛而談的勸慰抵不了什么大用,但他還是忍不住跟她說了,他知道她不是那種受了委屈會跑去找老板大喊大叫的員工。
此后,他也悄悄關注過她一陣,發(fā)現(xiàn)她并未就此消沉,反而對環(huán)境逐漸適應起來,心里多少感到一些欣慰。
兩人坐著閑聊了一會兒,陶潔越發(fā)覺得跟麥志強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沒有一點上司的架子,但也不會讓你感覺他是在刻意討好你,而所聊的話題又總是剛好跟彼此都有些關聯(lián),又不必涉及很深,以免碰觸職場地雷的那種??磥硭鹋其N售的名頭真不是虛得的。
上了飛機后,麥志強幫她把行李安置妥當,兩人的位置不在一起,他也沒有要求調換,各自間隔著坐下。
兩個小時的行程,在雜志與閉目養(yǎng)神的穿插中一晃而過。
抵達上海后,麥志強找了輛出租車,把正想去火車站打聽車次信息的陶潔一起捎上,直奔蘇州。
到蘇州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兩人同住一家酒店,麥志強早在路上就跟從其他辦事處趕過去的同事通了電話,晚上他們要聚餐。
“晚飯你要跟我們一起嗎?”他禮節(jié)性地向陶潔發(fā)出邀請。
陶潔自然謝絕了,她不太喜歡跟一群不熟悉的人吃飯,再說,她自己也有一堆事要忙。
在房間潦草地吃過晚餐后,陶潔就趕赴培訓現(xiàn)場檢查課堂布置情況,酒店負責跟她接口的銷售代表陪同她一起前往檢點。
問題不少,課桌根本沒按陶潔提供的圖樣擺放,每桌的文具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缺,投影儀也不夠清晰,需要調換,還有音響設備,居然沒有擴音器!
陶潔指揮著酒店銷售把所有這些問題一一糾正過來,暗自慶幸貝蒂沒有跟著一起來,否則非得數(shù)落自己事前的準備工作太差勁不可。
“你們外企的人,要求可真嚴格啊!”銷售代表擦著汗跟陶潔感慨,她本來以為自己提供的設施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陶潔笑笑道:“我老板的準則是,要么沒有,如果有,就得百分之一百perfectready?!?/p>
忙到十點,才算把大部分問題解決,如果不是因為陶潔的請求,銷售早就回家了,她不在這里,陶潔要什么沒什么。
陶潔從培訓禮物中抽出一份韓國產(chǎn)的不銹鋼餐具送給那銷售表示感謝,雖然自己是客戶,但她要在這兒留足一周時間,有的是麻煩人家的地方,不如事先打點一下,方便今后辦事,那銷售果然很高興。
從培訓教室出來,陶潔又上了趟酒店附近的24小時營業(yè)的超市,補充了些課堂上需要的文具用品和礦泉水。
拎著兩大包東西吃力地往電梯里走,后面有人叫她。
回頭一看,是外出歸來的麥志強。
“我來幫你提?!彼茏匀坏亟舆^她手上的馬甲袋,低頭瞅瞅她腦門上的薄汗,笑道:“這個可是力氣活,不怎么適合你。”
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陶潔的心情很不錯,抿著嘴笑道:“是啊,其實我這個位置,應該招聘個壯漢最合適?!?/p>
麥志強問了她所在的樓層,一路送她上去,一直幫她拎到房間門口方才罷休,陶潔自是感謝不迭。
已經(jīng)很晚了,陶潔也不方便請他進去坐坐,麥志強自然更沒有那個意思,朝她揮揮手即轉身離去。
取卡開門時,陶潔的目光不由自主往走廊上麥志強的背影投射過去,心里涌起融融的暖意,她是個很容易感動的人。
手機在背包里響了幾聲,她打開來看,李耀明有短信過來,他今天又加班。
躺倒在酒店床上時,陶潔只覺得累得要死,原來還擔心睡不慣酒店的床,結果洗完澡爬上去,沒五分鐘就迷糊了過去。
沒睡多久又被手機聲吵醒,是爸爸打來的。
陶潔差不多每個周末都要給家里打電話,每次都是爸爸接的,無非是問些家長里短的話,陶潔對媽媽這么久還不肯答理自己深感無奈。
這兩天她忙著準備培訓的事,居然忘記給家里打電話了,爸爸耐不住,于是給她打了過來。
一聽說陶潔在蘇州,爸爸有點興奮,“那不是離咱家挺近的?你能回來一趟嗎?”
“不行啊?!碧諠崒χ讐︵倨鹆俗?,仿佛爸爸就在眼前,“我是在工作,行程排得滿滿的,而且我連回京機票都訂好了,星期天一早回去,打折機票,沒法改遷的。”
其實來之前,回家一趟的念頭也曾在心頭閃過,只是一想到回去還要看媽媽那張硬邦邦的臉,她心里就著實犯怵,只能隨便找個借口胡亂搪塞爸爸。
爸爸不甘心,“那我們去蘇州一趟好了。告訴我,你住哪個酒店?反正星期六我跟你媽都有空?!闭f著,又壓低嗓門,仿佛怕媽媽聽見,“小潔,我實話跟你說吧,你媽媽想你啦,這兩天跟我旁敲側擊打聽你在那邊的情況呢!”
陶潔喜上眉梢,“真的??!老爸你真厲害!”
爸爸苦笑一聲,“厲害什么呀,你這個丫頭啊,真是沒良心,一走就是三四個月,你媽不理你,你也想不到要跟她主動求和?!?/p>
“我想跟她合好來著,是她不肯接我電話嘛!”陶潔不免委屈。
“算了,不說了?!卑职忠膊幌朐谶@個問題上浪費時間,“你還沒告訴我住哪家酒店呢!”
“爸,我看你們還是別過來了?!碧諠嵜Φ?,“再近也要坐三個小時的汽車呢,挺累的,我媽出門在外又容易失眠。再說你們真要來了,也不一定能跟我說得上幾句話,我在一個培訓上面,忙得要命,到時候肯定顧不上你們?!鳖D一下又道,“等放假的時候吧,國慶放假我找時間回去一趟好了。”
“小潔?!卑职诌t疑了一下,“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
陶潔一聽他的口氣心里頓時一緊,隱約明白他想問什么了,果不其然,爸爸接下來就又開始老生常談了,“你去北京是不是為了李耀明?”
“爸——”陶潔覺得有點煩。
“不是爸爸想窺探你的隱私,爸爸一直都尊重你的選擇,但你是不是也該把一些情況真實地跟爸爸說一說呢?”
當慣了老師的爸爸用平時訓導學生的口吻對陶潔道,她能聽出里面有一絲威嚴的氣息,每當這種時候,她就不太敢用撒嬌來搪塞爸爸了。
她反復遲疑后,終于應了一聲,“……嗯?!?/p>
說出來了,心里的惴惴不安反倒減輕了不少,反正遲早要知道的,至少,隔著電話線,他們再憤怒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樣。
其實當初在學校時,陶潔就意意思思跟父母提過這事,他們一聽對方是從小縣城里出來的,就不怎么樂意,尤其是媽媽,說話更是斬釘截鐵,“那種地方出來的人,一家子老老少少不知道有多麻煩呢,你沒看電視里演的,全是因為跟農(nóng)村人結婚惹出來的麻煩事!小潔,我告訴你,你一畢業(yè)就得給我回來,爸爸媽媽就你這么一個孩子,遠嫁這種事,你想都別想?!?/p>
當時陶潔為了這事跟媽媽就慪過好幾天氣,還是爸爸從中調解了才改善關系的,不過此后“李耀明”這個名字就成了雙方無法碰觸的雷區(qū),橫梗在媽媽心上,提都提不得。
陶潔本質上是個乖乖女,不想惹父母操心,但她同時又是個愛情至上的理想主義者。既然明的不行,她就打算走曲線救國,偷偷溜走,等將來生米煮成熟飯了,諒媽媽也沒轍。
她沒想到的是,來了北京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真是千里迢迢,遙遙無期。
電話那頭一時靜默下來,爸爸難得這么安靜,陶潔心里有點莫名的難過。
“爸,我長大了,您不是一直說,希望我能當自己的主人么?”
爸爸聽著她把自己過去鼓勵她的話都一股腦兒還給自己,只是無奈地輕吁了口氣,他明白,女兒的確是長大了,很多事也都不再需要向做父母的請示了。
“那你……有沒有……”爸爸仿佛不甘心,吞吞吐吐地繼續(xù)追問下去,“你們有沒有……住在一起?”很艱難的一句話,但到底還是給問了出來。
陶潔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支吾了半天,還是沒有勇氣承認,“那個……沒有……當然沒有,爸你別亂想。”
“哦,那,那就好?!卑职忠埠軐擂?,重重吁了口氣,不知道是輕松還是窒悶。
跟父親的這通電話讓陶潔既覺得沉重同時又有點釋然,挑明了其實更好,省得再象從前那樣偷偷摸摸的,她相信爸爸是愛自己的,也會好好跟母親解釋。一想到不用面對母親知情后如珠炮似的轟擊,她禁不住把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再重重呼出一口氣,那聲音跟她爸爸在電話里發(fā)出的如出一轍。
培訓第一天是從咨詢公司聘請來的講師的課程,陶潔戰(zhàn)戰(zhàn)兢兢聽命于一旁,半天下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過于謹慎了。
課堂氣氛輕松活躍,咨詢師的教具大部分都是自備來的,陶潔坐在教室角落里,悠閑地度過了頭一天的時光。
第二天是財務專業(yè)課程,講師是來自上海辦公室的財務總監(jiān)陳楓。
陳楓四十多歲,女性,在BR服務了已近十五個年頭,從一個小小的保潔員做到中方最高級別的財務主管,她是BR的傳奇之一,也是BR幾個最有名的工作狂中的代表人物。
第一天吃中飯時,陶潔跟幾個學員坐在一起,因此聽到不少關于陳楓的私人八卦。
據(jù)說她跟至今碌碌無為的丈夫分居已近八年,可以說是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了工作上,加班對她來說天經(jīng)地義,因為回家也不過是孤單對著四面白墻發(fā)呆。她的前任老板在回美國之前曾經(jīng)握著她的手稱贊她,“你是我所見過的BR最為出色能干的員工?!?/p>
但就是這樣一位一心為公司做牛做馬的員工,在08年那場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中,差點被列入裁員名單,只因為她的薪水在back-office中的高分位線上。幸虧那位曾經(jīng)夸獎過她的前任老板在總部看到了名單上有她的名字,出于念舊,及時拯救了她一把。
“我可以為公司去死。”這是她得知前任老板對自己伸出援手后的唯一反應。
陶潔立刻就想到了中國的那句古話,“士為知己者死?!?/p>
現(xiàn)代社會,尤其是在換人比翻書還快的外企中,果真還存在這樣的伯樂與千里馬似的關系么?
第二天,陶潔終于見到了陳楓本人,她有一張滄桑堅毅的臉,笑容既友善又硬朗。談吐更是一如陶潔預想的那樣,干脆、果斷、決絕。
陳楓講課思路清晰,邏輯嚴密,贏得學員的廣泛好評,更難能可貴的是,對于她不清楚如何解答的問題,她從來不會為了面子含糊其辭掩蓋過去,而是會直接告訴你,她不知道,等回去查實后再給予答復,并跟提出疑問的學員互相交換聯(lián)絡方式。
陶潔在角落里關注著場上的一切,很快就對陳楓豎立起了好感。中午她主動跟陳楓在一桌上用餐,學員們也都很喜歡她,把陳楓周圍擠得滿滿的。
聊天的話題更是五花八門,但主要還是集中在她當年是怎樣從小卒做到將軍上的,對于這個問題,陳楓想來已經(jīng)回答過無數(shù)遍了,她舉的那些細小的例子既生動又很能感染人。
“BR當初在x市招聘的時候,我還在一家國營單位里混日子,當時X市的外企還鳳毛麟角,我于是對自己說,我一定得進這家公司,好像有個聲音在召喚自己,我總覺得只要進了BR,我的命運就會發(fā)生改變,真是很神奇的第六感,然后我就去應聘了。那時候,我的學歷只有高中畢業(yè),大事干不了,只能做保潔員。我想保潔員就保潔員吧,先進來再說,至少工資比原來單位高一截??!”
陶潔混跡在眾人當中,聽得也是有滋有味。
“當時BR的管理人員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老外,歐美人,吃不慣公司統(tǒng)一定制的中餐。其實別說他們了,連我都吃不慣,經(jīng)常自己帶午餐包過去。有一回很偶然的,有個叫jonny的美國人看到了我的午餐,下午他讓秘書告訴我,請我明天幫忙給他做一份午餐,就照我那天吃的花色就成,我一口答應。沒想到那會成為一個開始,此后,來找我做便當?shù)睦贤庠絹碓蕉啵笠哺鞑幌嗤?,我忙得團團轉,后來靈機一動,就做了一份菜譜,每種菜肴都標明了使用的材料、成本核算,人工費用等明細,并分發(fā)給每位要訂餐的老外一份,讓他們勾選出一周想要的食譜,我只要按方抓藥就成,省去了很多來回溝通的時間?!?/p>
“陳總,照這個發(fā)展趨勢,您后來應該去開快餐連鎖店才對??!”聽眾中有人打岔,引發(fā)出一陣笑聲。
陳楓也笑了起來,“哪有那么容易,我這個無牌照作坊經(jīng)營了一個月不到就被勒令停業(yè)了。不過我的志向也不在這上面,這事純屬吃力不討好,要花很多功夫下去才能讓客戶滿意,利潤又薄。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因為我的計劃表做得很周密精準,價格也公道透明,有位財務部的頭兒覺得我有點當會計的潛質,剛好他們那兒缺一個登機賬本的后勤,就把我招過去了。我在那兒一干就是五年,這期間,我跟好幾位同事惡補了許多財會知識,還花錢去上了個補習班。后來會計制度改革,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要輸入電腦了,可我連打字都不會,只能乘別人下班的時候留下來繼續(xù)摸索,就這么堅持了一年,終于趕上了其他同事?!?/p>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聽者都能想象得出來,在她成功的背后,有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艱辛,正是她的刻苦,造就了后來的神奇。
聽陳楓侃職業(yè)是很帶勁的一件事,人人都能從中得到鼓勵,但她卻幾乎不談自己的家庭,三言兩語就打發(fā)掉了,在她的話語中,總是在強調著工作對她的意義有多么重要。
“我不能沒有工作,一天都不行。”她總是這樣感慨。
“那總會有退休的一天??!退休后您打算做什么?”陶潔忍不住插嘴問她。
陳楓瞥了她一眼,慢慢地道:“不知道,沒想過?!彼悬c茫然地闔上眼睛,然后笑道,“也許會自殺?!?/p>
望著陳楓不再年輕的臉龐,陶潔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從心頭升起,剛才因為她高談闊論所帶來激昂情緒也一下子蕩然無存。
在企業(yè)里,成功的定義究竟是什么呢?它要以怎樣的代價才能獲得?又是否真的值得?
陶潔理不清楚,但直覺告訴她,她絕不想象陳楓那樣,做個除了工作什么也不需要的機器。
陳楓是下午六點講完課的,當晚就坐火車回了上海,明天一早還有一個會議在等著她。
兩天熬下來,陶潔已然成了熟練工,貝蒂偶有電話過來,她每次都能神清氣爽地以“萬事皆順”作回答,信心由此增強了不少。
第三天一整天和第四天上午都是麥志強的課,消失了兩天的他一大早就準時出現(xiàn)在講臺上,陶潔遠遠望著他,心里竟有種踏實感,不再象前兩天那樣膽戰(zhàn)心驚、如履薄冰。
麥志強講課的語速不快不慢,給人從容不迫的沉穩(wěn)感,他很喜歡用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實例來帶動課堂氣氛,學員門大都鐘情于這種授課方式,連陶潔都聽得津津有味。
麥志強建議大家有問題可以隨時提,打斷他講話也沒關系,他的鼓勵催生出異常輕松活潑的課堂氣氛,各種有趣的問題此起彼伏,甚至有些愛出風頭的人還借此來發(fā)表一些奇談怪論,麥志強一概笑著照單全收,“做營銷就是要想盡各種辦法去挖掘客戶的甜蜜點,中規(guī)中矩的模式化理論在激烈的競爭中已經(jīng)沒有立錐之地了?!?/p>
陶潔發(fā)現(xiàn),每個能走到講臺上去的老師都不簡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殺手锏和致命吸引力。也難怪,這是BR最高級的培訓,幾乎每個講師都是在BR身經(jīng)百戰(zhàn)、千里挑一出來的。
在被這些講師的個人魅力迷住的同時,陶潔不覺又想到了自己的未來,她是不是也能夠有朝一日走到臺前,光是感受一下來自臺下的那數(shù)道傾佩的目光也是一種無上的榮光罷?
這樣想的時候,陳楓的臉再度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引發(fā)她一陣警覺,然后不得不在心里坦承,與其人前風光,她其實更享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小人物生活。
坐在角落的桌子前正聽得入迷,忽然有個聲音在她斜對面響起,“袁老師,紅色的白板筆沒有了,麻煩你給麥老師拿幾支過來,謝謝!”
學員們哄堂大笑,陶潔也微紅著臉起身出去拿筆,她有些懊惱,自己過分注意講課內容,以至于忽略了trainer的需求。
這幫學員里很有幾個能搞怪的,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陶潔長得頗有幾分象電影演員袁泉,于是在一個人開口叫了她“袁老師”之后,其他人都紛紛效仿,以至于大家最后都沒記住她的真名。
不過陶潔沒覺得有什么不高興的,兩天下來,她跟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同事們相處得非常融洽了,她盡心盡責的辦事態(tài)度贏得了絕大部分同事的好感。
拿著筆一路氣喘吁吁地跑回教室,剛好麥志強在讓大家分組討論,他背對著門站在陶潔的桌子旁,雙手縛在背后,若有所思地觀望著踴躍發(fā)言的學員們。
乘這功夫,陶潔忙上前把幾支筆遞給他,麥志強笑著接過,對她說了聲謝謝,目光里似有揶揄之意,她還沒體味過來,卻聽他輕輕喚了聲,“袁老師。”
陶潔臉一紅,沒想到他也會跟自己開這種玩笑,正不知該如何應對,麥志強已經(jīng)走向講臺,討論結束了。
下午六點左右,課程剛結束,陶潔就接到貝蒂的電話,她已經(jīng)到酒店了。
陶潔告訴她晚宴的具體時間,兩人約好一會兒在包廂里見。
按照慣例,培訓期間可以有一到兩次大會餐,講師與學員以及學員們互相之間都能聯(lián)絡下感情,人脈與紐帶無論在哪里都有用武之地。
方便起見,陶潔把第一次會餐的地點放在了酒店,熟門熟路。她提前了十分鐘到包廂,已經(jīng)有不少學員坐著喝茶了,貝蒂跟麥志強也都在,正聊得高興。
陶潔走過去跟貝蒂打了招呼,她臉上的氣色看上去比在北京時好了不少,但陶潔總覺得有點強撐似的。
麥志強不失時機在貝蒂面前夸贊了陶潔幾句,陶潔不免感激地投過去一瞥,貝蒂是要面子的人,聽畢自然也很高興。
聚餐開始時,兩個講師跟陶潔分別各占一桌,陶潔其實不善言辭,但沒辦法,她是組織者,絕對的主人身份,幸好她坐的這一桌上女同事偏多,大家吃起東西來都文縐縐的,不似另外兩桌那樣放肆狂鬧。
也許是之前幾天的課太緊張了,此時一旦放開,大家難免有點忘形,幾個會鬧的男學員,以麥志強那一桌的為最,公然拼起酒來。
沒多久,貝蒂就走過來,湊在陶潔耳邊低語,“我還得回去備課,先走了,這里你好好看著點兒,別讓他們鬧得太過分?!?/p>
陶潔知道她的習慣,每次講課前都要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認真?zhèn)湔n,培養(yǎng)講課情緒。她趕忙點頭應承。
貝蒂一走,現(xiàn)場能鎮(zhèn)得住氣氛的就只剩下麥志強一人了,但他是銷售出身,見慣了這種起哄笑鬧的場面,也不阻止,于是拼酒的現(xiàn)象就愈演愈烈起來。
陶潔本想安安靜靜在鄰桌打醬油看熱鬧,直到晚宴結束為止,沒成想“樹欲靜而風不止”,麥志強那一桌忽然有人在嚷嚷,“那個小袁老師呢?小袁老師哪兒去了?”
陶潔一驚,本能地回頭,只見那位特別會鬧的叫盛軍的男學員已經(jīng)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走到她面前,腰一彎,手一托,作了個“請”的姿勢,“袁老師,跟我去那桌上坐坐吧。”
陶潔見他臉色通紅,十分疑心他是否已經(jīng)喝醉,但架不住旁邊桌子上的哄鬧聲,只得站起來走了過去。
“袁老師,我們都看得出來,這兩天你很辛苦,我們呢,沒什么能報答的,只能敬你一杯酒,聊表心意,你可千萬不要推辭啊!”
這哪是報答,分明是為難!
麥志強抱著膀子坐在陶潔正對面,含笑看陶潔紅頭脹臉地推開面前的酒杯,很顯然,她不會喝酒。
這一桌上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銷售出身,有幾個還曾經(jīng)在麥志強手下干過,個個能說會道,豈肯就此罷休,陶潔不知道,她越是推讓,他們就越來勁。
“不賞臉是不是?大家說,袁老師不賞臉咱們怎么辦?”能搞的銷售扯開嗓子問同伴。
“那就罰老師唱支歌給我們聽吧!”有人笑嘻嘻地提議。
周圍一片稀里嘩啦的鼓掌聲。
陶潔的臉色越發(fā)通紅,麥志強眼看她快撐不住了,開始考慮是否需要挺身出來給她擋擋酒。
但出乎他的意料,陶潔卻突然端起了桌上的杯子。
“酒我是真不會喝,不過我更不會唱歌。”她凝神瞅了眼杯中的紅酒,表情痛苦,但一想到自己如果不喝,這幫人恐怕不肯放過自己,索性長痛不如短痛了!
她一咬牙,一揚脖,就把整杯紅酒給灌了下去。
底下一片嘩然,“袁老師好酒量?。 ?/p>
陶潔把酒杯重重擱在桌子上,她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燃燒了起來。
“來來,袁老師,我敬你一杯,您真是巾幗英雄啊,這是!”三四只酒杯幾乎在同一時刻涌到她跟前,人人都被她剛才的“豪舉”給震撼了!
陶潔知道自己不能再喝,堅決回絕,“不能再喝了,剛才那杯就算我敬大家的好了,再說明天還有課,喝趴下了可就沒人給你跑腿了!”
“沒事沒事,袁老師如果真的趴下了,就好好睡一覺,我們絕不打擾!”始終站在她身旁的盛軍油嘴滑舌地說。
陶潔此時已是面若桃花,嬌艷欲滴,水波流轉間,竟有種平日不多見的嫵媚,麥志強覷在眼里,內心深處沒來由地被撥動了一下。
“好了,好了,大家都適可而止吧?!丙溨緩娦χ鹕斫鈬?,“還看不出來么,小袁老師真不會喝酒,哪是你們的對手啊!”
“嗬!麥總給袁老師出頭???那行!我們敬袁老師的酒您都替她喝了成不成?”銷售們就坡下驢,把矛頭轉向了麥志強。
陶潔扶著面前的一張椅子背,渾渾噩噩地看大家插科打諢,一言不發(fā),仿佛置身度外一般,腦子里一會兒混沌一會兒清醒,竟然感到一種放肆的痛快。
麥志強迅速瞟了陶潔一眼,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八成已經(jīng)醉了。
“可以。”他不緊不慢地對敬酒者道,“不過只限于已經(jīng)擱桌上的這幾杯,再有誰渾水摸魚非要敬就不厚道啦!”
他數(shù)了數(shù)面前的杯子,一共五盞,陶潔來之前,他并沒有喝多少,自忖了一下,應該能撐得住,于是吸了口氣,一盞盞舉起來喝。
每飲完一盞,就會有人帶頭鼓掌,大約是這邊的戲份太精彩了,其他兩桌也有不少人跑過來圍觀。
麥志強做銷售的時候,酒量很好,后來有過胃出血后喝起來就明顯節(jié)制了。他喝酒跟別人不一樣,不是一喝臉就紅,反而越喝臉越白,精神也越好。
還剩最后一杯時,他的手剛伸過去,那杯盞卻被陶潔先一步搶了過去,她微嘟起嘴,含著笑高聲對始作俑者的銷售道:“我其實不是老師,不過既然你稱我一聲老師,那老師說的話你聽還是不聽?”
此時圍觀的就愁氣氛太寡淡,七嘴八舌替他嚷嚷,“聽,當然聽。”
那銷售眼見陶潔一副不勝酒力的醉狀,自然不好意思再欺負她,點頭笑道:“好,我聽。即便袁老師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辭!”
陶潔莞爾一笑,“那倒不必,油鍋還得現(xiàn)搭,很麻煩?!?/p>
眾人大笑,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挺羞澀的小姑娘原來還是內秀。
“剛才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們敬了我那么多杯,無論如何,我也得回敬才是!”她扭頭忽然對麥志強道:“麥總,這一杯我可拿來做人情了,您沒意見吧?”
麥志強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么藥,不過能少喝一杯總是好事,當下也笑著點點頭。
一杯紅酒對銷售而言實在是小意思,他二話不說接過來,當著大家的面幾口就灌了下去。
陶潔滿意地鼓了鼓掌,此時她的腦袋開始脹疼,她意識到得盡快離開了,否則難保不出洋相。
“時間不早了,我看大家也應該都吃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去結賬,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p>
“哎,袁老師,這樣不太……”銷售顯然沒盡興,還想接著鬧。
陶潔回身一擺手,干脆拒絕,“我是輔導員,我說了算,還有,我不姓袁,我姓陶。”
結賬很簡單,找酒店方面接待的負責人簽個字就成了。
簽完字,陶潔感到頭重腳輕,便沒再回包廂,直接摸著墻往電梯間走,準備趕緊回房休息。
她的房間跟貝蒂的在同一樓層上,才從電梯里出來,就看見貝蒂腳步匆匆地往電梯這邊趕,一邊走路,一邊還在接電話,眉頭緊蹙,顯得不勝厭煩。
“……你聽我說,我全都安排好了,連最大的項目昨天都跟老板剛剛review完……我知道,只要再等我兩天而已,我明天講完課,后天就能過去,我機票都買好了……
她似乎在跟誰解釋著什么,但對方好像對她給出的答復不滿意,在短暫的停頓后,她聲音忽然揚高,“那你究竟要我怎么樣?!我也有工作的,我不能丟下三十個學生不管啊……”
貝蒂橫眉厲目地站在電梯口,神情十分激動,陶潔經(jīng)過她身邊時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跟她打招呼,但很顯然,貝蒂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電話以外的地方。
陶潔在她身后停留了幾秒,又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面頰,最終決定不打擾她,直接擦身過去。
回到房間,她給自己燒了一壺熱水,又撕開免費的綠茶包,沖了一杯滾燙的熱茶晾在桌子上,然后去盥洗室沖了個澡。
才剛把睡衣?lián)Q上,房門外就有人在輕輕叩門。
她朝門口處望了兩眼,不知道會是誰,不過學員多,倒是常有人來找她。她只得又換了件衣服,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麥志強,看見她還能神態(tài)自若地走過來開門,臉上立刻露出松一口氣的神色,“你沒事?”
陶潔挺不好意思,“沒什么,我沒醉?!?/p>
“我剛才見你……咳……”麥志強說了一半沒說下去,“你沒事就好?!?/p>
“謝謝麥總關心?!碧諠嵭χ溃嬲\感激他。
麥志強只是來看看她怎么樣了,按說看完就該走人,可腳下卻有點挪不開步。
“要進來坐一下嗎?”陶潔見他光站著不動,出于禮貌邀請了他一下,不過他如果真進來了,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有點緊張,說不清是為什么,就是不那么自然。
幸虧他擺手說了句,“哦,不用?!?/p>
卻沒有立刻就走。
“你剛才,為什么把最后一杯酒搶了?”他半開玩笑地問。
“那不是搶啦!”陶潔抬手攪了下頭發(fā),又擠擠鼻梁,做了個很窘的怪臉,“我以前聽我爸說,喝酒上臉的人沾便宜,大家看他好像是醉了,自然就不攻擊他了,其實他未必就是醉了,反倒是越喝臉越白最不好,看著好像酒量大,其實那樣最容易傷胃。我剛才看你就是那樣的,臉白得嚇人,所以有點擔心,覺得你還是不喝為妙?!?/p>
麥志強靜靜地注視著她,陶潔的眼睛不是x光,無法透視到他此刻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覺得他的眼神跟平時比,有點不太尋常,趕忙又解釋道:“你本來就是替我擋酒,萬一把你喝趴下了,我罪過可就大了?!?/p>
麥志強忽地笑了起來,容顏明朗,他沒再說什么,稍稍一頷首道:“不早了,你休息吧?!甭曇魳O為低柔。
陶潔輕輕掩上房門,想了想,抬手按下“請勿打擾”的提示燈,才返身走了幾步,又趕忙折回去把燈按滅,站在門口眨巴了幾下眼睛,自己也鬧不清在搞些什么。
她很困,但神經(jīng)已然處于亢奮狀態(tài),看看時間,差不多到跟李耀明約定的通話點了,于是坐在圈手椅里給他打了過去。
李耀明那邊的聲音有點喧囂,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在外面跟王飛、老狼幾人聚餐,好像是趙志成要離開北京了,他們幾個想好好送送他。
“他為什么要走???”陶潔問這話純粹是出于無聊,她對李耀明的這個前同事幾乎沒什么印象了。
“不想在北京呆了唄?!崩钜鲪瀽灥鼗卮?,聽起來不是很高興,但又沒有多聊的意思。
陶潔思忖他一定是顧忌身邊那幾張沒遮攔的嘴,反正也沒什么大事兒,就草草掛斷了。
她沒敢告訴李耀明自己喝酒了,生怕他瞎擔心。
通完電話,陶潔慢慢喝著已經(jīng)溫涼的茶水,心里不免有絲得意,李耀明居然沒聽出自己喝過酒了,也許她沒醉,否則意識怎么會如此清晰。真的是酒量好也不一定,以前又沒有試過。
疲倦感漸漸上來,陶潔喝完最后一口水,打算再去趟盥洗室就上床睡覺。
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李耀明其實也已經(jīng)喝酒喝得滿面通紅,但這絕非是痛快的發(fā)泄,更多的是對前途的迷惘和恐慌。
趙志成飲干杯中最后一滴酒,對哥們兒把杯底一罩,“兄弟們,我先走一步了!”
王飛清了清嗓子,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你真的決定了?”
“嗯,決定了。”趙志成重重點了點頭,“其實這個念頭在我心里成形很久了,我在這兒工作了整整五年。五年了,可依舊找不到歸屬感?!?/p>
趙志成的嗓音里透露出一絲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滄桑,“如今我終于明白了——北京再好,但是它不屬于我。所以,我得感謝公司的這次裁員計劃,給了我最終下定決心的機會。”
他是在新一輪的裁員風波中收到公司的辭退信的,并拿到了一筆還算不薄的解約金。
“這筆錢,如果我回老家去批塊地基,足夠蓋棟兩層樓房了?!壁w志成笑呵呵地夾了塊肉往嘴里塞。
但是在座的沒人附和著跟他一起笑,人人都覺得心情沉重,為自己的將來。
一股飄渺的憂郁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上方。
散席后,李耀明跟老狼沒有立即分開,他們重新找了一處大排檔坐了下來,誰也不知道該聊些什么,只是單純覺得不能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分開。
老狼又要了一碗排骨面,埋著頭稀里呼嚕地大嚼,李耀明在旁邊道:“操!你怎么跟豬似的,剛才那么多大魚大肉都沒喂飽你?”
老狼頭也不抬,“剛才沒心情吃。你看我今天晚上才動過幾筷子?!?/p>
“現(xiàn)在你就有心情了?”李耀明橫了他一眼,悠悠點燃一支煙。
“嗯!”老狼發(fā)狠似的點頭,拿筷子的柄戳戳他,“咱們那事兒吧,得加緊,你說呢?”
李耀明猛抽一口煙,過了半晌才問:“你錢夠嗎?要不要再等等,開公司沒錢怎么搞?!?/p>
“我不想再等了,人還能給尿憋死?就是借,我也得把它借出來!”
吃完面,老狼抹抹嘴又道:“我手上有五六萬,可以全拿出來?!?/p>
李耀明瞥了他一眼,“顧佳肯?”
“她有什么不肯的,她還巴不得呢!等公司正式成立了,她立馬過來,當個行政經(jīng)理或者營銷經(jīng)理什么的,反正是不能在銀行干了,天天給人當保姆使喚,拿的錢連主任的零頭都及不上,太他媽沒人性了!”老狼說得唾沫四濺,頓一下,忽又道:“對了,陶潔那邊沒問題吧?”
李耀明沒有立即回答,他把一根煙抽成短短一截煙蒂后,將它摁滅在盛辣醬的小碟子里。
“應該沒問題吧。”他淡淡地說。
“那就好。”老狼爽快地一拍桌子,終于擺脫了今晚的沮喪,重新振作起來。
因為喝了點酒,這一覺睡下去極為黑甜,醒來時,陶潔感覺自己不過睡了十幾分鐘而已,一看床柜上的提示鐘,竟然已是早上六點了。
上午的時光依舊過得很順利,臨近十一點,麥志強把各個小組的項目完成情況做了一番評點,他的課程就算全部結束了,下午和明后兩天分別是貝蒂跟另一位咨詢師的專場。
乘著學員給課程打分的時間,陶潔跟站在身旁的麥志強聊了幾句。她問他什么時候回北京,麥志強說明天一早。
“真幸福,你終于可以解脫了?!彼芍缘馗袊@了一句,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兩天時間要耗在這間早就看膩歪了的酒店,她就覺得無聊得要命。
“你不喜歡這份工作?”麥志強看著她問。
陶潔撇了撇嘴,“你看我天天轉得象只陀螺就知道啦!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工作吧。”
這幾天相處下來,令她跟麥志強熟悉了不少,麥志強不象貝蒂那樣苛刻,說話也永遠和和氣氣的,而且處處都很照顧她,很容易讓人忘記他是總監(jiān)級別的人物,陶潔不免放松了弦,說話也隨意了不少,甚至私底下暗想,如果自己的老板是麥志強該多好,如果真的能換,就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她也不會象現(xiàn)在這樣有如此多的怨言。
不過想歸想,她的膽子還沒有大到真的去跟麥志強開這個口,BR的人事管理制度比較復雜,調崗位這種事可以說麻煩重重,要看崗位有沒有空缺,要看對方老板的意思,還要兼顧自己老板的感受;更重要的是,陶潔是個識趣自律的人,她寧愿自己吃點兒虧,也不愿意讓人覺得她是個為了沾便宜不惜利用一切手段的人,因此別人對她越好,她就越不想辜負對方,也越開不了讓對方幫忙的口。
麥志強笑笑沒有接她的茬,轉而問:“今天晚上有聚餐嗎?”
“沒有!”陶潔很干脆的回答,“貝蒂說培訓費用可能會超支,讓我想辦法節(jié)省一些,再說,”她歪頭偷偷對麥志強做了個鬼臉,嘟噥了一句,“我可不想再被人灌醉了?!?/p>
麥志強抿嘴樂了,“你酒量挺好的,不至于?!?/p>
他喜歡看她偶爾流露出來的淘氣模樣,象只會變臉的貓,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本來面目,很多職業(yè)女性在職場中歷練得越來越專業(yè),思維敏捷、言語得體、處事干練,但與此同時也喪失樂不少作為女性應有的可愛之處,與她們打起交道來,往往容易讓人忽略她們的性別。
陸續(xù)有人把評估表交上來,陶潔快捷地掃上兩眼,欣喜地對麥志強道:“你的分數(shù)很高呀!搞不好這個季度還能評個卓越獎什么的。”
麥志強笑著道:“評上了不稀奇,評不上才出人意料呢!”
陶潔挑挑眉,心想這人可真自負,不過講師的分數(shù)直接關系到整體培訓的評估成績,無論如何都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
麥志強看了看表,“我再講幾句就結束了?!彼t疑著掃了陶潔一眼,“你晚上有空嗎?”
“不知道呀,得看貝蒂安排?!彼痤^來,“你有事?”
“哦,沒什么……隨便問問。”他其實是想請她單獨吃飯,但又覺得有點突兀,想想還是作罷。
中午有短暫的小憩,學員們不愿意呆在乏味的教室里,紛紛走出酒店在附近閑逛,陶潔乘這時間把貝蒂講課所需的各項物品檢點了一番,發(fā)現(xiàn)有個翻頁器壞了,貝蒂講課少不了這個,幸好她還帶著備用的,擱在自己房間里了,于是趕緊上樓去取。
正開著箱子尋找,一陣急促的擂門聲把她唬了一跳。她走到門邊,沒馬上開門,謹慎地問了一句,“誰???”
“是我,貝蒂?!惫皇抢习宓穆曇?。
陶潔趕緊把門打開。
門外站著的是面色慘敗,泫然欲泣的貝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