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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fèi)】《秘方》最新章節(jié)1內(nèi)容推送

2021-08-27 16:07:02 作者:鐘連城
  • 秘方 秘方

    臨終囑咐秘方由許家表哥許第一掌管,想不到的是,許家兩個兒子被暗中搶奪秘方的人殺害…然而,這才是一個開頭,一個驚天陰謀正在上演…

    鐘連城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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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 章節(jié)介紹

鐘連城的這部小說《秘方》,屬于歷史類型,小說主線清晰明朗,節(jié)奏緊湊明快,角色塑造鮮明,敘事嚴(yán)謹(jǐn)有序,值得一讀?!睹胤健返?章內(nèi)容介紹:位于雪峰山下的高沙鎮(zhèn),狹窄的街道兩邊店鋪林立,在這眾多的店鋪中,“許家糖號”有如鶴立雞群,融進(jìn)了高沙鋪老少.........

《秘方》 第1章 風(fēng)雨欲來誰堪糖號繼承人 在線試讀

位于雪峰山下的高沙鎮(zhèn),狹窄的街道兩邊店鋪林立,在這眾多的店鋪中,“許家糖號”有如鶴立雞群,融進(jìn)了高沙鋪老少的心中。那些老邁得沒了一顆牙齒的癟嘴老頭老太太,都記得還在他們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這高沙鋪就有了“許家糖”,最愛吃的也是這“許家糖”。他們甚至還說,即便沒有錢,嘴饞的時候,只要到“許家糖號”的金字招牌下站一站,都覺得口舌生津渾身長出精神來。這么好的糖,怎么會不招人喜歡,生意怎么會不好呢?看看那青石板鋪就的古道上走向云貴的挑夫擔(dān)子,再看看蓼水河邊碼頭的船只,有幾個不是來買“許家糖”的呢?幾個有見識的,甚至還說得出,早在“八國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不久的時候,這高沙鋪就有了“許家糖號”的金字招牌,十足的百年老字號哪!

“許家糖號”斜對面,有一家外地來的余姓父女,經(jīng)營上海天津出產(chǎn)的紅紅綠綠的糖果,生意卻十分清淡。當(dāng)?shù)氐拈e人,沒事了也喜歡到他們店面里聊天,調(diào)侃他們說:就是上吊,也得找一棵合適的樹掛繩子,你們到“許家糖號”對面來賣糖果,豈不是找錯了地方?他們也不敢生氣,向他們陪笑臉,說自己并非有意和許家爭生意,就是想來沾沾光撿漏罷了。這些本地閑人便呵呵大笑,說許家糖的奧秘就在秘方上,許家先祖來到這雪峰山下,尋找雪峰山神奇的草藥秘密配置,那些出沒于山嵐煙瘴之地的挑夫貨郎,個個隨身攜帶著許家糖,再厲害的煙瘴也不怕;還有廣東福建那些出海的,船上帶著許家糖,在驚濤駭浪間也不會暈船,這才是寶貝哩!即便是不用秘方配置的普通糖,那也是落口消融,適合沒有牙齒的老人孩子消化。要不,別人怎么肯不遠(yuǎn)千里到我們高沙來?你們還是掂量著另找門路吧!那姓余的父親聽了卻坦然說,許家糖固然神奇,畢竟不進(jìn)山也不出海的人多了去,犯不上花高價去買許家糖,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也不愁能夠養(yǎng)家糊口。那些打趣的閑人都對他們另眼相看,說到底還是你們精明,果然很有門道。另外一家則是兄妹倆,開的一家南貨店糊口。

斜對面開了兩家店鋪,“許家糖號”的老板許盛山并沒有心思去留意。四面八方的商客來臨,這都是他的衣食父母,一天到晚滿面笑容迎來送往,還有作坊里的生產(chǎn)必須指點,親自掌握配置藥物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都需要時間和精力。他今年已經(jīng)六十,在別人,早已是享受兒孫繞膝天倫之樂的年歲,可他不能,樣樣都得親自操勞。

端午過后,前來進(jìn)貨的比平時多,正午時分,才打發(fā)了最后一個來進(jìn)貨的客人。許盛山倒背著手在鋪子里巡視,管家婆靈子悄悄走到他身前,輕聲說:“老爺,老管家有請?!?/p>

一聽老管家有請,許盛山不禁皺皺眉。許家多年的規(guī)矩,他只掌握制作配藥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其他如接待前來進(jìn)貨的客人,生意賬目和伙計生活勞作的繁瑣事務(wù),全都交給管家許盛榜管理,許盛榜能夠作主,用不著請示他便可處置。猶豫片刻,他還是走向賬房,輕輕推開門。

賬房里光線比較暗淡,滿頭白發(fā)的許盛榜在房里來回踱步。一看賬本整整齊齊擺在書案上,凳子上放著一個青布包袱,許盛山就意識到,許盛榜畢竟還是不顧自己的一再挽留,決意要辭職回家。霎時間,幾十年風(fēng)雨同舟的坎坷歲月涌上心頭,他不禁心里一酸。四目相對,還是許盛榜首先打破難耐的沉默:“東家,不是盛榜無情,實在是年老力衰,不能再占著這個位置,影響東家的事業(yè)啊?!?/p>

“老哥哥,快別這么說!”許盛山連忙將他按在椅子上,眼角浮出淚花喟然一嘆,“說來還是我不近人情,舍不得放您回家頤養(yǎng)。也怪一時難以找到可以替代您的人,一拖就拖了這么多年。天下自古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再不能忍心讓您七十高齡給我賣命了!”

“盛榜深謝東家體諒!”許盛榜轉(zhuǎn)身鞠躬,深情地看著東家,說自己心里始終記著東家的重托,悉心考察多年,認(rèn)為仇兵是代替自己的最合適人選。此外,歷年往來賬目,沒有收回的貨款,以及沒有付清的原料款,全都一一登記在賬,只等仇兵來了就能交割清楚。

對老管家的建議,許盛山完全贊同。在他心里,早就把仇兵作為能夠信賴的得力臂膀,安排仇兵管理作坊,是公認(rèn)的內(nèi)管家。有了內(nèi)外兩個得力臂膀,“許家糖號”才能蒸蒸日上。眼看仇兵接管賬房,管理作坊生產(chǎn)的內(nèi)管家便缺乏得力人選了,他請老管家傾心建議。

許盛榜感動不已,熱心地說:“東家,盛榜朝夕相處,自信知道東家早已屬意姑爺,只是躊躇未決而已?!币娫S盛山微微點頭,他才繼續(xù)說:“自古上陣還得父子兵,盡管姑爺有其所短,但畢竟是至親骨肉,還得委以信任加以磨練才好!”

“嗯。事已至此,也只能這么辦了。不瞞老兄您,我終究對他不敢放心吶?!?/p>

許盛山微微嘆氣,正要打發(fā)人去把仇兵叫來,卻聽到外面?zhèn)鞒鲆黄瑺幊持暎[約是有人要闖進(jìn)卻遭到伙計的阻攔,連忙向門外走去。沒等走出門口,一個伙計驚慌進(jìn)來傳報:“老爺,一個漢子闖進(jìn)來,自稱是百樂門賭場的看護(hù),口口聲聲要見老爺?!?/p>

許盛山身在生意場,信奉的是和氣生財,盡管心里不悅,還是吩咐讓來人進(jìn)來。沒等伙計出去傳話,一個渾身橫肉的漢子已經(jīng)旁若無人闖進(jìn)來,兩手叉腰斜著眼睛說:“稀罕!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們許家還敢放刁?看來,你就是向望發(fā)的岳父許盛山嘍?”

許盛山見他出言無狀,還是擰緊眉頭吩咐伙計敬茶,不軟不硬地說:“我就是許盛山。許家和百樂門向無生意來往,敢問欠了你老板什么錢?”

“嘻!”那漢子推開茶杯,歪著腦袋打量許盛山,“許老板說得沒錯,您當(dāng)然和我們百樂門沒有生意來往。可是,你女婿向望發(fā)今天輸?shù)靡簧沓嗖仓皇O露萄潱€欠著我們二十塊大洋,該能算欠了我百樂門的錢吧?你如果還想要女婿,最好拿錢去贖人!”

那賭場看護(hù)冷笑著揚(yáng)長而去,許盛山氣得嘴唇直哆嗦,看著許盛榜說:“老哥哥,您現(xiàn)在親眼看到了,那個孽畜如此不爭氣,我豈能還把他作靠?罷了罷了,您此番回去,煩請再看看第一那伢崽。”

許盛榜明白東家的心思,這是許家的核心機(jī)密,多年來就著意栽培族中貧苦孤兒第一,還資助他進(jìn)學(xué)校讀書,是東家深謀遠(yuǎn)慮的傳人。當(dāng)即勸慰東家,姑爺雖然辜負(fù)了東家栽培,終究年輕人難免有犯過錯的時候,還不能過于深責(zé),要給他痛改前非的機(jī)會。

“深謝老哥哥指點,盛山銘記在心!”許盛山請他多等兩天,不得不到賭場去一趟,給女兒稍存臉面。

百樂門賭場里,一群賭徒圍著賭桌,緊緊盯著寶倌手里倒扣著的小碗在使勁搖晃,骨質(zhì)的色子在小碗里發(fā)出悅耳的叮當(dāng)聲,他們一個個眼里布滿通紅的血絲如醉如癡。隨著和和倌倌的大聲吟唱,一堆堆銀錢和皺巴巴的票子被刮進(jìn)莊家的銀斗,輸了的賭徒唉聲嘆氣捶打自己的腦門。向望發(fā)只剩一條短褲,被擠出押寶的賭桌,伸長了細(xì)瘦的脖子看見僥幸贏了的賭徒伸出胳膊將贏來的錢摟向身前,使勁咽唾沫。

看著別人贏錢,自己卻沒錢下注,他漲紅脖子使勁推開兩個垂頭喪氣的賭徒,“啪”地一掌拍在賭桌上:“我再來一把!就押上我的短褲,抵兩塊大洋!”

那個剛贏了錢的賭徒名叫賴光輝,瞥了他一眼哂笑:“人家都愿賭服輸,你還是算了吧!你這短褲,一塊大洋能買一大堆。最好回去,向你婆娘手里討了私房錢再來!”

向望發(fā)的臉漲得像茄子,口里唾沫橫飛直嚷嚷;“你不要門縫里看人!老子輸了短褲還有屁股,憑我許家女婿的屁股,難道值不得兩塊大洋?”

賴光輝笑嘻嘻地重新打量他,說他的光屁股一錢不值,不過嘛,他岳父老子倒是個體面的人,家里有的是錢,不會這樣不要面子。說著,將兩塊大洋排過去,說向姑爺?shù)亩萄澴约阂?。他這么一說,提醒了別的賭徒,張三肯出三塊,李四愿出五塊爭執(zhí)開來。賴光輝兩眼瞪得比雞蛋還要大,蠻橫地拍響桌子:“操你們娘!生意是我先講成的,老子就出五十塊!誰敢再爭嗎?哪個有命不要的就出來!”

賭場的賭徒都知道,這個賴光輝是高沙鋪出名的潑皮光棍,敢跟自己爹老子動刀干的,誰還愿意和他翻臉?鬧哄哄的賭場出現(xiàn)短暫的寂靜,紛紛放棄競爭調(diào)轉(zhuǎn)眼光看著賭桌。和倌趁勢高聲吆喝:“就要開盤了,愿賭的趕緊押上!左邊押大,右邊押小,猶猶豫豫就失去機(jī)遇,想要贏大錢的趁早打定主意嘍!”

眾賭徒緊張得滿頭汗水,見搖動色子的寶倌盯向押大的左邊,猛然想到他狡詐如狐,爭相把錢押到押小的右邊。向望發(fā)心里無底,想到自己剛才就是誤信寶倌的眼神輸?shù)镁猓砸华q豫,咬咬牙押向?qū)氋难凵裣喾吹姆较颉?/p>

那寶倌誰也不看,半閉著眼睛,兩手高高舉過頭頂盡力搖晃小碗,只聽得色子碰撞的叮當(dāng)聲動人心魄,每個賭徒都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突然,寶倌停止了吃力的搖晃,“咚”一聲將小碗搡在賭桌上,然后輕輕掀開,又是一陣毫無表情的吟唱:“兩個六點,押小的輸!”隨著便是和倌將所有的錢刮進(jìn)錢斗,賭徒才發(fā)出絕望的驚呼。

向望發(fā)垂頭喪氣,下意識地捂著褲襠。賴光輝得意地走到他身邊,陰陽怪氣地說:“向姑爺,自古賭場無父子,我給了五十塊白花花的大洋,只怪你手氣太差,還是自己脫下來吧!”

那些賭輸了的賭徒仿佛抽了大煙,一個個尖聲怪叫,叫他把短褲脫下來,給他們沖沖晦氣。向望發(fā)生怕賴光輝動手,嚇得夾緊腿根連聲央求,立刻回去向婆娘討錢,只求別讓自己赤身露體丟了臉面。賴光輝只管冷笑:“剛才說得明明白白,你的短褲押給了我,還想賴賬不成?你先脫下來,我才有把柄向你婆娘要錢!”

向望發(fā)看著他一步步逼近,別的賭徒也趁機(jī)起哄,自己不敢破壞賭場規(guī)矩,只得含淚慢慢褪下。剛露出半邊屁股瓣,忽然聽見賭場劉老板諂笑著叫“許老板”,慌忙回頭看時,果然岳父鐵青著臉走了進(jìn)來,頓時癱軟在地。

“劉老板,許某家門不幸,請你高抬貴手稍存臉面?!痹S盛山也不看他,答應(yīng)償還女婿欠下的賭賬,賭場劉老板得了言語,便讓人把向望發(fā)的衣服退還給他,一邊讓人跟著翁婿倆前去要回錢來。

向望發(fā)哭喪著臉跟在岳父后面,沿途有人對著他指指點點,更加不敢抬頭。過了拐彎處,看看就要到家,突然搶上前去“撲通”跪下:“岳父大人,今天我鬼迷心竅,請您看在我爹的份上原諒我吧!”

“滾起來!你別給我提你爹了!”許盛山氣得心如刀絞,狠狠踢了他一腳。

向望發(fā)的爹老子向至誠,原是許盛山的作坊領(lǐng)頭師傅,有一手不錯的拳腳工夫。一次到黔陽收賬回來的途中遇到劫道的土匪,他讓東家抄小路逃走,自己拼力跟土匪搏斗,不幸被土匪殺害。許盛山不忘向至誠舍身相救的大恩,回來就宣布小望發(fā)是自己的女婿,年滿十六便早早完婚,對他百般呵護(hù)寄予厚望。想不到他好吃懶做也就罷了,竟然進(jìn)入賭場還把把短褲輸?shù)簦屪约侯伱鎾叩鼗倚慕^望。

向望發(fā)又苦苦哀求,倘若霞天得知自己進(jìn)了賭場,準(zhǔn)會傷心難過,還會不準(zhǔn)他進(jìn)房門,千萬不要讓霞天知道。許盛山不理不睬,正要繞他過去,卻見小巷里迎面走出一個身影擋在前面。

“嘻嘻,盛山兄何必動怒?不就是輸了幾個錢嗎?人生在世,就為的吃喝玩樂嘛!”

抬頭細(xì)看良久,才認(rèn)出竟然是早年的師弟齊貴榮。轉(zhuǎn)瞬之間,當(dāng)年英俊瀟灑的師弟變得蒼老憔悴,瘦削的臉上骨多肉少,如果不是他招呼,真不敢相信會是師弟。

許盛山吃了一驚,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襲上心頭:就在他新婚的當(dāng)天,師弟齊貴榮突然卷起鋪蓋鬧著要離開。他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師弟,請師弟喝了喜酒再走不遲,新娘羅梅姑卻將他叫進(jìn)屋里,讓他拿出兩百大洋快快將齊貴榮打發(fā)走。齊貴榮接過大洋劈面撒進(jìn)堂屋,在一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奶炫⒒ㄖ醒鎏炜裥Γ骸霸S盛山,羅梅姑,你們兩口子別得意得太早了,早晚有你們悔斷腸子的時候!”

親戚朋友不知這個師弟為什么在這新婚大喜的時候反目相向,盡力好言勸告無效,眼看著齊貴榮恨恨而去,揣著小心爭相慶賀。從那以后,齊貴榮行蹤不定,偶然看到他來往于武岡縣城和高沙之間,彼此心存芥蒂,許盛山忙于自己的事業(yè),也無心多加打聽。想不到,就在自己女婿當(dāng)眾出丑的日子里,他突然像幽靈一般出現(xiàn)在眼前,分明還對自己的情況居然了如指掌,不由得暗暗心驚。

“噢,原來是師弟?!痹S盛山只得強(qiáng)打精神上前招呼,“多年不見,你過得還好?”

齊貴榮目光陰沉上下打量著許盛山,臉上的肌肉不時抽搐,慢慢換成悲天憫人的語氣:“是有多年不見了。歲月無情,轉(zhuǎn)眼都是六十的人,想想這人活在世上,真他娘的沒意思!”

許盛山琢磨著他的話,隨口說:“既然來到世上,總得有點意思吧?!?/p>

“意思?”齊貴榮盯著他,忽然縱聲大笑,“多少人費(fèi)盡心機(jī)明爭暗斗,好不容易掙下了金山銀海,眼看到頭來還是落進(jìn)別人手中,他還‘意思’得起來嗎?”

許盛山聽出他的話暗含譏諷,也反唇相譏:“這叫‘道不同,不相與謀?!嗄瓴灰姡瑤煹芫尤怀闪苏苋死?!”

齊貴榮倒背過手來,仰起臉看天:“哲人談不上,多少有點體會罷了。比如你我老哥倆,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學(xué)藝,如今一個過得風(fēng)光體面,另一個卻落魄潦倒,你說說,那落魄潦倒的能甘心嗎?”

許盛山明白,齊貴榮至今還對自己耿耿于懷,只得陪笑說:“師弟,孔夫子說得好:‘五十而知天命’。你我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還是彼此心平氣和,安安生生過日子吧!”

“天命?”齊貴榮兩眼如同錐子一般盯著他,突然拍掌大笑,“說得好!說得底還是老天爺最公平,讓你發(fā)財,讓我后繼有人,把我們哥倆扯平了!”說著又陰損地地咬咬牙:“盛山兄,有錢還得有人花啊!你忙忙碌碌一輩子,到底給誰作功德呢?”

許盛山會不咸不淡地一笑:“不勞師弟操心。給誰作功德都行,反正不會姓齊!”說罷轉(zhuǎn)身而去,反倒把齊貴榮愣住了。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辭職歸田的許盛榜又來到高沙“許家糖號”。見到他,許盛山格外高興,忙吩咐管家婆靈子準(zhǔn)備酒菜好好招待,把他帶進(jìn)書房。

“東家,上次所托之事,老朽已經(jīng)打聽清楚?!辈坏葨|家開口,許盛榜就迫不及待開言。

許盛山眼里一亮,親自給他倒茶,說別叫東家,老兄老弟幾十年了,還是叫盛山親切。許盛榜笑呵呵的,說多年叫慣了改不過口來,再說這是規(guī)矩,不能讓年輕人聽了笑話。許盛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客氣,讓他把打聽的情況告訴自己。

許盛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回到老家灌塘,舉目四望,但見山坳里一座村落,散落著近百戶人家,仍然是往昔半是瓦屋半茅棚的模樣。村子正中的青瓦灰墻,是灌塘許家宗祠。經(jīng)許盛山提議,許氏家族兩百多人口貧富不均,不忍窮苦人家子弟都是睜眼瞎,自己沒有別的能耐,請先生教書的開銷歸自己出了,所有許姓子弟,務(wù)必讓他們喝一點墨水,以免世代文盲。他的倡議得到族中老少擁護(hù),便在宗祠里開辦了私塾,響起瑯瑯讀書之聲,頑皮孩子漸漸有了出息。許家族人對此十分感激,都夸盛山是個善人,對許盛榜也格外尊重。他不忘東家的囑托,打聽許第一,回答的都是“可惜”……

“大家‘可惜’什么?”許盛山滿臉急切,“莫非那孩子……”

“那孩子聰明過人,可惜這兩年命不好!”

許盛榜放下茶杯,說許第一也和別的孩子一樣沾東家的光,在私塾讀了四年,教書的趙先生對他很是器重,著意向蓼湄學(xué)校推薦又讀了兩年。在鄉(xiāng)里人家眼中,也算得上半個秀才了??上М吘辜揖池毨ВM管喝了墨水,也和別人一樣要砍柴換米艱難度日。偏偏心高氣傲,夜里就著松明子咿里哇啦讀書,白天進(jìn)山砍棒子柴圖個好價錢,竟然向王老五借來十塊大洋給老母置辦上等棺材。許盛榜聽了暗暗納罕,覺得這孩子志向不凡,便抽空四處閑逛,要見識這個身居下賤心比天高的年輕人。

那天早飯之后,果然在路口碰見許第一。仔細(xì)打量,許第一長得面目清秀雙眼炯炯,破舊的衣裳系一塊粗布汗巾,手拿柴刀肩扛扦擔(dān)而來。遠(yuǎn)遠(yuǎn)見了許盛榜,彬彬有禮招呼過了,便轉(zhuǎn)身往進(jìn)山的路上走去。村里年長的都嘆息,說孝順歸孝順,眼看就二十的人了,家里鍋都揭不開,隨便買一副薄皮棺材也就罷了,要借錢買什么上等棺材漚土?不如攢幾個錢,娶一個窮苦人家的妹子成家是正經(jīng)。另一個年輕人說,這叫人各有志,第一這樣做,自然有他這樣做的道理。還說,如今許家在學(xué)堂里讀過書的多了去,他不愧就叫第一,能寫會算的,沒準(zhǔn)哪一天盛山老爺高興了,讓他去幫忙,不就出息啦?幾個年長的也被說笑了,又議論起許盛山來,創(chuàng)下那么大的家業(yè),沒能留下一個繼承香火,好人沒得好報,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許盛榜聽了心里一動,想起東家囑托,便不動聲色,坐在老槐樹下等待許第一歸來。晌午過后,許第一果然也來到老槐樹下歇息。許盛榜有意打動他,說砍柴度日并非長久之計,問他是否有意去高沙鋪糖號幫忙,自己還能向東家美言促成。不料許第一拱手相謝,卻說老娘無人照顧,不敢朝夕相離。許盛榜點點頭,聽得屋里呼喚回家吃飯,便起身回家。才走不遠(yuǎn),忽聽得第一大聲呼叫:“盛榜伯伯,您掉錢了!”

回頭一看,許第一手拿四塊大洋,氣喘吁吁趕來。他端詳片刻,輕輕搖搖頭,說自己多年給東家管帳清操自持,身上從來沒有帶錢的習(xí)慣,這錢不是他的。許第一摳著腦門,說村子里住的都是窮人,即便有錢也不會揣著大洋,我去還給誰呢?許盛榜慨然一笑:“既然找不到失主,就是你的運(yùn)氣。聽說你給老娘置辦棺材借了債,就用來還債好啦!”可許第一執(zhí)意不肯,說趙先生教誨“臨難毋茍免,臨財毋茍得”,還是交給先生讓給孩子買點筆墨……

“這么說,他真給趙先生……讓孩子買筆墨了?”許盛山眼里閃出異樣的光芒。

“是??!我也十分意外!”許盛榜尷尬地點點頭,說其實哪四塊大洋是自己故意放在地上考驗第一的,想不到他竟然能欠債之中毫不動心,就當(dāng)自己捐獻(xiàn)給族中子弟了。

“想不到,您老兄也會有失算的時候!”許盛山興奮不已擊掌贊嘆,“難得!難得??!”

“東家,還有更難得的哩!”

許盛榜也笑了,說這事傳出去,村里老少都贊嘆。那債主王老五聽了,當(dāng)晚便帶了手下來到許第一家收債,見他賣柴回來坐在灶門前吃飯,碗里只是兩個酸蘿卜,當(dāng)即調(diào)侃說:“第一,日子過得好安逸!聽說你有錢捐獻(xiàn)給義學(xué),我那筆錢應(yīng)該還了吧!”第一陪著小心,說他拾了四塊大洋不假,自古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自己汗水換來的錢,一時找不到失主,只好交給義學(xué)給孩子買點筆墨。至于借下的錢,到時候一定連本帶息一起歸還。王老五變了臉咆哮,罵他打腫臉充胖子,放著欠了的錢不還,反倒學(xué)許盛山擺闊氣捐獻(xiàn)起來,可不能拿自己的錢給別人打水漂。早早還清了便罷,若是不還清就要把他老娘的棺材抬走抵債。許第一聽了雙眉倒豎,當(dāng)即拿出菜刀,大聲說:“我許第一堂堂男子漢,說什么時候還,就能什么時候還!今天還沒到債期,誰敢抬老娘的棺材,我就跟誰拼命!盛山老爺是許家族人的光彩,豈能容你惡言污辱?”那王老五被他的氣勢震懾,自覺理虧,只得灰溜溜走了。

“痛快!我許家有這樣的后人,真正痛快!”許盛山兩眼炯炯,拿出珍藏的藥酒,給許盛榜滿滿倒上一大杯,向他表示感謝。眼珠子一轉(zhuǎn),請他過幾天把第一帶來見見面。

“這……”許盛榜沉吟之間,腦子里霎時轉(zhuǎn)過許多念頭,終于還是搖搖頭,“東家,實在不能由我出面。您想想,我們灌塘那么多許家子弟,和東家您同一個祖父的便有八個,第一畢竟還在五服之外,突然挑出他來,我還能過安穩(wěn)日子嗎?這事還得從長計議?!?/p>

許盛山霎時省悟,在家族里自古講究疏不間親的規(guī)矩,倘若貿(mào)然將第一招來,別說許盛榜,自己首先就不得安寧。趕緊向許盛榜道歉說:“怪我光顧著高興,一時糊涂疏忽了。好吧,過兩天我讓仇兵出馬。在此之前,還請老哥哥守口?!?/p>

許盛榜隱約感到,東家有一項重大決策,自己置身其中理當(dāng)慎密,連忙點頭應(yīng)允。

仇兵匆匆趕到灌塘,聽到的卻是驚人消息:許第一的老母去世,再向王老五借債操辦喪事。王老五十分刁鉆,非得他寫下喪事一過就要償還的文書。許第一咬咬牙寫下文書,將老母安葬了,便由著王老五監(jiān)視,到高沙鋪賣身還債去了。他不敢遲延,馬不停蹄折回高沙鋪尋找許第一。

果然,鬧市區(qū)的十字街頭,圍滿看熱鬧的人在交相議論指指點點。聽得一個人大聲說:“這是一個孝子,誰來行行好吧!”立刻有人說:“這年月,自己一家的肚子都填不滿,誰還買一個肚子回去?”更多的是同情嘆息聲。

仇兵趕緊撥開人群擠進(jìn)去,只見火辣辣的陽光下,一個年輕男子跪在當(dāng)街,脖子上掛著一個紙牌,赫然寫著:“只為安葬慈母欠下重債無力償還,自愿賣身三年。求能出大洋二十五塊的善人,做牛做馬,聽任驅(qū)使絕無怨言?!毕旅嬉恍行∽郑汗嗵猎S第一。

“起來起來!”仇兵一把摘下他脖子上的紙牌,“快跟我走吧!”

王老五橫臉阻擋說:“這小子欠了我二十五塊大洋,自愿賣身還債,哪有這樣的便宜事?”許第一眼看兩人就要爭吵起來,懇求他說:“先生,我跟您素不相識,還沒找到買主,請您別找麻煩?!?/p>

仇兵掏出一把大洋,拍在王老五手里:“不就二十五塊嗎?你把借據(jù)給我!”王老五趕緊鼓腮吹氣,將每一塊大洋放在耳邊細(xì)聽,然后把借據(jù)交給仇兵。人群里立刻響起議論,有人認(rèn)出買主是“許家糖號”的新管家,高沙鋪那么多作坊,就數(shù)許家糖號開給工人的工資最高,平常人很不容易進(jìn)去做工,這年輕人交了好運(yùn)嘍,說著漸漸散去。

許第一不敢發(fā)問,低頭跟著仇兵,不多時便走到糖號客廳,恭恭敬敬站著。

許盛山緊緊盯著眼前的許第一,不時詢問他家里情況,問得最多的是在學(xué)堂里讀了什么書,可曾學(xué)會算盤,然后責(zé)怪似的說:“第一,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跟我說一聲?我好歹還有點虛名,論起來還是父輩,能眼睜睜看著你賣身還債嗎?”

許第一惶恐地說:“請老爺見諒,并非第一不知好歹。第一家境貧寒,承蒙老爺義舉,才有幸讀書識字,至今無以報答,自覺無顏,豈敢再來驚動老爺?我身受老母養(yǎng)育之恩,奉養(yǎng)不周,還落得有辱門庭,請老爺體諒?!闭f著,撲簌簌掉下眼淚。

許盛山感慨地說:“這是大義大孝,別人學(xué)都學(xué)不來,實在讓我感佩,豈能不體諒?”

許第一趕緊說,自己沒有別的能耐,從小吃慣了苦,承蒙老爺收留,一切聽?wèi){老爺差遣。許盛山笑著擺擺手,說往后的日子還很長,先別說差遣的話,就把這里當(dāng)作自己的家吧。突然,兩眼爍爍看著許第一:“你記得自己的生辰八字嗎?”

許第一趕緊回答說:“先母曾說,是民國十一年十月……初……”說著摳起腦門來。

“初八午時,對嗎?”許盛山眼里一亮,替他說出來。

許第一大吃一驚,怔怔地說:“老爺,您怎么會知道?”

許盛山眼里顯出沉痛的神情,喃喃地說:“拙荊就是那一年棄世的。這事說來話長,還是以后再說吧?!闭f著,讓仇兵帶他去洗個澡,再把衣服換了,有事聽從仇管家吩咐。

“第一深謝老爺!您救我出了火炕,給我安身立命之所,如同再生父母,請受我一拜!”

許第一當(dāng)即翻身下拜,咕咚咕咚磕了三個響頭。許盛山老淚縱橫,正要上前攙起,末了又長嘆一聲,揮揮手讓他起來。

那天,齊貴榮在賭場外面的街口堵住許盛山,一頓冷嘲熱諷離去,滿心說不出的愜意。他覺得,許盛山看上去沉穩(wěn)鎮(zhèn)定,其實是外強(qiáng)中干,所以這些天來接連在高沙鋪四處轉(zhuǎn)悠閑逛。

這天他正要出門,許久不見的婁小三上門來了。他深知這個婁小三為的是來揩油,也不說破,把他帶到一處僻靜的小店,要了兩碟魚肉外加一碗豆腐,和他碰杯飲酒。

“許盛山啊許盛山,你死死守著那個秘方,看你還能支撐多久!”齊貴榮仰天大笑,“你想指望女婿繼承衣缽,總算知道他是糊不上壁的稀牛糞,就等著別人收尸吧!”

婁小三諂笑著給他倒上滿杯,說這都是老叔的妙計,叫許盛山斷子絕孫。不然的話,秘方還得由許家一代一代傳下去,你我哪有指望?齊貴榮冷笑一聲說:這叫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絞盡腦汁等了二十年,就等的這一天。

“老叔,為即將到來的成功,小侄敬你一杯!”

齊貴榮仰脖子一飲而盡,問他高沙鋪近些日子有沒有新的情況。婁小三搔搔腦門,忙說向望發(fā)在賭場把短褲輸?shù)?,許盛山氣得要死,整個高沙鋪都在議論紛紛。齊貴榮撇撇嘴,說自己早就知道了,算不得新聞。

婁小三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拍拍自己的腦門:“噢,我想起來了。向望發(fā)被婆娘一頓臭罵,也不情愿到作坊里去受苦受累,有事沒事到斜對門南貨店轉(zhuǎn)悠,看樣子,想要打小玉姑娘的主意哩?!?/p>

“什么?他敢吃了豹子膽,想要打小玉的主意?”齊貴榮氣急敗壞,連忙要他把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婁小三不知他為什么發(fā)急,心里暗笑,便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告訴他:

那天,向望發(fā)情緒沮喪從“許家糖號”出來,賭友賴光輝安慰他說:別這么垂頭喪氣的,自古賭場失意便能情場得意,你將有桃花運(yùn)啦。向望發(fā)惱怒地說,上次連短褲都輸?shù)镁?,被岳父罵得狗血淋頭,一肚子氣沒個出處,別來惹我。賴光輝陪笑說:你是許家姑爺,我哪敢惹你生氣?今天是認(rèn)真給你指點,報答你泰山大人那五十塊大洋來的。向望發(fā)看出他不像開玩笑,便問賴光輝怎樣指點。

“斜對面那個南貨店,你不會不知道吧?”賴光輝神秘地說,“你的桃花運(yùn)就在那里?!?/p>

“你說的是小玉姑娘?”向望發(fā)果然兩眼發(fā)亮,“我倒是見過,長得像天上的仙女,見了誰都笑嘻嘻的??伤绺绺话簿鲝?qiáng)干,我哪里敢癡心妄想桃花運(yùn)?”

賴光輝眨巴著眼睛,極力慫恿說:他們是長沙來的外地人,怕別人欺負(fù),早想在這里找一個靠山。她哥哥富安幾次說,想和向姑爺交個朋友,苦于素不相識沒有機(jī)會呢。向望發(fā)喜出望外,便興沖沖向斜對面走去。

兩人勾脖子搭肩來到南貨店門口,嘻嘻哈哈走進(jìn)店面里。小玉見了,趕忙熱情地起身招呼,請問兩位大哥想要點什么。向望發(fā)兩眼發(fā)直,癡迷的目光在小玉的臉上胸部上下?lián)崮?,不停地吞咽口水,忙亂地支支吾吾說:“看看,特意看看小姐?!辟嚬廨x奸笑著說:“小玉小姐,這是許家糖大名鼎鼎的向望發(fā)向姑爺,看上你店面里的好貨來啦!”

小玉大大方方地說:“謝謝向姑爺賞臉??瓷鲜裁措S時招呼一聲就是,我敢說,小店的貨一定是全高沙最便宜的?!?/p>

“這就好!這樣就好!”向望發(fā)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小玉,“小玉小姐這樣好客,以后我會天天來光顧。難得今天是個好日子,可得開個好張。”說著,隨手從身上摸處一塊大洋遞到小玉手里,趁勢捏住了夸贊:“這小手果真像玉一樣,讓我好好看看!”

小玉嬌嗔地說:“向姑爺,請你放開手吧。你看上什么,我好給你拿呀!”

向望發(fā)聽得骨頭都酥軟了,見賴光輝不住沖他使眼色,膽子更加大了,連說不急不急,讓我再仔細(xì)看看不遲。恰在這時,富安從里面貨房掀簾而出,才慌忙松開手。

富安仿佛沒有看到向望發(fā),大聲和賴光輝招呼。賴光輝隨機(jī)應(yīng)變,嬉笑著說:“富安兄弟,看看眼前這人是誰?我給你帶了財神爺來啦!”

“財神爺?”富安這才看到向望發(fā),高興得滿臉洋溢出驚喜的笑容,“啊呀呀!謝謝先生光顧小店!請問先生如何稱呼,經(jīng)營何種生意?”

不等向望發(fā)開口,賴光輝哈哈大笑:“富安兄,不是我大膽取笑,你好比端著豬頭去進(jìn)香的糊涂香客,進(jìn)了大殿卻認(rèn)不得真神吶。說出來嚇你一跳,他就是斜對面糖號少東家!”

富安重新打量向望發(fā),再滿眼狐疑看看賴光輝,遲疑著說:“恕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眾所周知,許家糖號老板年過六旬,卻沒聽說有個少東家?”

向望發(fā)惱怒地盯著賴光輝,賴光輝卻仰面大笑:“想來富安兄還有所不知,他不是少東家,卻勝似少東家。作為許盛山的女婿,早晚就是許家糖號的唯一繼承人嘍!”

富安連忙賠禮,責(zé)怪賴光輝不早說,請姑老爺原諒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往后千萬多多照顧,一邊叫小玉快快給姑老爺敬茶。小玉臉色微紅,笑吟吟給兩人敬上茶。向望發(fā)見她嬌羞無比,只是礙著親哥哥在面前不敢輕薄。

賴光輝看在眼里,暗暗踩踩他的腳尖不住使眼色。他恍然大悟,忙說:“好說好說,我理當(dāng)關(guān)照!相識便是有緣,今天就讓我來作東,請富安兄和小玉小姐賞臉吧!”

富安正要推辭,賴光輝裝癡賣傻說,你們兄妹倆人生地不熟,向姑爺是高沙鋪照紅半邊天的人物,正該好好親近,便連說帶拉將富安請進(jìn)一家酒店……

小半天過去,富安從酒店出來,向望發(fā)才和賴光輝醉醺醺相互攙扶著走在街頭。向望發(fā)醉眼朦朧,說小玉不知是狐貍精還是仙女,反正凡間沒有這樣的絕色美女,可惜沒能讓她給陪酒。賴光輝不住打酒呃,譏笑他被小玉迷住丟了魂,小心回去婆娘揪耳朵不準(zhǔn)上床。向望發(fā)仗著酒勁,說自己結(jié)婚多年也沒個一男半女,從來不怕婆娘,只讓賴光輝告訴他怎樣才能把小玉弄到手。賴光輝冷冷地說,人家可是有根有底的良家女子,在長沙一個女校讀書,家里沒錢了才輟學(xué)跟哥哥出來做生意,你今天進(jìn)酒店都還是偷了婆娘的私房錢,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啦!

向望發(fā)被他的話刺到了痛處,喝下的酒頓時醒了大半,恨罵岳父想把錢帶到棺材里去。賴光輝戳戳他的額頭:“你呀,不要怨天恨地了,都怪自己沒本事,在許家連一個伙計都不如!小玉那么聰明的人,能不知道你的底細(xì)理落你嗎?除非……”

“除非什么?”向望發(fā)正覺得失望的心在往下墜落,一聽還有希望,墜落的心又被重新提進(jìn)胸膛里。賴光輝遲疑片刻,才說他和小玉的哥哥是共腦袋的朋友,除非他能把許家的財權(quán)抓到手,富安才能答應(yīng)和小玉交朋友,就算娶她做二房也不是難事。向望發(fā)咬咬牙:“反正,許家這么大的家業(yè),老不死的不可能真的帶到棺材里去,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賴光輝聽了大喜,說這才是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將他送到許家糖號不遠(yuǎn)處,才轉(zhuǎn)身回去。剛剛走到蓼水河邊的塔影下,發(fā)現(xiàn)富安已經(jīng)在等候自己,一言不發(fā)伸出巴掌。富安也不說話,遞上兩塊大洋。賴光輝笑嘻嘻將大洋叮當(dāng)敲響揣進(jìn)兜里,懶洋洋打個呵欠:“你我算是兩清了,下一步怎樣?”富安警覺地四下看看,低聲說出下一步的計劃和價錢。他譏諷地說:“李老板不要多疑多心,我老賴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從來沒有失風(fēng)的時候!”富安嘿嘿冷笑,將四塊大洋拍在他手里,轉(zhuǎn)眼就消失了。

兩天后,向望發(fā)手里抱著一堆零食出來,迎面碰見了賴光輝,趕緊問他富安是不是真的答應(yīng)了。賴光輝左右看看,說這里說話不方便,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才能說。向望發(fā)得意地笑著說:那天回去,我向婆娘痛哭流涕保證不再進(jìn)入賭場,有婆娘幫著自己說話,岳父的臉色也好多了。就算他對我不放心,還能不放心他女兒嗎?這是早晚的事!

“‘早晚’?你想著‘早晚’,人家富安可等不得‘早晚’哩!”賴光輝打斷他的話,“富安還有一個條件,正等著你開口呢。”

向望發(fā)緊張起來:“他還有條件?總不會是要我休妻吧?我真要休了妻,還能有什么?”

“人家比你聰明得多,哪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賴光輝譏笑起來,然后鄭重地告訴他,富安再三叮囑,一定要千方百計討得他婆娘歡心,“拿到許家的秘方,小玉就是你的人?!?/p>

向望發(fā)喜出望外,即刻就要賴光輝跟他到酒店去痛飲三杯。賴光輝卻推開他的手,狡黠地說:“現(xiàn)在還不是喝酒的時候。等你拿到秘方,少不得要狠狠宰你兩刀!”接著低聲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煽動你婆娘出面,讓老家伙讓位。

“這個容易!”向望發(fā)禁不住縱聲大笑,“老家伙早就巴不得我能替他背犁了,是我貪圖輕松懶得答應(yīng)。好好好,為了小美人,這個苦我能吃,你就等我的喜訊好啦!”

賴光輝眼珠子一轉(zhuǎn)伸出巴掌,向望發(f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掏出四塊大洋??此疤一ń敲廊烁C,美人窩里美人多……”樂滋滋離去,賴光輝連連冷笑,將手里的大洋叮當(dāng)敲響,朝百樂門走去。

冷不防,小巷里一個人擋在前面。抬頭一看,尖嘴猴腮的婁小三綠豆眼滴溜溜轉(zhuǎn)動著對著他哂笑:“老賴財星高照,這些日子進(jìn)項不少哇!”

賴光輝自負(fù)地昂昂頭,將大洋拋向空中再劈手抓住,并不搭話。婁小三討好地說:“到底還是老賴活得悠閑。你這是七十二行之外,讓我只有羨慕的份!”他聽了十分受用,才得意地說:“這叫‘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有各的吃飯門道。’莫非,你這鉆地鼠也能成全我的財路?”

婁小三豎出指頭夸他聰明,然后問他前些天領(lǐng)著向望發(fā)到小玉南貨店去干什么。賴光輝伸出手掌說“兩塊大洋”。婁小三吃驚地說:“你受過別人的費(fèi)用,真還敢告訴我?”

賴光輝嬉笑著說:“人家只給了辛苦費(fèi),還沒給保密費(fèi),我有什么不敢的?如果兩項費(fèi)用都給了,我才不會敲自己的飯碗哩?!?/p>

婁小三遞過四塊大洋,賴光輝卻退回一塊。婁小三問他什么意思,賴光輝狡黠地說:“保密費(fèi)我只能收一半。道理很簡單,人家遲早會知道,我也必須承認(rèn)對外說了,只是不說出你的名字。這是我的職業(yè)道德,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婁小三也狡黠地說:“我要是多給錢呢?”

賴光輝繃緊臉說:“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這是江湖規(guī)矩,金山銀海也不行!”說著,

臉上顯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得意地拍拍婁小三的肩膀:“小三老弟,你就等著看熱鬧吧!”

許霞天坐在客廳做女紅,見向望發(fā)進(jìn)來把一堆零食放在桌子上,頭都不抬,問他還剩下多少。向望發(fā)似乎不好意思地說,碰上一個幫過忙的朋友,進(jìn)館子招待花光了。

許霞天直視向望發(fā),美麗的杏眼閃出疑惑:“進(jìn)館子?該不會是逛窯子吧?”

“你要是不信,就到鄉(xiāng)里人家酒店去問問,看我是不是真的?!毕蛲l(fā)急紅了臉,“我向你保證過痛改前非,若有半點謊話,天打雷劈!”

許霞天滿意地笑了,說錢本來就是用來花的,只要不用在歪路上,才不會這么小心眼哩。向望發(fā)剝開一個桔子,拿著一瓣塞進(jìn)許霞天嘴里,逗得她臉上洋溢出甜蜜,趁機(jī)說:“老婆,我有一件重要事和你商量。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我們成親這么多年了,我還沒能給爹分擔(dān)過一點擔(dān)子,慚愧得很哩?!?/p>

許霞天看著男人,眼里涌出激動的淚水來:“你早就應(yīng)該這樣想了!你說,你想干什么,我一定支持你!”

向望發(fā)又給她口里塞進(jìn)一瓣桔子,大笑著說:“你真是我的好老婆!老婆,別的我都不想,你去跟爹說,把糖號和作坊交給我。”

“你以為那是小孩過家家?”許霞天認(rèn)真道,“就你這百無一能的樣子還想要當(dāng)家?不要說爹不會答應(yīng),連我都不會贊成?!币娝环獾鼐锲鹱?,才又說:“我去跟爹說說,先讓你熟悉作坊里的制作。這是許家糖的根本,只要掌握了這個環(huán)節(jié),什么都不在話下了?!?/p>

向望發(fā)很不高興。許霞天叫他好好在家里呆著,自己去探探爹的口氣再說。

她首先走到作坊。只見工棚里煙霧繚繞,工人們揮汗如雨,正在圍著十口大鐵鍋熬制糖坯。許第一赤著上身,鐵瓢在鍋里用力攪拌,大聲請管家仇兵過來指點。仇兵用筷子沾一點品嘗,滿意地夸獎?wù)f:“這糖味道純正,色澤透亮,不錯!第一,你進(jìn)步很快,用不著多久就能出師啦!”

許第一謙虛地說:“仇管家過獎了。我剛剛?cè)腴T,還有好多東西一無所知呢?!?/p>

仇兵點點頭,給他遞過一塊汗巾,然后認(rèn)真地說:俗話說“蒸酒熬糖,沖不得老行”,制糖確實是一門很深的學(xué)問。就說我們許家的招牌糖吧,做好坯才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文火武火交替熬制,火候稍過或不及都不行。最后的關(guān)鍵工序,便由老爺親自掌握。

許第一曾聽說許家糖制作非常神秘,便小心試探說:“管家,聽說關(guān)鍵的還是秘方?”

“是啊!”仇兵點點頭,眉眼里閃出自豪和榮耀,“那是許家糖的獨門絕技。多少年來,老爺?shù)脑S家糖能夠獨占鰲頭,讓四方商客不遠(yuǎn)千里前來進(jìn)貨,就憑著那個不傳之秘?!闭f話間打量了著第一,感慨地說:“為了保住獨門秘方,老爺不知操了多少心,不知遭受了辛酸,還不知會有什么暗算在等著呢!”

許第一謹(jǐn)慎地不去搭話,轉(zhuǎn)身匆匆走進(jìn)里屋去了。仇兵看看他的背影,也不再說什么,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許霞天看在眼里聽在耳里,默默地離開作坊,走向她爹的臥室。透過窗口一看,許第一站在爹的身邊,鄉(xiāng)間醫(yī)生鄧友杰在把爹滿背的火罐拔下來,許盛山面露痛苦的表情。

“許老爺,我這回用的是藥水火罐,功效勝過以往?!编囉呀芤贿吺帐肮ぞ?,一邊夸耀自己的火罐,“如果還有什么不適,隨時叫我就是了。”說罷拱手告辭而出。

許第一關(guān)切地將衣服披在許盛山身上,請他到床上去躺一躺。許盛山搖搖頭:“我還是坐坐好。第一,你看看我,一把年紀(jì)了還要拼命,這真是作孽!”說著抬頭看著他:“幸虧有了你,我比以前省心多了。我還想,把作坊所有的事務(wù)全交給你,你要給我把擔(dān)子挑起來!”

許霞天聽得驚心動魄,沒等許第一來得及答應(yīng),疾步跨進(jìn)房里,大聲問候說:“爹,您病啦?哪里不舒服?”

許盛山淡淡地說,就有點腰酸背痛,沒什么大不了的。許第一親熱地招呼“大小姐”,聽不到答應(yīng),抬頭看到許霞天仇視的目光,只覺得心里一寒,趕緊說:“老爺,小姐,作坊里正等著,我先走了。”

許盛山?jīng)]看到女兒的仇視目光,只關(guān)心地問她:“霞天,你好幾天沒來看爹了,在忙些什么要緊事?”

許霞天幽幽地說,望發(fā)對天發(fā)誓不再踏進(jìn)賭場,女兒心里高興,陪著他的時間就多了點。許盛山意外地說:“噢,他真有決心走正道啦?”

許霞天嬌嗔地扭扭腰:“爹,看您說的什么話!如今他真心悔改,想振作起來分擔(dān)您的重?fù)?dān),您不能總是門縫里看人呀!”

“這就好!真要這樣,我就燒高香啦!”許盛山高興得直拍大腿,“霞天,爹一天天老了,不能管你們一輩子,早就指望他能夠分擔(dān)爹的重?fù)?dān)。好,浪子回頭金不換,望發(fā)他爹對我有救命大恩,他腦袋也還蠻靈光的,只要走正道,會有出息的?!?/p>

“爹,您還從來沒有這樣夸過他哩?!痹S霞天滿心迸出興奮來,“望發(fā)說,別的他都不在乎,只要您把糖號和作坊交給他。我看,這樣很不錯嘛?!?/p>

“他要我交出糖號?”許盛山腦子里“轟”地一響,“連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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