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王》 章節(jié)介紹
《匪王》是作者鐘連城執(zhí)筆的一部優(yōu)秀之作,小說選取內(nèi)容新穎,結(jié)構(gòu)合理,流暢連貫,情趣盎然,可讀性強?!斗送酢返?章內(nèi)容概要:周連生道:“我們能獨立當然是好事,只是這樣做首先就惹火了朱云漢……”易豪道:“這一層我已經(jīng)想過了,不足為慮。這里山高林.........
《匪王》 第9章 立山頭異軍突起 收匪眾玄機暗藏 在線試讀
周連生道:“我們能獨立當然是好事,只是這樣做首先就惹火了朱云漢……”
易豪道:“這一層我已經(jīng)想過了,不足為慮。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動千軍萬馬,弟兄們往山里一鉆,皮毛都傷不著。真正值得擔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齊,各懷己見,一旦有人叛變,你我就要人頭落地。如果能收服弟兄們,其他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p>
周連生仰起頭望易豪:“莫非……你已經(jīng)有了收服弟兄們的妙法?”
易豪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回頭說1921年仲夏,溪易豪、易放兄弟,因不堪土匪滋擾,為求自保,投身朱云漢匪。出道伊始,因“過堂”時膽怯,被派往洞口雙壁巖“過溜”。易放在“關(guān)羊”時命歸黃泉,易豪幸得逃脫。然而喪弟之痛,令其幾不欲生,發(fā)誓此生定報此仇。
其時,易豪槍無一支,兵無一卒,報仇之事遂寄希望于朱云漢。朱云漢聞報,認為此事有損匪部名聲,著令易豪盤查那膽大妄為的酒販是何方人士。易豪順藤摸瓜,查清殺死他弟弟的仇人乃是黃橋鋪石背張家人氏,姓張,名云卿,字劍橫,譜名順路。家中有兄弟三個,大哥已故,妻尹氏,兒子張中怡。
易豪如實向朱云漢匯報,朱云漢與軍師楊相晚前往石背。次日回來,聲言張云卿已逃亡他鄉(xiāng)。易豪好不悵然。
此后,易豪被朱云漢派據(jù)洞口雙壁巖據(jù)點,常在雙壁巖至黔陽這一段主干驛道上“關(guān)羊”。易豪行動機敏,加之死去弟弟后更加小心,在這條路上“關(guān)羊”從未“失風”,為朱匪撈得大筆財產(chǎn),半年后即提升為小隊長,率二十余人槍,仍活動在雙壁巖至黔陽一帶。但報仇之心,一直沒有忘記,他經(jīng)常暗中打聽張云卿下落。
其時,易豪手下有一溪同鄉(xiāng),姓周名連生。周連生比易豪早兩年投到朱云漢部下,但很不得志,一直只是匪部的“炮頭”即打手之類。一日,易豪又率部來到雙壁巖,睹物思人,他情不自禁爬上天橋上首的山坡上——這里正是埋葬弟弟尸骨之處。
墳包不大,當時他是用馬刀挖掘成的。
時值秋初,太陽很毒,碧空萬里無云。易豪走到上面,已是大汗淋漓。他在墳前作了幾個揖,說道:“弟啊,哥今日碰巧來到這里,不曾帶得紙錢、香燭、果品等物,望不要怪罪。七月十五,我定會隆重祭奉,請你在冥下注意查收。至于殺你的仇人張云卿,哥一定不會放過他。待查清他的下落,便會行動。無奈人海茫茫,找他如大海撈針,如弟弟泉下有知,還望暗中促成,哥好了卻這一心愿?!?/p>
說來也怪,易豪說完這一段話,突然一陣清風拂面,倍覺涼爽。舉頭一望,原來一朵白云飄在頭上,把太陽遮了,一直把他送下山坡。
驛道臨山的石壁上雜樹叢生,匪徒們躲在下面乘涼。周連生見易豪從坡上下來,迎了上去,拉著他到一巨石側(cè)坐下,問道:“老易,又去看你弟弟了?”
易豪點頭,嘆道:“大仇未報,易豪枉為男兒?!?/p>
周連生起身望望路那邊,見無人過來,復又坐下道:“老易,有一事我已隱瞞了很久,若不講,實在對不起老鄉(xiāng)。不過,我今天告訴你,你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否則我的小命難保。”
易豪預感到事情重大,就一邊連連起誓,一邊催著周連生快講。
“去年你弟弟死后,朱云漢、楊相晚去石背并非要為你弟弟報仇,而是想拉張云卿入伙!”
易豪如五雷轟頂,但仍不相信這是事實,他抓緊周連生的肩膀問:“這、這不可能吧?”
“主意是楊相晚出的。他說‘千軍易得,良帥難求’,朱老爺若想稱霸綠林,張云卿這樣的人才切莫失去。于是他倆借口替你報仇,親往石背請張云卿入伙。誰知張云卿心高氣傲,想自己拉桿子,當場拒絕朱老爺?!?/p>
易豪倒抽一口涼氣,又問道:“如果張云卿肯入伙,他們?nèi)绾蜗蛭医淮???/p>
周連生道:“實不相瞞,你當時在他倆的心目中毫無分量。有了張云卿,就自然不會要你了?!?/p>
雖在大熱天,易豪卻打了一個寒顫,淚水還不自覺地汩汩流下……傷心了很久,他揩去淚水,仰起頭對周連生說:“這事我已記在心里,只是你千萬要保密,一旦露了餡,楊相晚可能會向你下毒手。你耐心地等著,我不會長久受他們捉弄的!”
這一天,易豪劫了一個鹽幫,得上等白鹽二十余擔。天黑后,他們就住在雙壁巖上首的山洞里。
半夜,匪徒們都睡去了,易豪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腦子里想著這件令他寒心的事,越想越覺得被人利用和欺騙了。最后,他打定主意,推醒周連生,一起走出山洞,來到一塊石頭上坐下。
天上星星稀疏,月兒明亮,照著這巍峨的雪峰山。有風自山外來,山腳下濤聲如訴。
“老周,我們寄人籬下終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我打算拉起自己的桿子,你愿不愿意跟我?”易豪望著周連生說。
“干自己的?我當然愿意??墒?,能成嗎?”
“有什么不成!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币缀勒f,“他朱云漢能干,我又不比他缺腳少手!”
“我是說,我們沒有槍?!?/p>
“這有何難,現(xiàn)成的就有二十余條人槍,再發(fā)展一下,就可立個山頭?!?/p>
“可是,這些人槍都是朱云漢的。他肯定不會答應?!?/p>
“你真是蠢到家?!币缀佬Φ?,“我既然有心脫離他,當然不會問他?!?/p>
“你的意思是——反他的水?”
易豪點點頭:“他不仁,我就不義!”
周連生沉默不語。
“你放心,事成后,我讓你做我的副手,總比給朱云漢當‘炮頭’要強。我想,其他弟兄也不會反對的。這一年來,我們?yōu)橹煸茲h賺了不知多少財富,我們自己享受到的還不足十分之一,弟兄們早就有怨言了?!?/p>
“我們能獨立當然是好事,但這樣做首先就會惹火朱云漢!我擔心,一旦他出兵來討伐,我們是打不贏的。”
“我認真想過了,但不足為慮。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動千軍萬馬,弟兄們往山里一鉆,皮毛都傷不著。我最擔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齊,各懷己見。一旦有人出賣,你我不僅成不了事,還會人頭落地。如果能真正收服這些弟兄,其余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p>
周連生想了想,仰起頭:“你今晚特意叫醒我,想必你已經(jīng)有了收服弟兄們的妙法?!?/p>
易豪搖頭嘆道:“妙法談不上,笨辦法倒是有一個?!闭f著,招手要周連生附耳過去。
周連生支起耳朵,聽后連連點頭說:“嗯,這辦法不錯。好,好,我就照你說的辦?!?/p>
次日一早,易豪說去附近查看有無大宗貨物通過,下山去了。周連生便借機大肆煽動,很多人都被他說得動了心。
吃早飯時,易豪回到洞中,大家相對無話。吃罷飯,易豪令匪眾挑上劫來的十幾擔鹽送到花園朱云漢老巢去。
這時,大家都不肯動身,一再望著周連生。于是,周連生同易豪演起“雙簧”來了。他走到易豪身邊,說道:“老易,有句話大家都在心里憋了很久,又不敢說出來。今日我斗膽直言,如你認為我們有造反之嫌,拿我一人開刀好了,千萬別連累弟兄們。”
易豪皺皺眉頭,點頭道:“你講吧。”
周連生干咳一聲:“弟兄們自從跟了你在這條路上‘關(guān)羊’,為朱老爺貢獻的財富成千上萬,可弟兄們都過著清貧如洗的日子,好多人家里連鹽都吃不上。我知道你對朱老爺很忠心,可是,弟兄們你也不能不管呀!”
“你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易豪裝得面無表情地說。
“眼下鹽很珍貴,弟兄們每家都很需要。我想,能不能分一部分給他們……”
易豪一聽,臉色驟變,指著周連生的鼻子罵道:“好個周連生,虧你還是老江湖,你難道不曉得私分贓物是要犯殺頭之罪的?你說我們每年要向朱老爺貢獻上萬大洋的財富,可是你別忘了,這里是他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如果沒有他做靠山,你們敢大搖大擺地在雙壁巖‘關(guān)羊’?周連生,你今日說出這種混賬話來,該當何罪!”
周連生“撲通”一聲跪下:“易頭領(lǐng)請恕罪,連生再不敢了?!?/p>
易豪不予理會,吼道:“哪位弟兄拿扁擔過來,打他一百根屁股!”
周連生老老實實趴下,并脫下褲子,露出雪白的屁股。
易豪見匪眾無動于衷,就從籮筐抽出一條扁擔,要親自動手。這時,其余匪徒一齊跪下,央求道:“易頭領(lǐng),周哥哥的話,是我們要他說的,要打就打我們吧!”
匪眾接著全部趴下,把屁股露了出來。
易豪慌忙扔掉扁擔,作揖道:“弟兄們,你們這是干啥呀!快起來,快起來,我不打了……”
匪徒們這才爬起,但周連生就是不肯起,并強硬地說:“易頭領(lǐng),我愿意挨你一千根,但你無論如何要分點鹽給弟兄們!”
易豪喝道:“周連生,你給我起來!”
“我偏不起!”
“你以為我真不敢打你么?”
“我沒有說你不敢打我!”
“好呀,我偏要看是你的屁股硬還是我的扁擔硬!”
“哪怕你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醬,我還是要求你分點鹽給弟兄們!”
易豪果真掄起扁擔狠狠地打周連生屁股。匪徒們被感動了,一齊跪下央求。
易豪放下扁擔,在周連生的苦苦求饒聲中,佯作細細思忖,才一咬牙,說道:“好吧,我遂了你的心愿?!闭f完,轉(zhuǎn)過身,不看眾人。
周連生爬起來,喜滋滋地把其中的兩擔鹽分給大家,最后又拿了一份用衣服包著端到易豪后面,說:“這是你的。”
“我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愿和弟兄們一條心。”
易豪轉(zhuǎn)過身,皺眉道:“怎么才這點點?”
“我一共只分了兩擔?!敝苓B生說。
“要分就一起分了。”易豪望著匪眾說,“弟兄們,這批鹽是朱老爺早打探到的,一共十三擔,每擔一百二十斤,少一斤也瞞不了他。與其分兩擔,不如全分了,到時我也好向他交代,就說對方有了防備,沒有關(guān)到羊?!?/p>
匪徒們興高采烈,高呼“發(fā)財了”。
這一天,他們把鹽挑回各自家里,晚上又回到據(jù)點洞口塘聚會。
在匪徒們把鹽挑回家后,花園那邊派來楊相斌問那十三擔鹽的下落。易豪和周連生一口咬定說不見鹽過雙壁巖。
楊相斌很不高興,告訴易豪說:“我們又打探到明天或后天,有布幫過雙壁巖,計有三百四十匹綢布,由于價值巨大,可能有衛(wèi)隊護送,但你們的力量足夠?qū)Ω?。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出什么差錯了,否則,朱老爺那里不好交代?!?/p>
楊相斌騎馬回去后,匪徒們也陸續(xù)回來了,易豪沒有多說,只要求大家早早休息,說明天有大宗生意要做。
匪徒們便在自己開設的“雪峰”客棧住下。
雪峰客棧坐落在雪峰山腹地,靠近古驛道,是竹木結(jié)構(gòu)的簡易吊腳樓。土匪們遵照“兔子不食窩邊草”的古訓,在此地一般不“關(guān)羊”。這次是個例外。經(jīng)常在這條路上行走的腳夫,都知道雪峰客棧是土匪的窩點,土匪們經(jīng)常利用此處打探行情。
匪徒們在天未亮時即被易豪叫醒了,各自吃飽干糧,然后把槍藏在挑著的柴草中,扮做腳夫或樵夫,分批向雙壁巖逼近,再隱藏在驛道旁的石洞、荊叢中。
上午時分,果然有大隊布幫經(jīng)過,后面有數(shù)名持槍護送的丘八。
易豪用暗號向部下發(fā)出命令,放過前面的挑夫。后面的丘八進入伏擊圈,他舉槍率先撂倒一個,眾匪跟著一齊大聲吶喊打槍,把幾名丘八全都打死,前面的挑夫陣腳大亂,紛紛棄擔逃命。
這一次和往常一樣,干得十分漂亮,輕而易舉劫得四百多匹上等杭州紡綢,尤其令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得到五支上好的漢陽步槍。
事成后,易豪組織部下挑著戰(zhàn)利品,爬上山坡,鉆進四通八達的山洞,又從山洞出來,到后山休息。
這時,周連生又慫恿易豪吞下這一大筆物資。
易豪先是不肯,周連生說:“我們既然已經(jīng)開了頭,就要繼續(xù)干下去。朱老爺手下的楊相晚不是傻子,要不了幾天,他們即使不來收拾我們,起碼雙壁巖這個關(guān)隘不再給我們。機會難得,易頭領(lǐng),你一定要考慮清楚!”
匪徒們在巨額財富的誘惑下,齊聲附和,要易豪決斷。
易豪猶豫了很久,最后問大家:“弟兄們,你們既然都有此意,我一個人也不好反對,只是萬一朱老爺追究起來,這責任該由誰擔當?”
“大家一起擔當!”
易豪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那好吧,就把布匹分了!你們趁著時間尚早,要快點把東西送回家去,天黑前務必趕回客?!驗椋瑮钕啾笥锌赡軙?,大家要一起商量后事?!?/p>
匪徒們拿著分到的布匹各自回家,天黑前,都遵約在雪峰客棧聚會。
黃昏過后,一匹快馬從驛道那邊馳來,匪眾們都說是楊相斌來了,待馬匹走近,并非楊相斌,只是楊相斌手下的一名勤務兵。易豪把他安頓在前廳用餐,走到后面的吊腳樓,神色黯然地對匪眾說:“弟兄們,我們目前的情況十分嚴峻,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壞。朱云漢沒什么,他反正頭腦簡單。但楊相晚厲害啊,什么事也瞞不過他。他沒有要親弟楊相斌過來,顯然是知道我們有變,才只派一個勤務兵過來打探?!?/p>
匪眾萬沒料到事情變化如此快,現(xiàn)在不造反也得造反了。周連生率先說:“易頭領(lǐng),你不說我們也明白,到了這步田地,我們也沒有退路了。易頭領(lǐng),你就領(lǐng)著我們干自己的吧!你怎么干,我都跟你走!”
“我們都跟你走!”匪眾齊聲說。
易豪搔著頭還沒有表態(tài)。這時,楊相斌的勤務兵放下飯碗走了進來,問道:“你們剛才在叫什么?”
“沒叫什么?!敝苓B生答道,“我們在說,為什么楊相斌不來,怎么來的是你。”
勤務兵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是楊相晚派我來的?!?/p>
“他派你來,沒說要你干什么嗎?”易豪追問。
“說了。他要我問你們今天的布幫關(guān)到羊沒有。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呢?!?/p>
“關(guān)到了。”易豪點頭說,“貨都在那邊屋里放著呢。我準備明天親自送到花園朱老爺家里去?!?/p>
勤務兵松了口氣,點頭道:“這樣就好?!?/p>
“如果沒關(guān)到羊就不好嗎?”易豪走近道,“你說,楊相晚還對你說了些什么?”
“他還說如果你們沒有關(guān)到布幫,就要我馬上趕回,不能停留。”
“這是什么意思?”
勤務兵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還叫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那些貨。易豪,你快領(lǐng)我去看看,不然我在軍師面前交不了差。”
易豪點點頭,領(lǐng)著勤務兵出門去了。沒多久,那邊傳來兩聲沉悶的駁殼槍擊中物件的響聲……
一會兒,易豪提著駁殼槍回來,掃視眾人道:“弟兄們,剛才你們都聽到了,從即日起,我們只有脫離朱云漢這一條路了,是死是活,還要看大家的造化。說明白點,就是你們能不能團結(jié)一致,能不能擰成一股繩。做不到這一點,那不如現(xiàn)在就散伙!”
眾人默然。
“不過散也不是好辦法。朱云漢知道各位的底細。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脫廟,到頭來,誰也逃不脫被追殺。所以,我們惟一的出路就是團結(jié)起來,形成一股勢力,與朱云漢斗、與所有膽敢欺侮我們的人斗!”
“老易,你就做我們的大哥吧,我愿聽你的!”周連生率先跪下說。
“大哥,我們愿意聽你的!”
易豪見自己拉桿走的第一步順利通過了,內(nèi)心竊喜不已,但表面卻仍十分平靜。他用帶幾分嚴肅的口吻說:“弟兄們,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我易豪從今天起就是你們的大哥。我會在以后的歲月中,與弟兄們同生死,共命運,帶領(lǐng)大家闖出一條屬于我們自己的路來!目前,我們的前途是很嚴峻的,除了要提防朱云漢派兵來攻打,最嚴重的還是很快就要失去雙壁巖這塊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盤——因為,朱云漢一定會另派忠于他的部下來接管?!?/p>
匪徒們低下了頭。
“弟兄們,把頭抬起來,看著我——我們都是站著撒尿的男人!”易豪叉開雙腿,右手摸著襠部,“不過,站著撒尿,腳下的土地必須是自己的土地,否則,眼睛左顧右盼,雙腿打顫,有損男人形象。因此,目前我們最急需的是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弟兄們,有什么高見,盡管提出來。”
匪徒們抬眼望著易豪,但都沒有說話。
沉靜有頃,周連生提議:“俗話說,打熟不打生。目前我們?nèi)e的地方根本無法立足。朱云漢雖有百余人槍,但分散在花園、紅巖、滄洞、雙壁巖四處,我們?nèi)缃衩撾x了他,他就只剩八十余人槍。雙壁巖距離他的花園老巢還有三十余里。依我看,我們就在原地方不動。如果他真來攻打,憑著這里復雜的地形,弟兄們一鉆入深山,哪怕千軍萬馬也傷不到我們的皮毛?!?/p>
易豪搖頭:“不妥。我們脫離朱云漢以后,他會立即派人來這里據(jù)守。雪峰驛道畢竟只有一條,二虎爭食,我們處于弱勢,肯定要吃虧?!?/p>
周連生攤開雙手,苦著臉說:“那我們就無處可去了。”
“那倒未必。”易豪說,“天無絕人之路,辦法還是有的。弟兄們認為溪怎么樣?那里是我的家鄉(xiāng),發(fā)展我們的事業(yè)可謂得天獨厚。”
周連生反對道:“溪雖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可畢竟是我們的家鄉(xiāng),巖鷹不打窩邊雞,我們也不好劫奪他們?!?/p>
易豪笑道:“你真是個傻瓜,回到溪,我并不是要劫奪鄉(xiāng)親,相反,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從太平天國滅亡后,匪禍四起,溪鄉(xiāng)親深受其害。為了自保,他們曾多次成立自衛(wèi)隊,由各家各戶分攤費用,但終因裝備落后,不堪土匪滋擾而解散。現(xiàn)在,我們手頭有二十余人槍,如果再去家鄉(xiāng)招募一批精壯青年人,就可立下足來。更主要的是,打出‘自衛(wèi)隊’的招牌,我們的身份也就合法化了?!?/p>
匪眾一聽,拍手贊成。
事情定下來后,易豪望著匪眾說:“剛才我們已經(jīng)收拾了楊相晚派來的勤務兵,楊相晚不見勤務兵必生疑。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開方為上策?!?/p>
正說話間,在前樓負責望風的小匪進來匯報道:“前面路上有大隊人馬向這邊走來,這種情況十分反常,因為過去晚上這條路很少有人通過?!?/p>
易豪心里“格登”一下,驚道:“不好,楊相晚一向料事如神,說不定正是他趁夜深前來突襲我們!弟兄們,快撤!”
易豪說完,率先沖出內(nèi)屋,站在客棧門口向東眺望。在溶溶月色下,果見數(shù)十名荷槍的黑衣人疾步向這邊跑來。
再說匪首朱云漢,手下有百余人槍,老巢花園留下四十余人負責他的安全,還在紅巖、滄洞、雙壁巖設有據(jù)點,負責關(guān)羊、吊羊、送片子,各股二十條人槍,所得財物由楊相斌督促送往花園。另外,還設有名曰“巡風”的情報分隊一支,“巡風”或在關(guān)隘開店,或夾在挑夫中打探情報。朱云漢根據(jù)得來的情報,著令所屬地區(qū)的股匪行劫。
前段時間,一名巡風打探到有十三擔鹽從廣西過來,經(jīng)雙壁巖銷往貴州。得到情報后,朱云漢即令楊相斌去雪峰客棧通知易豪將這批貨劫下。
當時,由于交通不便,又逢兵荒馬亂,沿途劫匪多,從海邊運到內(nèi)陸的食鹽很少,因此價格異常昂貴,劫下這十三擔鹽轉(zhuǎn)手出售就可得到一筆巨資。軍師楊相晚辦事十分干練,為提防易豪等人做手腳,事前把鹽幫的擔數(shù)、重量一一調(diào)查清楚。在鹽幫經(jīng)過雙壁巖的第二天,朱云漢即派楊相斌去催貨,并通知有布幫經(jīng)過。但易豪及部下竟一口咬定沒有劫到食鹽。
楊相斌回花園向朱云漢匯報,當時楊相晚也在場,聞訊大驚失色道:“不好,易豪想造反了?。?/p>
朱云漢先是一驚,繼之搖頭道:“不可能!易豪一向忠實,長期以來不曾有過謀反的跡象。相晚,或許鹽幫真的不曾通過,你不必多疑。”
楊相晚嘆道:“正是因為太突然,我才敢斷定易豪已變。這個鹽幫情報十分準確,不可能不經(jīng)過驛道?!?/p>
“你能不能這么想:或許另有人早盯上這批貨,趕在我們前頭把它劫走了?!?/p>
楊相晚搖頭嘆道:“朱老爺,不是我說你,你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了。這樣的性格,只適合做寺廟的住持,而不宜于做山寨的首領(lǐng)。干我們這一行,乃是刀口舔血的營生,必須時時提防,處處小心,很多時候,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我們目前才百余人槍,正要擴大發(fā)展,如果雙壁巖易豪部生異心,這樣的損失非是用十幾擔鹽可以計算得清楚的呀!雙壁巖離花園三十多里,且山高林密,即使征剿,也收效甚微。”
朱云漢不以為然道:“就算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但懷疑總得有根據(jù),況且易豪從來不曾有過不軌跡象?!?/p>
楊相晚望著朱云漢:“我承認易豪是個忠厚人,但忠厚人一旦發(fā)現(xiàn)受了欺騙,認賊作父,他會怎樣?”
“你是說……”朱云漢驚得睜大了眼睛。
楊相晚點頭說:“是的,我們過去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不僅沒替他報仇,反而還想拉殺他弟弟的仇人人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可能他已經(jīng)知道了底細才有此舉動?!?/p>
“這還有點道理,不過也不是很有道理。我想,即使他要反我,其他人也不一定同意?!?/p>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十三擔食鹽對他們來說,是一筆誘人的財富?;蛟S他們初時只貪一點點,易豪則故意全部瓜分,這樣就可逼他們就范。你不要以為易豪老實,他鬼得很呢?!?/p>
朱云漢仍不相信,笑道:“楊軍師別這么危言聳聽。是真是假,明天又有布幫通過雙壁巖,如果他真像你說的,必會再次瓜分,那時再想對策也不遲?!?/p>
楊相晚見說不服朱云漢,仰天長嘆:“天助易豪。你不相信我,終會有后悔的一天!”
次日是布幫經(jīng)過雙壁巖的日子,據(jù)巡風探子報告,四百多匹杭州上等紡綢有幾名持槍丘八護送。
下午時分,朱云漢估計紡綢已經(jīng)到手,即派楊相斌騎馬去趕貨回花園,他根本不相信易豪會嘩變。
楊相斌臨出門,楊相晚攔住了他,說道:“弟啊,你不能去,我派一個勤務兵代你去?!?/p>
楊相斌說:“這是朱老爺吩咐的,我不能違命?!?/p>
“別理他,此去一定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去死?!?/p>
“你是說易豪真的變了?”
“是的,我敢肯定?!睏钕嗤淼?,“朱云漢志大才疏,難成氣候。這一次他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
“哥,若真是如此,我們不妨再勸勸他?!?/p>
“沒有用,他不會相信的?!?/p>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損失二十條人槍?哥,你還有辦法可想嗎?”
“辦法是有的。我們立即率兵去雪峰客棧規(guī)勸弟兄們回心轉(zhuǎn)意,勸不成,再動手打!”楊相晚咬著牙說。
楊相斌嘆道:“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了。不過,仍得瞞住朱云漢?!?/p>
楊相晚點頭道:“你馬上去調(diào)集人馬,稍后我就過來。”
楊相斌走后,楊相晚叫來一個勤務兵,令他騎馬速去雪峰客棧找易豪,并教他如何說話。
勤務兵領(lǐng)命騎馬而去。半個小時后,楊相晚、楊相斌率二十余人,攜帶新式武器,騎快馬通過雙壁巖直奔雪峰客棧。
天黑后,楊相晚一干人到了雪峰客棧,原打算不聲不響把客棧包圍,沒想到易豪早有提防,雙方劍拔弩張,對峙起來。
易豪以客棧木屋為掩體,而楊相晚等人則在狹窄的驛道上。楊相晚萬沒料到對方如此警覺。由此可見,易豪反叛蓄謀已久,這一下弄得他手忙腳亂。他尚未想出對策,易豪已經(jīng)發(fā)出警告:“什么人,不許過來,否則我們開槍了!”
“易豪,我是楊相晚,自己人,不許開槍!”
“楊軍師深夜來此,有何貴干?”
“沒什么,我聽說布幫尚未通過,因擔心護送的丘八不易對付,特來幫你一把!”
“不必了,布匹已經(jīng)得手,都分給弟兄們了,你有何話可說?識相的話速速回轉(zhuǎn),不然休怪我們不客氣!”
“你們?”楊相晚冷笑,“你的話只代表你一個人吧。易豪,實不相瞞,我今日出馬,是特意來捉拿你的。”他提高聲音,“弟兄們,你們好,我代表朱老爺特意來規(guī)勸你們。你們要清醒些,不要受易豪蠱惑。今日之事,與弟兄們無關(guān),只要肯回心轉(zhuǎn)意,朱老爺會熱烈歡迎,既往不咎,還有獎賞!如果有人執(zhí)迷不悟,要和朱老爺作對,后果你們不想也知道!弟兄們,何去何從一定要想清楚,是死是活,全由你們決定!”
客棧里的匪徒一聽,很多人猶豫起來,跟著易豪確實前途黯淡。
楊相晚確實摸準了這些人的心理。他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就更進一步地喊道:“弟兄們哪,何去何從大家要想清楚,即使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家人想想。朱老爺一向?qū)捄甏罅?,只要你們回心轉(zhuǎn)意,他愿以他的人格與名譽擔保,絕不追……”
易豪感到若繼續(xù)讓楊相晚說下去,軍心就要動搖。他咬咬牙,也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楊相晚,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家伙,弟兄們對你的為人了如指掌,是不會上你當?shù)模∈掌鹉氵@一套吧,想用謊言誘騙弟兄們就范,繳械之后再全部屠殺,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弟兄們,我們現(xiàn)在手里有槍,他想要回我們的槍,什么諾言他不能許?!一旦我們手無寸鐵,他還會如此客氣嗎?弟兄們,大家想清楚些,反正我已頭撞南墻了!”為了不使楊相晚有機會蠱惑人心,他舉起駁殼槍向?qū)γ娲蛄艘凰笞訌棥?/p>
槍聲一響,對面陣地上也有人沉不住氣開槍還擊。易豪趁勢說:“弟兄們,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楊相晚的‘既往不咎’!為了活下去,弟兄們,給我打!”
易豪這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的部下不再猶豫,舉槍向楊相晚陣地射擊。
楊相晚迫于無奈,只好采取最后措施,指揮手下找到掩體,憑借新式快槍的威力,向客棧發(fā)起反擊。
易豪部下使用的武器,多數(shù)只是一次只能打一發(fā)子彈的漢陽步槍,他自知不能硬拼,就令手下分批撤退。撤下的人先躲在山上,再鉆進黑洞洞的樹林里。
易豪和周連生最后撤退,并在山上用暗號聯(lián)絡,待楊相晚悻悻離去后,才鉆出樹林,星夜趕往溪。
溪屬武岡縣,稱溪團、溪八團。它東接綏寧金屋塘,南連綏寧水口,西枕黔陽龍船塘,北界黔陽熟坪和江口之高山峻嶺,為雪峰山區(qū)一部分,總面積二百四十八點八平方公里。境內(nèi)高山環(huán)抱,形似鐵鍋??傢斏轿∪黄鋿|,高登山高聳于南,安順山橫亙在西,鍋頂腦、普子腦屹立其北,均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高峻為城,難以登陸。溪河穿流南北,西注沅水。
溪原是一片沉睡萬年的不毛之地,遍地生長參天古木、茅草。大約在明永樂年間,易豪的先祖從會同來此拓荒謀生,在溪邊搭茅棚定居,瑤語“茅草”即“”,故得溪之名。
溪氣候宜人,土壤肥沃,雖是刀耕火種,收獲仍豐,拓荒人遂競相而至,人口漸次增多,到19世紀初,這里相繼建立了許多瑤寨和富人村落。特別是湘黔交通驛站在布溪寶瑤設立后,這里即成雪峰山腹地的繁華地段。同時,也變成了湘西土匪爭奪之地。在這里,老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毫無保障,許多村寨橫遭房屋燒光、東西搶光、人被殺光之禍。
溪匪患嚴重,當?shù)乩习傩占娂娗笾俑?,但武岡縣衙無視百姓要求,不愿派駐軍隊,只撥給幾條破槍,要當?shù)厝顺闪⒚駡F自保。當?shù)卮筘斨麝柫t為了保全財勢,牽頭籌辦。民團成立后,由于裝備不精良,成員素質(zhì)不高,土匪不來尚可,來時立即潰不成軍。幾起幾落,時有時無,匪患有增無減。
閑話體提,書歸正傳。卻說易豪在雪峰客棧脫險之后,率眾趕至溪寶瑤,已是午夜過后。
其時,匪眾既倦又餓,易豪敲開一家客棧的門,叫老板打火做飯。吃罷飯,就在客棧住下。次日上午,易豪對眾匪說:“弟兄們安心在這里休息,我去見當?shù)氐囊晃秽l(xiāng)紳,他是原自衛(wèi)隊隊長,離這里不遠。談妥之后,我就過來接你們?!?/p>
陽立爐家在寶瑤米塘坳,距離寶瑤驛站不遠。因他是當?shù)刈畲蟮呢斨?,土匪行劫、吊羊、送片子總少不了他,因此他對辦自衛(wèi)隊最賣力。易豪來到陽家大院門口,一群惡狗立即吠叫。陽立爐從窗口探出半個臉,認出是易豪,遂推開窗戶招呼道:“易豪,這里并不通往你家,莫不是走錯路了?”
“陽老爺,我剛從外頭回來,特意來與你商量要事,麻煩你開門?!币缀栏糁坏啦耢檎f。
陽立爐打量易豪,警惕地說:“聽說你兄弟已有一年多不在溪,今天從哪里回來?”
“陽老爺,我是土生土長的溪人,請相信我找你不會有惡意。你把門打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原原本本告訴你。”
陽立爐見易豪只一個人,身上又不曾帶什么,猶疑片刻,才叱住狗,放他進門。兩人在偏房坐下,不等陽立爐開口,易豪道:“陽老爺,我兄弟一年多不在家,鄉(xiāng)親們是不是對我們有什么議論了?”
陽立爐直勾勾地望著他,沒有作聲。
易豪似乎明白了什么,嘆道:“這年頭在家受土匪滋擾,出外又遇兵荒馬亂。我離家很久沒有音訊,也難怪鄉(xiāng)親們猜疑。不過,大地良心,我易豪在外絕沒有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年多前,我和弟弟易放實在過不下去了,想去城里找工作做,誰想碰上拉壯丁,我兄弟就被抓去當兵?!?/p>
“你去哪里當兵,長官是誰?”
“先去廣西當兵,屬陸榮廷部,后與陳炯明開戰(zhàn),做了俘虜,就留在陳炯明的部隊里。不久陳炯明要回廣東,我因思鄉(xiāng)心切,也想回故鄉(xiāng)。恰好同一個部里有二十余名武岡老鄉(xiāng),便約好一同逃走,每人拖出一條槍,準備回家立寨。我勸他們最好不要干那種辱沒祖宗的壞事。我告訴他們,我家鄉(xiāng)溪正缺會打仗的人,如果愿意參加陽立爐的自衛(wèi)隊,好歹有口飯吃,名稱也順當。大家就跟我來了?!?/p>
陽立爐聽易豪說有二十余條人槍,便來了興趣,說道:“不管你們從哪里來,只要肯真心實意在溪呆下去,吃穿用都包在我身上。只是一旦土匪來到,不要一擊就潰,起碼也要抵擋一陣,讓鄉(xiāng)親們感到不是養(yǎng)了一群草包?!?/p>
“這點盡管放心,我的弟兄都是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對付幾個土匪不在話下。他們在寶瑤驛站客棧里正等著聽我的消息呢?!?/p>
陽立爐點頭道:“那好,你把他們帶到后寨去,那里是自衛(wèi)隊原來用過的房了,我馬上過來看你們?!?/p>
易豪辭別陽立爐,回到客棧把匪眾叫起來,叮囑他們統(tǒng)一口徑,說成當兵出身。
來到陳家寨自衛(wèi)隊住地,剛剛安頓下來,陽立爐就領(lǐng)著幾個當?shù)剜l(xiāng)紳過來看望他們,另有幾個寨民挑來幾擔油鹽柴米之類的生活用品。
陳家寨是溪團最大的山寨,有寨民七八百戶,四周用石頭壘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圍墻,顯然,這圍墻是專為防匪而設的。寨子正門開在南面,可直通寶瑤驛站,東通武岡、邵陽,西達黔陽、芷江;正門內(nèi)兩側(cè)筑有碉堡;寨子東西兩面各開一個側(cè)門,供寨民耕種出入之用,一入夜,這兩扇門就要關(guān)閉;北面是山坡,自衛(wèi)隊便設在這山坡上。
自衛(wèi)隊住宅是兩棟竹木結(jié)構(gòu)的吊腳樓,屋頂蓋樹皮,只要打開樓上窗戶,整個寨子可盡收眼底,并能遠眺寶瑤驛站及驛站東西兩頭蜿蜒曲折的驛道。如有匪情,住在這里的自衛(wèi)隊總是最先看到,然后吹響號角,寨民們一起行動,持扁擔鋤頭準備迎戰(zhàn)。同時,自衛(wèi)隊成員則從后山下來,跑步進入正門兩側(cè)的碉堡迎戰(zhàn)進犯的土匪。
陳家寨因地處溪門戶,緊鄰寶瑤驛站,寨民與外界接觸較多,外出經(jīng)商的人很多,故極為富裕,同時,也是土匪騷擾最多的地方。自從湘西鬧土匪以來,這座寨子曾幾遭浩劫,被放火焚燒二十余次,綁票、送片次數(shù)無以計算,有八百余人慘遭殺害……寨民們不堪土匪滋擾,十年前由富紳陽立爐牽頭,各家出錢、出力,筑起圍墻、碉堡,成立自衛(wèi)隊,果然能抵御小股土匪。
易豪率二十余名匪徒在這里住下后,再也不懼怕朱云漢了。為了加強實力,他請陽立爐出面從寨子里挑選出三十余名孔武有力的精壯漢子參加自衛(wèi)隊,進行軍事訓練。有了一支五十余人的隊伍,再憑著得天獨厚的工事,足可以自保,不用擔心土匪侵擾。從此,易豪的一門心思全放在復仇上。一日,他找來周連生,長吁短嘆道:“想起來,我也實在太窩囊了,弟弟死去一年有余,不但未能報仇,連仇人的下落都沒找到……”
周連生說道:“大哥不必這樣。要怪,只能怪連生沒有早日把內(nèi)幕告訴你?!?/p>
易豪擺手:“你沒有早告訴我更好,我如果早早離開朱云漢,就不會有今日的勢力,即使找到了張云卿也不一定就殺得了他。連生,我想派你出去一趟,一來打聽張云卿的下落,二來了解一下我們走后朱云漢的動靜。另外,外面各方面的情況我們也應該了解一些。沒有信息,我們躲在這深山老林,等于是一群瞎子、聾子?!?/p>
周連生領(lǐng)命。次日,他扮成貨郎,挑著一擔小百貨,從陳家寨出發(fā),望東而去。
光陰似箭,不覺間半月過去,周連生仍無消息。一日,易豪正在木樓上焦悶,聽見樓下有人招呼周連生,急忙把頭探出窗口,果見周連生已經(jīng)回來。他發(fā)現(xiàn)易豪在樓上,即扔下貨擔,匆匆爬上樓,邊走邊說:“大哥,有一奇聞告訴你!”
易豪把他讓進房里.遞上一杯茶,說道:“別急,喝了茶慢慢講?!?/p>
周連生接過茶,并不喝,放在身邊的竹桌上,喘過氣,問道:“大哥,去年武岡有黃蛇精出世的傳聞你還記得么?”
易豪點頭。
周連生接著說:“當時的傳聞說,蛇精出世后,地方百姓將大受危害,數(shù)萬人將死于這場浩劫。原先誰都以為只是無稽之談,誰想現(xiàn)在果然應驗,從去年冬至現(xiàn)在,武岡東鄉(xiāng)、南鄉(xiāng)、西鄉(xiāng)相繼受到蛇精滋擾,許多中等以上人家財產(chǎn)被劫一空,數(shù)百人被殺。如今蛇精正準備掃蕩北鄉(xiāng),連朱云漢都感到不安了?!?/p>
關(guān)于蛇精危害四鄉(xiāng)的傳聞,易豪并非一無所知,但他對這事并無多大興趣,目前他關(guān)心的是兩件大事:一是有關(guān)張云卿的下落;二是朱云漢會不會來攻打他們。他皺了皺眉頭,說:“這年頭有惡匪滋擾四鄉(xiāng),不足為奇,蛇精的傳聞,只是子虛烏有。你且告訴我,我托你的兩件事辦得怎么樣了?”
周連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講奇事并非要宣揚蛇精奇聞,而是講蛇精正是大哥的殺弟仇人張云卿!”
易豪吃了一驚:“此話怎講?”
周連生放下杯子,有意停了一會,慢慢說:“張云卿殺死大哥的親弟后,投靠新匪黃大順,這黃大順竟是他的侄兒張慕云。張云卿迷上了侄媳蒲胡兒,設計害死張慕云,既接管了隊伍又得了美人。他選山門燕子巖為寨,征集人丁,在四鄉(xiāng)大肆搜刮財物,如今他已很有勢力?!?/p>
易豪一聽,咬牙切齒道:“不管他勢力有多大,有了他的下落就好辦!連生,你有沒有辦法打入他內(nèi)部?”
周連生為難地說:“這個恐怕不行。張云卿雖然正在大量招兵買馬,但對新入伙的人審查極嚴,必須由心腹土匪介紹。特別是前年年關(guān),張云卿曾吃過一次大虧,差點丟了性命,以后收人就更加小心了?!?/p>
“吃過大虧——此話是什么意思,他吃過誰的大虧?”
周連生道:“此事說來話長。張云卿剛接管侄兒的隊伍時曾陷入困難,想暴黃橋鋪團防局以解燃眉之急。誰想團防局新任總兵張光文棋高一著,派了一位機靈的探子打入燕子巖,把內(nèi)部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張云卿因此被動挨打,而且還做了俘虜,不是張光文手下留情,早就死了?!?/p>
易豪無限痛惜道:“真是失去一次機會。可惜!可惜!你知道張光文何故不殺他嗎?”
“有人說,張光文手下留情是看在同宗的份上;也有人說,是張光文的哥哥害怕遭報復。據(jù)我估計,后者似乎可信些。因為,張光文家是當?shù)氐拇筘斨?,最怕與人結(jié)仇。況且,張光文俘虜張云卿的當晚,燕子巖還有數(shù)十名張云卿的手下,這就是更深一層的怕報復心理?!?/p>
易豪點頭,沉思片刻,突然仰起頭道:“連生,既然張光文親自動手有顧慮,我們何不暗中與他接洽,只要他能提供準確情報,我們就可伺機行動?!?/p>
“這倒是個好辦法!”周連生拍著大腿道,“那好,我再去山外走一趟?!?/p>
“還有一件事。”易豪見周連生馬上要離開,叫住道,“我們走后,朱云漢那邊有什么動靜?”
周連生搔著頭皮說:“這么大的事我差點忘了。朱云漢氣得生病了,現(xiàn)正在療養(yǎng)。據(jù)說,正派人四處打聽我們的下落,揚言若抓到你必處凌遲之刑,抓住我抽筋剝皮,其余弟兄都殺頭。”
易豪點頭道:“很好,這事你一定要告訴弟兄們,惟有如此才能使大家更團結(jié)。另外,目前雙壁巖由誰據(jù)守?”
“據(jù)說是楊相斌。”
易豪道:“你在這里好好休息數(shù)日,等到這個月的十五再動身。朱云漢在病中,主事的是楊相晚。楊相晚凡事都信周易、八卦,逢初一、十五都不許手下出動。這一天是最安全的?!?/p>
所有土匪,由于過的是殺人放火、搶劫勒索的生活,經(jīng)常要冒生命危險,因此都很迷信。尤其在朱云漢部,楊相晚定有很多禁忌,如“七不出,八不歸”,緣于“七出”是休妻之語,“八”是“分”字頭,有破家之忌。又如正月頭七日都是忌日:初一不殺雞,初二不殺狗,初三不殺豬,初四不殺羊,初五不殺牛,初六不殺馬,初七不動刑。凡新人伙的土匪被正式錄用后,就傳一套按時辰行動的口訣:
丑不南行酉不東,
求財望喜一場空。
寅辰往西會大兇,
病人遇鬼邪害侵。
亥子北方大失散,
雞犬作怪事難成。
巳未東北必不通,
三山擋路有災星。
午申休往西南行,
文生下馬一場空。
逢戌不上巽中去,
口舌是非有災星。
卯上西北必不通,
隔山隔水不相逢。
在易豪正式入伙之后,楊相晚授他這一套口訣,并告訴他,易豪、易放那次在雙壁巖關(guān)羊的時間正是“未時”,而雙壁巖相對花園來說,又恰恰是東北方向,剛好印證了“巳未東北必不通,三山擋路有災星”;還說,若不是易豪命硬,那一天也要死于非命。
話說周連生在溪陳家寨等到本月十五,又扮成貨郎出山去了。
這一次果然順利,雙壁巖無人關(guān)羊,到了黃橋鋪,在團防局與張光文見了面,周連生傾心而談,但張光文不曾表態(tài),只是要周連生轉(zhuǎn)告易豪,在不走漏任何風聲的前提下,兩人可以見一次面,而且地點不能在團防局。
過了半個月,周連生把自己與張光文見面所談轉(zhuǎn)述了一遍,易豪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決定去面見張光義。
1923年農(nóng)歷十二月十五日。一大早,易豪備了一擔禮物,扮做客商,周連生扮做挑夫,兩人離開陳家寨望東而行。
這一天,沿途通暢,沒有土匪“關(guān)羊”,過往商人也很多。過雙壁巖時,行人雖然仍膽戰(zhàn)心驚,但并無土匪出現(xiàn)。
下午時分,易豪來到石背,在一座廟宇休息,吃了點干糧,差周連生去黃橋鋪團防局與張光文接頭。
掌燈時分,周連生回來,對易豪說:“大哥,張光文要我們先去他家住下,他要到半夜過后才能回來?!?/p>
“我們沒去過他家,他家人不認識我們?!?/p>
“這個他自有安排,要我們只管進去。這里最豪華的住宅就是張光文家。他哥哥叫張光火。”
易豪剛來這里時,就估計到那座有圍墻的大住宅就是張光文家,經(jīng)過廟宇的這條馬路直通大宅槽門。兩個人借著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向槽門走去。也就在這時,槽門口突然出現(xiàn)兩排燈籠,一群人待在那里像是等什么人,易豪正要后退,周連生說:“別怕,是迎接我們的。”
兩人走近,燈火下,一位穿長袍馬褂的老者拱著手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來者可是溪易先生?”
易豪亦拱手還禮:“在下易豪。老先生想必就是火老爺。”
“正是老朽,正是老朽。剛剛才得到舍弟的通知,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張光火施完禮,退至一側(cè),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易豪也不再客套,舉步前行。兩排燈寵分前后照路。
來到內(nèi)廳,一班傭人女侍一陣忙碌,沏茶、裝煙、擺席,往來穿梭,忙而不亂。
一會酒菜擺好,張光火歉意地說:“老朽已經(jīng)用過,恕不能陪,你們慢慢用。”說完,退了出去。
易豪、周連生清早用過餐,中間只吃了一點點干糧,已十分饑餓,正巴不得無人在場。張光火一走,即開懷暢飲,風卷殘云地吃,不到半個鐘頭,滿桌美味佳肴僅剩殘湯剩羹。
膳畢,有丫環(huán)過來收拾殘局,有家丁端來熱水洗腳、洗臉。一切妥當后,張光火才過來問道:“易先生,二位是不是到客房休息?小弟公務繁忙,大概要到子夜才能回來。”
易豪抬起頭看了看墻上的自鳴鐘,已過十點鐘,搖頭道:“不了,反正也不要等很久。”
張光火道:“天寒地凍,熬一刻也是難過,兩位還是安心休息吧,小弟回來就差人來請?!鞭D(zhuǎn)對外面,“滿秀、滿姣,過來送這兩位先生去客房休息?!?/p>
話音甫落,兩位十八九歲的女人應聲進來,各看了易豪、周連生一眼,便羞答答地玩著衣角道:“易先生,去休息吧?!?/p>
易豪、周連生不知所措地看著張光火。張光火向他倆眨眨眼,說道:“隨便一點,就當是自己家里一樣。這兩位小姐大的滿秀,小的滿姣,是老朽從芷江買回來的,雖談不上天姿國色,但還是很實用的?!鞭D(zhuǎn)對滿秀、滿姣,“好好伺候這兩位先生,人家可是大貴之人,他們要干什么都是抬舉你們!”
“知道了?!迸她R應。接著,滿秀挽著易豪、滿姣被周連生摟著腰,雙雙去了客房。
與易豪配對的滿秀圓圓的臉,大大的眼,左腮上一個深深的酒窩。雖不甚漂亮,卻也別具嫵媚,令易豪萬分銷魂。
良宵苦短,兩人正情意綿綿間,有家丁在門外咳嗽,滿老爺回來了。
易豪掐滅渴望,下床穿上衣服,隨家丁走過游廊,來到一間帶有幾分古色古香的客房。坐在紅木靠椅上的年輕人見了易豪,忙起身拱手道:“光文現(xiàn)在才到,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傭人走后,張光文干咳一聲,開腔道:“易先生的大名早就有所耳聞。”
“噢,光文兄聽到什么了?”易豪欠身,吃驚地望著對方。
“你原屬朱云漢旗下,坐鎮(zhèn)雙壁巖。雙壁巖關(guān)隘要道,一向受人關(guān)注,因此易先生的大名得以在江湖上傳播?!?/p>
易豪苦笑:“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名還是不出為好。”
張光文接著說:“至于兩年前張云卿在雙壁巖殺的好漢就是令弟,我是近些天才聽你派來的周先生說的。當時,我頗為驚異,不敢相信像楊相晚那么精明的人,會同意朱云漢派你坐鎮(zhèn)雙壁巖?!?/p>
“其實,關(guān)于提拔我做頭目的事,楊相晚一直阻攔?!币缀勒f,“可能是我弟弟泉下有知,每次關(guān)羊,從未失風,故朱云漢十分看重在下,提拔我做頭領(lǐng)。也許當初楊相晚并沒有料到他們拉張云卿入伙的事會走漏風聲,要不,我這個小頭目是萬萬當不上的?!?/p>
張光文點頭道:“不管怎么說,你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把二十多位懼怕朱云漢的小弟兄治理得服服帖帖,聽你指揮,就憑這一點,我就相信你是一條好漢。這也是我愿意見你的一個原因?!?/p>
易豪試探道:“關(guān)于我派周連生與你商量的事……”
張光文望了望張光火,嘆道:“我只有這位老哥,如今已一把年紀,可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財產(chǎn)、兒女……也難怪他,都是吃五谷長大的凡夫俗子,誰又能做到不為親情所牽呢?比如易先生你,不也在為弟弟報仇而不惜一切么?無情未必真丈夫,此話甚有道理。真人面前不說假,實不相瞞,我原本在北方帶兵,雖說水土不服是我回鄉(xiāng)的一個原因,但真正的原因還是不放心家里的老哥。特別是他寫信說家鄉(xiāng)鬧土匪,我更是坐臥不安,急急趕回?!?/p>
張光火在一旁說:“我送他去外面讀軍校,為的也是想讓他混出個樣兒來,能保護這個家免遭官匪欺凌?!?/p>
易豪很快被張氏兄弟的感情感染了,隨即內(nèi)心涌起一股酸楚,紅著眼道:“我真的好羨慕你們,如果我的弟弟還在……真的,我得對得起弟弟,他對我太好了,我們從小失去父母,相依為命,雖然我也照顧過他,但總感到我的那些照顧與他的死比較,我欠他的實在太多、太多。在雙壁巖的那幾天,他爭著打頭陣,要我只坐在高處望望風就行了。我知道他一向膽大,但也有點粗心,早知粗心會釀成大錯,應該是我去打頭陣……最最對不起他的是,他遇難后,我與張云卿交手,沒有往死里拼,嗚——”
“易先生別過于自責?!睆埞馕膭竦溃爱敃r人家有兩個人,你選擇逃命是對的。如果連你也拼死了,日后誰給你們報仇?”他掏出塊手絹遞過去,“你不僅是一條好漢,更是一條有情有義的好漢。本來,張云卿已經(jīng)被我擺平,用不著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是一條有情有義的好漢,這是我愿意見你的另一個原因。張云卿是一條瘋狗,集陰險、狡猾、毒辣于一身,留著終歸是一大禍患。我本來完全有能力置他于死地,并且也有過這念頭,但是,考慮到他和我同住一鄉(xiāng),身邊還有一批死黨——最主要是我老哥害怕冤冤相報,才放他一條生路。”
“現(xiàn)在好了,”張光火插嘴道,“既然易先生與他不共戴天,愿意出手鏟除他,我就用不著擔心受到報復。只是易先生千萬記住別走漏風聲,萬—……”
易豪抹去淚,嚴肅地說:“你們能向我透露張云卿的情報,已經(jīng)是幫了我的大忙,如果我恩將仇報,反過來出賣朋友,我易豪就不得好死!”說完,從茶幾上操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欲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砍去。
“別、別這樣!”說時遲那時快,張光文一把奪過水果刀,“易先生這是何苦呢。你不用起誓我也會相信你。你弟弟死于張云卿刀下,你要報仇,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可以堂堂正正打出復仇旗號,根本用不著把旁人牽扯進去。我們怎會懷疑你呢?”
易豪激動地點點頭:“光文先生,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此生我沒有大志,只要替弟弟報了仇,心里得到安慰,就死而無怨了。如你幫了我的忙,日后若有用得著處,哪怕赴湯蹈火,易豪也在所不辭!”
張光文道:“這些事留待以后再說吧。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我張光文也不敢大言一輩子沒有閃失。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只是今晚談這些為時過早。你且說說,你想要我?guī)湍闶裁??!?/p>
易豪從情緒中清醒過來,說道:“目前我只知道張云卿立寨燕子巖,其余一無所知。若要報仇,必須要了解他的一切。聽說,光文先生曾派了一名能干的坐探打入張云卿內(nèi)部,對里面的結(jié)構(gòu)了如指掌,我想問問這些。然后才能做出相應的謀劃?!?/p>
張光文望著易豪:“張云卿的內(nèi)部情況我當然會詳細告訴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目前的實力如何?”
易豪不語。
“你放心,我問這些并非有意要打探你的內(nèi)部秘密?!睆埞馕恼f:“兵書上云‘十倍圍之,二倍攻之’,意思是說,如果你有十倍于敵的實力,就可以采取包圍的戰(zhàn)術(shù);如果你有二倍于敵的實力,那么,就只能采取攻擊的戰(zhàn)術(shù),否則的話,就只能智取?!?/p>
易豪說:“如果連‘智取’的實力都沒有,那么又該采取什么辦法呢?”
“不,這不可能。所謂‘智取’,并不是非要一對一才可實施。運用之道,存乎一心,以一取十,乃至以一取百,都叫‘智取’,這就要看一個人的智慧所達到的境界。當年諸葛亮一曲‘空城計’退司馬懿數(shù)十萬雄師,這就是諸葛亮所達到的境界?!?/p>
易豪聽張光文說了這些話,肅然起敬,同時也慶幸自己結(jié)識了一位高人。他抑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說:“易豪才疏學淺,更談不上有什么境界。真人面前不說假,實不相瞞,手頭只有二十余條槍、五十名手下。處于這種情況,我想討教光文先生,該怎樣個‘智取’法。”
張光文沉思片刻道:“目前張云卿有六七十條人槍,其中有一部分是從廣西購回的快槍,火力強大。從實力上權(quán)衡,易先生先差了一大截。另外,燕子巖只有一條山谷可入,易守難攻,張云卿雖出道不久,但極為老辣,如此說來,你惟有智取一途?!?/p>
易豪身子向前傾,認真地聽著。
“大凡智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尋找對方的弱點。你的優(yōu)勢,第一,他還不曾注意你,你在暗處,他在明處,這樣你就有了足夠的時間尋找他的致命弱點;第二,你的目的只要殺了張云卿就算大功告成,如此一來,你不必采取全面打擊的辦法,以避免重大傷亡。我說了這些,下一步你就知道該怎么智取了。”
“你是說,對張云卿采取單人狙擊?”
張光文點頭。
易豪搔著頭皮說:“這辦法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但是,必須要以全面掌握張云卿的行動為前提?!?/p>
“這一步不難,我可以幫助你把握好這一環(huán)節(jié)?!睆埞馕恼f,“這兩年他四鄉(xiāng)搜刮,積蓄了大筆財產(chǎn),聽人說他準備回石背建房、買田,如此一來,在春節(jié)期間,他絕對要回家鄉(xiāng)拜年?!?/p>
易豪喜出望外,搓著手道:“那太好了,我弟弟若泉下有知,一定對你感激不盡!”
“不過,”張光文又說,“你萬萬不可在他回鄉(xiāng)的路上狙擊,這樣別人會懷疑是我報的信?!?/p>
“那我該怎么做才不連累你?”
張光文想了片刻道:“這樣吧,從初一開始,你就去山門附近埋伏,不管他哪天回鄉(xiāng),如果有準確情報,我會及時告訴你,然后你再走入山谷,襲擊燕子巖。到了這時候,燕子巖的人會想盡一切辦法派人去報信,張云卿得知消息肯定也會返回,這樣,你就有了足夠的機會殺他。同時,也不至使人對我有所懷疑?!?/p>
易豪抱拳道:“多謝賜教,你對我的幫助沒齒難忘,他日事成,定當厚報!”
張光文起身道:“今夜不能久陪,我必須在天亮前趕回團防局,以免使人生疑。”
易豪點頭道:“我也立即離開。離開前,我有一要求,想與光文兄結(jié)為異姓兄弟,不知可垂青否?”
張光文爽快答允,兩人來到正廳,折香為盟,互換帖子。易豪年長兩歲,為大哥。正在這時,周連生也來到正廳,自報生辰八字,比張光文小半歲,于是張光文被尊為“二哥”。
村中傳來雄雞叫,時辰不早,分手之際,易豪問張光文道:“二弟,年關(guān)在即,近段時間若有情報,我們?nèi)绾温?lián)絡?”
張光文道:“大哥請放心,這個我自有安排?!鞭D(zhuǎn)對偏屋叫了一聲,隨即走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漢子,垂手立在張光文面前。張光文指著漢子道,“這位是我家長工細狗,獵人出身,行動還算機靈,日后我有事就讓他轉(zhuǎn)告你們。只是最遲大哥要在大年三十把隊伍拉出山,選一處既安全又離山門較近的地方住下?!?/p>
易豪拍了拍細狗的肩,以示親熱,想了想:“那我就去洞口鎮(zhèn)找家客棧住下,那里我很熟。至于聯(lián)絡地點就定在廻龍洲橋上好不好?我可以每天都派人守在橋頭上?!?/p>
“那好,”張光文點頭,“那里既僻靜又便于尋找。好吧,時間不能再拖了,祝大哥一切順利?!闭f完,大步走出正廳,外面,隨從已經(jīng)為他備好了馬。
張光文走后,易豪、周連生向張光火告辭,由于彼此知道的原因,張光火也不挽留。只是臨走時張光火的家妓滿秀、滿姣戀戀不舍地來進行。易豪、周連生也眷戀她倆。
長話短說,易豪回到溪陳家寨后,第一件事便是籌措子彈,他知道陽立爐囤積不少,但要讓他爽快地拿出來,必須有一個很好的借口。于是,他和周連生統(tǒng)一口徑,說洞口山門有一股勢力弱的土匪,手頭有一批快槍,想趁春節(jié)防守松懈,奪過來擴充自衛(wèi)隊的力量。陽立爐果然爽快地拿出了一箱步槍子彈及十余枚手榴彈。
年關(guān)在即,這是土匪活動最為頻繁的時間,他們趁在外謀生的人趕回家過年之際要大撈一把。易豪準備好以后,決定在大年三十早晨出動,因為這一天除了是土匪關(guān)羊的忌日,該回家的都已到家,路上也沒有行人。
1923年大年三十凌晨,鞭炮聲打破了山寨的寧靜。易豪率先起床,督促廚房打火做飯。飯畢,留下十個人守寨,其余四十人一律短裝打扮,腰扎汗巾,穿麻繩草鞋,各挑一擔干柴,把槍支藏在干柴里,魚貫向東而行。
驛道上十分寧靜,幾乎遇不見出門的人,沿途經(jīng)過的村舍,家家戶戶新桃換舊符。入冬以來下過幾場大雪,雖然小年過后一直是晴天,但驛道兩旁仍積雪不化,特別是各處峰頂上更是冰天雪地。
易豪及部下都沒有穿棉衣,只套了一件野狗皮背心。出門沒多久,因為出了汗,都把背心脫下,掛在柴擔上。
下午時分,抵達洞口鎮(zhèn),他們在洞口客棧住下,取出槍,干柴就送給客棧。易豪派周連生去廻龍洲橋上與細狗接頭。直至天黑了很久,匪眾都已睡去,周連生才一無所獲地回來。
次日是1924年的正月初一,易豪于早飯后又派周連生去廻龍洲橋頭。
這一次,周連生去了不到一個鐘頭,便領(lǐng)著細狗來到洞口客棧。易豪心里一緊,預感到殺張云卿機會來了。他把細狗讓進內(nèi)房。
果然,細狗待易豪關(guān)上門就說:“易先生,我家老爺要你馬上去攻打燕子巖!”
“是不是張云卿已經(jīng)出來了?”易豪沉住氣問道。
“是的,他一早就來向我東家拜年,還說要去拜會張順彩,備了兩套厚禮,一套給我的東家,另一套給張順彩。”細狗急急地說。
“他帶了多少人出來?帶的是什么槍?”
“大概有十幾個人吧,至于槍的品種很雜,有漢陽槍、有快慢槍,也有快槍?!?/p>
易豪起身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紅包”遞給細狗:“辛苦你了,事成后另有重賞,回去過年吧,我這里早就嚴陣以待,立即可以行動?!闭f完,走出房,對匪徒簡單地說了幾句,手一揮,由周連生帶路向山門燕子巖進發(fā)。
前些日子,周連生在山門呆了十余天,對這里的地形比較熟,疾走兩個鐘頭,來到山門,迅速抄小路進入山谷口。周連生還要往縱深處帶,易豪令停止前進,看了看地形,布置道:“弟兄們不要入山谷,上一次張光文正是在山谷中生擒張云卿,這一次他必定早有防備。我們分兩部分行動,由我?guī)Ф坏苄衷诠瓤谙蛏秸驑專瑺恐扑麄?,周連生也領(lǐng)二十位弟兄埋伏在那邊的水渠后,等張云卿回來,再采取兩邊夾攻的辦法。這一次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易豪吩咐畢,周連生帶著手下人員,走過一片開闊地,潛伏于靠西邊的水渠旁。這時,易豪才下令向山寨放槍。
山寨里正忙于玩樂的土匪聽到槍聲一時大亂,很久,才在謝老狗的指揮下安靜下來,并向山谷打槍。
這是一條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狹窄山谷。寨內(nèi)的謝老狗因摸不清對方底細,不敢貿(mào)然沖鋒,只用繩索吊著身材細瘦的張鉆子從東側(cè)懸崖下去,向正在老家拜年的張云卿報告。
雙方在你一槍我一槍的對峙中消磨時間。
下午時分,張云卿率領(lǐng)十余名親隨回來了,當他進入伏擊圈后,易豪即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射擊。
交戰(zhàn)十幾分鐘,張云卿陣地上的槍聲明顯稀了。易豪明白,對方由于沒有準備,不可能有足夠的子彈。他馬上向潛伏在水渠里的周連生發(fā)出了攻擊暗號。
張云卿在兩面夾攻下無力招架。最要命的是子彈一時運不到,眼睜睜地只有等死。
部下有人掛彩了,得勢的敵方正囂張打槍,把張云卿逼入一處不足兩分地的田埂下。
田埂下幾乎沒有還擊的槍聲了。易豪從掩體站起,居然也沒有子彈射來,他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繼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我的大仇終于能報了!弟兄們,張云卿彈絕了,跟我一起抓活的!”
“呼——”對面一顆子彈射來,易豪慌忙趴下,但他還是對手下說:“別怕,他們可能就剩下這一顆子彈。為了萬無一失,我們還是采用心理攻勢吧,弟兄們跟著我吶喊——我們只殺張云卿!”
“我們只殺張云卿!”
“其他的人概不問罪!”
“繳槍有功!”
“殺張云卿者有賞!”
對面周連生聽到這樣的吶喊聲,也跟著喊叫。一時間,“我們只殺張云卿,余者不問罪”的聲音在燕子巖門口的開闊地上飛揚……此時張云卿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即使手下不殺他,面對絕境,他也只有自殺一途。
張云卿的前后方遭到易豪與周連生的夾攻。左邊雖有埋伏,卻是兩處開闊地,但被易豪、周連生的子彈嚴密地封鎖了。只要田埂下的人敢探出頭來,頃刻就會被打成馬蜂窩。
然而,就在易豪得勢之際,水渠背后異軍突起,把周連生彈壓在水渠中抬不起頭來。
燕子巖寨中的謝老狗這時也發(fā)現(xiàn)張云卿陷入絕地,立即組織起強大的火力要從寨內(nèi)殺出**。
戰(zhàn)場上的轉(zhuǎn)機可謂瞬息萬變,剛才還得意忘形的易豪突然腹背受敵,處于劣勢。欲知水渠那邊新突起之異軍系何方神仙及易豪的命運如何,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