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枝》 章節(jié)介紹

在言情題材的小說中，《登高枝》堪稱典范。這也是作者小尸妹良心打造的優(yōu)秀作品，不容錯(cuò)過！《登高枝》第2章簡介：他，一直都在5.殷元燁死的那日，我的傷剛好，正在宮中跟著管教嬤嬤學(xué)規(guī)矩。我沒想到那日救我的人真的是殷元燁的表哥——殷千澈，那位我望塵.........

《登高枝》 第二章 在線試讀

他，一直都在

5.

殷元燁死的那日，我的傷剛好，正在宮中跟著管教嬤嬤學(xué)規(guī)矩。

我沒想到那日救我的人真的是殷元燁的表哥——殷千澈，那位我望塵莫及的皇帝陛下。

我醒來時(shí)眼睛幾乎要被那鍍金鑲玉的宮燈晃瞎了，仿佛間還真看到那梁上的鳳凰飛了起來，柱子上盤旋的金龍呼嘯著沖我而來。

我使勁搓了搓眼睛，又狠狠朝自己的大腿掐了一把，掐得眼淚飆飛。

淚眼朦朧中，有人款步而來，他抬手輕輕柔柔抹去我眼角的淚花，似是無奈道：「怎么，委屈？」

殷千澈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確實(shí)得先委屈你做幾日的貴妃，皇后之位還得等一等。」

我的老天爺。

這算什么委屈，我從未受過如此……如此幸福的委屈。

我仿佛傻了般，連連擺手，呆愣成了結(jié)巴：「不，不委屈。就，就當(dāng)貴妃，也挺好的。」像是意識到什么，我忽然掀了被子，沖下床，直挺挺跪倒在殷千澈面前。

「奴，奴說錯(cuò)了。奴身份卑賤，怎敢肖想當(dāng)貴妃！」我瑟瑟發(fā)抖，不敢抬頭。

想起從前在翠紅樓聽那些客人的說的，當(dāng)今圣上不近女色，前有尚書嫡女牡丹宴意圖爬床被丟進(jìn)了湖里，后有絕世舞姬色誘失敗被扒了衣服凍死在冰天雪地。

我既無尚書嫡女之身世，又無絕世舞姬之容顏，只是上京里一個(gè)卑賤的女子。

我怎敢？

我心中懊悔，恨不得立刻賞自己幾個(gè)大嘴巴子，賞幾日前的自己幾個(gè)大嘴巴子。我還肖想當(dāng)皇后呢，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起來。」

含著慍怒的聲音冷冷傳來，如一盆冷水撲下，涼意穿透心尖。

「奴不起，奴知道錯(cuò)了。奴當(dāng)日，當(dāng)日神志不清說的都是些渾話。奴不當(dāng)貴妃，也不當(dāng)皇后，奴——」

我的話停在舌尖，我被人拎著衣領(lǐng)一把揪了起來。

「抬頭，要不然朕命人把你這雙漂亮的眼睛挖了?！?/p>

埋頭如鵪鶉的我瞬間將頭抬了起來，而這一抬眼，我便再挪不開眼。

眼前的男人眉眼間和殷元燁有三分相似，眼眸深沉如華麗的黑玉，勾魂攝魄的美。鼻梁高挺，輪廓棱角分明，英氣而慵懶，冷冽而矜貴，唇邊勾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淡笑意。

我紅了臉，心想，尚書嫡女和絕世舞姬也是情有可原的。

許是被我直勾勾地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殷千澈輕輕咳了一聲，不自然地轉(zhuǎn)過頭去：「再看，眼睛挖了。」

我一駭，又要跪，卻被人拖住，殷千澈拉著我，生生又將我拽了起來。

「以后不許動不動就跪。」

「為何？」我不解。

后來我才知，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也有的。

有些人能跪，有些人不能跪，有時(shí)候需要跪，有時(shí)候堅(jiān)決不能跪。

殷千澈看著我的眼睛，認(rèn)真道，「明日記得跟著嬤嬤好好學(xué)。」

他一頓，續(xù)道：「宮里的規(guī)矩?！?/p>

6.

在翠紅樓時(shí)，我便是最機(jī)靈的姑娘。

我學(xué)規(guī)矩學(xué)的很快，管教嬤嬤是宮中老人，五十多歲了，笑起眼尾的皺褶都泛著柔意，她說：「娘娘聰慧?！?/p>

聰慧，這倒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夸我。

我心飄了飄，笑著，想回嬤嬤一句，卻聽見一陣銀鈴般脆生生的笑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倒是好大的陣仗。

我遙遙望見那眾星拱月中一抹嬌嫩，一身水粉色宮裝的女子踱步而來，她遙遙望來，在目光觸及到我時(shí)，似有些驚訝地捂了捂唇。

「翠紅樓……的鳳瀾姑娘？」

我心中冷笑，這一開口便是來找茬的了。

殷千澈封我為貴妃的事情早已鬧得天翻地覆，便是街頭巷尾的稚童都知，她一個(gè)宮妃怎么會不知。

「姝嬪娘娘，這是貴妃娘娘?！箣邒咛嵝训?。

姝嬪，顧玉姝，是當(dāng)今驃騎大將軍顧盛的妹妹。

顧玉姝沒有要跪拜行禮的意思，即便我位高她一階，她忽略了嬤嬤的話，看向我，道：「哦，鳳瀾……不，娘娘倒是薄情，小侯爺這才剛戰(zhàn)死沙場，姑娘便轉(zhuǎn)頭投入了他表兄的懷抱。」

我知是她是故意的，可仍舊沒忍住一頭鉆進(jìn)了那圈套。

「殷……小侯爺怎么了？」

他不是去娶那韃靼公主了么？

「娘娘不知？」顧玉姝嘴邊的笑多少有些諷刺，她道：「小侯爺死了。韃靼人不講信用，假借和親之名偷襲了我軍。五萬人馬在邊塞全軍覆沒，小侯爺尸骨無覓。」

「他這是為國捐軀?！刮依渲?，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

「娘娘倒是大義?！诡櫽矜抗庖婚W，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惜了年紀(jì)輕輕的小侯爺。據(jù)說那日，小侯爺被射落馬下，韃靼人砍了他一刀又一刀，逼他跪下，他都——」

「夠了！」我抄起茶盞擲了過去。

好歹是一個(gè)被窩里呆過的人，我實(shí)在聽不得這些。

顧玉姝這個(gè)將門出身的千金也是個(gè)硬骨子，她笑著，非但沒躲還迎面上前了一步，直直撞上我擲出去的茶盞。

血水混著茶水順著她的額角流下，那一張漂亮的臉龐瞬間變得觸目驚心。她上前拽住我的胳膊，扭曲的臉徑直往我眼前懟，神色中總有一種瘋狂的悲戚：

「他死的時(shí)候還說，他食言了，對不起翠紅樓的——」

「鳳瀾姑娘?！?/p>

7.

「殷元燁，三年前你到底怎么死的？」

我盯著那個(gè)血窟窿。

「中箭死的。」殷元燁平靜回道，不像是撒謊。

我起身，繞著殷元燁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在他面前站定，仰頭看他：「怎么沒其他傷？不是說你被韃靼人砍了一刀又一刀？」

「希望我死的這么慘？」

「你負(fù)我，你活該?！刮亦洁斓?，「誰叫你去娶那韃靼公主的？色字頭上一把刀，這不，命都搭進(jìn)去了?！?/p>

「狠心的丫頭?！挂笤獰钊绱嗽u價(jià)我。

我不否認(rèn)，繼續(xù)問他：「那你怎么死這么久了還不去投胎，還在皇宮里？」

殷元燁冷笑一聲，「呵，你以為我不想么？我在地府排了三年隊(duì)了，好不容易要投胎了，卻不想不知怎地被人召了回來?！?/p>

說著，他睨了一眼我。

這家伙永遠(yuǎn)這么欠揍。

誰召他了？我召的明明是……

「那你表哥呢？殷千澈呢？」我想起什么來，慌忙問道。

「他功德圓滿，早投胎了。」

那一點(diǎn)點(diǎn)微弱的光乍然在眼前破碎，我泄了氣，像霜打了柿子，焉巴了。

「你……」殷元燁頓了頓，他直挺挺地站著，用余光迅速瞥了我一眼，問的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很想見他么？」

我打起精神來，卻是答非所問：「你怎么不能早投胎？」

「我罪行累累，辜負(fù)了一人，被召回來贖罪?！挂笤獰畲鬼馈?/p>

辜負(fù)了一人？我么？因?yàn)楫?dāng)年之事？

「我早原諒你了，快滾回去投胎吧?！刮覔]揮手，想趕他走。

屏山老道給我的符說的明明是可以召來心中最思念之人，我怎么可能最思念殷元燁？

我與他，左右不過是生如浮萍的娼女和意氣風(fēng)發(fā)的驕子之間的一段露水情緣。

我愛過殷元燁的，但也真正放下了，許是從知道他離京去韃靼公主的那一刻起，我和他的故事就結(jié)束了。

殷元燁默不作聲，也不動，他深深地望著我，眸色復(fù)雜：「殷千澈當(dāng)真那么讓你放不下？他有什么好的，左右不過是個(gè)心機(jī)深沉的騙子?！?/p>

「你們相處不過短短七日，你……」

我像是忽然被踩到尾巴炸毛了的貍奴，柳眉一豎，怒道：「可這七日就是好比你那半年！」

這一刻，殷元燁胸口的血洞好似移到了我的心上，那里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帶著疼痛的氣憤和酸楚的委屈。

我愛殷千澈，但沒有人相信。

天下人都覺得七日太短，不足以讓一個(gè)人深愛上另一個(gè)人，尤其是那一個(gè)人曾是低微的娼妓，而另一個(gè)人是高貴的皇帝。

帝王無義，婊子無情。

任誰都不相信，我也會動心。

8.

我掙脫開顧玉姝時(shí)，遠(yuǎn)處的小太監(jiān)恰到好處地叫了一聲。

「皇后娘娘駕到——」

那是我第一次見沈如意。

她裹在朱紅色華衣里，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頸項(xiàng)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擺逶迤三尺，華貴而雍容。

沈如意美得明艷，灼若芙蕖，可渾身上下卻散發(fā)著一股沉沉的寒氣，那雙眼本該若秋水般靈動，卻冷得像冬日的死水。

她看向我時(shí)，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僵硬而詭異的笑。

「嗯？怎么回事？」沈如意點(diǎn)了蔻丹的手輕輕捏起顧玉姝的下巴。

顧玉姝這時(shí)倒落下淚來，額頭干涸的血跡顯得有些猙獰，可沈如意卻不避諱，反直直地盯著她看。

「皇后娘娘，是臣妾的錯(cuò)，是臣妾跟貴妃娘娘說了小侯爺?shù)乃烙?，才惹得貴妃娘娘生氣，拿茶盞砸了臣妾?！?/p>

字字皆是她的錯(cuò)，句句卻都再說我。

我笑了，氣笑的，卻也沒反駁什么，終究是我技不如人，被上了一課。

沈如意松開捏著顧玉姝下巴的手，淡淡地掃了眼我，開口，只兩字，「跪下。」

滿地的碎片，她叫我跪下。

「貴妃，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

宮里的規(guī)矩，殷千澈，你教我學(xué)的便是這么？

可這哪是什么規(guī)矩，這分明是吃人的本事，活命的要領(lǐng)。

我倒沒有遲疑，跪得利索，碎片扎破了膝蓋，鮮血暈開了一地?？稍偬?，我也沒落下一滴淚，腰桿也不曾彎一分，我跪得像棵小白楊，筆直不屈。

「你倒是傲?！股蛉缫馔蝗恍α似饋?，她彎腰逼近我，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知何處惹惱了沈如意，她越掐越緊，死死地盯著我，那雙黑氣氤氳的眼中似有癲狂之意。

「你是個(gè)好姑娘，合該死得早些，早些，解脫——」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我好似那砧板上擱淺撲棱的魚，尋死覓活的求一口空氣。

我伸手使勁去扯沈如意的手指卻怎么也扯不開，眼淚浮上眼眶，我干嘔著，憋得一股氣，即便眼前發(fā)黑，也死死不肯讓它掉下來。

「沈如意！」

一聲厲喝傳來，那雙禁錮著我的手松了，我被人撈了起來，飄飄然墜入了一張溫柔的網(wǎng)里。

「抱歉?！?/p>

黑暗在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視線中的眩暈感變成了斑斕的光暈，我倚在殷千澈的懷里，只見他緊繃的下巴，和那微微顫抖著的緊抿的唇。

他的語氣里竟全是擔(dān)憂和愧疚：「我來遲了，我來遲了?！?/p>

絮絮叨叨的殷千澈緊緊的箍住我，那一瞬間他竟連指尖都在發(fā)抖，似乎在后怕什么。

「殷……千澈?！?/p>

「我在?！?/p>

他低頭看我，我一眼便望進(jìn)了那雙溫情的眼眸。

我好似真的要溺死在心動的海嘯里了。

9.

英雄救美，總是自古不渝的深情戲碼。

在我迷失在殷千澈的溫柔鄉(xiāng)前，我先掉進(jìn)了殷元燁的銷魂窟。

我對殷元燁也算是一見鐘情。

彼時(shí)，他在邊塞剛打了勝仗，戰(zhàn)功赫赫，班師回京后在京中掌的是十二衛(wèi)之首的金吾衛(wèi)。

桀驁不馴的殷小侯爺，時(shí)年二十，如寶劍出鞘般鋒利。

殷小侯爺生平嫉惡如仇，最愛打抱不平。在翠紅見我被榮國公府的二少爺羞辱時(shí)，他上來二話不說，一腳就踹開了那死肥豬。

踹完，殷元燁便沖我笑，那笑容帶著點(diǎn)少年的佻達(dá)和小侯爺?shù)鸟尜F，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狀的眼睛中間，星河燦爛的璀璨。

我一愣，不小心打翻了盛滿瓊漿玉露的紫金盞。

碎玉碰撞啷當(dāng)響。

世間情動，不過如此。

「我當(dāng)年真的愛過你，我對天發(fā)誓——」

殷元燁黑了臉，冷聲打斷我：「你別對天發(fā)誓，小心又遭雷劈?！?/p>

「你！」我氣，偏要對天發(fā)誓，指著殷元燁道：「我現(xiàn)在也真的放下你了，否則天打五雷轟！」

明月朗星的夜空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悶雷陣陣滾過。

我愣住，心中遽然被劈出一條鴻溝。

莫非，我真的還深深愛著殷元燁？

「我怎么可能會還愛著一個(gè)負(fù)心郎……」

殷元燁仿若僵住，他的聲音無端染上澀意，「其實(shí)，當(dāng)年——」

「當(dāng)年？」

「扣?！?/p>

「扣、扣?！?/p>

突然響起的脆朗敲門聲打斷了殷元燁的話，我聽到小宮女來報(bào)——

「謝太傅來了。」

10.

「讓他進(jìn)來。」我道。

「進(jìn)來？」殷元燁不可置信，他瞬間冷了聲調(diào)，拂袖怒斥道：「三更半夜，一個(gè)外臣進(jìn)太后的寢宮，放肆！」

他一怒，陰氣更甚，煞氣更烈，我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心直鉆了上來，瑟縮一抖。

但也只瞬間那寒氣便退了下去，殷元燁退開幾步，獨(dú)自一鬼站在墻角，在月光冷冷泊出的一彎霜白里陰沉著一張俊俏的鬼臉，散發(fā)著三尺寒氣。

倒像是個(gè)被做錯(cuò)事罰站的小孩。

「我和謝止……」

我剛想解釋，寢殿的門便開了。

謝止走了進(jìn)來，他一襲月白官袍，金線飛繡勾勒出竹影與飛鳥，恰好一縷月光通過微開的門縫，照在他的身上，給他周身鐸了一層溫潤清輝。

「娘娘?！怪x止揖禮。

我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止的身后女鬼環(huán)繞好似百花齊放，上到八十老太，下到八歲稚女，妖嬈嫵媚的有，楚楚動人的也有，只可惜死相都太過難堪。

我咽了口口水，心中犯怵。

正默默祈禱著，其中一個(gè)女鬼卻突然僵硬地轉(zhuǎn)頭看向我。

「你，看得見我們？」

此話落，眨眼間所有的女鬼都悠悠轉(zhuǎn)頭看來，詭異的笑容在她們臉上綻開，下一瞬她們一窩蜂沖到了我的面前。

蒼白的臉懟在我的眼前，流血的七竅似乎還散發(fā)著腐爛的腥臭，我強(qiáng)忍著不尖叫出聲，卻仍舊蒼白了臉。

「娘娘。」

「阿瀾?！?/p>

謝止擔(dān)憂上前的同時(shí)，角落里的殷元燁已經(jīng)閃身擋到了我的面前。

他寬大的衣袂垂落在我的眼前，好似豎起的堅(jiān)不可摧的盾。

我只聽他沖著那群女鬼冷戾吐出一字：

「滾?！?/p>

一字落，殿內(nèi)陰風(fēng)乍起，滋滋燃燒的油燈瞬間爆滅。

黑暗撲天滅地般襲來，血霧驀地彌漫，一陣尖銳刺耳的慘叫聲撥斷了我顫動的心弦。

灰飛煙滅，頃刻之間。

殷元燁讓開時(shí)，我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女鬼，他風(fēng)華不亂，可捏著衣袖緊攥著仍不住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擔(dān)憂。

我的手腳冰冷，腦子卻發(fā)起了燒，看著那三分像的眉眼，莫名鼻尖一酸，心中一慟。

就像萬里冰封的湖面遽然破出一個(gè)洞來，伴隨著那吱呀吱呀的裂冰聲，說不出是心碎的聲音還是心動的聲音，但總歸還是冷得酸楚而痛苦。

我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轉(zhuǎn)頭去瞧謝止。

寢殿里的油燈滅了大半，唯有謝止身旁的兩盞還倔強(qiáng)而頑強(qiáng)地散發(fā)著幽光。

我頹然坐在陰翳里，他孤身站在暖光中。

11.

謝止擔(dān)憂地遙遙望我，他剛想上前卻被我制止。

「我去喚宮女來添燈?！怪x止說。

「不必勞煩太傅?！刮医凶∷?，「太傅此來，有何事？」

謝止還是走了過來，他將信恭恭敬敬地放在我的案上，回到：「韃靼那邊，骨力阿圖的回信到了，他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萬請娘娘放心?！?/p>

「好?！?/p>

我捻起信，沒有看謝止，而是用余光悄悄瞥了眼殷元燁，卻不料被他抓個(gè)正著。

我訕訕轉(zhuǎn)頭，欲蓋彌彰地輕咳了一聲，問謝止，「太傅可還有其他的要事？」

「陛下今日的課業(yè)沒有完成，臣自作主張責(zé)罰了他，還請娘娘恕罪。」謝止又是恭敬的作揖，他似是從不敢看我。

「他該罰。」

「陛下……」

謝止還在說著我卻仿佛聽不見了般，因?yàn)榈顑?nèi)那僅剩兩盞的油燈又滅了一盞。

我看著身邊的煞神，哪敢讓謝止再說什么，只道：「辛苦太傅了，明日之事重大，太傅早些回去休息罷。」

謝止的身形一僵，他沒有動，低著頭，良久道：「娘娘，日后還是少吃些屏山老道給的丹藥。」

我皺了皺眉，眼皮都沒撩，敷衍應(yīng)道：「好?！?/p>

得到了回答，謝止終于抬起頭，沖著我又揖了一禮。

「臣告退?！?/p>

謝止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我看著他清雋如竹的身影，突然出聲：

「太傅，日后到尚書房找我罷。」

我執(zhí)政三載，民間就傳了三年我在宮中私養(yǎng)面首之事。

傳聞中，我與那伶人在御花園里糾纏不休，我威逼利誘，伶人欲迎還拒?？墒聦?shí)上，哪有什么嬌弱美麗的伶人，只有剛正不阿的謝太傅。

那日我不過是為了感謝謝止在朝堂上的解圍，想送他些我親手做的梅花糕，不成想被宮中里的碎嘴子們看到了。

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后竟說我在宮中私養(yǎng)了三千面首。

真真是潑天的一盆臟水就往我身上倒。

自那后，朝中那群老頑固似抓到了我的小辮子，彈劾我養(yǎng)面首的奏折紛如雪花，我自詡身正不怕影子斜，從未在意過，可是這一刻我卻莫名有些怕。

連殷元燁都會誤會，那他是不是也會誤會？

一燈如豆，微弱的燭光落在謝止的身上莫名讓他的面色都黯淡了幾分，他的聲線平穩(wěn)得有些僵硬：

「是。」

最后的一盞油燈在謝止踏出寢殿的那一刻悄然熄滅。

黑暗中，我聽見殷元燁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12.

「對不起什么？」

他別以為我沒聽見。

「沒什么?！挂笤獰畈徽f。

我一氣去拽他，不成想，我的手從他的身體中穿過。

我一驚，一個(gè)踉蹌，失了平衡，臉面朝地向下摔去。

預(yù)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我的腰身好似被一股力量穩(wěn)穩(wěn)托住，隨即我便被溫柔放在地上。

殷元燁能觸碰到我，我卻觸碰不到他，這不公平！

「對不起，當(dāng)年之事?！挂笤獰钫f。

這時(shí)我才想起，剛剛他是想說什么的，卻被謝止的到來打斷。

「你說，當(dāng)年怎么了？」我站定，借著泠泠月光去看他。

「當(dāng)年，他……我沒有負(fù)你，那夜我——」

殷元燁的話再一次被打斷。

「怎么燈都滅了？」

「娘娘！娘娘！」

急急躁躁的小宮女慌慌張張地呼喚著，像只無頭蒼蠅，突然間，她捂住嘴，放低了聲音：「難道娘娘和謝大人……」

該死的，流言便是這般傳出去的罷！

我終于忍不住出聲吼道，「本宮在這呢！」

小宮女嚇得一哆嗦，匍匐在地：「娘娘恕罪，奴……奴……」

她顫巍巍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不砍你頭，說，什么事？」

不知為何宮中總是盛傳我手段毒辣，殺人如麻，雖有幾分道理，但卻過于夸張。

「陛下批奏折時(shí)發(fā)了，發(fā)了好大的脾氣，砸了好多東西，說要見娘娘。」小宮女道。

殷恪，這個(gè)小王八犢子。

我憤憤地瞪了殷元燁一眼，卻似是在透過他瞪另一個(gè)人，「我秋鳳瀾欠你們殷家的?！?/p>

說罷，我掀起裙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尚書房趕。

13.

我去尚書房給殷千澈送梅花糕時(shí)，第一次見到了殷恪。

其實(shí)說是為謝殷千澈救命之恩給他送糕點(diǎn)，但也不過是個(gè)借口，左右我只是想見他。

那日，殷千澈顯然和殷恪吵了一架。

尚書房的門窗破了一個(gè)洞，沾著斑駁墨跡，硯臺碎在門口，殷恪就這么跪在一地狼藉里。

年僅八歲的小太子爺氣憤又委屈地通紅著雙眼，倔強(qiáng)地吸著鼻子，昂著頭和殷千澈對峙。

「她是個(gè)娼妓，您怎么可以將我寄養(yǎng)在她名下？」

「難道我當(dāng)真是野種嗎？」

殷恪怒紅著眼，像頭憤怒的小狼崽。

我握著糕點(diǎn)的手有些不穩(wěn)，這兩句話的信息量著實(shí)有些大。

殷恪是皇后沈如意的兒子。

當(dāng)年，沈如意要嫁的本是燕王，卻因在沈府家宴中被抓到與殷千澈睡于廂房，而改嫁了殷千澈。此后，沈如意母憑子貴，成了皇后。但自殷恪出生以來，殷千澈便沒讓沈如意帶過殷恪，一日都沒有。

時(shí)間長了，宮中便傳聞殷恪不是殷千澈的兒子，而是沈如意與燕王的孩子，當(dāng)年沈家知道燕王奪嫡無望，便算計(jì)了殷千澈，好將女兒嫁給殷千澈，保沈家一命。

殷千澈立于上首，他的目光竟有意無意地往門外我所在的方向掃來，我倉皇地往一旁躲了躲，竟是有些心虛的怕他看見。

靠著門板，我只聽他道：「她不是娼妓?！?/p>

我捏著白玉盤子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一時(shí)間竟聽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替自己贖了身，是個(gè)清白的姑娘，她現(xiàn)在是我的貴妃?！?/p>

那是種怪異的感覺，我說不上來，大抵是第一次有人說我是個(gè)清白的姑娘。

殷千澈對著殷恪續(xù)道：「殷恪，現(xiàn)在你是太子，將來你會成為皇帝。如果有閑言碎語，你該做的不是去爭吵辯駁，而是去扼殺。你是不是野種不由旁人說了算。」

就像我是不是娼妓，不由旁人說了算。

「她是個(gè)很好的姑娘?！?/p>

最后一句話，殷千澈是望著我的眼睛說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來的勇氣忽然從門后躥了出來，許是他給我的。

原本堆滿冰冷霜雪的眸子在這一刻有如春風(fēng)過境化作一灘春水，碧波漣漪泛在他的眼底，蕩漾在我的心口。

殷恪順著殷千澈的目光回頭看我，一眼，又迅速轉(zhuǎn)過頭。

他還是直挺挺的跪著，我卻走過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領(lǐng)將他拎了起來。

「放、放肆！你竟敢……」

我笑瞇瞇地看他：「小太子便那么喜歡跪著？腳不麻？我可是跪過很多次，我知道那般姿勢跪得膝蓋最痛，就像是有千萬根銀針扎著?！?/p>

「要你管！」殷恪兇道，像只張牙舞爪的假扮老虎的貍奴。

我把手中的梅花糕遞給他，揉了揉他的腦袋：「回去命小宮女拿冰來敷一敷，好好躺著休息……」

我的話沒說完，殷恪便拍開了我的手，打翻那盤梅花糕，跑了出去。

他落荒而逃的樣子有些狼狽，那紅彤彤的耳根子更是狼狽。

我蹲下身去撿散落一地的糕點(diǎn)，卻被一只手抓住。

節(jié)骨分明，修長如玉的手握住我溫?zé)岬氖滞?，指尖的涼意侵入我的肌骨，帶起一陣酥麻?/p>

「本是送給我的，對么？」

我莫名耳尖一燙，面上一燒。

繼而在我詫異的目光中，殷千澈撿起一塊糕點(diǎn)，擦了擦，又吹了吹，一口咬了下去。

「殷千澈。」

這一刻，我甚至忘了那些規(guī)矩，直呼他的名諱。

我伸手?jǐn)r他，卻被他箍著手腕握得更緊。

「好吃?！?/p>

殷千澈說著沖我偷偷使了個(gè)眼神，像是暗示著什么。

我回頭看去，只見殷恪扒著門縫探出個(gè)腦袋來，在被發(fā)現(xiàn)后，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撒開手，一溜煙沒影了。

那日，殷千澈同我說了好多殷恪小時(shí)候的事情。我只是靜靜的聽著，那時(shí)我并不懂他的話中之意，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將殷恪托付給我了。

殷千澈如是說：

「殷恪，是個(gè)好孩子?！?/p>

14.

「殷恪，是個(gè)小王八犢子。」

我如是罵。

我往尚書房趕，殷元燁飄在我的身邊，像是忠貞不二的鬼將軍保架護(hù)航。

自從能看到鬼后，我才知道宮里原來有這么多這么多的鬼。

「桀桀桀。」

滲人的笑聲不覺于耳，我看著殷千澈將一個(gè)又一個(gè)撲上來的鬼踹開，不解道：「我可沒做什么虧心事，怎么這么多鬼往我身上纏？」

「你倒不如問問自己吃過什么丹藥，用過什么符篆？」

我心虛得只能轉(zhuǎn)移話題：「那謝止呢？」

想到那一堆纏著他的女鬼，我便頭皮發(fā)麻。

「童子。」

言簡意賅，我卻差點(diǎn)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得找個(gè)太醫(yī)給他看看?！刮业吐暤?。

殷元燁驟然踹飛一個(gè)鬼的腦袋，不，兩個(gè)。

我連忙改口道：「不，找?guī)讉€(gè)姑娘給他看看，想來謝太傅也到了婚配的年紀(jì)。」

其實(shí)我曾給謝止安排過幾門婚事，但他總是百般推脫。

「為何宮中厲鬼如此之多？」在殷元燁又趕走一個(gè)厲鬼時(shí)，我不由問道。

「執(zhí)念未了者，離不開祂的葬身之地?！?/p>

執(zhí)念未了者——

「陛下——」

就在我即將到尚書房時(shí)，一聲戚戚然好似杜鵑泣血的悲喚聲如利劍射來，將我釘在原地，我停住步子，面色煞白地向那東南角的行宮望去。

尚書房的旁邊原是姝嬪顧玉姝的寢宮，在顧玉姝死后便荒廢了，如今已經(jīng)草木萋萋。

夜色凄惶，那一座行宮好似一樽棺槨。

可也就是突然間，那棺槨的蓋板被掀了開來，躺在其中的人乍變成鬼，女子那曾經(jīng)的一頭秀發(fā)如今倒像是飄揚(yáng)的招魂幡。

發(fā)絲翻飛中露出俏生生一張腐爛潰膿爬滿白蛆的臉。

「陛下——」

殷元燁的面色在這一瞬蒼白。

15.

顧玉姝死極慘。

將門虎女，生性本烈，她是投湖自盡的。

殷恪寄養(yǎng)到我名下的第二日，前朝后宮都鬧翻了天。就在殷千澈在朝堂上和朝臣打機(jī)鋒的空檔，我正和殷恪在御花園的湖邊踢毽子。

「誰要玩這個(gè)！」殷恪很是嫌棄：「這是小孩玩的?！?/p>

可他不也是小孩么？

我微微一笑，并不惱：「既然是小孩玩的，想必太子殿下一定會罷?！?/p>

我把毽子丟給殷恪，殷恪拿著毽子不踢也不是，踢也不是，最終還是一咬牙，還是踢了起來。

五彩翎毛飛揚(yáng)，翩翩若蝶翼。

殷恪得意的笑，卻在下一秒沒接住毽子時(shí)漲紅了臉。

「該這樣。」我撿起毽子教了起來。

奇的是殷恪這次倒沒有嫌棄我，反而跟著我學(xué)了起來。

他倒如殷千澈所言那般聰慧，沒學(xué)一會兒便會踢了，甚至能和我對著踢。玩得正歡時(shí)，有宮女忽然來喚我。

「娘娘，皇后娘娘有事找您?！?/p>

我皺了皺眉，看了眼殷恪他卻是不敢看我，只把玩著手中的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茲事體大，娘娘?！箤m女催促道。

我再是看了眼殷恪，這回終于抬起頭看我，沉著一張小小的臉：「你要去便去?！?/p>

「等我，我會早些回來?！拐f罷，我跟著宮女走了，只是走到一半我忽覺得不對勁，這不是去皇后宮中的路。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我只聽遠(yuǎn)處撲通一聲響，隨即便傳來宮女的驚呼聲：「小太子落水了。」

我知壞了事了，什么也不顧往回跑去，遠(yuǎn)遠(yuǎn)便見一群人圍在池邊卻沒有一人跳下去救，只戚戚然垂淚，叫得好似太子薨了似的。

我怒上心頭，扒開人群，不假思索地便跳了下去，壓根兒忘記了自己不識水性這檔子的事。

冬日的湖水刺骨，等抓著殷恪的胳膊時(shí)，我自己不知道嗆了多少口水。

我只知道殷恪不能死。

我把殷恪托給岸邊的人時(shí)，自己已經(jīng)沒了力氣。

我的身體里像裝滿了石頭，不住地往水里沉。

陽光被渾濁的湖水割裂出條條縫隙，就在我?guī)缀跻挥倌喙r(shí)，殷千澈出現(xiàn)了。

他總是在我最狼狽的時(shí)候如天神降臨，救我如水火。

我被殷千澈撈了起來，幾乎快不省人事，頭腦昏漲間，我只聽見他震怒道：「此事，朕必徹查到底?！?/p>

16.

徹查到底的結(jié)果是一切都是顧玉姝指使的。

是她指使宮女故意引開我，然后指使宮女推殷恪下湖。她本意是嫁禍給我身邊的宮女，卻不想那宮女經(jīng)不住嚴(yán)刑拷打，將她招供了出來。

多么拙劣的一個(gè)局。

我躺在床上聽見門外的宮女竊竊說著前日顧玉姝投湖的事情，她沒說她被貶為了庶人，本該送到宮外的皇覺寺，但她卻不愿，反而是毅然投了湖。

沒有哭哭啼啼，沒有大吵大鬧，只有心死的悲戚。

我知道那湖水有多么刺骨，也知道那淤泥有多么沉重，我只見過她一面，可那一面卻讓我忘不了她，忘不了她眼中的悲戚。

也就是她死的那一日，宮外傳來消息，她的哥哥顧盛叛國，投靠了韃靼泄露了機(jī)密，致使殷元燁五萬兵馬全軍覆沒。

那一刻，我仿佛看見顧玉姝在寢宮內(nèi)跳湖時(shí)飛濺的水滴似遙遙墜落在了午門，化作暈不開的血漬。

我越想心中越?jīng)?，涼到極致時(shí)，沈如意沖了進(jìn)來。

她那雙狀若平靜的眼睛下藏著極致到瘋癲的情緒，像是海面下深不可測的漩渦。嘴角邊微微的笑意漸漸擴(kuò)散成狂笑，表情猙獰中帶著死一般的悲涼。

「我們都被利用了?！?/p>

沈如意持刀步步逼近，在她語無倫次的描述中，我才知道，殷恪醒來后，竟在朝堂上長跪不起。他說沒有任何人推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是沈如意威脅他這么做的，一切都是沈如意為除掉我和顧玉姝的陰謀。

驚天翻轉(zhuǎn)，嘩然大變。

如此檔口，又有消息傳來，顧盛投敵叛國是被冤枉的，其實(shí)背后另有其人。

顧氏兄妹的死，枉死。

17.

枉死之人執(zhí)念最深。

顧玉姝沒有朝我撲來，反而撲向了殷元燁，她嘴里喃喃的是：「為何要利用我阿兄？為何我都照你說的做了你還要?dú)⑺?？?/p>

殷元燁掐住顧玉姝的脖子，嬌嫩如花莖的脖子在他手中纖纖不堪一握，似乎下一秒就會折斷。他冷著眼，道：「你看清楚我是誰？你阿兄并非死于我手?！?/p>

顧玉姝愣愣抬頭，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你好好想想，你阿兄忠烈，若不是甘心被利用怎么可能會情愿赴死？你以為他當(dāng)真沒有做錯(cuò)事嗎？如今，你阿兄已轉(zhuǎn)世為人，你何必執(zhí)著？」

豆大的淚珠順著顧玉姝坑坑洼洼的臉頰流下，一時(shí)間和那扭動的白蛆竟別無二致。

殷元燁松了手，顧玉姝無力跌落，伏地啜泣。

哭聲哀悼，我心中不忍，伸手去扶她，卻忘了我根本觸碰不到她。

顧玉姝有所感覺似的抬頭：「鳳瀾姑娘?！?/p>

她眼中仍舊滿是悲戚，嘴角揚(yáng)起一個(gè)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諷的弧度。

「那日，我不是故意要陷害你?！?/p>

話落，她的身體竟開始之間破碎，如早滿是裂痕的碗乍然徹底碎成齏粉。我捉不住她，只能無力地看著，她一點(diǎn)點(diǎn)與光同塵。

「所以，執(zhí)念未了者一旦了卻執(zhí)念，就會這般離開嗎？」

我轉(zhuǎn)頭看向殷元燁，忽的出聲。

「殷千澈?！?/p>

我的嗓子出奇的干澀。

「我……不是他。」

「呵，放屁。」我冷嗤一聲。

「你看清楚，我當(dāng)真不是?！?/p>

我不愿死死地閉著眼不肯看他，也不愿轉(zhuǎn)過頭，可無形中一股力量強(qiáng)迫著我睜眼抬起頭來，逼著我看向那張豐神俊逸的臉。

那是二十一歲的殷元燁，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將軍傲然的眉眼與那人冷冽的眉目雖有幾分相似但神韻卻是截然不同。

我心中酸澀，卻不死心，仍舊倔強(qiáng)：「好啊，若你真是殷元燁，你告訴我，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的事。」

「我知道你喜歡吃酒釀丸子，每次我來你都要我給你帶上一份。我知道你睡覺的時(shí)候習(xí)慣側(cè)躺著睡，知道你的右肩上有一塊狀若蝴蝶的粉色胎記，知道你腰間有兩顆小痣，知道你在我用力時(shí)弄疼你時(shí)會忍不住流淚，知道——」

「夠了！」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一聲，打斷了殷元燁。

這些殷千澈不會知道，因?yàn)樗麖奈磁鲞^我，我們相處不過七日，最親密的接觸不過是那日他揉了揉我的發(fā)頂。

殷元燁沉默下，他靜靜地看著流下淚來的我，黝黑的雙眸中眼神翻涌，似卷起滔天巨浪，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你當(dāng)真這般愛他？」

「可你合該嫁給我的?！?/p>

那幾個(gè)字盡管艱難卻仍從他嘴里吐了出來：「當(dāng)年，我未負(fù)你?！?/p>

「當(dāng)年他早知韃靼勾結(jié)朝臣欲借和親之名奪邊塞城池，便將計(jì)就計(jì)，降旨讓我出京去娶韃靼公主。那夜我進(jìn)宮，苦苦跪在他殿前，求讓他替我給你贖身，好好護(hù)你，待日后我歸來，我便向你負(fù)荊請罪，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娶你為妻。」

我不敢看殷元燁，只能死死盯住他衣袖下緊攥著仍舊發(fā)顫的指尖。

「可他卻見死起意，橫插一刀將你封為貴妃，讓你做皇后。他甚至利用你——」

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我知道?！?/p>

殷元燁的面上劃過一絲驚詫，他垂著眸，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整個(gè)天地的光，都已經(jīng)被藏在了他心底，不愿被任何人照亮。

「那你該知道他虛偽，卑鄙，心機(jī)深沉。」

他道，聲音頹靡，有氣無力。

「是啊，他怯懦，自卑，但為什么我仍舊愛他，死也忘不了他？」

明明和我抵死纏綿，糾纏半年的人是殷元燁，明明他其實(shí)并未負(fù)我，可我卻沒有一絲昔日的心動，我竟還是忘不了那個(gè)只與我短短相處了七日的人。

我看著殷元燁，幻想著自己應(yīng)該狠狠給另一個(gè)人一巴掌，在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扇出五個(gè)紅指印，讓他微紅著濕潤的眼眶，歉疚地看我，抱著我跟我一遍遍的說他愛我。

可事實(shí)上，我碰都碰不到殷元燁，更何況——

他。

抬起的手握拳，無力垂下。

我憋著淚，穿過殷元燁的身體，一步一步離去。

18.

殷元燁在后頭遠(yuǎn)遠(yuǎn)喚我，風(fēng)隨著他的聲音而起，我?guī)缀醮绮诫y行。

終于，忍無可忍之下，我憋著一股氣，沖他罵道：「滾！殷元燁，你快回去投胎吧，快走吧。我不恨當(dāng)你負(fù)我之事了。」

風(fēng)終于停下。

落葉寥寥灑了一地，竟是莫名落寞。

我的心仿佛漏了一拍，我再沒有聽到殷元燁的聲音。

但我來不及難過，暴跳如雷的殷恪像頭小狼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

「秋鳳瀾，你不準(zhǔn)走！你不準(zhǔn)走！」

「我就知道明日封禪大典后，你就要走了。你把奏折都讓我批，就是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這個(gè)騙子?！?/p>

「秋鳳瀾！你敢走，我……我就全城通緝你，調(diào)動虎威大營，把你抓回來?！?/p>

我的衣袖被殷恪死死拽著，一低頭，就看見他眼眶通紅。

「皇宮這么好，我才不走呢?！刮夜室舛核?。

殷恪變了臉色，冷冷低聲道了一句：「皇宮，才不好呢?！?/p>

像想到什么似的，殷恪突然道：「不對，你剛剛是不是在喊誰的名字？你到底吃了李屏山那老東西多少丹藥？那日，那日我以為你真的要被雷劈死了?！?/p>

「我命那么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我沒好氣道。

殷恪看著我，似一橫心，道：「秋鳳瀾，你別吃那些丹藥了，你忘了父皇吧。天下好男兒如此多，我替你尋千萬面首，你……」

殷恪的話沒有說完，周遭又有狂風(fēng)肆虐而起。

我抬頭，卻不見殷元燁的身影。

風(fēng)迷了眼，我的眼眶被吹得生疼，又好像要掉下淚來。

「恪兒，我不會走的。」我一點(diǎn)點(diǎn)將殷恪被吹亂的頭發(fā)輕輕撫正：「明日封禪大典，可能會發(fā)生大事，屆時(shí)你不要怕?！?/p>

殷恪嗤笑：「我是一國之君，又怎會怕？」

「明日封禪大典要去皇覺寺祭祖，你可能會見到你的母后。」

話落的那一剎，我感到了殷恪的僵硬。

良久后，殷恪的唇囁嚅了一下：「她怎么能算我的，母后？她瘋了，她早已不是我的母后?！?/p>

19.

殷恪在朝堂上指認(rèn)沈如意后，殷千澈大怒，下旨廢了沈如意。

沈如意沒有接旨，反是抽刀闖入我的寢宮。

沈如意提著刀向我刺來時(shí)被我一腳踹到在地。我出生市井，論和青樓里的姐妹們打架可沒輸過。

但沈如意卻下了狠心，不管不顧地挾刀撲來。

「他利用我要?dú)⑽宜鶒壑?，我怎會讓他得逞?！?/p>

她雙目赤紅，宛如一堆燃盡的死灰泛著余溫的紅。

我與她廝打糾纏，眼見著我握住了那劍，沈如意竟是握住我的手，將劍竟是送入了她自己的心口。

那一刻，沈如意笑了。潦倒的鳳釵勾亂一頭秀發(fā)，她好似那幽冥爬出來的鬼，沖我詛咒道：「你們不會得逞的?！?/p>

說罷，她便倒下了，也就是這時(shí)一群人沖了進(jìn)來。

便是這般巧，宮女太監(jiān)在先，其次便是殷千澈和一堆朝臣。

后宮，從未如此熱鬧過。

我手腳冰冷地跌坐在地上，無數(shù)嫌惡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如刀似劍，似要將我生生凌遲。

「陛下，此般惡毒的娼婦怎能為一國之母？」

有人開頭，便有人應(yīng)和。

「陛下，萬請三思，此妓低微卑賤，心思齷齪，毫無女德。」

「陛下——」

有老臣跪地，淚灑當(dāng)場，似要以頭搶地，以死諫言。

這不過是一場明目張膽的陽謀。

我笑了，撿起地上的刀，指向了那厲聲罵我毒婦的朝臣：「闔宮上下都知是沈如意持刀闖入我宮中，我若有心殺她害她怎會如此莽撞愚蠢？」

「伶牙俐齒的毒婦！」有人反唇相譏。

我剛想罵回去，卻驟然聽見殷千澈一聲斷喝。

「夠了！」

我握著刀的手顫了顫，心中輕嘲了一聲，倒沒多么傷心。

我剛想自覺的跪下，就被殷千澈攬入了懷中，他將我手中的刀抽出，凜然指向了那位老臣：「諸位是瞎了嗎？是沈如意要?dú)㈦薜幕屎?！朕的皇后，絕不是心狠手辣的毒婦?！?/p>

「朕信她——」

我鼻尖突然一酸，眼眶變得滾燙，心底先泛上微微的酸，繼而涌上難抑的委屈。

千般詆毀我皆能抗，可一句安慰卻頂不住。

「可陛下，她終歸傷了如意?！?/p>

清朗的聲音傳來，一個(gè)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被人推了出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一身是血的沈如意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陛下，您廢了如意，對她打擊太大，她才做出傻事來。如意是有錯(cuò)，可她終究是恪兒的母親，愿陛下饒如意一命。讓如意到皇覺寺苦修三年，為國祈福，修身贖罪。」

殷千澈抿了抿唇，兩人的目光相碰，俱鏗然森然，不避不讓。

這不過是一場明目張膽的陽謀，他想救沈如意一命。

后來我才知他是沈如意的小叔，權(quán)傾朝野的沈家家主，沈玓之?？傻任抑肋@些時(shí)，殷千澈已經(jīng)不在了。

那時(shí)他尚能將我護(hù)于身后，可此后我卻只能一人踽踽獨(dú)行，面對血雨腥風(fēng)，明槍暗箭，朝堂詭譎。

那日的結(jié)局，沈如意終究是瘋了，被送到了皇覺寺。

20.

我嘆了口氣。

看著殷恪失落的眉眼，只能抱了抱他：「回去休息罷，我去替你把剩下的奏折批了?！?/p>

我喚宮女將殷恪送回寢宮，自己一人掌了一盞燈悠悠地往尚書房走去。

燈火飄搖，明明是兩個(gè)人，卻只映照出一個(gè)煢煢孑立的身影。

這夜，我在尚書房批了很久的奏折，一些是朝政之事，一些是拐外抹角罵我的，還有一些是純粹直接罵我的。

我早已見怪不怪，可殷元燁卻悶聲把這些折子投到燭火里，燒了個(gè)干凈。

火光氤氳，映照著他凌厲的眉眼晦明難辨。

猶記得三年前，殷千澈也是這般將那些彈劾我當(dāng)皇后的折子燒得一干二凈。

那時(shí)我伏在案邊看他。

他執(zhí)朱筆批紅，工筆也以描摹的俊朗眉目有時(shí)會微微皺起，好似遠(yuǎn)山隆起，我不經(jīng)伸手去想去撫平，卻被他捉住了腕。

奏折散落，墨染玉肌。

我看到殷千澈喉間一動，目光中倒映的燭火妖冶躍動，他箍著我手腕的指尖越來越燙，灼熱之意順著經(jīng)脈傳進(jìn)我的心中，燎原一片。

我顫顫閉眼，可只等來他攏緊了我的衣衫。

「陛下，可是……嫌我？」我有些失落地抬眼。

「不是?！挂笄С夯氐煤芸欤纳ひ糁袔е鴫阂值牡统拎硢?。

他抬手一點(diǎn)點(diǎn)拂過我的眉眼，似在虔誠的信徒描摹神祇，狂熱卻克制。

帶著萬般情緒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殷千澈似乎想說什么的，可脫口而出卻是：「早些回去休息?！?/p>

我心中說不出的悶，不愿走，便扭頭蜷在案邊不理他。

就像現(xiàn)在這般，我不愿理殷元燁，便是看也不看一眼他，那夜殷千澈悶頭批了好久的奏折，而這一夜我悶頭批了好久的奏折。

也不知奏折是什么時(shí)候批完的，醒來時(shí)，天已經(jīng)亮了。

我伏在案上，身上卻披了白色的大氅，依稀是初遇時(shí)殷千澈披我身上那件。

「殷元燁。」

我叫，卻見不到一個(gè)鬼影，也沒有人答應(yīng)。

尚書房里空落落的，回蕩著陣陣余音。

「殷元燁。」

我又喚。

沒喚來該死的殷元燁，反倒喚來了比殷元燁更該死的屏山老道——李屏山。

「嗨！」瞎了一只眼的李屏山重重嘆了口氣，沖我道：「娘娘可別叫了，人早走了?！?/p>

李屏山似乎有些犯難，他皺著眉頭，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堆，正當(dāng)他嘀溜這那只獨(dú)眼，算著怎么應(yīng)付我時(shí)，卻有宮女來了。

「娘娘，要去皇覺寺了，封禪大典快開始了?！?/p>

我掌權(quán)三載，手段雷霆，早已惹了朝中許多人不滿，那群朝臣日日嚷著要我還政于殷恪，眼看著時(shí)機(jī)成熟，我也確實(shí)沒必要自己攝政。

我換上盛裝，跟著宮女剛要走，卻突然折回，從尚書房的密閣里抽出一把匕首，藏在袖中。

「這倒是把好匕首?！?/p>

李屏山贊道。

我一笑，眼底盡是肅殺之意：「一刀封喉的好匕首。」

21.

我用這把匕首第一次殺人是在封后大典上，我用這把匕首割下燕王的首級。

封后大典的最一道儀式是去皇覺寺祭祖。

可是在皇覺寺，我和殷千澈卻遭燕王挾兵造反。

箭矢凌空而來。

極其歹毒的是，那箭射的是我，似乎料準(zhǔn)了殷千澈會為擋劍似的。

血花噴然炸裂，血珠子串兒似的飛濺在我的眼上，滾燙好似熱淚，我錯(cuò)愕地看著殷千澈在我面前倒下，心的一角轟然坍塌。

殷千澈的面色在瞬間蒼白如紙，見我止不住的落淚，他便顫巍巍的抬手，用染血的指尖一點(diǎn)點(diǎn)揩拭去我臉上的淚。

「阿瀾，我怕是不能陪你到最后了?！?/p>

他的目光明明那般不舍，卻硬要強(qiáng)撐著扯出一抹笑看我。

「不要……不要為我難過，我早晚都會死的?！?/p>

殷千澈咳出一口血，就像那在尚書房的每一個(gè)深夜。

在陪殷千澈在尚書房批奏折的那些夜晚，我其實(shí)都沒有睡著，我的睡眠向來很淺，即便殷千澈再隱忍壓抑，我還是能聽到那玉碎般的咳血聲。

在這生命彌留的最后一刻，殷千澈往我的手中塞了兩樣?xùn)|西——一把匕首和一枚玉璽。

「阿瀾，好好活下去?！?/p>

殷千澈的指尖在我臉頰上一頓，拉出一道鋒利的血痕后，終是無力垂落。

我嗚咽著，像是有無數(shù)血塊堵在我的喉間，我的心頭。有時(shí)，有些痛痛到極處便成了麻木，心還在這里，心卻已不見。

我看著那傲然立于遠(yuǎn)處，志得意滿的燕王，終是拿起了匕首。

他執(zhí)劍冷眼譏嘲的看我似看螻蟻，此番他以誅妖后，清君側(cè)為名起兵造反，挾三萬精兵奇襲皇覺寺，可他不知的是殷千澈早已料到了一切。

他以為的奇襲，不過是一場甕中捉鱉。

遠(yuǎn)處森冷的箭尖對準(zhǔn)了場中的燕王，等他驚覺自己的人馬已經(jīng)所剩無幾時(shí)，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跪倒在地，口中鮮血宛如懸河落下，我掐住他的脖子，逼著他抬起頭來。

那雙原本滿是得意的眼睛此刻只有死氣，他含糊不清的說著，似是在求饒，似是在供述背后之人，可這一切都不重要。

「我知道，你被人利用?！?/p>

我將匕首架在他的項(xiàng)上。

「他們終究會下去陪你?！?/p>

手起刀落的剎那，我厲聲道，鮮血在我與姍姍來遲救駕的沈玓之間飛灑，我知道他聽得到這句話。

22.

「你終究會下去陪他們。」

沈玓之掐住我的脖子時(shí)如是說。

三年的一切在今日重演。

此番封禪大典本就是朝中老臣逼我放權(quán)還政于殷恪所提議，我知這不過是沈玓之的籌謀，他定會在最后一道儀式——皇覺寺祭祀的典禮上動手。

果然如我所料，他等不及了。

凌空的箭矢射來，宛若和當(dāng)年一般惡毒，直沖殷恪的眉心，仿佛那射箭之人早已料到我會替殷恪擋下這一箭。

我擋在殷恪身前，莫名感覺一股力量在將我拉開，可我卻死死不愿動彈。

終于，血洞在我心口炸開，我聽到了殷恪歇斯底里的呼喊宛如兇猛呼嘯的冷風(fēng)在我胸口穿過。

只是他還沒夠到我的衣角便被沈如意拉開，彎弓執(zhí)箭的她看著拽住殷恪的衣領(lǐng)冷然望我，她的身旁坐在輪椅上的沈玓之陰鷙地笑著，掐住我的脖子。

「太后娘娘，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沈玓之面色猙獰，他似乎廢了好大的力氣才下手掐我。我不知是被他掐得幾乎窒息，還是痛得幾乎窒息，我的腦中走馬燈般閃過我這一生數(shù)不清的畫面——

那年千夫所指中，橫眉冷對所有人的冷硬面孔。

那年墜湖時(shí)，波光粼粼的水底凝著擔(dān)憂害怕的模糊的眉眼。

那年雪地里，萬千紛揚(yáng)雪片中俊逸若塵的帝君。

可最終，那畫面定格在那年凄冷雨夜中，血泊里小巷子里奄奄一息的如玉公子。

殷千澈，原來我們早就見過，可我直到這一刻才想起。

「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我喃喃道，淚砸了下來，沈玓之的手卻松了。

我聽見沈如意痛徹心扉的哭喊，我聽見謝止清脆剛正的聲音，「沈玓之，你與廢后沈如意三年前投敵叛國，害小侯爺，鼓動燕王造反，刺殺先帝。今又假借封禪大典，欲刺殺太后和陛下，陰謀造反，謀權(quán)篡位，你認(rèn)不認(rèn)！」

沈家投敵叛國的證據(jù)我查了很久，直到前不久我收到了一份來自韃靼的信。原來韃靼內(nèi)亂，新首領(lǐng)骨力阿圖為降服十六部，需要兵馬，便把當(dāng)年老可汗與沈家互通的信件寄了過來，作為籌碼。

我答應(yīng)了他，但附加了一個(gè)條件，借一些人馬幫我平定沈家叛亂。

虎威大營為沈玓之所控，我怕我手中兵馬不夠，而調(diào)動其他省府兵馬恐打草驚蛇，便借他韃靼精銳人馬三千，剛好探探他韃靼合作之誠意。

但我沒想到，韃靼如此有誠意，那骨力阿圖竟親自來了上京。

鐵甲摩擦的錚然聲在我耳畔響起，我虛虛的睜開眼，看見一張與殷千澈眉眼有三分相似的臉。少年的傲氣早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肅冷。

如鷹般銳利的雙眼掃來，卻陡然愣住，那一刻我們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驚詫。

那不是骨力阿圖，那分明是——

殷元燁。

23.

我確實(shí)命硬。

雷劫沒有劈死我，沈如意那一箭也沒能射死我。

那日，謝止和殷元燁的及時(shí)到來挽救了局勢。眼見兵敗如山倒，沈玓之被殺，沈如意發(fā)了瘋般要來殺我。

寒刀凜冽，一如當(dāng)年。殷元燁本欲沖來救我，卻在看到有人將刀劈向另一個(gè)姑娘時(shí)生生止步。

我靜死亡的來臨，期待再睜眼的那一刻能看見殷千澈。

但沈如意的刀又一次沒能落下，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的那把刀，讓刀尖生生停在我的眉間，落不下一下。

緒滿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豆大顆地滾落出眼眶。

風(fēng)又揚(yáng)起，溫溫柔柔，似有人在輕輕替我揩拭。

沈如意的刀終究沒能落下，她萬萬沒想到最終殺了她的那個(gè)人是殷恪。

一場鬧劇就此落罷，醒來時(shí)，我看見李屏山又在做法。

我隨手抄起枕邊的東西砸了過去打斷他。

「我折壽做法給你召他呢?！顾撎摱氵^道。

我冷笑，吐出一字：「滾?！?/p>

「放下他啦？」李屏山湊到我跟前，生怕我不會打他似的，他看著我，忽然長嘆一聲：「看來沒有?！?/p>

心中的痛楚被戳破，酸水冒了出來。

「他不愿見我，我又再找他有何用？」我心中難受，語氣也低落了三分：「他明明就在我眼前，而我卻沒有認(rèn)出他?！?/p>

「是他太狡猾?！估钇缴降?。

我咬牙切齒，驀的掉下眼淚來：「確實(shí)狡猾。」

直至今日我才知，殷千澈到底布多大的一盤局，他將所有人都利用了。

他早知道殷元燁是長公主與韃靼將軍骨力木戈的兒子，便故意讓他去處理與韃靼和親之事，他早知道他定會借機(jī)深入韃靼內(nèi)部，一統(tǒng)韃靼十六部。

他早知道顧盛與沈家有往來，顧玉姝為了她的阿兄為了顧家愿意豁出性命，成為他在后宮的棋子，他便借此將手握兵權(quán)的顧家連根拔除。

他早知道沈玓之是他當(dāng)年消失不見的十九叔，一心想奪帝位，暗中勾結(jié)韃靼，攛掇燕王謀反。

他早知殷恪是沈如意和燕王的孩子，當(dāng)年沈如意和他被捉在床全然是沈玓之和燕王的陰謀，沈如意愛慕沈玓之即便恨透了燕王，恨透了殷千澈，恨透了殷恪，也愿意一直隱忍。

他早知道我是當(dāng)年那個(gè)巷口救了他的女孩，他便一直在暗中護(hù)我。

猶記那年雨夜凄惶，救下他后，他曾問我要何答謝。

那日我剛被人羞辱，說是低賤，便隨口戲言，來生定要登上高枝，做頂尊貴的皇后，若做不成皇后，做那侯府夫人也是可以的。

他說不用來生。

我只當(dāng)他哄我，卻不成想這一句無心之言被他一直記在心尖。

「他是愛我的罷？那他為何不肯見我，為何不肯告訴我？」我問李屏山。

「世間唯情一字最難說破。天下頂聰明的人會因情變得愚鈍，頂勇敢的人也會因情變得怯懦?！?/p>

李屏山說得高深莫測。

我不由想到了曾在尚書房密閣里看到的一幅幅我的小像和那一封封未送出的信。那字字句句皆是所愛，卻皆不敢公之于人前，只能私藏在書房中，鎖在那一閘四方天地里。

想到了無數(shù)個(gè)深沉睡去的夜晚，他窺伺于床邊，滾燙炙熱的目光和不敢落下的唇。

「他確實(shí)怯懦?！?/p>

「可娘娘確實(shí)勇敢?！估钇辽秸f道，似是欽佩：「守著這么一個(gè)偌大的天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p>

我沉默了，忽然問道：

「能再做一次法嗎？」

「娘娘不必找先帝，或許先帝一直都在。」

24.

上上京下第一場雪的時(shí)候，李屏山走了，殷元燁也要走了。

一位韃靼姑娘乖巧的縮在殷元燁懷里，眨著一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看我。

看著那位姑娘我有一瞬怔愣，叛變后，我曾與殷元燁在宮中喝過一壺。那時(shí)，我看到他為這姑娘擋的刀，他看到了我為殷恪中的箭。

我們釋然一笑。

終究是，錯(cuò)過了。

「走好?！?/p>

我和殷恪將殷元燁送到宮門口。

殷元燁在馬上向我遙遙點(diǎn)首：「珍重?！?/p>

風(fēng)雪很大，他用披風(fēng)裹緊了懷中的姑娘，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巍巍皇宮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天地遼闊，是他的草原。

而我?guī)е筱∫徊揭徊酵刈摺?/p>

深紅色的高墻漸漸吞沒我和他的身影，皎潔的雪蓋住了深淺不一的步伐。

「秋鳳瀾，你若喜歡殷元燁，我便把他捉回來，囚禁在宮中?！?/p>

「想什么呢，我只愛你父皇一個(gè)?！?/p>

「可你們只相處了七日?！?/p>

是啊明明只是短短的七日，怎么要我用長長的一生去忘卻？

「才不是七日?！?/p>

你的父皇愛了我好多好多好多年。

「那是多久？」

我笑而不答，殷恪又問：「你想他嗎？」

「想?！刮掖?，替他也答了：「其實(shí)你也想罷。」

殷恪沉默不語，我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恪兒，其實(shí)他一直都在?！?/p>

大雪飄揚(yáng)，卻不曾落到我和殷恪的肩上。

像是有人撐著傘跟在我們身后，同我們一起前行。

他，一直都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