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 章節(jié)介紹
《在縣城》是一部可讀性很強的小說,其作者是小說界赫赫有名的曹寇,在他筆底生花的創(chuàng)作之下,故事如畫卷般在讀者面前緩緩展開。精選章節(jié)(第六章母親(6))內容:6我的母親對我的不滿,還包括父親死得早,所謂既當媽又當?shù)?。也就是說她對我(包括我姐姐).........
《在縣城》 第六章 母親(6) 在線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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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對我的不滿,還包括父親死得早,所謂既當媽又當?shù)?。也就是說她對我(包括我姐姐)付出的要比一般的母親多。姐姐終歸是別人家的人,這一邏輯也存在于母親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陳家人(娘家姓陳),而是林家人。不過,我的姐姐嫁出去后之所以能夠獲得她的好評,卻又背離了這一邏輯,那就是姐姐勤于回娘家,給母親和我?guī)砹撕芏嗾疹櫤蛶椭H绻憬阆袼粯幼越^于娘家,恐怕母親的廣場演說會更豐富磅礴。
母親的憤恨集中在我的婚前和婚后?;榍埃沂冀K沒有結婚,這讓她很焦灼。比如蔣婷這件事,一度讓她血壓升高臥床不起。她完全無法理解,一個姑娘已經到一個男人家住了,雙方的家長也見了,怎么這事就黃了。這件事讓她必須臥病在床一段時間,猛然置身廣場,叫她如何和自己的老伙伴們解釋呢?然后就是婚后,她不能和李芫和平相處,尤其是祖母權被親家母悍然分割和奪取,特別讓她失望。她號稱“懶得”和李芫母女理論,但和親生兒子我,她有必要聲討我的不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陳述自己的委屈,一如當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撫養(yǎng)長大。
從另一角度來看,我的母親毫無必要如此。誠如她的老伙伴安慰她的那樣,樂得清閑。兒子不跟她住在一起,她獨居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每個月從國家那兒領取不算丟人的退休金。據(jù)說她在當知青的時候曾經是生產大隊文藝骨干,除了唱歌跳舞,還會彈琴吹笛。早年,她還希望我姐姐能夠延續(xù)她的興趣愛好,斥巨資買了一架鋼琴??上Ы憬悴⒎沁@塊料,我顯然也不是。換言之,如果她需要時間的話,那么她有大把的時間干自己喜歡干的事,她可以掀開蒙在鋼琴上的布罩子,擦掉上面的灰塵,用滿是皺紋的手在黑白琴鍵上敲出她喜歡的音符,我相信,這時候她的腦子里會像放電影一樣再現(xiàn)她少女時代的20世紀70年代的列車、農田、灌溉渠、大隊書記、樹杈上的灰藍色的高音喇叭、鄉(xiāng)村夜晚的狗叫聲……但她沒有動過那架鋼琴。當然,據(jù)說廣場歌舞也有上述功效,而且是以集體的方式,她們過慣了集體生活。她們不擅長獨自面對自己。她們對勞動的理解仍然與農業(yè)生產有關,就是要動,要出汗,要累得夠嗆,在抱怨中獲得成就感。具體到她現(xiàn)在的年紀和身份,帶孫子是得到這一成就感最合法最合乎天性的方式??上Ю钴镜膵寢?,我的岳母和她履歷相似,所見略同。她們的矛盾實質,或許就是只有一個孫子/外孫。
在這一點上,如果劉女士是壯壯的外婆的話,確實可能不會與我的母親形成上述對立。她還年輕,現(xiàn)在也不過五十來歲。十年前,她仍然還是一個待嫁的離異婦女。我母親第一次與劉女士見面的那天,也就是十年前的除夕之夜,前者大吃一驚。時年已六十歲的她完全無法想象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可以和自己在飯桌上并駕齊驅,加之劉女士的求偶愿望還健在,花哨的北方縣城穿衣風格也讓她身邊的老太太顯得更加灰暗。劉女士只比我姐姐大幾歲,和我的姐夫相當于同齡人。我的姐夫居然恬不知恥地阿姨阿姨地稱呼她吃菜喝酒。而坐在蔣婷身邊的我的外甥,當年正處于青春期變嗓時期,雖然他并不愿意和我們多說什么話,但就我的經驗來看,二十出頭的蔣婷也未嘗不可以成為他性幻想的對象之一。
那是一頓非常詭異的年夜飯。吃完飯后,遵照某種傳統(tǒng),劉女士率先拿出錢包給了我外甥壓歲錢,然后滑稽地不得不接受我外甥在我姐夫教導下的一句“謝謝奶奶”的謝詞。我媽不甘示弱,當即也給了蔣婷一個大紅包。本來平輩之間不應有壓歲錢一說,我那好心的姐姐思前想后覺得沒必要占劉女士的便宜,所以她又給蔣婷來了一個紅包。其間的拉扯、謙讓和感激,讓人眼花繚亂,煩躁不已。大家還一起坐下看了會兒春晚,等待趙本山出場,既而像往年一樣哈哈大笑后才各自散去。之后幾天也沒閑著,不是我姐姐姐夫邀請,就是我舅舅舅媽邀請,團團圓圓一大桌人,老的老小的小,節(jié)目相似,總之,我和蔣婷疲憊不堪。
我不是說此類場景在我和李芫婚前婚后不再發(fā)生,相反,她就是南京本地人,遍布親友,場面更為壯觀。我只是想說明,在當年,我和蔣婷還很不適應這些。它們嚇到了我們,讓我們面面相覷而又看不清對方。我們試圖就這些聊一聊,但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我們怎么聊似乎都不在正題上,讓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的理解力以及在某種程度上開始懷疑對方。生活比我們預想的要喧囂得多。若干年后,當我和李芫遇到相同的場景時,我卻沒有了這些感受。李芫和所有的親友都能應付,她的應付不是虛情假意,而是真情實感。在這方面,她不僅得體,而且勤奮,她的存在使我也坦然了起來,認為這些都是人之常情,堪稱活在世上的證據(jù)。然后最終認識到,這一切沒有什么不對,很好。
與去濟南不同,我和蔣婷睡大房間雙人床,劉女士則睡小房間單人床。南京沒有暖氣,我們給劉女士添置了電暖器她仍然覺得冷。睡覺并不費勁,但起床頗為躊躇,她每天都在空調熱風的吹拂下和電暖器的烘烤下起床,因此她的房間門打開時,一股熱烘烘的女人體味會涌入寒冷的客廳,讓我的鏡片為之一濕。那些飯局消停后,我和劉女士在濟南的所作所為相似,也帶著她暢游起了南京。她喜歡這些,每到一處都要拍照留念。這些照片的特點是,她要求自己位居大門入口處,必須要把某個公園景點的門楣題字涵蓋在內,這樣一來,在那些巨大的牌樓和雕刻之間,她在照片中顯得很嬌小。也有近景和特寫之類的,比如她單手扶住一根梅枝,在花團錦簇中露出她那張攢滿了笑容略顯寬闊(腮幫子大)的臉。就像她跟老天說好了那樣,年后沒幾天,天氣轉暖,果然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景象。她還在山水之間脫掉了呢子大衣,穿著一件緊身的高領毛衣上躥下跳。見此,我由衷地發(fā)出感慨,告訴蔣婷:你媽媽不僅年輕,長得也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