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花海中,正站著一個碧衣男子。雖有些不恰當(dāng),但我還是要用窈窕二字來形容他。
那人肩上搭著一條白狐毛做的圍領(lǐng),以玉環(huán)并銀鏈扣鎖在玄色的外衫上,而那件玄色外衫和相子木身上的幾乎一模一樣,都是盤扣高領(lǐng),玄色底色、銀色滾邊,領(lǐng)口左下方有一塊金屬制的造型奇異的銀色按扣。所不同的是相子木內(nèi)里穿著的是紅色長衫,而他穿的是碧色長衫。
見到我們,那人左眼里便立時浮現(xiàn)出笑意——他額前的頭發(fā)一貫遮住右眼,故而平時只露出左眼來。我記得上一次他使用天瞳時,正是左眼變成了金瞳。
碧無恨一面伸手將肩上散亂的長發(fā)撩撥到身后,一面向我們招了招手。
我忍著笑瞥了一眼身邊的相子木,心想之前是誰說碧無恨一個人絕對不會來這里的?
“你退后。”相子木露出有些嫌棄的神色,旋即捏了個法訣,絕魂便自他袖中飛出,盤旋于右手邊。
“哎呀~本來只是想找你切磋下,沒想到你還帶了家眷作觀眾,你這是準(zhǔn)備嘲諷我就算打贏了也只是個單身狗嗎?”碧無恨說著便笑盈盈地向相子木走來,不知何時他手里已然握著一只碧玉做的長笛,笛身散發(fā)著絲絲碧光,繚繞于他纖細(xì)的指尖。
我怔了一下,旋即有些明白相子木之前所言的真正含義了:碧無恨絕不會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里,而相子木沒事也不會來這里看風(fēng)景。與其說這里是紫竹的地盤,倒不如說這是她送給碧無恨和相子木專門用來切磋的地盤。
……這樣看來,他們?nèi)齻€人的關(guān)系還真是好。
我退到安全的地方興致勃勃地準(zhǔn)備觀望這兩人切磋,這一趟能看到碧血雙剎之間的爭斗倒是不虧,不,簡直是血賺。
碧無恨加油!我在心里默默吶喊,我可是十分、極其、非常想看到相子木戰(zhàn)敗時不甘的表情!
忽然,沒有任何跡象的,相子木揚手將四刃的絕魂擲了出去,我只能看見一道紅光快速地向碧無恨飛去——這兩人之間的切磋沒有任何客套,從相子木先手的表現(xiàn)看,碧無恨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紅光貫穿了碧無恨的身體,或者說從他的身體里穿了出去。
相子木微微一蹙眉,立時伸出右手擋在身前,風(fēng)痕便瞬間自他衣袖中滑出,穩(wěn)穩(wěn)握在了他的手中。
只聽“當(dāng)”一聲,碧無恨不知何時已然閃到了相子木面前,玉笛和風(fēng)痕交鋒之際,我的眼睛竟沒能捕捉到那一幕,還是先聽到兵器相接的聲音,才察覺到有兩道碧光各自閃了一閃。
再看之前無恨所站立的地方,早就沒了他的身影,而相子木接住他一擊后,碧無恨的身影又飛快消失了。
我大約明白碧無恨強在何處了:若是論力量強弱,他應(yīng)當(dāng)不及相子木的怪力,但他可以憑借極快的身法在作戰(zhàn)中取得優(yōu)勢。想來在五靈法術(shù)上他專修了風(fēng)系,以風(fēng)系輔佐自身身法是很常見的修行思路,但能修到他這種幻影形離的地步,世上恐怕不超過十人。
就在我思考的這幾分鐘內(nèi),那兩人竟已經(jīng)交手了數(shù)十個回合,碧無恨身姿猶如魅影,只見碧光四處閃爍,而相子木眼下竟只能招架防守。
這樣的戰(zhàn)況沒有持續(xù)很久,相子木突然就開始轉(zhuǎn)守為攻了。
在捕捉不到敵人身形的情況下,他以自己那常人無法理解的智力,預(yù)判到了碧無恨的動作。
常人以風(fēng)系法術(shù)輔佐自身身法,不可能一直以風(fēng)的形態(tài)存在,每隔一定時間必定會需要一個落腳點,即現(xiàn)出身形,雖然現(xiàn)形時間十分短暫且毫無規(guī)律,但對相子木這種人來說,似乎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這時我才忽然意識到相子木同時以風(fēng)痕護(hù)身,使用的是五靈仙術(shù)中的風(fēng)系法術(shù);以絕魂伺機攻擊,使用的卻是魔族法術(shù)。修行者都知道這兩種靈力是相互抵觸的,能同時修行已屬不易,若要同時使用簡直難于登天。這種可以同時使用五靈法術(shù)和魔族法術(shù)的能力,我從未在書籍里見到過,但在夢里倒是聽先生們說過——莫非這就是厥靈宮的秘傳心法混靈訣?可他如何能習(xí)得厥靈宮秘法?要知道我們?nèi)腴T時厥靈宮分裂成三大派已近百年,三派都沒有任何關(guān)于厥靈宮秘術(shù)的文獻(xiàn)傳世,且那心法乃是厥靈宮歷代掌門單傳——
等等,掌門?我猛地想起來,厥靈宮最后一任辭職隱退的掌門,不正是姓相嗎!我記得……名字好像是相倓?
我驚訝地捂住了嘴,相倓該不會正是相子木的祖輩吧?!這、這……一邊是赤地?zé)捬ЪУ牡障笛},一邊是帝洲修仙大派厥靈宮掌門的后人,這樣的身世他要是混成個普通人,祖宗怕不是都能氣活過來!說到祖宗,我又聯(lián)想到前朝歷史上曾經(jīng)連續(xù)出了五代賢相的相氏一族……
等我再抬眼看他二人時,碧無恨竟已被相子木逼得現(xiàn)了形。我不知曉相子木用的是什么魔族法術(shù),但那數(shù)十條的紅光,已然漸漸將碧無恨的行動領(lǐng)域盡數(shù)封鎖;同時絕魂仍舊以精準(zhǔn)的預(yù)判攻擊著碧無恨,但碧無恨身法極快,暫時沒有被擊中一次。
如果碧無恨被絕魂擊中,即便相子木手下留情,恐怕也會受很重的傷吧?畢竟那可是魔神墨耒留下的法寶啊。但相子木既然動用了絕魂,碧無恨也欣然接受,想必他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擊中……由此可見這兩個人的實力,真真是深不可測。
“小木頭,對我你只用這么點千絲魂鎖,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碧無恨一面躲避攻擊,一面笑著將自己玉笛一旋,捏訣施法。
他話音剛落,便閃出了兩個分身,三個身影同時以極快的身法閃避攻擊,一瞬間局勢又發(fā)生了變化。
但是——為什么其中一個碧無恨向我這里閃了過來?
瞬間,那只金色的瞳子對上我的目光,一陣暈眩后,我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但奇怪的是,我竟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你對她做了什么!”
是相子木的聲音。我感覺到風(fēng)的氣息,應(yīng)是他發(fā)現(xiàn)了碧無恨的真身閃到了我這里,立刻趕了過來。不知為何,他的語氣里竟有幾分緊張和警惕,難道他是在緊張我?
“不過是讓她睡一會,好說些話?!?/p>
碧無恨的聲音自我的耳邊傳來,他說完這話,我便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另一個人抱了過去。
看來現(xiàn)在的狀況是,我的身體昏迷了過去,但我的意識卻是清醒的。
這種狀態(tài)應(yīng)該是碧無恨有意而為之,他似乎是想讓我聽到一些相子木平日里不會說的話。
“說?!?/p>
“她的記憶恢復(fù)了對吧?”
“只恢復(fù)了御風(fēng)閣三年的記憶?!?/p>
“但是再往后,便是請師尊加固封印,也只能延緩她恢復(fù)記憶的時間。這女人的靈力太過強大,連師尊的血印都拿她沒辦法。”
果然……自相子木告訴我煉血魔姬的三大能力后,我就猜測自己的失憶是被人施了血印導(dǎo)致的,而施法的人自然是同樣有著煉血魔姬血統(tǒng)且想要我死的魔君。
“再往后,她便會想起和你的恩怨吧?”
“……這不都是你預(yù)料中的?”相子木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悅。“當(dāng)初正是你提議師尊將她的記憶封印并賜給我做妻子,讓她懷孕生子而死?!?/p>
“在師尊看來,明顯我的提議更有價值嘛?!北虩o恨聲音帶笑,繼續(xù)說道:“但顯然你不想讓她死,所以拖了半年也不和她圓房,師尊等得不耐煩,便想找個理由處死她,你便謊稱她已經(jīng)懷孕——即便我們都知道這是假的,但你話既然已說出口,必定就會讓這個假的變成真的~現(xiàn)在你既敢讓她懷孕,看來是找到了法子保住她。我猜你還打算讓她提前一兩個月生產(chǎn),最后以假死的法子騙過師尊,保她無恙?!北虩o恨說著嘆道:“先不說你騙不騙得過師尊……八個多月大的胎兒,你認(rèn)為能有幾成的概率活下去?”
“概率不高,但這并不影響結(jié)果?!彼D了頓,繼續(xù)道:“師尊首先要的是她死?!?/p>
“所以你并不在意孩子的死活?”
“這一關(guān)它都挺不過,以后面對同族相殘又要如何生存?這樣的孩子活下來也沒有意義?!?/p>
聽到這里,我的心里忽的一涼。在相子木眼里,真的連親情都要被如此冷靜而無情地對待么?
“假使她在生產(chǎn)之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呢?你認(rèn)為她會乖乖把孩子生下來嗎?”
“她會。”相子木說著頓了頓,用一種淡漠的語氣道:“她是個聰明人,但感情用事是大多數(shù)人的缺點?!?/p>
“我不明白,你間接地傷害她,卻又不希望她死,究竟是為什么?”碧無恨說著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道:“我可不信你愛她。”
“愛一個人……是連欺騙都舍不得的。”相子木的聲音淡淡的,可每一個字卻都像刀子一般扎進(jìn)我心里。
“那么你是把她當(dāng)朋友,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去?”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要是遇到危險,我不僅不會救你,還會上去補一刀?!毕嘧幽編еσ庹f道。
“好吧好吧,天才的想法我果然是弄不明白啊~”
碧無恨說完這句話,我忽然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時,我又回到了夢境里。
這里是冰魄塔第五層,之前急于想知道試煉結(jié)果的我,此刻卻心如刀絞,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相子木說的沒有錯,愛一個人,是連欺騙都不忍心的……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曾經(jīng)一定很用心地愛過某個人吧?但這個人絕不是我。
我狠狠掐著自己的手指,雖然沒有痛覺,但卻可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既然夢里的一切都是我真實的過去,那么眼下的夢境自然也可能是重要的線索,按照剛才碧無恨所言,顯然我的這些記憶之夢藏著無比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必須先冷靜下來獲取夢里的信息。
我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五層中央的法陣中間,東西南北面各自坐一名白發(fā)老者,只不過北面的老人手揮五弦,西面的老人筆畫丹青,南面的老人飲酒書狂,東面的老人執(zhí)棋不語,這四人相貌相似,神色卻大不相同。
但在這一層里,我意外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凌逸。
我的內(nèi)心不免一陣翻涌,一時間萬般思緒涌上心頭。
凌逸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他上前一步向東面的老人行了個禮,道:“晚輩御風(fēng)閣凌逸,還望先生指點一二?!?/p>
下棋的老人聞言撫了撫胡須,點頭道:“是個懂事的。你若可以破得老夫這死局,通往上層的路便會自動出現(xiàn)了?!?/p>
凌逸聽罷便走到棋盤另一面,行禮后跪坐于蒲團上,恭敬道:“晚輩獻(xiàn)丑了?!闭f著便自棋盒里摸出一枚黑子。
我無意看他如何破局,只飛快打量了下四周,很快便想起這四位乃是御風(fēng)閣赫赫有名的“四癡老人”,四佬各自在琴棋書畫上造詣精深,想要過這一關(guān),就要求弟子們至少精通一門技藝。
我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琴癡老人身上。
我放輕腳步走到老人面前,恭敬地對老人行了一禮,微笑道:“晚輩水月軒凌瑤,請琴癡前輩指教?!?/p>
近看之下,這琴癡老人原是白色須眉,眼角細(xì)紋斑駁,面色卻不失紅潤。聽我說完,老人頭也不抬地問道:“小丫頭會什么樂器?”語氣里隱隱有一絲不屑。
我本不是喜歡炫耀之人,但畢竟不能丟了水月軒的臉,便道:“晚輩自幼學(xué)習(xí)音律,雖不敢說樣樣精通,但凡尋常人能叫得出名字的樂器,晚輩都可作上一曲?!?/p>
那老頭聞言“哦”了一聲,表面波瀾不驚,卻抬頭望著我笑了笑,旋即便從袖中抽出一只玉笛遞給我,我連忙雙手接過。
不等我再開口,老人已然低下頭去,開始撥弄琴架上的古琴。
我微一沉吟,聽老人隨機奏了幾個音,便知道這關(guān)他要考察我什么了。
我抿了抿唇,將玉笛輕放在唇邊,和著琴聲吹了起來。
琴癡或許是覺得我有些狂妄,因此連續(xù)變換了四五首高難度曲目,用笛子和古琴本就不易,因為一根笛子只有一個固定的調(diào),若是遇到古琴有而笛子沒有的變音,若是沒有過預(yù)先準(zhǔn)備,演奏的瞬間便難以將兩種樂器的和音處理得協(xié)調(diào)。好在老先生選的這幾個高難度曲目,我平日都爛熟于心,也曾用各個樂器演奏過,故而處理起來并不難。
一旁的棋癡老人原本專心致志地關(guān)注著凌逸的舉動,但聽到這樂聲,忍不住抬頭側(cè)目,直贊嘆道:“琴笛合奏,妙哉妙哉!”
這幾首曲目穿插演奏完畢,老先生揚手一撫琴弦,旋即鼓掌道:“好好好!原本以為你這小丫頭最多和上老夫三首,沒想到你每一首都處理得如此完美!水月軒當(dāng)真是人才輩出!”
我聽罷便行禮笑道:“今日能與琴癡前輩合奏一曲,是晚輩之幸?!?/p>
琴癡老人撫著胡須笑了笑,點了點頭。“老夫這便讓你過關(guān)。”他說著一揮袖,我的腳下便浮現(xiàn)出一個傳送法陣。
“丫頭,第六關(guān)你可要小心。不過我聽你笛聲,當(dāng)是內(nèi)心清澈無邪。好好加油,你或許便是今年的第一甲?!被蚴窃谘葑嘀形叶水a(chǎn)生了相惜的默契,琴癡老人如是對我說道。
內(nèi)心清澈之人嗎……我沒有猶豫,徑直踏入了法陣之中。
一陣白光閃過,待我再睜開眼時,卻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片漆黑。
等我適應(yīng)了黑暗后,發(fā)現(xiàn)這里似乎是夜晚,我的手被人牽著,身體自己跟著他向前走。
不過我的手似乎變得更小了。
我抬頭,看見一張面目模糊的男人的臉。
旋即,視野里又出現(xiàn)了一張女人的臉,這女人身姿豐腴,滿臉脂粉,嘴唇鮮紅。
她將一袋鼓鼓的荷包交給了那男人,從他手里換走了我。
我……
我想起來了……
那一年我六歲,為了給病重的弟弟治病,爹瞞著娘和弟弟將我賣到了洛州的青樓……我原本的名字是……柳月宣……是……西桓朝占星官柳家的后人……
不等我繼續(xù)回憶,身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抬眼一看,原來是那女人在用皮鞭抽打我,口中狠狠罵著:“叫你偷懶!叫你偷懶!媽媽給你找了最好的樂師!你還不好好學(xué)!”
是了,我自幼精通音律,極好的舞蹈功底……原來是這樣……
“唔?。 边@幻境里的疼痛竟如此真實。我蜷曲在地上用雙臂護(hù)住身體,但那鞭子打在哪里都是火辣辣的疼。
挨過這頓鞭打之后,眼前的場景忽然開始變換,此刻的我正站在一顆歪脖子樹下,手里拿著兩條床單拼接而成的布條,和一把剪刀。
現(xiàn)在……是不是只要逃出去便可以突破幻境?
我抬頭看了眼插滿了瓷片的高墻,又看了看手中的剪刀。
不過是幻境而已,當(dāng)年我都逃出來了,現(xiàn)在還有什么可怕?可是我逃出來后為什么會來到明坤?我明明是往柳州走的。
雖然心里留有疑惑,但眼下我還是先專心突破幻境。
因著夢境中的我完全是按著凌瑤當(dāng)年的動作行事,因此我只管不動腦子地看著自己先用布條和血跡做了已經(jīng)逃出去的假象,繼而藏在枯井中等待其他人戒備松懈,最后成功混出了城外。
可等我混到了城外,幻境卻依舊沒有消失??磥硎瞧瞥镁车年P(guān)鍵還在后面?
隨著我的走動,四周的場景又變成了漆黑的樹林,眼前的場景應(yīng)當(dāng)是柳州郊外的樹林。
走了沒一會,我忽然看見某棵樹下有一只紅色的孔雀。
即便是現(xiàn)在看過相子木所有藏書的我,也還是不知道那是什么鳥,但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孔雀,也不是普通的鳥類。
當(dāng)年我覺得它和自己一樣可憐,所以抱著它一起走了??墒呛髞碛职l(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我按著幼時模糊的記憶,抱著那鳥兒一同行走,它在我懷里一動不動,但黑溜溜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我。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繼續(xù)向前走著。
接著沒有任何征兆的,我忽然看見大片的血花飛濺在空中,臉上也散落一片濕熱。
我作為阿離的意識一瞬間脫離了凌瑤的身體,我親眼看著幼年的柳月宣滿身鮮血的倒了下去。
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這幻境就是依據(jù)我的記憶來設(shè)置的話,那么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死了?!
那后來的凌瑤是誰?我是誰?柳月宣又是誰?在柳州死掉的人為什么會進(jìn)入水月軒?要知道明坤自柳州,可是橫跨了半個帝洲的距離??!
我的腦海里頓時混亂無比,內(nèi)心也焦躁得失去了理智,有什么東西似乎就要從身體里爆發(fā)——
“啊——!”
我驚醒過來,猛地坐起身,腦袋卻被什么東西撞得生疼。
“嘶……”我摸著腦門,抬眼看見捂著鼻子的相子木??匆娺@一幕的影連忙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遞了上去。
相子木用手帕按住自己的口鼻,旋即那雪白的手帕上便暈染了幾朵紅花。
我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看到了他頭頂上正冒著的幾團火焰。
過了良久,他才一點點將手帕盡數(shù)捏在手心里,看著我道:“當(dāng)年在冰魄塔六層,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著他的神色,反而由夢里的慌亂變得冷靜了。
“你那時在六層看到的,也是你的過去?”我不答反問道。
“我還沒有到達(dá)六層時,六層的幻境已經(jīng)整個崩塌了。”相子木平靜地解釋著:“有個弟子在幻境里失控,爆發(fā)出的巨大靈力直接破了冰魄塔的幻境。”
“相子木。”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喚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在很多事上都對我說了謊?”
相子木聽罷,用他那血紅色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旋即淡然道:“我不知道你在夢里見到了什么而懷疑我,但我可以告訴你,在這里所有人都想要你死,只有我要你活著?!?/p>
“可你要我活著的前提是欺騙我!”
“但你活到了現(xiàn)在不是嗎?”
“你對我,根本就不——”我的喜歡二字還沒說出口,他便打斷了我:“在你看來,感情比生命還重要?”
我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啊,在他眼里,感情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一開始我就知道的啊。
我呆愣了半晌,許久才怔怔地坐在了床邊。
“我會告訴你我在夢里經(jīng)歷的事,作為等價交換,請你告訴我相對應(yīng)的事?!?/p>
要想讓相子木告訴我七年內(nèi)的全部真相是不可能的,但因為他似乎想要知道我的某些事,所以我可以以此為交換,知道他的一些事。
“至少,等價交換的記憶,請你不要騙我……”我拉住他的衣角,忽然覺得自己卑微到塵埃里。
一瞬間,我在他的眉目間看到了憐憫。
“好?!毕嘧幽疚⒁稽c頭,影則知趣地退了出去。
待影出去后,我便坐在床邊回憶道:“我原本的名字是柳月宣。即西桓占星世家的柳氏?!?/p>
相子木頷首道:“你昨日見到我和碧無恨交手,已經(jīng)猜到我所用的是厥靈宮的混元訣,以你的聰慧,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推測出我的祖上是西桓相氏一族了?!?/p>
……原來我們二人在家族上就有一些淵源。
南郢建國之前的西桓朝曾有三大世家,分別是大將軍殷氏,相國相氏,占星柳氏。這三大世家在西桓盛世年代烜赫一時,卻都于西桓末年衰微:殷氏被讒言污蔑落得滿門抄斬,柳氏明哲保身退隱廟堂,相氏則被流放異鄉(xiāng)。等到我出生之時,柳家早已淪落為貧民。
“我六歲那年,弟弟得了眼疾,大夫說若不及時醫(yī)治便會有性命危險,為了給他治病,父親便將我賣到洛州青樓……我十二歲那年,為了逃避接客,便冒著危險逃了出來?!?/p>
說到這里時,相子木看了我一眼,目光里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憐憫,但至少,他還是有些許感情的。他沉吟片刻,開口道:“我六歲時父母被仇家殺害,是師尊救了我。十二歲那年,師尊封印了我的魔族血脈,讓我去明坤修習(xí)道法。”
說到這里,我二人不由對視了一眼。從時間上看,我們的經(jīng)歷是不是過于巧合了?
“我在去柳州的路上已經(jīng)死了,可我沒看見是什么殺了我……此后的記憶,無論我怎么回想,都已經(jīng)是來到水月軒后的事了。”
說到這里,夢里的那種震撼與恐慌感再度籠罩了我,一想到自己曾是個死人,如今卻因不明原因好好地活著,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我還是我嗎?我還算活著嗎?我還是人類嗎?……
相子木的臉上雖然閃過了一絲驚訝之色,但略一沉吟后便冷靜了下來?!盎蛟S你當(dāng)時并沒有死,恰好被水月軒的弟子發(fā)現(xiàn)并送到了明坤山?!毕嘧幽痉治龅溃骸霸谑ヒ庾R之前,有遇到什么異常嗎?”
我想了想,一定要說異常的話,應(yīng)該就是那只不知名的鳥吧?
“我看到了一只受傷的鳥,樣子有點像傳說中的火鳳凰?!?/p>
聽到這里,相子木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絲異樣的神色。
“聽聞鳳凰的血淚,有起死回生之效?!?/p>
“唔……你的意思是說,是那火鳳凰救了我,后來我又被水月軒的人發(fā)現(xiàn),帶回了明坤?”
這樣一來倒還算合情合理,但真的會那么巧合,那一夜恰好有明坤的弟子在柳州城郊嗎?
相子木不置可否地看著我,繼續(xù)說道:“那么,你有什么想問我的?”
“我要知道你進(jìn)入冰魄塔后的事。”
書友評價
作者水淑子的這部小說《宛夢錄》堪稱神作, 水淑子才思敏捷,字字珠璣,描寫故事渾然天成,毫不拖泥帶水,讓讀者有一種舒適的欣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