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闌珊，屋內(nèi)燭影搖晃，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齊刷刷對準(zhǔn)于謙。

寧靜的氛圍中，透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于兄，你不會是想要......”

沉寂良久，商輅終于是忍不住了，將杯中殘酒一口飲下，率先出言相問。

其實，作為曾經(jīng)的連中三元的當(dāng)世大才，筆試、殿試皆是一流。

能在眾多讀書人里脫穎而出，必然頭腦清澈，思維豁達(dá)，怎么會連這么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

可有些事，不上稱沒有四兩重，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p>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準(zhǔn)備靜觀其變，相機(jī)行事。

“于某所想的，諸位心知肚明，又何必藏著掖著？”

見此情形，于謙深吸一口氣，覺得既然沒人敢挑明了直說，關(guān)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己。

“我且問你們，今日朝堂之上，郕王的表現(xiàn)如何？”

“在座的諸位，可有誰不心服口服？”

眾人一聽，皆是默默點頭，態(tài)度已然明了。

“我再問你們，大戰(zhàn)臨頭，郕王對戰(zhàn)局的指揮調(diào)度，諸位有誰能相提并論？”

“能否擔(dān)當(dāng)重任，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興？”

若在今天以前，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們心里恐怕都會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然而，國難之際，作為朱家的皇族血脈，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罷黜南遷的計劃，主張堅守京師，迎擊瓦剌......

如此魄力膽識，有勇有謀的郕王殿下，也是他們不曾見到的，恍若重生一般。

不禁讓滿朝臣子眼前一亮，內(nèi)心希望重燃。

甚至覺得，宣德皇帝駕崩時，選擇長子朱祁鎮(zhèn)繼承大位，是個無比錯誤的決定。

當(dāng)年若是郕王殿下登基，執(zhí)掌權(quán)柄，未必會釀成土木堡之變的慘禍，使大明精銳全軍覆沒，幾乎有亡國滅種的危險。

昨日之事，已追悔莫及，但眼下就有一個補(bǔ)救的機(jī)會！

“于老弟說得不錯，畢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p>

“目下瓦剌猖狂肆虐，大兵壓境，朝中各方面都在積極備戰(zhàn)，尚缺一位主心骨?！?/p>

“唯今之計，應(yīng)當(dāng)早正君位，來統(tǒng)御百官，號令三軍！”

“諸位心中，想必已有了合適的人選！”

這時，平素以耿直聞名，脾氣火爆的王竑終于坐不住了。

“那還用說，自然是郕王殿下！”

“論親疏遠(yuǎn)近，他也是先帝的骨肉血脈，且有膽有謀，令下官佩服的五體投地，自愧弗如?！?/p>

“大明未來的皇帝，舍他其誰？”

“我這就回去寫折子，明日早朝上奏，議立新君！”

說罷，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虧得王直眼疾手快，趕忙追上，一把就給他薅回來了。

“你這遇事就急的習(xí)慣，什么時候能改改？”

“怪不得，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還是個六品官！”

“既然都有意立郕王為帝，那就該大家集思廣益，共同想出個可行的辦法！”

看著迫不及待的王竑，眾人哄堂一笑，清冷的氣氛也隨之歡快了許多。

“我覺得，此事最大的難處，就是太后那邊如何交代？”

“雖然皇帝無能，惹下了滔天大禍，但好歹是她的親生骨肉，母子連心?！?/p>

“若我們貿(mào)然上書，另立新君，面子上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事情要做，但話也要說得委婉一些才好?！?/p>

商輅不愧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只見他放下酒杯，思量片刻，便道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大不了，我們多找些人，一齊聯(lián)名上書！”

“到時講明緣由，痛陳利害，不由得太后不答應(yīng)?！?/p>

王竑雖有此顧慮，但神情依舊堅定，斷不回頭。

“我們這么做，風(fēng)險是不是太大了，萬一鬧僵了，被認(rèn)為有逼宮之嫌，該如何收場？”

“搞不好，要掉腦袋的！”

角落里，一個工部的堂官忽然開口，語氣憂心忡忡，卻立馬被王竑懟回去了。

“放你的屁吧！”

“事情不難，還要我們這些大臣做什么？”

“回家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沒風(fēng)險，但救不了大明江山！”

話雖如此，但這件事干系重大，要說一點沒有后顧之憂，純屬胡扯！

自古以來，臣子廢立君王，都被視為謀反之罪，大逆不道。

萬一機(jī)事不密，遭到清算，是要抄家滅門的。

更何況，土木堡之變中，朱祁鎮(zhèn)不僅沒死，聽說還活得好好的，受到了也先的‘邀請’，正在瓦剌軍營做客呢。

如果瓦剌人暗藏禍心，某天把他放了回來，要反攻倒算，那他們這些擁立郕王的臣子可倒了大霉。

免不了要披枷帶鎖，去東街菜市口挨一刀。

“這位仁兄說得在理，但事急從權(quán)，不能再瞻前顧后了！”

“為大明江山計，為黎民百姓計，都必須擇立新君，才能穩(wěn)定人心，重聚士氣?！?/p>

見眾人并未明確表態(tài)，于謙咬緊牙關(guān)，嚯地站起身來。

“諸位，勢在必行，刻不容緩！”

“若是成功，便是上蒼庇佑，更是大明和百姓的福分......”

“如有不測，我愿獨自抗下罪過，即便千刀萬剮，挫骨揚(yáng)灰，也絕不連累你們！”

聞言，王竑眉頭一皺，趕忙亮明了心跡。

“說得什么話，也太不厚道了！”

“我最敬佩于兄的為人，這種殺頭的罪過，必須算我一個！”

“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就當(dāng)是為國盡忠了！”

與此同時，王直輕撫胡須，呵呵一笑。

“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幾年了，既然有益于天下蒼生，又何必惜身愛命？”

“此事，算我一個！”

作為四朝老臣，最德高望重的長者，他的話引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經(jīng)開口，其余人等有了底氣，立馬跟上。

“沒錯，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做了半輩子官，沒混出什么名堂，這次定要沖在前面！”

一時間，群起響應(yīng)，合氣同聲......

到最后，就連那個被罵的工部堂官，都大義凜然的站起來，準(zhǔn)備豁出去了。

商議已定，于謙開了壇新酒，親自給在場的每位同僚倒?jié)M，然后一齊舉杯，以明心志......

欲成大事者，敢為天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