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闌舞紅裳》 章節(jié)介紹

有一種小說主角，可以從他們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讓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他們的感受。這正是小說《酒闌舞紅裳》中的主角江瑟瑟夜無煙。第8章主要內(nèi)容介紹：臨江樓，二樓雅室。瑟瑟臨窗而立，麗目透過半開的窗，望向樓外一泓碧水。今晨回到江府后，無意間摸到.........

《酒闌舞紅裳》 第8章 一江春水 在線試讀

臨江樓，二樓雅室。

瑟瑟臨窗而立，麗目透過半開的窗，望向樓外一泓碧水。

今晨回到江府后，無意間摸到頸間，才發(fā)現(xiàn)頸上戴著的金令牌不翼而飛。那金令牌是日后出海的信物，卻讓她弄丟了。她細(xì)細(xì)一想，便知曉竊去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無別人。昨夜只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是她點(diǎn)了他的穴道，擄著他向外走時(shí)，他下的手。他假裝被她挾持，卻原來是要從她身上盜取東西。

盜者反被盜，說起來真是顏面無存。

想起他的手，曾經(jīng)探入她的頸，盜走了掛在脖頸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后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還不輕而易舉。

白衣公子看來并非沒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測。

原以為，她是真的挾持住了他，卻沒想到，她徹底被這個(gè)人耍弄了。

瑟瑟?dú)夂揠y當(dāng)，便回到璇璣府去尋他，卻未見到那個(gè)白衣公子，也未見到那個(gè)玄衣公子，只得到管家一句傳話，那白衣公子在臨江樓候著她，卻沒說明時(shí)日。

瑟瑟已經(jīng)在臨江樓等了一日兩夜，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夕陽西下，晚霞將河面妝點(diǎn)成胭脂色，河水脈脈流淌，帶著傾城般的凄清。兩岸嬌花靡靡綻放，晚風(fēng)里傳來悠悠絲竹之音。眼見夜幕初臨，這一日又將過去，可，那個(gè)白衣公子卻始終不曾出現(xiàn)，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內(nèi)席案上，放著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錦墊上，黯然撫琴。

琴音忽高忽低，優(yōu)雅婉轉(zhuǎn)。有江畔流水的清靈，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澗滴水的靜雅，亦有幽潭深水的空靈。

玉指如飛，在琴弦上跳躍撥弄著。

她整個(gè)人已沉浸在琴音里。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斷流淌。

一陣簫聲忽從水上飄來，揚(yáng)揚(yáng)悠悠，飄忽不絕。

那吹簫人好似有意和她爭勝，簫音里彌漫著孤高殺伐之意。

瑟瑟好勝心起，十指一輪，清麗的琴音由緩而急，繁音漸增。激揚(yáng)高亢中透著干凈利落，落葉秋風(fēng)，冷月清霜，一片肅殺。

河面上，一時(shí)靜謐得似無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聲和悅耳的簫聲。

琴曲終轉(zhuǎn)為一片婉轉(zhuǎn)，簫聲也漸漸趨于低沉，兩股樂音疊在一起，纏綿悱惻，竟是說不出的合拍。

一曲而終，琴音停歇，心弦卻猶在顫動……昔日伯牙子期，將心事賦琴，人去琴碎弦斷，再無人聽。她從未想到，她的琴曲終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夢般地走到窗前，從半開的窗子里向外望去。

一艘華麗的畫舫，正緩緩駛向窗邊。甲板上，一個(gè)長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執(zhí)著一管洞簫。船頭的琉璃燈和著明月清光籠罩著他，他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優(yōu)雅出塵。

吹簫的人竟然是那個(gè)盜了她金令牌的白衣男子。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煩請閣下下樓一敘。”白衣公子的聲音好似和風(fēng)漫過河面，溫雅中透著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樓了。瑟瑟撫了撫衣衫，好似夜鳥一般從窗子里飄出。足尖輕輕點(diǎn)在甲板上，夜風(fēng)蕩起，墨發(fā)云一般在腦后飄揚(yáng)。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間的光華一樣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剎那，一抹光華從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間掠過。

“久候多時(shí)，閣下終于姍姍而來！”瑟瑟冷聲說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面前，還是顯得嬌小。面對著他，無端一股壓迫之感涌來。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從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長衫掠過，挑眉道：“世人怎會相信，纖纖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驚，他怎知她是纖纖公子？她記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面前施展暗器。心中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閣下如何認(rèn)為我是纖纖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翹，極其自然地把玩著手中玉簫，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異樣。

“素聞纖纖公子武有雙絕，乃暗器和輕功。方才雙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絲的顫動。這份輕功造詣，應(yīng)當(dāng)稱得上一絕吧！”白衣公子溫雅的聲音在夜風(fēng)里蕩開。

當(dāng)日，夜無煙憑“暗器千千”知曉她是纖纖公子，不足為奇。而今日，這個(gè)白衣公子僅憑輕功造詣便猜出她是纖纖公子，倒真是厲害。說起來，她纖纖公子的名頭也只是在帝都比較響亮，在江湖上，還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卻不想這人竟對她了解得這般透徹。

“今日來，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瑟瑟挑眉道。

夜色凄迷，晚風(fēng)徐送。

畫舫在河面上徐徐前進(jìn)，面前的河面寬闊起來，瑟瑟只覺得頭頂蒼穹如漆，冷月如鉤，面前水色如墨，河光瀲滟。

層疊的山水之間，皎白的衣衫伴著黑緞般的墨發(fā)在風(fēng)里飄揚(yáng)，面具遮住了他臉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才已領(lǐng)教了纖纖公子的琴藝，卻不知棋藝如何？對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問地說道，聲音無比溫雅。

“好，先給我東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犟地翹著，聲音很冷。

“不過是一條金鏈子而已，能值幾兩銀子，難道說，你從璇璣府竊走的那幾件寶貝還抵不過它？”他凝立于船頭，白衫當(dāng)風(fēng)，襯得他愈發(fā)圣潔。

瑟瑟聞聽此言，心中一松。那金鏈子在他眼中，確實(shí)不算金貴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價(jià)值的一半。他或許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稱之為金鏈子，以為是自己的飾物。

如此一來，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鏈子倒確實(shí)不算矜貴之物，自然入不得貴人的貴目。但那卻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還請歸還。璇璣府的東西我日后自會完璧歸趙，決不食言?！?/p>

“璇璣府的東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鏈子，我倒有一個(gè)條件！”白衣公子言罷，負(fù)手走入船艙。

瑟瑟只得尾隨而入，來到艙內(nèi)。船艙內(nèi)布置得簡單雅潔，靠窗的幾案上，擺著一方棋盤。兩人面對面落座，一個(gè)侍女走了過來，為兩人添了一杯茶。

“纖纖公子可會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對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贏了，東西自當(dāng)奉還！”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說弈棋，她的技藝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卻不敢小瞧。但，看樣子不這樣，金鏈子也不好要。畢竟，要論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對手。就憑那夜，他能在她毫無所覺下盜走了金鏈子就可以知悉。

雖不知能否贏他，但不妨一試。當(dāng)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不動聲色地在東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著她蔥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著面具的僵硬的臉，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伸手執(zhí)子，緩緩落在棋盤上。

兩人一來一往，下了才幾個(gè)子，瑟瑟便覺得對方的棋力浩如煙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凌厲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來。

瑟瑟不敢小覷，她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每一步都細(xì)心斟酌。此刻，她關(guān)心的早已不是輸贏，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眸間神色也愈來愈凝重，偶爾投向瑟瑟的眸光里，有著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聲脈脈，落子無聲。

不知不覺間，棋盤上已布滿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間，殺氣凜然。

“纖纖公子的閨名可肯見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卻不落下，忽淡笑著問她。

瑟瑟心弦一顫，淡笑著落下一子，道：“稱我纖纖即可，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明春水?！卑滓鹿釉频L(fēng)輕地說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聞言心弦一顫，拈著黑子的玉指頓了頓。壓下心底驚疑，她淡淡問道：“可是春水樓的明春水？”

“不錯(cuò)！”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終于慢慢落下。

縱是瑟瑟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對于春水樓，卻是如雷貫耳。

春水樓，這是一個(gè)響徹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談起這個(gè)名字，人們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羨慕、敬仰、懼怕等各種各樣的復(fù)雜情愫。

春水樓崛起于四年前，鼎盛于兩年前。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傳聞他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jì)，武藝深不可測，更將春水樓打造得令武林刮目相看。

只是關(guān)于他的傳聞很多，但卻甚少有人真正見到他。傳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樣神秘，無人真正見過。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樓的樓主么？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恍惚的工夫，不覺又下了幾個(gè)子。

再看時(shí)，棋局卻已對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將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長龍圍住，黑子形勢危急，似乎已沒什么勝算。

瑟瑟心中一驚，收斂心神，細(xì)細(xì)琢磨，忽而展顏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輕輕向棋盤中間一落，這一子使形勢逆轉(zhuǎn)，被圍困的黑龍立刻與中腹黑子里外呼應(yīng)，將白子團(tuán)團(tuán)圍困。

明春水本已勝券在握，卻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將形勢逆轉(zhuǎn)。

“琴遇知音，棋逢對手，真乃人生一大樂事。”他丟棄手中白子，朗聲大笑，笑聲里是無盡的歡暢。

“這局棋還未完，明樓主還有勝算，為何不下了？”瑟瑟意猶未盡地說道。

“留一局殘局也好，他日再對弈。還你的金鏈子！”他伸手從袖子里將瑟瑟的金令牌取出來，遞到瑟瑟手心，朗聲問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兩人視線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輕輕頷首，黑眸間淺笑盈盈。

她從未想到，她會和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結(jié)交。在她心中，未嘗不是將春水樓視為邪教的，對于明春水，除了欽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對于他的人，從未有過絲毫好感。卻不想，一見之下，她竟對他，生出相見恨晚之感。

夜色漸深，畫舫在臨江樓岸邊泊船，瑟瑟從艙內(nèi)步出，夜風(fēng)蕩起她那身寬大飄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綻開的花。

瑟瑟優(yōu)雅從容地漫步在街頭的喧囂中，心頭卻一片說不出的愉悅。

船頭一抹白影，一直目送著她翩然離去。

“樓主，可要屬下跟蹤，以查出她的真實(shí)身份？”紅衣侍女輕聲問道。

明春水?dāng)[了擺手，沉聲道：“不必了，她輕功甚好，你會暴露的?！?/p>

月色下，他一雙黑眸，宛若深淵寒潭，令人看不見底。

夜?jié)u深，風(fēng)漸涼。天空中不知何時(shí)涌來層層浮云，遮住了那彎皎月。沒有月光，街上一片陰暗。

瑟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沉悶的疼痛，連帶著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腳步。她毫無顧忌地飛躍，掠過一座座樓臺，穿過一條條街巷。各色風(fēng)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

從臨江樓到定安侯府，也不過用了兩盞茶的工夫。然而，似乎還是晚了。當(dāng)她到了駱氏廂房外，便看到青梅帶淚的臉。

“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慘白著臉，啞著嗓子道。

瑟瑟的心驀地一痛，好似有尖銳的刀子從心頭劃過，讓她不能呼吸。她覺得腿忽然就軟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動。雖然駱氏纏綿病榻已非一朝一夕，雖然，負(fù)責(zé)為她醫(yī)病的郎中也含糊說過，她的病，已然不治。雖然，瑟瑟也曉得總有一日她會離開她。但，她沒想到，這一日會這么快來到。

已到暮春，門口的簾子已換了竹簾，透過竹簾，隱約看到室內(nèi)恍惚的燈光和穿梭的人影。良久，瑟瑟終于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了屋內(nèi)。

濃烈的藥味散布在室內(nèi)，帶著令人心酸的苦澀感。

定安侯江雁負(fù)手在室內(nèi)踱來踱去，原就滄桑的臉上，更是布滿了青色的胡碴，好似一下老了幾歲。他的身后，是他的大夫人，也尾隨著他的步子，不斷走動著，安慰著。

瑟瑟好似沒有看到他們，徑直越過他們，向內(nèi)室而去。

“站??！”定安侯低沉的聲音好似從虛空中傳來，“兩日一夜，你到哪里瘋?cè)チ?？?/p>

瑟瑟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冷聲道：“爹爹，你若是教訓(xùn)我，也要等我看了娘再說！”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進(jìn)去。

迎面幾個(gè)太醫(yī)從內(nèi)室步出，都是一臉沉郁，連連搖頭。

瑟瑟心頭再次一沉，胸口悶痛難忍。

內(nèi)室的藥味更濃，瑟瑟的娘躺在床榻上，消瘦得令人心酸。瑟瑟奔過去，緊緊握住娘的手。

“瑟瑟，你回來了？”駱氏原本明亮美麗的雙眸，已經(jīng)有些渾濁。她抓緊瑟瑟的手，輕聲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記得娘說過的話。日后，便讓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屬下，她武藝精妙，性子沉穩(wěn)，娘很放心。青梅雖沒武藝，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陰陽師，可以觀天象，識陰晴。青梅已盡得她爹爹真?zhèn)?，你若是出海，定會用到她?！瘪樖险f了這一番話，便有些支撐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別說了。您歇著吧?！鄙瘒@道。

“孩子，記住，要照顧好自己?！瘪樖显秸f聲音越低，一雙黑眸越來越?jīng)]有神采。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溫度越來越冷，越來越冰。而娘的眼，望著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間，瑟瑟只覺得胸口好似破了一個(gè)洞，有涼風(fēng)緩緩地灌入。世間萬物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停頓了。

從此以后，她是孤獨(dú)無依的。

再沒有人，會用溫柔的手，撫摸她柔軟的發(fā)絲。再沒有人，用柔和的聲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沒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時(shí)，安慰她鼓勵(lì)她。

再也沒有了。

四周響起丫鬟的哭聲，爹爹和大娘沖了進(jìn)來，撲在那里，哭泣?？墒牵獩]有哭，她的淚，只在心里流。

靈堂連夜設(shè)了起來，駱氏的靈柩擺放在那里。依照她生前的遺愿，停靈三天后，便將尸骨火化，由瑟瑟帶往東海。生前，駱氏固執(zhí)地守候這份感情，死后，卻再不愿與夫君同穴，而是，選擇了她摯愛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陰沉，瑟瑟全身縞素，守候在靈堂內(nèi)。

日光幽冷，自鏤空雕花的窗子間射進(jìn)來，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一片片光暈。

瑟瑟的娘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沒什么人來吊唁，是以，靈堂內(nèi)一片清冷寂寥。

寂靜之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瑟瑟抬首，看到夜無煙緩步走來。他背光而立，一襲深絳色袍服襯得他面色冷凝肅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緩步向瑟瑟走來。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竟會來吊唁娘。他那樣傲然冷冽，從未將她放在眼里，也沒將爹爹放在眼里，怎會來吊唁？可，他終究來了。或許他的心，并非她想象中那樣冷硬。但，不管如何，對她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來，她垂下了頭。

夜無煙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鋪開，墨絲傾瀉，幾縷垂至身前，遮住了她清冷憔悴的面容。

“別太傷心了，注意身子！”他低聲道。

她聞言，只是淡漠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望。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纖細(xì)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陣酸澀。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幾日前，因她打扮得妖艷風(fēng)情宛若青樓妓子，且還試圖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氣之下，將她遷回了娘家?？墒牵丝?，在他面前的女子，卻和之前判若兩人。

他感覺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結(jié)，散發(fā)著清冷淡漠的氣息，他和她說話，她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話當(dāng)成了一陣風(fēng)，抑或根本把他當(dāng)成了山石或木頭。

他沒料到，那個(gè)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種冷和傲，是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不是裝出來的。

“三日后，我來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這句話，負(fù)手匆匆離去。

或許，他該好好了解了解他的側(cè)妃了。

瑟瑟聽了他的話，只是輕輕挑了挑眉。

風(fēng)起，一室的白幡飄動。

三日后。

風(fēng)凄凄，雨綿綿。

雨霧籠罩，世間一切都是那樣朦朧。

一片空曠的花林里，紅紅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殘紅凄白夾雜著，堆積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霏霏細(xì)雨里，仰頭望著隱晦的天色，感受著雨絲落在面容上那沁涼的冷意。

她血液里張狂著一種沖動。那種沖動讓她足尖一點(diǎn)，在蒙蒙雨霧中舞動起來。墨發(fā)，在雨絲里瘋狂飄揚(yáng)；云袖，在風(fēng)里飛揚(yáng)肆虐。

沒有絲竹伴樂，只有雨聲凄清?？墒?，這絲毫不影響她的舞動。

她的舞姿，時(shí)而瘋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吶喊著心頭的悲愴。時(shí)而輕柔飄逸，安靜如落花飄零般訴著逝去的悲涼。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書畫皆精，卻無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絕，因?yàn)樗龔奈丛谌饲拔柽^。她的舞只用來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輕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輕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動。

只是，她至今沒有找到那雙手掌。

雨漸漸大了，雨聲時(shí)緩時(shí)急，打濕了她的衣衫和墨發(fā)，舞動間，絲絲水珠濺起。她就那樣瘋狂地舞著，直到足尖傳來一陣刺痛，她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兩個(gè)時(shí)辰了，你不累嗎？”一道優(yōu)雅的聲音帶著不可言喻的暖意從雨霧里傳來。

瑟瑟的舞步一頓，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霧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靜靜立在那片落花殘紅之上。

春水樓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狽之時(shí)出現(xiàn)。很顯然，他早就到了，因?yàn)樗砩夏羌C著云紋的錦袍此時(shí)也被細(xì)雨打濕了。

“明樓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語，柔和的眸光透過面具凝注在她臉上，宛若煦暖的陽光照映著。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纖瘦的身子開始旋轉(zhuǎn)起來。綠樹、紅花、冷雨也隨著她旋轉(zhuǎn)著。

“夠了！”他輕聲喝道，緩步向他走來，手臂一攬，將旋轉(zhuǎn)的她摟在懷里。

她輕飄飄地，如同一只耗盡了精力的蝶，撲落在他懷里，華美的發(fā)絲宛若瀑布，蓋住了她纖美的背。

“讓我舞！”她倔犟地抬眸，唇角帶著淺笑。

他低首，視線交匯，他輕嘆道：“你的眼，在哭泣?！?/p>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輕嘆一聲，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緊緊交纏，“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頭一陣絞痛，眼淚便奪眶而出，再也難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淚。

娘教她武藝時(shí)，對她極其嚴(yán)格，她沒少挨打。但是，她從未哭過。因?yàn)樗龝缘?，眼淚是這個(gè)世上最廉價(jià)最無用的東西，哭，一點(diǎn)兒用也沒有。

可是，此時(shí)，她方明白，那是因?yàn)闆]有傷心到極點(diǎn)，那是因?yàn)闆]有一雙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撲在他的懷里，在這個(gè)才不過謀面兩次的男人懷里，淚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積攢了十幾年的淚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著身子，任她抱著。良久，他終于伸臂攬住她的肩膀，輕撫她濕淋淋的秀發(fā)。

雨何時(shí)停的，她不知道。陽光何時(shí)從云層里綻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她終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滿了落花和泥點(diǎn)子。

她擦干兩頰上的眼淚，重新抬起頭來，一雙黑眸，綻放著明亮瑩澈的華彩。幾日來的壓抑和傷感似乎緩解了不少。

“謝謝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臟了！”她滿是歉意地說道。她竟在春水樓的樓主懷里哭，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無妨，能讓纖纖公子在明某懷里哭，是明某的榮幸！如若你真要謝我，日后就專門為我舞一曲?！彼Z氣低緩地說道。

“好！”她點(diǎn)頭應(yīng)允。

“不要答應(yīng)得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換上女裝，為我一舞！”他的語氣極是認(rèn)真，不像是開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說道，她又不是見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傷心事嗎？”他問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說道。

“何事，能告訴我嗎？”

她凝眉，按捺住心頭的痛楚，緩緩道：“我娘逝去了！”

明春水聞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對于她的回答極是意外。沉默有頃，他才幽幽嘆息道：“活在這個(gè)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無法預(yù)料到明日會發(fā)生什么。但是遇到了，還是要堅(jiān)強(qiáng)地面對。逝者已逝，生者自當(dāng)好好活著。你，莫要再難過了?！?/p>

他的語氣很輕緩，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卻撫平了瑟瑟心頭的傷痛。

她感激地頷首，欲從泥地上站起身來，卻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懷里。她這才發(fā)現(xiàn)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雙腿已經(jīng)麻木了。一只腳似乎被地上什么銳物刺過，疼得厲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跡。

他摟著她的纖腰，黑眸中帶著瀲滟的笑意，“還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別院如何？”

“你！”瑟瑟的臉忽地紅了，“多謝明樓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無煙的側(cè)妃，和明春水這樣牽扯，似乎不妥。

他卻無視她的話，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快，道：“我明春水說過的話，還沒有人敢拒絕。你也一樣！”他極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著瑟瑟，運(yùn)起輕功，從樹丫上方御風(fēng)而行。

他的速度極快，耳側(cè)是呼呼的風(fēng)聲，一排排綠樹紅花飛速向后退去，幽涼的風(fēng)拂面而來，揚(yáng)起了兩人的發(fā)，蕩起了兩人的衣，說不出的瀟灑。

瑟瑟偎在明春水懷里，傾聽著他強(qiáng)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種安穩(wěn)踏實(shí)的感覺。

“你，為何會在這里？這樣的雨天，似乎不是賞花的好時(shí)辰！”瑟瑟輕聲問道。

“如若我說偶然，你信嗎？”明春水淡淡說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這么巧的事。

“我想見你，我的屬下發(fā)現(xiàn)了你的行蹤，我便趕來了?！彼糨p風(fēng)地說道，卻不知這樣的話在瑟瑟心頭泛起一波漣漪。

春水樓的樓主絕對有這個(gè)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現(xiàn)，他定會找到她?？墒?，他為何要見她？

“為何要見我？”她挑眉問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個(gè)理由，可以嗎？”他輕聲在她耳畔道，語氣里半是認(rèn)真，半是戲謔。

瑟瑟心頭一滯，淡淡笑道：“明樓主，你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取悅女子?！?/p>

他足尖在一棵樹上微微一頓，一樹的落英紛飛。

他凝眉，眼神冷靜清澈地望著她，“這個(gè)世上，還沒有哪個(gè)女子需要我來取悅，除了……”他的眸光從瑟瑟臉上掠過，后面的話極低，是你，還是她，瑟瑟沒聽清，那個(gè)字便飄散在風(fēng)里。

明春水的別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區(qū)。那是一座老舊的宅子，沒有官宅的高門白墻，矮矮的石墻上爬滿了青苔，門前是彎彎曲曲的碎石子鋪就的小巷。

這樣的舊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得很，很難想象，春水樓的樓主就落腳在這樣的地方。

明春水抱著瑟瑟一路進(jìn)了廂房，將她安置在軟榻上，吩咐侍女為她更衣洗漱，為她腳上的傷口敷藥。瑟瑟坐在軟榻上，隔著水晶簾子，她看到明春水懶懶坐在外間的臥榻上，手執(zhí)洞簫，放在唇邊，輕緩悠揚(yáng)的簫聲便緩緩流出。

曲調(diào)柔和，卻一點(diǎn)兒也不悲傷，悠悠揚(yáng)揚(yáng)，帶著令人心暖的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母親的手從你受傷的心頭撫過。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瘋狂舞了兩個(gè)時(shí)辰，瑟瑟實(shí)在是太累了。隨著簫音越來越輕緩悠長，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覺渙散，漸漸沉入到夢鄉(xiāng)。

簫聲的最后一個(gè)音調(diào)消散在空氣里，明春水站起身來，掀簾步入內(nèi)室，抬手示意兩個(gè)侍女退下。

他負(fù)手凝立在軟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視著她。

她安睡的樣子很恬靜，睫毛垂下，長而密，帶著一種靜謐清遠(yuǎn)的美。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臉，從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額頭頓住。他那雙深黑的眸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這張臉便會換成另一張臉。

然，他的手指在她額頭停留良久，竟最終緩緩離開。

方才，吹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這種丸藥對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沒有作用的，對于疲累的人卻有極強(qiáng)的安息作用。隨著簫音的流瀉，香氣彌漫在室內(nèi)，讓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墒?，不知為何，在最后一刻，他卻忽然沒有了勇氣。靜立片刻，他伸手從床榻上拿了一條綿軟的錦被覆在她身上。

瑟瑟醒來時(shí)，天色已黑。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wěn)，解了近幾日的疲累。自從娘去了后，她日夜都在靈前守著，不曾有一夜好眠。卻不想今日在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從床榻上下來，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黃的燭光，漾起溫暖的光暈。她緩步走到珠簾前，透過簾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燈下，手中執(zhí)著一本書，正在看得入神。

白衣飄飄，身姿優(yōu)雅，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認(rèn)真的神色，瑟瑟看著，竟有些移不開視線。

再沒有什么，比一覺醒來，身畔有一個(gè)人在靜靜守候著，更讓人感動了。

玉手微顫，撥動了水晶簾，清脆的響聲亂了她的心湖。

“醒了？”響聲驚動了明春水，他轉(zhuǎn)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掛著一抹上揚(yáng)的弧度。

“嗯！”壓下心底的波瀾，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餓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傳膳。

紅木桌上，擺上了四菜一湯，足夠他們兩個(gè)用，卻也不會浪費(fèi)。如若不是親見，瑟瑟不會想到明春水會是這樣一個(gè)人。他用的飯菜，不豐盛，卻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華，卻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華貴，卻很別致。

他的財(cái)力，可說富可敵國。據(jù)說，去歲，黃縣曾經(jīng)發(fā)生了一次洪災(zāi)。朝廷的救災(zāi)款遲遲不到，春水樓出資，修了堤壩，救濟(jì)了一方百姓。

無人知道春水樓到底在何處？卻有傳言，說春水樓是一座金碧輝煌的豪華宮殿，宮殿外面，種植著各色奇花異草，四季芬芳。宮殿里面，擺設(shè)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爛，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实塾腥龑m六院七十二妃，他卻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稱春水樓是魔教，也有人稱春水樓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無人確定。

可是這一刻，瑟瑟卻知曉，明春水不會是壞人，春水樓也不會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會顧及百姓死活的。

侍女?dāng)[好了膳食，便緩緩?fù)肆讼氯?，并未在席間伺候。

“纖纖，飯菜可合你口味？”明春水語氣輕柔地問道。

瑟瑟挑眉促狹道：“明樓主，傳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纖纖我本想一飽口福，卻不想明樓主如此吝嗇，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執(zhí)竹筷，夾了一塊豆腐。

明春水優(yōu)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纖纖，莫不是你也信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見得美味，你嘗嘗這塊豆腐！”

瑟瑟將豆腐放入口中，頓覺口感極佳，很是美味。

瑟瑟點(diǎn)頭道：“確實(shí)口味不俗，只是，不知關(guān)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傳言可屬實(shí)？”

明春水聞言，哈哈一笑，他的笑聲清澈溫雅，極是誘惑人心。唇角彎起的優(yōu)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嗎？”黑眸灼亮，盯視著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無從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樓主的品位，對妻妾的要求自當(dāng)很高。天下間能入得明樓主眼界的女子，應(yīng)當(dāng)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搖搖頭，道，“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說，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個(gè)也沒有？”瑟瑟搖頭，道，“這個(gè)打死我也不信！”

“為何不信？如若我說，我一直在等一個(gè)人，一個(gè)讓我欣賞令我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樣！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視著她。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認(rèn)真，卻還有一絲吊兒郎當(dāng)?shù)囊馕丁?/p>

瑟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間劃過一絲痛楚，雖然一閃而逝，還是被她捕捉到。這令她心頭有一絲疑惑，他說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賞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嗎？

瑟瑟神色一凝，壓下心頭的波瀾，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樓主最善戲弄?jiǎng)e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華，淺笑道：“不是戲弄，纖纖確實(shí)讓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為難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謝過明樓主了！”瑟瑟由衷地說道。

用罷膳，天色已經(jīng)黑透。瑟瑟?jiǎng)e過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