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否定型人格》 章節(jié)介紹
有一種小說主角,給人一種錯覺,仿佛寫的就是自己。這正是小說《我媽是否定型人格》中的主角方思琪孟未來,讓人入戲很深?!段覌屖欠穸ㄐ腿烁瘛返?章摘要:5‘你真幼稚’這句話本來沒什么殺傷力。但這是一個孩子對母親所說的。原本毫無攻擊力的話因為身份地.........
《我媽是否定型人格》 第2章 在線試讀
5
‘你真幼稚’這句話本來沒什么殺傷力。
但這是一個孩子對母親所說的。
原本毫無攻擊力的話因為身份地位的逆轉(zhuǎn)讓它的威力在這一瞬間激增。
它像一把銳利無比的尖刀,破開我媽胸膛,刺穿她的皮肉和血管,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我媽的抓狂來得很是順理成章。
她刻意忽略真正讓她受傷的‘你真幼稚’這句話,而是刻意把矛盾飛速的引向被我打爛的西紅柿醬上,以及我對她的態(tài)度上。
她認(rèn)為我再怎么對她不滿意也不能糟踐糧食。
可下一秒她又會說我憑什么對她不滿意,她沒少我吃穿,供我念書。
她歇斯底里地崩潰大哭,拍著起起伏伏的胸口說她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責(zé)任和義務(wù)。
她穿著拖鞋的腳踏在西紅柿醬和玻璃碴子上,紅著眼睛,指著我的鼻子大罵道:“方思琪!我不欠你的!我們都不欠你的!”
她抓著我衣服撕扯,衣服撕碎的輕聲脆響讓我煩躁。
她揚起手要打我,抓起地上的西紅柿醬要和我‘血拼’。
混雜在里面的碎玻璃割破了她的手,血液和西紅柿醬融為一體。
可我拒絕了她的宣戰(zhàn),我抓著她的手腕客客氣氣把她送出了門。
我沒有動手,也沒有開腔罵她。
從頭到尾,我只是拒絕了她要打我的無理要求。
以前用木頭做成的空心門板被她從外面拍得震天響。
她掄起凳子開始砸,帶著哭腔的罵聲和砸門的咣咣聲接連不斷、此起彼伏。
不用看,我都知道外面她會是怎樣的模樣。
像撕開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張著血盆大口,要把我的骨頭和血肉統(tǒng)統(tǒng)撕碎、碾壓,拆吃入腹。
小時候她沒少對我這樣。
那會因為十二歲時辦開鎖酒席,同學(xué)送了我兩只小倉鼠。
我媽一向很討厭帶毛的生物。
她說什么都要把小倉鼠扔出去丟進(jìn)垃圾桶。
我哭著求她,用一切我能想到的辦法來試圖和她交易。
我保證我會做一年的家務(wù)活,保證我下次考試一定考進(jìn)年級前五,保證只養(yǎng)這一次……
即使這樣的交易并不公平,但我也想留下那兩只小倉鼠。
它們的壽命很短,短到只有兩三年,短到只能看到兩次新年而已。
可我媽不同意,而一旁沉默不語的我爸就是她的幫兇。
或許是我哭鬧的聲音太大,吵得鄰里鄰居都探出了頭,他們黑黢黢的腦袋扒在窗沿上,好奇地望向里面的我們。
最后是奶奶唉聲嘆氣的勸道:“小孩子的新鮮勁就一陣子,你就讓她養(yǎng)幾天,無非就是畜生,放在家里也不礙事?!?/p>
倉鼠是留下來了。
我要買兩個小籠子,我媽不許,她說一個籠子就夠了,浪費錢,而且它們還能作伴。
我要買飼料,我媽不許,她說耗子啥都吃,喂點饅頭剩飯就能養(yǎng)活。
倉鼠不是老鼠,就連尾巴都一個長一個短,我媽卻要把它們混為一談。
我把上網(wǎng)查來的資料擺在她眼前,她連看都不看一眼,說我是放屁,說我在她面前賣弄自己會上網(wǎng)。
倉鼠是獨居動物,它們吃專門的谷物飼料。
但是它們餓極了,也會吃掉自己的同胞。
另一只小倉鼠不見了,籠子里只剩下一只。
它的黑眼珠突出得駭人,藍(lán)色的小梯子上殘留著一團(tuán)白色的毛發(fā),混著干涸的血黏在一起。
沒多久,它也死了。
它們原本就不長的壽命被我媽縮短到了一個月。
而我媽把小倉鼠的死怪在了我身上,她說是我吵著要養(yǎng),結(jié)果養(yǎng)不好白白養(yǎng)死了。
我在家里大吵大鬧,生平第一次掀了桌子,我哭喊著說:“為什么不聽我的話,一個籠子十五塊錢,一袋飼料十塊錢,買一個會怎樣!”
她在廚房切肉,聽到我摔東西的聲音,想都沒想提著菜刀就沖了過來,她說我給臉不要臉,要把我的手指頭剁下來。
那天,我媽在罵我,我爸在罵我,偶爾會向著我說話的奶奶也在說我不懂事。
奶奶哄我:“你怎么能因為個畜生和你爸媽沒大沒小的,死了就死了,以后再買……”
我的哭聲破碎,胸口壓了一塊石頭喘不上氣。
我哭喊著:“不是……不是因為這個……不是?!?/p>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快十年,我媽依舊會在某天因為一時興起而重新提起。
她在眾人面前戲謔的調(diào)侃:“方思琪那會哭著鬧著要養(yǎng)耗子,自己養(yǎng)死了反而生我們的氣,又摔碗又要離家出走的。”
“是唄,一個耗子沒自己爸媽重要,現(xiàn)在的小孩都是這樣,都慣壞了。”
……
我媽叫囂著、不依不饒的臉,和后來的無數(shù)個瞬間重合,貫穿了我不長不短的二十年。
6
我和我媽開始冷戰(zhàn),奶奶就像個陀螺一樣輾轉(zhuǎn)在我和我媽之間。
倒也難為她八十歲還要操心兒女的事。
她從兜里摸出巧克力糖,像做賊一樣塞給我。
她語重心長地說:“你爸還在看守所,判決書現(xiàn)在都沒下來,幾個月還是幾年誰都說不清楚。”
“你媽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難免脾氣炸了些,可不管怎么說,她都是你媽啊?!?/p>
“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和你爸拉扯你長大,她無依無靠,能靠的就只有你了,你也該懂事了?!?/p>
奶奶的頭發(fā)已經(jīng)近乎全白,偶爾幾縷灰色摻雜其中,眼皮也耷拉著,瞳孔渾濁,額角那塊青褐色的老年斑格外顯眼。
看到她年老的模樣,辯解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都一把年紀(jì)了,土都埋到下巴了,在生死面前,我還有什么資格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何況就算說了,她也理解不了。
后來的幾天,我媽開始挨個找人哭爹喊娘,她能一本正經(jīng)編造荒誕離奇的故事給別人聽。
她說,我現(xiàn)在本事大了,管不了了,好不容易求著我回來,我就沖她撒潑發(fā)飆。
她說,我把家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就差一把火把家里點了。
她還說,我當(dāng)時刀都舉起來架在她脖子上了,恨不得把她殺了泄憤。
我家樓上是自建的麻將館,我媽就那樣每天對著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客人輪流播放她的連續(xù)劇。
我媽就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地敗壞我的名聲。
不過不管他們在背地里怎么說我,當(dāng)面見了我總會客客氣氣地和我打招呼。
我媽的麻將館管晚飯,每天晚上她都會炒一大桌子菜,就連主食都能耐著性子做兩樣。
她會提前把奶奶和爸爸的那份留出來,而輪到我時,她就會說:“你吃了客人吃什么,嘴巴這么饞?等一會又不是不能吃了,討吃鬼?!?/p>
麻將館開了多久,我就多久沒有準(zhǔn)點吃過晚飯,一般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吃完都九點了。
明明每天的飯都會剩下很多,明明我也可以自己做飯自己吃,明明客人也不介意我一起上桌子吃。
可她從來都不許,我只能吃客人吃剩的剩飯。
她晚上跑出去玩的時候,也是我在看攤,給客人做飯。
她卻一直說我不懂事,我不明白懂事這兩個字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
直到我媽播放的連續(xù)劇到了尾聲,她才如愿以償?shù)某鰤蛄藲猓匦麻_始和我說話。
她覺得我礙眼,又不肯讓我走,她還要我退掉租的房子,徹底搬來家里住。
我沒有力氣再和她吵架,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我端著炒好的菜上樓,我媽在后面催促著我動作利索點。
幾個熟客見了我,開始和我媽說客套話:“思琪都長這么大了,又漂亮了?!?/p>
我媽臉上笑著,嘴里卻冷哼一聲:“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和個妖精一樣,學(xué)習(xí)工作都不上心,倒是在這些事上用心?!?/p>
我自始至終都低著頭沒說話,我媽卻又立馬改口,陰陽怪氣的說:“哎呀可不能說人家,人家脾氣大的很,前幾天都差點把家燒了...”
她又打開了話匣子,連續(xù)劇又開播了。
我突然覺得那個心理咨詢師說的很有道理,逃離原生家庭本就是一個永不能實現(xiàn)的幻想。
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跑出銀河系,哪怕是他們死了,他們都會一直在。
他們總會靠著血緣找到我,也總會靠著血緣來打壓磋磨我。
血緣已經(jīng)把我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晚上我媽又跑出瀟灑,留下我看攤。
麻將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和燈火通明的光影無疑不是一道熱鬧的景象。
可此刻我卻覺得,這個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后半夜時,我送最后一桌客人下樓。
走下用銹跡斑斑鐵板搭成的樓梯,走過磚墻堆砌的轉(zhuǎn)角,我笑著揮手,和他們說下次再來玩。
一輛黑色的轎車披著夜色而來,一個客人輕車熟路的拉開車門鉆了進(jìn)去。
車子正要發(fā)動時,又突兀地停了下來,車窗一點點降下,里面探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腦袋。
里面的女人披散著頭發(fā),盯著我的臉直看,最后問道:“方思琪?”
她突然咧開嘴笑了,她指了指自己說:“是我啊,孟未來,咱倆初中是最好的朋友呀!”
我的腦袋在那一刻停轉(zhuǎn)了幾秒鐘,細(xì)細(xì)咀嚼著她的名字。
后知后覺的想起來,我不愿意回憶的初中生涯經(jīng)歷過一場不大不小的校園霸凌。
孟未來就是那場災(zāi)難的元兇。
7
她強硬的和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并拍著胸脯說自己現(xiàn)在成了心理咨詢師,讓我有需要來找她。
她想了想又笑著說:“沒需要也可以來找我哦,不收費的!”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開朗,笑的時候會露出雪白的牙齒和一點點上牙膛。
要不是她叔叔在催促,恐怕她要抓著我聊七天七夜。
我不會忘了她的樣子。
初中時,她笑我的頭發(fā)是蘑菇頭,劉海也很滑稽的剪到了眉毛上三指的位置。
她會在課間時專門坐在我身邊和我搭話。
她突然摸了摸我的頭,太突然了,突然到我來不及躲開。
下一秒她就捂著嘴大叫道:“小琪!你幾天沒洗頭了呀,你這頭發(fā)都能炒菜了?!?/p>
我媽不讓我洗頭,她說一個禮拜洗一次澡就夠了,我在學(xué)校沒人會看我。
孟未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有笑聲有嫌棄聲。
我敏感又自卑,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把頭低下,默不作聲的看著自己的腳尖發(fā)呆。
孟未來一直拍我的背,還彎著腰想看我的臉,她愧疚的問我是不是哭了。
我沒理她。
遇到危險時,鴕鳥就會把頭埋在沙子里,自我蒙蔽式的躲掉無法面對的難題。
后來,因為孟未來這一嗓子,我在學(xué)校算是出了名,大家都知道我不洗頭不愛干凈。
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解決辦法,我媽嫌我洗頭浪費水浪費電,還反過來罵我小小年紀(jì)不知道學(xué)習(xí),就知道臭美。
不愛干凈的帽子穩(wěn)穩(wěn)扣在了我的腦袋上。
孟未來似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她會擋在我身前努力為我辯白:“不是的不是的,小琪很干凈的,真的,她身上香香的...”
得了吧,假好人。
她哭著和我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像是要努力證明自己一樣,她抱著我的腦袋使勁的揉搓,嘴里還一直在念:“真的不油真的...很干凈很干凈?!?/p>
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從我的腦袋上扒下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和你交朋友的...”
后來她像是贖罪一般,徹底打通了任督二脈,開始竭盡所能的接近我,試圖討好我。
我不厭其煩,又不得不妥協(xié),裝出一副和她是好朋友的樣子。
因為她的人緣很好,我又不想真的被孤立,所以在學(xué)校里我能依仗的只有她。
和很討厭的人做好朋友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大概就是看她怎樣都不順眼,會在心里痛罵她一百遍,最后卻笑著和她挽著手一起上廁所。
她買發(fā)圈總買雙份的,文具也是。
她送我一根亮晶晶的帶著廉價玻璃吊墜的自動筆,然后用力地?fù)е业募绨虼舐曅妫骸昂瞄|蜜就要用一樣的,閨蜜筆!”
她會扒拉著我的短發(fā)要給我扎辮子,她氣鼓鼓的說:“小琪留長頭發(fā)一定很好看,我會買很多發(fā)圈,你一個我一個,等到你留長頭發(fā),一起用同款?!?/p>
她主動和班主任說要和我坐同桌,在班主任面前她一本正經(jīng)說為了學(xué)習(xí),可轉(zhuǎn)過頭又沖我嬉皮笑臉:“當(dāng)然是和小琪一直貼貼啦?!?/p>
她放學(xué)時不顧我想要回家看攤的請求,死活都要拉著我去逛小吃街。
她笑嘻嘻地說:“你每天都是第一個回家,之前我約你出來你也不出來,就這一次好嘛?!?/p>
她買了里脊餅,還加了火腿和雞排。
她一個我一個。
她蹲在馬路牙子上吃的很香,冒著熱氣又被塞鼓囊囊的里脊餅躺在我手心,燙到手心都麻了。
當(dāng)天晚上,我就因為放學(xué)沒有馬上回家和晚飯吃得少,而挨了好一頓罵。
后來的日子里,我們形影不離。
初三時,她問我要報哪個學(xué)校的志愿,我面不改色的撒了人生中第一個謊。
暑假她還常常來找我玩,我媽見到她時總是很開心。
我媽笑著說:“未來又來找方思琪呀?在里屋呢,死丫頭成天不出門,你快拉著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悶在家里都要長蛆了?!?/p>
明明是她不讓我出去,因為我出去了,家里的麻將攤就沒人看了。
她嘴上這樣和孟未來說,可等到我回來的時候又會劈頭蓋臉的責(zé)罵我,說我成天野,最好死在外面別回來。
出志愿的那天,凌晨一點多孟未來就給我發(fā)來了消息。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悅,她說:“小琪!我沒日沒夜埋頭苦讀了一年,終于能和你上一個高中了!”
“我去找我爸,讓他把咱倆分在一個班,繼續(xù)做同桌,等你頭發(fā)再長一點,我就給你編辮子...”
她興沖沖的幻想著終于等到的未來。
她發(fā)這些消息時,肯定是笑著的,一聳一聳的肩膀,雪白的牙齒和微露的牙花子。
可我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她,我給她回消息說:“我去了一中?!?/p>
然后發(fā)送了一張板上釘釘?shù)慕貓D。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給我打了電話,她努力隱忍著哭腔,故作輕松地說:“小琪,你別開玩笑了,別逗我了,我早就看穿你啦?!?/p>
我一字一句的說:“孟未來,我從來都不會開玩笑,絕交吧?!?/p>
8
我本來為這一刻準(zhǔn)備了長篇大論控訴她的措辭。
可真的到了這一刻,我又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料想中大仇得報的暢快沒有來,反而是難以言喻的自責(zé)和愧疚。
那句‘我討厭你很久了’的話剛到嘴邊,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的哭聲讓我煩躁,我掛掉了電話,她就堅持不懈的打來,直到我把她拉黑。
我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洗腦,都是她的錯,我沒有做錯。
后來直到高中開學(xué)的前一晚,她都在堅持不懈的每天上門。
我媽就會站在我房間門口,對著我嚷:“方思琪你給我滾出來!你為什么要惹未來不高興,死丫頭真是,我今天就把門砸爛!”
不知道孟未來和我媽說了什么,外面逐漸安靜下來。
孟未來離開前,從門縫下塞了一封信。
我看完之后,就撕巴撕巴丟掉了。
我只記得開頭和最后一句,她在開頭說:“小琪,對不起,我其實知道你很討厭我...”
她又在結(jié)尾說:“我們一直都是最好的好朋友,以前也是,未來也是?!?/p>
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孟未來,因為我高中去了最遠(yuǎn)的學(xué)校,大學(xué)也是。
我其實也想過,錯的或許不是孟未來,是敏感又自卑的我把原生家庭的恨意加在了她的身上。
我就像一個刺猬,只要有半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立刻豎起身上的尖刺,無差別的攻擊每一個人。
我把社交圈縮到最小,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社交,就這樣圈出一塊專屬我的領(lǐng)地,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
只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只有這樣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家人,我只想要一個人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里悄無聲息、不被打擾的活著。
不想有朋友很簡單,只需要冷著臉對上他們熱切又熟絡(luò)的目光。
他們找我聊天時,我總是惜字如金,像皇帝批奏折一樣,必要時才會回復(fù)個‘嗯’。
漸漸的他們就會覺得我很冷漠,冷漠到過于不近人情。
可不想有家人很難。
我必須遵守法律,不能提著刀在家血灑四方。
我也必須要遵守道德,不能對著長輩口出狂言,破口大罵。
我用我的腦袋只想出來逃離這個辦法,可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卻讓我坦然的接納。
自從上次在麻將館樓下我和孟未來重新加了聯(lián)系方式后,她就一直給我發(fā)消息。
從小貓小狗到和她咨詢的病人,包括她早中午飯吃了什么,又或者是她回憶初中,翻出沒來及送給我的皮筋和自動鉛筆。
從頭到尾我都只是在‘嗯’。
說實話,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沒有眼力見的人,又或者可以說是神經(jīng)大條。
不管我如何冷漠的對待她,她依舊堅持不懈要用熱臉貼冷屁股,還嘗試著要把我這個冷屁股捂得像她的臉一樣熱。
我媽又一次闖入我的領(lǐng)地,弄亂了我的房間。
那天我也不知道我打掃了幾遍屋子,三遍或是五遍,又或者是更多,我只知道手已經(jīng)被濕布子泡得起了白色的褶。
我翻出手機,打開和孟未來的聊天框,我問她:“強迫癥該怎么治?”
她發(fā)來一個很可愛的表情包,她說:“小琪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嗎?”
在外人眼里,我爸媽一向都對我很好,只是我不領(lǐng)情,成天想要把他們活活氣死。
孟未來也是那個外人。
她避開我挑起的強迫癥話題,和我聊了很久,發(fā)消息不夠,她就打電話。
溫柔又耐心的語氣讓我覺得她比之前那個三百塊的心理咨詢師靠譜了不少。
她和我聊我爸媽,其實更多的是在聊我媽。
她開始解釋,強迫行為的背后其實是焦慮和抑郁。
她總結(jié)道:“你知道你媽媽像什么嗎?像井底之蛙,而你就是那個一直在和她解釋外面世界有多美的小鳥?!?/p>
“坐在井底的青蛙,它能看到的只有頭頂上一片圓圓的小天空,它當(dāng)然不相信你說的話。”
“她其實是社會底層的人,孩子就是她僅存的墊底,讓她還有一絲尚存的尊嚴(yán),如果放棄對孩子的俯視,她就又滑落到了底層?!?/p>
“她輕賤你、碾壓你,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尊嚴(yán),這就是她發(fā)泄痛苦的方式?!?/p>
“但你不一樣,你是小鳥,你已經(jīng)撲騰著翅膀飛出了井底,你不需要和她證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那是她永遠(yuǎn)都到達(dá)不了的地方?!?/p>
我也喜歡把我媽比喻成坐在井底的青蛙,我就是那塊被我媽踩在腳底、長著濕漉漉苔蘚的石頭。
但孟未來和我不一樣,她把我比作小鳥。
她說我根本不用想如何逃離原生家庭的這個問題。
因為我已經(jīng)能飛走了,但是卻執(zhí)著地呆在井邊,執(zhí)著地和我媽證明外面的世界不是她想的那樣。
我沒得到過愛,所以也不會得到自信。
永遠(yuǎn)伴隨我的是有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即使我長出了翅膀,也害怕不能起飛。
最后孟未來輕輕地說:“小琪,你別害怕,你會飛得最高最遠(yuǎn),風(fēng)會托著你,永遠(yuǎn)都不會掉下來?!?/p>
喉嚨一陣哽咽,我努力拿出皇帝批閱奏折的架勢,從嗓子深處擠出一個‘嗯’字。
我又問道:“孟老師,你一小時很貴吧,我現(xiàn)在可能錢不夠,能刷信用卡嗎...”
她打斷了我,她笑著說:“不要錢的,因為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呀,以前也是,未來也是,小琪?!?/p>
9
孟未來沒有讓我接納我不堪的原生家庭。
她說小鳥要自由,要飛多遠(yuǎn)多久,在哪里停留都可以。
我當(dāng)機立斷就收拾好了行李準(zhǔn)備滾蛋。
我媽拽著我的行李箱,漲著通紅的臉沖我罵道:“方思琪你走,你走我今天就死給你看...”
她總是習(xí)慣把要死要活的話掛在嘴邊。
我從她手里奪過行李箱,我敷衍道:“嗯嗯嗯,到時候再說吧。”
我媽拽下腳上的拖鞋砸在我身上,嘴里謾罵的話像機關(guān)槍一樣不停歇。
奶奶攔著我媽,她抓著我媽的胳膊,她勸道:“小琪想走就走吧,她長大了,你不能總是困著她,她是個好孩子,她總是要走的?!?/p>
我終于離開了這個家。
我退掉了房子,拖著行李奔去了另一個城市,順便帶上了我的貓貓。
我媽用盡了一切能用到的辦法逼我回家,搬出奶奶我爸,我只回應(yīng)她:“哦哦哦。”
她又逼著我爆金幣,上禮保險生病買菜,我就說:“我沒錢,拿著碗在火車站要飯呢,吃了上頓沒下頓,保險上不上的吧,沒必要?!?/p>
親戚們受到我媽的號召,輪流發(fā)消息轟炸我,讓我體諒我媽,讓我回家。
我一邊啃著板燒雞腿堡,一邊哼著歌把它們挨個刪除拉黑,然后退掉了家族群。
我和我媽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聯(lián)系,她轉(zhuǎn)發(fā)痛批子女的小文章,陰陽怪氣地在朋友圈嘲諷我,她說她心寒。
我反手給她點了個贊。
我爸的判決書下來,法院打電話給我時,我一個字也不想聽,讓法院聯(lián)系我媽。
我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打工仔,每天兩點一線的往返公司和小單間。
可不一樣的是,我養(yǎng)了很多貓貓和狗狗,還養(yǎng)了鸚鵡和小倉鼠。
家里每天雞飛狗跳很是熱鬧,到處都是我媽最討厭的毛。
可我很開心,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孟未來偶爾出差路過我的城市時,會來看我,她看著一片狼藉的我家感嘆道:“小琪,你的強迫癥居然治的這么徹底?!?/p>
其實我有好好的和她道過歉,為以前的無知和無差別的攻擊向她道歉。
但是她卻說不重要,她說好朋友也是要吵架的,她不在意。
我這邊過得很好,我媽就不一樣了。
沒幾年,她就嚷嚷著自己病了,說自己這不舒服那不舒服,被劃破的口子一直好不了。
我讓她去醫(yī)院,她不去,只知道一個勁地沖我嚷嚷。
她要嚷就嚷,要罵就罵,不去醫(yī)院就不去,她要怎樣是她的自由,我要怎樣也是我的自由。
她后來還是去了醫(yī)院,把檢查結(jié)果拍了一張照片發(fā)給我。
她得了糖尿病,發(fā)現(xiàn)的時候血糖高得嚇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發(fā)癥了。
她埋怨我不回去,不關(guān)心她的死活,不帶她去醫(yī)院。
我有些好笑的問她:“你要不要翻翻聊天記錄看看你在說什么,我三番五次讓你去醫(yī)院你不去,你怪我干什么?”
我說的話她從來都不聽,倒是別人說的話她愿意聽得很。
下一秒我就從她嘴里聽到了一句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她的語氣無比篤定,她說:“我就是不相信你說的,我就是覺得你不可信,不靠譜?!?/p>
她寧愿相信路邊買菜大姨的話,也不愿意相信本科畢業(yè),坐在寫字樓里工作的我。
在這一刻我突然釋然了,小鳥干嘛要管那只坐在井底的青蛙的死活。
沒必要。
出于道德倫理的必要關(guān)懷,我還是找了一些糖尿病患者的飲食和生活起居發(fā)給她參考。
她當(dāng)然半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反倒是把得病的事情怪在我身上,為了操勞一輩子卻換來這樣的下場。
我一直沒回去過,直到奶奶過世。
我回去之前已經(jīng)說過,上柱香就走。
奶奶很疼愛我,但我相信她在天之靈能明白,她孫女的委屈和掙扎。
回去的那天,奶奶的遺照被擺在客廳正中央的桌子上。
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磕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香。
直到要走時,我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媽。
她哭得淚流滿面,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和她打招呼的每一個人。
她著急站起來的時候,腰直接撞上了桌沿,發(fā)出一聲悶響。
有個親戚耐心的和其他人解釋道:“思琪她媽糖尿病,并發(fā)癥,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了,不知道還能看見多少,也是可憐?!?/p>
那人聽到后,伸出手在我媽面前晃了晃,我媽的眼睛沒有反應(yīng),卻下意識的偏過耳朵。
我的模樣這幾年變了不少,親戚們似乎是不太能認(rèn)得出來,又或者是沉浸在悲痛中,根本不會在意我這個早就離家的不孝子。
或許是母親和女兒的心靈感應(yīng),我剛踏出家門半步,就聽見我媽扯著嗓子喊:“方思琪!我知道你在,方思琪,琪琪?!?/p>
她毫無征兆的開始崩潰大哭,摸索著擠過人群沖向我,她撞在茶幾上,又被馬扎絆倒,再被人攙扶起來。
有人勸她:“方思琪那個沒良心的早就走啦,她不會回來的,不在這里?!?/p>
“是啊,她那種女兒,最好在外面一輩子別回來才好呢?!?/p>
我媽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琪琪在這?!?/p>
她就那樣跌跌撞撞地奔向我。
我小聲應(yīng)了她一句,然后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
真正的逃離原生家庭從不是在時間和距離上的逃離,原生家庭的陰影會一直在,一直籠罩著每一個困頓掙扎的孩子。
即使他們長成了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陰影也會一直在。
逃離,是靈魂上的逃離。
奶奶頭七的那天,我夢到了她,她和我說她從不怪我,她的孫女受苦了,以后就飛吧。
她會變成溫柔的風(fēng),輕輕托著我的翅膀,穿過柔軟雪白的云,帶我飛過高山,飛過小河。
路過青蛙呆著的那口深井時,也不再會停留。
我也不再是孤單一人,那只嘰嘰喳喳叫孟未來的小鳥也會陪著我一起飛。
飛吧,飛得最高最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