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十八彎4》 章節(jié)介紹
《官路十八彎4》是作者胡北名下一部很受歡迎的小說,小說中主角田曉堂庹毅的形象得到了網(wǎng)友一致的喜愛?!豆俾肥藦?》第2章簡要:1、華局長引咎辭職翌日上午,田曉堂參加了鐘林的追悼會。下午,他先到市委見了唐生虎,然后又去了專案組。在張子亮的幫助.........
《官路十八彎4》 爭不爭局長位子,田曉堂好不糾結(jié) 在線試讀
1、華局長引咎辭職
翌日上午,田曉堂參加了鐘林的追悼會。下午,他先到市委見了唐生虎,然后又去了專案組。
在張子亮的幫助下,田曉堂順利地見到了唐生虎。
唐生虎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眉頭緊皺,一臉冰霜。田曉堂心里直發(fā)毛,誠惶誠恐道:“唐書記,我是來向您作檢討的?!?/p>
唐生虎看著文件,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冷道:“你作什么檢討?”
田曉堂說:“我沒攔住鐘林。我其實是可以攔住他的?!?/p>
唐生虎這才抬頭瞥了田曉堂一眼,面露驚訝之色:“攔住鐘林?你怎么攔住他?”
田曉堂字斟句酌道:“鐘林在出事之前,早就想來找您反映情況,被我批評了一通,才沒敢上市委來。在他出事的前一天上午,他又給我打電話,情緒異常激動,對娜美寧遲遲不停產(chǎn)感到強烈不滿,我很擔(dān)心他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就又勸說了一番。就在那天晚上11點多鐘,我從省政府辦公廳一位同學(xué)那里了解到,龍澤光副書記近期已不可能來云赭調(diào)研、視察。我知道,這就意味著娜美寧可以馬上停產(chǎn)了。為了穩(wěn)住鐘林,防止他跑來找您,我覺得有必要在第一時間讓鐘林曉得這個情況。我便打電話到鐘林家里,當(dāng)時是他愛人接的電話,我說我有重要事情告訴鐘林,她卻說鐘林吃了安眠藥,已經(jīng)入睡,很難叫醒了。我只好決定第二天早上再打電話。可第二天早上,我反反復(fù)復(fù)打了無數(shù)次鐘林的手機,他就是不接。后來要去上課,我只得暫時放棄了聯(lián)系鐘林的努力。這樣鐘林便未能及時知道那個重要信息,等我下了課,就聽說他出事了……所以說我有責(zé)任,要是我多想些辦法,讓鐘林早點了解最新情況,他就不會去做這件傻事了。”
唐生虎盯著田曉堂,目光如炬:“那個‘重要事情’,就是這么回事?”
田曉堂迎著唐生虎的目光,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毫不含糊地答道:“是的,我說的都是實話?!?/p>
唐生虎又問:“你在省政府辦公廳的同學(xué),叫什么?”
田曉堂小心翼翼地回答:“叫沈亞勛,他曾做過龍書記的秘書?!?/p>
唐生虎說:“噢,沈處長,他陪龍書記來過云赭。你跟他是中學(xué)同學(xué),還是大學(xué)同學(xué)?”
田曉堂忙點頭:“我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關(guān)系還不錯。”
唐生虎突然干笑兩聲:“半夜三更的,你還在找上面打聽龍書記會不會來云赭,你也真夠操心勞神的?!?/p>
田曉堂聽得后背上冷颼颼的,硬著頭皮說:“我確實很關(guān)心龍書記近期的日程安排,因為這直接影響到娜美寧的停產(chǎn)。”
唐生虎長嘆一聲,說:“你們只知道不停產(chǎn)危害很大,卻不明白停了產(chǎn)危害更大。你們只會算環(huán)境影響的小賬,卻不會算社會影響的大賬!悲哀,悲哀啊!”
在慘痛的教訓(xùn)面前,唐生虎竟然沒有多少悔意。田曉堂不好說什么,就只得保持沉默。
唐生虎話鋒一轉(zhuǎn)道:“聽說鐘林的追悼會辦得相當(dāng)隆重啊。你是專程趕回來參加的吧?”
田曉堂有些惱火,卻只能隱忍著,隨口撒謊道:“不是。省委黨校放了雙休,我就回來了。正好碰上鐘林的追悼會,機關(guān)干部們都去了,我不去也不好?!?/p>
唐生虎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幾分鐘后,他突然說:“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太不正常了。我總覺得,背后只怕有人在操縱啊?!?/p>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唐生虎能跟他說這番知心話,說明他今天主動上門“檢討”收到了一定效果,唐生虎對他的懷疑和戒備已減輕了許多。同時,唐生虎這么說,又是在試探他、考驗他,看他拿出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田曉堂一時相當(dāng)為難。不迎合一下唐生虎,唐生虎會不高興。可迎合了唐生虎,他又覺得自己下作了。不主動檢舉揭發(fā),唐生虎會大為失望??芍鲃訖z舉揭發(fā),實在有違他做人的原則,再說他也不知道該揭發(fā)誰,揭發(fā)什么。便搪塞道:“您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省委黨校脫產(chǎn)學(xué)習(xí),這邊發(fā)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對您這種看法,我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p>
唐生虎乜了他一眼,顯得有些意外??磥?,唐生虎大概以為他今天是主動過來討好獻媚的,會把什么事兒都說出來。哪想他的目的只不過是撇清自己,并不愿為了取悅唐生虎,就對別人落井下石。
唐生虎的臉色又陰沉下來,話中有話地說:“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想起了什么,再告訴我?!?/p>
田曉堂只得答應(yīng)道:“好的,好的。”
從市委辦公樓七樓下到一樓大廳,田曉堂拐進衛(wèi)生間去方便了一下。等他從衛(wèi)生間出來,正好看見華世達跨進了電梯。他不由滿腹狐疑,華世達來市委找誰?找唐生虎嗎?這時候找唐生虎干什么?唐生虎正為上午的追悼會惱怒不已,又恨恨地給華世達記了一筆賬,華世達卻跑過來求見唐生虎,這豈不是上門找罵,自討沒趣嗎?
田曉堂離開市委,又去了專案組,按跟唐生虎匯報的口徑,回答了辦案人員的提問。
回到局里,已是5點多鐘了。田曉堂見華世達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就走了過去。
華世達看見他,只是用手示意他坐下,卻并未開口。
田曉堂在沙發(fā)上落座后,說:“我才去了專案組那邊?!?/p>
華世達輕輕哦了一聲,仍不說話。田曉堂覺得奇怪,華世達竟然沒有問專案組跟他都談了些什么。他很想知道華世達到市委干什么去了,見華世達臉色凝重,又不好主動問起。
沉默良久,華世達終于開了腔:“我下午去找了唐書記,請求引咎辭職。”
田曉堂不由得愣住了,忙說:“您憑什么引咎辭職?您又有什么錯?”
華世達說:“唐書記反正是要拿我開刀的,我還是識相點,主動把脖子伸過去吧?!?/p>
田曉堂說:“他撤您的職,和您要求引咎辭職,那是兩碼事。您主動提出引咎辭職,這豈不是承認自己犯了錯誤?不行,您不能背這個黑鍋!”
華世達無聲地笑了笑,說:“我已經(jīng)不想干了,背不背黑鍋,都無所謂了。其實我早就動了這個念頭,只是為了開好鐘林的追悼會,才拖到今天去跟唐書記攤牌。”
田曉堂勸道:“您和我一樣,也是農(nóng)家子弟,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打拼到今天這個份上,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啊。就這么一下子放棄了,您能甘心嗎?”
華世達說:“有什么辦法呢?人家還容得下我嗎?再說,對這個官場我也厭倦透了,感覺心里特別累。與其等著被收拾,不如主動摘下頭上這頂帽子,還能多少保住幾分尊嚴?!?/p>
田曉堂寬慰道:“您也不要太悲觀。要相信,總會有云開霧散的時候?!?/p>
華世達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的悲觀,是性格使然哪。我這種性格,跟鐘林很相似,容易走極端。但我比不上鐘林,我現(xiàn)在只能選擇逃避了。你知道,我是因為跟庹毅水火難容,被庹毅告了刁狀,才調(diào)過來做局長的。當(dāng)時我就憋了一肚子悶氣。明明是庹毅有問題,可上面就是裝看不見,不僅不查他,還把我挪走,叫我怎么想得通?來局里后,我本想轟轟烈烈干一場,可做哪件事情都阻力重重,搞得我很郁悶,很頭疼。特別是我弟弟家被人為縱火,至今肇事者仍逍遙法外,我咽不下這口氣,可又能怎樣呢?每當(dāng)煩惱的時候,我心里就會冒出辭官罷印、歸隱田園的想法。我知道這想法很可笑,古代的官員辭官后還可以回到老家,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我老家雖在,卻早已回不去了。最近娜美寧出了排污事件,竟然關(guān)停不了,讓我越發(fā)覺得自己跟這個官場格格不入。而鐘林自殺,又讓我徹底警醒了,加之唐書記不依不饒地追查我的所謂問題,促使我終于下了狠心: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還不行嗎?與其憋屈地當(dāng)這個鳥官,還不如自在地做個老百姓。我說的這些,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我真是這么想的。”
田曉堂說:“我相信您講的是真話。恕我直言,我覺得您看問題有些片面,您太理想化了?!?/p>
華世達說:“我承認,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早已認清了這一點,所以我只有選擇離開,否則我一輩子都將飽受煎熬。”
田曉堂無言以對,心里卻說,您離開了官場又怎樣呢?哪里又有世外桃源啊。
華世達又說:“你千萬不要學(xué)我,也不要受我的影響,你還年輕,路還很長,可不能頹廢呀……”
田曉堂說:“謝謝您的關(guān)心。這幾年,從您身上,我學(xué)到了很多。”頓了頓,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您引咎辭職的事,征求過甘書記的意見嗎?”
華世達說:“沒有,我沒有告訴他。我知道,如果征求他的意見,他肯定不會同意的?!?/p>
田曉堂說:“甘書記怎么還不回來呢?他回來了,唐書記多少還會收斂些。我聽說,唐書記懷疑在云赭有一幫人,有那么一股勢力,想借娜美寧出事將他搞臭、整垮。他正四處尋找假想敵,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p>
華世達哀嘆一聲道:“都說鐘林有病,可我看唐生虎更像是個病人。他病得實在不輕?。 ?/p>
當(dāng)天晚上,田曉堂接到張子亮的電話。張子亮告訴他,唐生虎剛才主持召開了市委常委會議,會上同意了華世達的辭職申請,并決定從現(xiàn)在起,由市紀委對華世達的問題展開調(diào)查。
田曉堂并不覺得意外。他問:“專案組查到華局長什么問題沒有?”
張子亮說:“還沒有。能拈上筷子的,無非是他沒有阻攔鐘林去上訪。”
田曉堂覺得好笑,專案組沒發(fā)現(xiàn)問題,市紀委再調(diào)查又能查出問題?他又問:“那個向省都市報報料的人,找到了嗎?”
張子亮說:“沒有。線索斷了,查不下去。唐書記懷疑李縣長和淡縣長,也只能是私下懷疑而已。不過,省都市報那邊,唐書記經(jīng)過一番活動,已經(jīng)擺平了?!?/p>
“是嗎?”田曉堂有些吃驚。
張子亮說:“您上次找了唐書記,效果很明顯,唐書記對您的懷疑已經(jīng)基本打消了。不過,我看他對您的信任還是打了不少折扣。我估計,他這次不會處分您。畢竟您一直很受他的信任,他如果處分您,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承認過去用人失察?因為有這個顧慮,他對處理您就會格外慎重。我看李縣長、淡縣長只怕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田曉堂說:“能有這個結(jié)果,我得感謝你呀?!?/p>
張子亮笑道:“田秘書長,您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收起手機,田曉堂暗暗琢磨開了。華世達繼續(xù)做局長,已經(jīng)絕無可能。這就意味著,局長的位子出現(xiàn)了空缺。那么,誰會來填補這個空缺呢?這主要取決于唐生虎。盡管他判斷唐生虎在云赭已來日無多,但安排個局長并不需要多長時間,唐生虎肯定會快刀斬亂麻,盡快將新局長敲定下來。他有可能做上這個新局長嗎?他分析了一番,覺得希望渺茫。他并不是沒有優(yōu)勢。他的優(yōu)勢,一是甘泉水很欣賞他,會極力推薦他,只是唐生虎不大會接受甘泉水的推薦,甘泉水的推薦甚至還會幫倒忙,因為唐生虎和甘泉水近年來時有摩擦,這在云赭幾乎已是公開的秘密。他的第二個優(yōu)勢,就是唐生虎本身也是信任他的,只是現(xiàn)在這種信任打了折扣,蒙上了一層陰影。即使唐生虎仍然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想爬上局長寶座也還是有障礙的。這個障礙,就是唐生虎一直等著他過去做服務(wù)自己的副秘書長,可他巧借各種由頭,始終沒有到位。當(dāng)然,現(xiàn)在唐生虎也知道自己在云赭不會干多久,已不會再催他過去做“近臣”了。但這個事在唐生虎心頭多少還是會留下芥蒂,唐生虎不可能在他前一個職位都沒有到崗的情況下,又重新給他安排一個肥缺位子。
這一次,看來又得與局長寶座失之交臂了,田曉堂不免有些失落。可他又想,被唐生虎扶上局長的位子,不一定就是好事。就像他一直不愿去唐生虎身邊工作,就是怕被貼上唐生虎親信的標(biāo)簽,在唐生虎離開云赭后會受排擠一樣,如果唐生虎在臨走前匆匆賞他一頂局長的帽子,在將來繼任的市委書記心里,多半會栽下一根刺,那他就很難取得新市委書記的信任,將來的日子會很不好過,局長的帽子也有可能被擼下來。這么一想,不做這個局長,倒也罷了。
第二天,田曉堂向省委黨校請了假,沒去省城。上午,他參加了局機關(guān)干部會,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在會上宣布了市委對華世達的有關(guān)決定。
會后,田曉堂和包云河一起下樓。他見包云河腳步輕盈,臉上隱約浮著一層喜氣,不由暗暗吃驚。他知道,包云河一直與華世達在明爭暗斗,對華世達通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打壓”陳春方、付全有的做法強烈不滿,所以見華世達垮臺,包云河是會拍手稱快的。只是,包云河雖然感到興奮,但好像還不至于如此喜形于色吧。他覺得,包云河的喜氣,只怕另有原因。他想起張子亮曾說過,包云河突然被唐生虎約去見了面,兩人還談了半個多小時。他判斷,包云河此時的神態(tài)和表情,很可能與唐生虎的約談有關(guān)系。莫非唐生虎給了包云河什么許諾?唐生虎會給包云河什么許諾呢?讓包云河接手華世達再做局長?這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包云河已經(jīng)做過一任局長,現(xiàn)在年齡也偏大了,梅開二度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不過話又說回來,唐生虎為包云河破個例,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而更大的可能,則是唐生虎許諾將包云河提拔到別的領(lǐng)導(dǎo)崗位上。畢竟,唐生虎手中攥著的帽子一大把,不愁吸引不了包云河?,F(xiàn)在的問題是,如果唐生虎對包云河封官許愿,他為何要作出這種許諾?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唐生虎根據(jù)當(dāng)前復(fù)雜斗爭形勢的需要,想拉攏、收買包云河,以更有效地對付華世達。
為了感謝唐生虎的再造之恩,多年遭受冷遇,已形同怨婦的包云河,會拿什么來回報恩人呢?
田曉堂回到三樓辦公室,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從今天起,華世達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幢辦公樓里了。華世達這個局長,因受排擠而來,又因受迫害而去。如今,華世達只能束手等候唐生虎的發(fā)落了。唐生虎會怎么發(fā)落他呢?無非是讓他干個無職無權(quán)的閑差吧。唐生虎抓不住華世達的什么把柄,應(yīng)該是不敢處罰太重的。再說,還有甘泉水為華世達說話呢。華世達稱他已心灰意冷,想脫離官場,可他離開了官場又能去哪里?這種過于簡單化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合實際,只不過是華世達一廂情愿罷了。
下午4點多鐘,田曉堂打了華世達的電話,約華世達晚上一起吃飯。華世達說:“我到戊兆了,在弟弟家里。我想在這邊待上幾天。等你下次從省委黨校放假回來,我們再聚吧?!?/p>
田曉堂說:“那行。您在那邊散散心也好?!?/p>
華世達笑了起來:“你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是無官一身輕,能吃能睡,心態(tài)好得很?!?/p>
田曉堂卻從華世達的笑聲和話音里,聽出了無限凄涼。
收起手機,田曉堂還在發(fā)愣,門突然被輕輕叩響了。田曉堂叫了聲“請進”,工會主席王賢榮推門邁了進來。
田曉堂看著王賢榮坐下,也不說話,等著王賢榮先開口。王賢榮原本是他的老部下,頗受他賞識,后來田曉堂發(fā)現(xiàn)王賢榮偷偷報復(fù)起包云河來竟然心狠手辣,感覺這個人實在可怕,漸漸就疏遠了他。兩人雖然沒有直接矛盾,但往來已不多,王賢榮甚至很少跨進他的辦公室?,F(xiàn)在突然跑過來,想必是有什么特別的事情。
王賢榮一臉神秘,低聲說:“有個情況,想跟您說一下?!?/p>
田曉堂不動聲色道:“你說吧?!?/p>
王賢榮這時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我也不知道這事跟您講合不合適……我本想告訴華局長的,可他去了戊兆。在電話中跟他講吧,到底又不方便?!?/p>
田曉堂默默地看著王賢榮,等著王賢榮往下說,他知道王賢榮會往下說的。
王賢榮頓了頓,見田曉堂不做聲,只得繼續(xù)說道:“我發(fā)現(xiàn),包書記在整華局長的黑材料。”
田曉堂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問道:“是嗎?”讓他驚詫的,不僅是包云河整華世達的黑材料這件事本身,而且還有王賢榮為何要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他。
王賢榮接著說:“黑材料是包書記親筆寫的,包書記不會用電腦打字,只好讓局里的打字員小麗替他敲到電腦上。小麗是包書記的一個遠房親戚,很聽他的話。為了保密起見,包書記讓小麗在他辦公室的電腦上悄悄將材料打下來。偏偏我那天要找小麗打份文件,半天不見她的人影,后來卻看見她從包書記的辦公室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我問她在包書記那兒干什么,她一句話也不肯說,被我逼急了,才說幫包書記打了一個東西,至于打的是什么東西,她始終三緘其口……后來,我總算弄清楚了,那是一份黑材料,里面羅列了華世達的六大罪狀……”
田曉堂擺擺手,示意王賢榮不必細說了。他不難想象,那所謂的六大罪狀都是些什么內(nèi)容。他一直在猜測包云河會拿什么回報唐生虎的許諾和恩德,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他沒想到包云河也會干這種損人利己的下作事。他又有些想不透,既然小麗沒有泄密,王賢榮又是怎么知道這個秘密的呢?便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份黑材料?”
王賢榮卻顧左右而言他:“華局長是個什么樣的人,您比我更清楚。他被迫辭掉局長,還要接受市里的調(diào)查,真是比竇娥還冤呀??尚瞻南硬唤鈿?,還要踩上一只腳,這就太過份了……我實在是氣不過,才……”
田曉堂已經(jīng)猜出來了,王賢榮一定是采取什么卑鄙的手段,才獲得了包云河的秘密,只因不好意思講出來,才說上這些話,為自己辯護,給自己的行為貼上正義的標(biāo)簽。田曉堂便說:“我理解你,你就直說了吧。”
王賢榮這才說:“我感覺小麗替包書記打的東西肯定非同尋常,心里實在放不下,就趁晚上辦公樓里空無一人的時候,偷偷溜進包書記的辦公室,打開他的電腦查看,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材料,我想肯定是被刪掉了。不過這難不住我,我使用一個專用軟件,就將包書記電腦硬盤上被刪除的東西全部恢復(fù)了,這樣才找到小麗打的那個東西,發(fā)現(xiàn)是份黑材料。”
田曉堂頓覺不寒而栗。他知道王賢榮一直怨恨包云河,卻相當(dāng)感激華世達。王賢榮這么做,客觀上可以幫助華世達。哪怕幫不了華世達的大忙,至少也能幫華世達徹底看清包云河這個人。只是王賢榮不擇手段,實非君子所為。王賢榮一股腦兒把這些內(nèi)情和盤托出,讓他又倍感蹊蹺。他也不想轉(zhuǎn)彎抺角了,就徑直問:“你為何要把這一切都告訴我?”
王賢榮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您是我的老上級,我有什么事情,肯定要先向您匯報。再說,這事影響到華局長的調(diào)查處理,可他去了戊兆,我不便在電話中跟他講這個事,我想還是請您跟他說說,您和他畢竟關(guān)系近一些……”
田曉堂知道王賢榮沒有說實話。他想,王賢榮這么做,只怕是為了討好他,向他表白忠心吧。王賢榮大概以為,他有望成為華世達的繼任者,所以才抓緊投靠他。也有可能王賢榮發(fā)現(xiàn)包云河又被唐生虎拉攏過去,以為包云河將會再登局長寶座,要是不牢牢抓住他田曉堂,就沒有人替自己說話、撐腰,將來在包云河手下就更沒有活路,這才急著向他告密,以顯忠誠。也有可能王賢榮根本沒想這么多,只是覺得華世達走了,現(xiàn)在勉強還能靠得上的人就是他田曉堂了,如果不趕緊投靠,今后就沒人幫自己了,所以才找上門來。只是,王賢榮并不是不知道,他跟包云河的關(guān)系很特殊,談不上多親密,但也絕不疏遠。包云河對他有知遇之恩和“救命”之德,盡管他對包云河有看法,卻絕不會做對包云河不利的事情。既然如此,王賢榮為何還要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
田曉堂輕聲問:“你就不怕我把你干的這些事都告訴包書記?”
王賢榮微微一笑:“我想您是不會這么做的。這么做了,對您沒有半點好處,又得罪了我,而且包書記也不一定領(lǐng)您這個人情。您也知道,包書記是個很要面子的人。您對他當(dāng)面揭穿這件事,會讓他很尷尬的。”
田曉堂不得不承認,王賢榮的話不無道理??磥韺τ谌诵呐c人性,王賢榮還真是體察入微啊。
田曉堂想了想,說:“這事由我來跟華局長說吧,你就不要對他提了?!?/p>
王賢榮忙說好。
田曉堂卻沒打算告訴華世達。他覺得,這份黑材料也不會有什么真正有效的證據(jù),對處理華世達影響不會太大。這份黑材料的作用,僅僅是為唐生虎懲罰華世達壯個膽而已。華世達已經(jīng)夠消沉了,如果知道包云河竟也炮制了他的黑材料,只會越發(fā)哀嘆人性之惡,越發(fā)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
田曉堂本不想拿到那份黑材料,可在王賢榮臨走前,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說:“你手頭有那個材料嗎?”
王賢榮說:“有?!闭f罷從衣兜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來。
田曉堂說:“你還是給我看看吧?!彼舆^信封,心想還是留著黑材料吧。手里攥著這個東西,就捏住了包云河的一個把柄,說不定哪天還能派上用場。
2、為官就得學(xué)會走平衡木
四天后,田曉堂從省城回來,和華世達相約在夜來香茶樓見面。
夜來香是華世達挑選的。華世達一進屋就說:“你知道我為何要選這兒嗎?一是離你家很近,二是我來局里上任前,曾在這里與你見過一回面?!?/p>
田曉堂苦笑道:“我早已不住這里了,那房子也賣掉了?!?/p>
華世達說:“哦,你搬新家了?!?/p>
田曉堂猶豫了一下,才把隱瞞了很久的家事講了出來:“我是跟老婆離了婚,才搬走的。”
華世達大為驚訝,說:“你離了婚?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這是怎么回事,兩人過不下去啦?”
田曉堂簡要說了情況。華世達顯得很自責(zé),說:“你家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我對你關(guān)心不夠啊?!?/p>
田曉堂忙說:“您千萬別這么講,是我一直瞞著的?!?/p>
鹵豬耳等幾碟小菜端上來后,華世達感嘆道:“我來局里之前,跟你在這兒見過面;在離任之后,又與你在這里相約。夜來香,對我的局長生涯而言,既是起點,也是終點。我們兩次相聚夜來香,僅僅隔了兩年,卻早已物是人非??!”
田曉堂說:“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難得預(yù)料。我也沒有想到,您的局長任期,會這么快就畫上了句號?!?/p>
華世達搛了一塊鹵豬耳,送進嘴里,邊吃邊說:“記得兩年前,我曾在這里對你說過,我喜歡吃豬耳朵,小時候奶奶常跟我嘮叨,達兒啊,吃了豬耳朵就要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現(xiàn)在要聽你爸媽的話,上了學(xué)要聽老師的話,將來當(dāng)了國家干部就得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可我現(xiàn)在才明白,這玩意兒吃多了,不但沒有變得聽話,變得馴服,耳根子反倒越來越硬了,呵呵!”
田曉堂說:“領(lǐng)導(dǎo)的耳朵都喜歡聽軟話,您耳根子這么硬,注定不會受歡迎啊。唐書記那邊,對您的處理有結(jié)果了嗎?”
華世達輕描淡寫地說:“結(jié)果已出來了,免去我全部黨政職務(wù),只保留工作籍和行政級別,仍在局里上班。”
田曉堂瞪大眼睛,怔怔地望著華世達。他沒想到,唐生虎會下這樣的重手。他還以為,將華世達貶到一個小單位,擔(dān)任一個無職無權(quán)的閑差,這已經(jīng)是重得不能再重的懲罰了。哪想唐生虎比他預(yù)計的要狠毒得多,干脆將華世達一擼到底,哪怕最窮酸的單位,最差的實職崗位也不肯施舍一個,而且還讓華世達就在原單位上班。從局里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一落千丈,陡降為普通干部,華世達這班還怎么上?這不是存心刁難、羞辱他嗎?田曉堂憤憤不平地說:“怎么能這樣處理呢?這對您太不公道了?!?/p>
華世達苦澀地笑了笑,說:“這樣也好,我班也不必上了,就可以基本上脫離官場了。這正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還要感謝唐書記呢?!?/p>
田曉堂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搖著頭說:“唐書記做得實在太過分了,怎么能這樣呢?”
華世達放下筷子道:“我是罪有應(yīng)得,并不覺得多么委屈。你看,我處處跟唐書記唱反調(diào),不僅多次要求娜美寧停產(chǎn),還支持鐘林去唐書記那兒鬧,又不顧他的強烈反對,為鐘林隆重舉辦了追悼會。還有性質(zhì)更嚴重的,向省都市報發(fā)那個報料短信的家伙,其實也是鄙人哪?!?/p>
田曉堂手中的筷子差點驚落,忙問:“怎么會是您呢?那個神州行的號碼,是在戊兆買的呀。我聽說,唐書記一直懷疑李縣長和淡縣長?!?/p>
華世達說:“不好意思,讓他倆替我背過了。那個電話卡是我母親曾用過的,后來一直沒用,被我拿來發(fā)了那個短信。唉,向媒體報料,實在是下下策,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當(dāng)時要是你早點把龍書記不來云赭,娜美寧可以馬上停產(chǎn)的消息告訴我,我就不會去報什么料了?!?/p>
田曉堂說:“省都市報這么捅了一下,最大的受害者是唐書記。雖然他擺平了省都市報,好像也擺平了上面的一些領(lǐng)導(dǎo),暫時還沒追查他的責(zé)任。但我想,唐書記的仕途肯定會受娜美寧事件的影響,而且影響還不會小?!?/p>
華世達說:“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瘋狂地報復(fù)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啊。”
田曉堂問:“甘書記回來了嗎?他就聽任唐書記胡作非為?”
華世達說:“甘書記還沒回來。據(jù)說唐書記要求他一直駐守在北京,追蹤一個大項目,不爭取到手就不要回來。我看,唐書記是故意把他支開的。”
田曉堂嘆息一聲說:“原來是這樣啊。您就忍得下這口氣?真的準(zhǔn)備從此賦閑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
華世達笑著搖頭:“看來你還是不理解我呀。我是真的厭倦了官場,想過一種清靜的生活。”
田曉堂不以為然:“這世上哪里還有凈土?您以為離開了官場,就能夠清靜下來嗎?”
華世達卻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我不跟你爭了。告訴你兩件事,一是這次對李廷風(fēng)、淡漢同進行了通報批評,二是戊兆縣環(huán)保局的副局長吳顯志在紀委開展調(diào)查時,突然不聲不響地潛逃了,據(jù)說他拿了姚開新的錢,數(shù)額還不小?!?/p>
田曉堂不免又有些吃驚。唐生虎處分了一批人,特別是對華世達沒有絲毫手軟,而他卻有驚無險、毫發(fā)未損,可見唐生虎對他還是網(wǎng)開一面、區(qū)別對待了。吳顯志因受賄而外逃,姚開新作為行賄者,只怕也脫不了干系吧。
第二天下午,田曉堂還在午睡,突然接到包云河的電話,約他在一家茶樓見面。
田曉堂帶著滿腹狐疑去赴約。包云河開門見山道:“這兩天,我心里憋悶得很。不找個人聊一聊,只怕會憋出病來。”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問:“怎么啦?什么事讓您憋成這樣?”
包云河說:“我沒想到,真沒想到,唐書記會這么整華局長,所有職務(wù)全免啊,下手也實在太重了!要是早知道他如此心狠手辣,我絕不會……”
田曉堂追問:“您不會做什么?”
包云河看了田曉堂一眼,說:“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實不相瞞,唐書記前些天找了我,希望我主動揭發(fā)華局長的問題,交換條件是,許諾讓我去市政協(xié)做秘書長,解決副廳級。你也知道,像我這把年紀,已是日薄西山,提升的機會非常少了,所以我不得不認真考慮唐書記的話。思來想去,我覺得這也許是我最后的機會,絕不可放棄,就答應(yīng)了他。后來,我給了唐書記一份材料……可現(xiàn)在,看到華局長被整得那么慘,我又后悔了,覺得自己不該助紂為虐呀……不過,那份材料也沒寫什么,就是客觀地講了華局長的一些情況。唐書記把材料拿去,卻可以斷章取義,夸大其辭……對這件事,我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我一直自認為還是個明白人,不想到了這個歲數(shù),卻干了一件糊涂事!唉!”
看著包云河捶胸頓足,懊悔不迭,田曉堂心頭不由涌起陣陣波瀾。他沒想到包云河會為自己做的錯事感到后悔,也沒想到包云河還這么信任他,在自己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時,把他作為傾訴的對象。他忽然覺得包云河有些可憐。要不是虎落平陽,又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當(dāng)年那個威風(fēng)凜凜的“包青天”,哪會干這種偷偷摸摸的齷齪事啊。只是,以包云河的精明,不會不清楚即將離開云赭的唐生虎給他的許諾多半會是個空頭支票。既然知道唐生虎有可能在哄騙他,為何還要乖乖上鉤?大概是包云河心存僥幸,覺得唐生虎在調(diào)離之前還來得及兌現(xiàn)許諾,甚至包云河已在上面找大領(lǐng)導(dǎo)替他在唐生虎面前說了話,認為唐生虎也不敢不抓緊辦。
田曉堂又想,包云河真是可笑,居然說那份黑材料的內(nèi)容是客觀的。他又不是沒看過,哪能不知道那白紙黑字間滿是惡語中傷。再說,如果包云河只是客觀地評價華世達,又怎能讓唐生虎感到滿意呢?
心里千回百轉(zhuǎn),田曉堂嘴上卻只是虛應(yīng)道:“您也不必自責(zé)。唐書記非讓您寫那個東西,您不應(yīng)付一下也不行。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
包云河說:“感謝你的理解,但這個事我還是不該做呀。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華世達這人其實是蠻不錯的。他沒有什么私心,做事有膽量,待人也還寬厚,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大注意工作方法,性子也急躁了點。我過去對他支持不多,時不時還跟他唱唱反調(diào)。唉,都是我心眼兒太小了呀。同事一場,我真有些對不住他!”
包云河今天竟然如此坦率和誠懇,田曉堂頗受感動。他說:“華局長這人,理想主義的色彩很濃。他做事情,只考慮必要性,不考慮可行性,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說干就干,干了再說。而您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考慮問題就要周全得多,各種利弊都會仔細權(quán)衡,對時機的選擇也是慎之又慎。你倆的分歧,根源就在這里?!?/p>
包云河微微笑了笑,說:“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像華世達一樣,敢沖敢打,無所顧忌。只是后來,在官場混久了,就變得越來越謹小慎微,越來越圓滑世故。唉,我早已隨波逐流了,華世達卻始終銳氣不減,實在難得??!可惜的是,他這種不能被官場同化的人,最后的結(jié)局只能是被官場邊緣化?!?/p>
田曉堂也感慨不已:“我曾和華局長探討過這個問題。我覺得,要想在官場生存和發(fā)展,就得學(xué)會走平衡木,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尋找平衡,在堅守良心和默守潛規(guī)之間尋找平衡,在做實事和創(chuàng)顯績之間尋找平衡……”
包云河點頭道:“嗯,走平衡木……為官的學(xué)問,歸根結(jié)底,也就是平衡的藝術(shù)??!”
三日后的下午,田曉堂在省委黨校上完課,剛走出教室,就接到了甘泉水打來的電話。
田曉堂按下接聽鍵,心頭不禁怦怦直跳。這段日子,甘泉水一直出差在外,田曉堂幾次動了與甘泉水聯(lián)系一下的念頭,有一回甚至翻出了甘泉水的手機號碼,但最終還是猶豫著放棄了。今天接到這個電話,他是既興奮又緊張。讓他興奮的是,甘泉水只怕是回來了,一回來就想到給他打電話,說明甘泉水相當(dāng)信任他,倚重他。讓他緊張的是,甘泉水打電話來,肯定不會是聊幾句閑話,只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向他交代。
電話一通,田曉堂熱情道:“甘書記,您好。您已回了云赭吧?”
“我昨天剛回來?!备嗜穆曇粲行┑统粒骸澳阒苣氖∥h校返回嗎?”
田曉堂說:“如果您找我有事,我可以回來一趟。”
甘泉水很簡短地說:“那好……你一回來,就到我這兒來一下?!?/p>
田曉堂忙說:“好的,好的?!彼鞠雴柛嗜宜惺裁词?,馬上又覺得問這話不合適。甘泉水既然不肯在電話中直接講,要么是因為不方便,要么是覺得沒必要,要么是認為不用急,總之必定有其道理。他刨根問底,就顯得不明智了。
收起手機,田曉堂滿心疑惑。他想,甘泉水回到了云赭,對唐生虎成立專案組,追查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干部責(zé)任,在沒有查出什么“罪證”的情況下,就強行處理華世達等人的做法必定會感到強烈不滿。那么,甘泉水將會怎么做呢?隱忍不發(fā)嗎?有這種可能。甘泉水一想到唐生虎即將離開云赭,就會覺得沒必要再跟他發(fā)生沖突,干脆忍一下算了。等唐生虎一走,再重新安排華世達,也把華世達委屈不了多少天。據(jù)理力爭嗎?更有可能。唐生虎做得太過分,太不近人情,甘泉水會覺得自己不幫華世達說說話,就顯得太沒正義感,也太軟弱可欺了。再說,反正唐生虎即將拍屁股走人,甘泉水也不用怕得罪他。
既然推斷甘泉水多半會跟唐生虎交涉,那么甘泉水找自己,與此事有沒有關(guān)系呢?
3、局長位子之爭
田曉堂理不出個頭緒,便決定打姜珊的電話,向她了解云赭近兩天有什么新情況。
姜珊告訴他:“我只聽說,甘書記回來后,找過華局長。至于找他談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p>
田曉堂不免有些失望。過了一會兒,感覺還是放心不下,便又打了華世達的電話。
華世達說:“甘書記上午叫我過去,讓我在目前空缺的正縣級閑職崗位中挑選一個,他要去找唐書記,為我討個說法,爭取弄到一個閑差。我告訴他,我不想干了,閑差也不想干,就想離這官場遠遠的,過幾天清靜自在的日子。甘書記大罵我糊涂,非要我選一個還算中意的,暫時先干著,我拗不過他,只得選了戊兆縣政協(xié)主席?!?/p>
田曉堂雖然已有預(yù)感,但得知甘泉水果真要為華世達去鳴不平,還是感到有些吃驚。他說:“甘書記見到唐書記沒有?”
華世達說:“還不清楚。我不關(guān)心這個,就懶得去打聽?!?/p>
田曉堂又問:“您為什么要選戊兆縣政協(xié)主席呢?難道其他職位比這個還冷門?”
華世達說:“我想去戊兆。我在戊兆工作了多年,從一個辦事員干起,一直干到縣長。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是在戊兆度過的,我對戊兆很有感情,所以我想回到戊兆去,在那里過完余生,直至終老??h政協(xié)主席這個位子也很好,處在二線,比較超脫,要是自己什么也不想干,基本上也就脫離了官場?!?/p>
田曉堂說:“您想過沒有,庹毅還是縣委書記,您能過得舒心嗎?”
華世達說:“庹毅在戊兆也干不了多久,遲早要調(diào)走的,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p>
與華世達通完話,田曉堂略作思忖,又把電話打到了張子亮那里。
張子亮大概已猜出他來電的目的,沒等他開口,就低聲說:“我還在辦公室,說話有點不方便。要不,晚上我再跟您聯(lián)系?!?/p>
田曉堂只得說:“好吧,我等著?!?/p>
晚上10點鐘,田曉堂望眼欲穿,終于等來了張子亮的電話。
張子亮主動告訴他:“甘書記上午和唐書記發(fā)生了爭執(zhí),兩人吵得很兇。”
田曉堂忙問:“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張子亮說:“剛開始他倆聲音很小,我在外間也聽不清兩人說的話,后來甘書記的嗓門越來越響,我聽見他說,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會向上級反映,你休想一手遮天。唐書記則說,你去上面反映吧,上北京都行,那是你的權(quán)利,我已定下的事,誰也休想推翻。后來,就見甘書記一臉怒容地從里屋沖出來,摔門而去?!?/p>
田曉堂雖然推斷甘泉水會為華世達的處分跟唐生虎據(jù)理力爭,但沒想到平日溫文爾雅的甘泉水竟不惜與唐生虎撕破臉。只是,哪怕甘泉水態(tài)度如此強硬,唐生虎卻并未作出半點讓步。田曉堂問:“甘書記走后,唐書記對你說過什么沒有?”
張子亮說:“甘書記離開后,我進里屋收拾茶杯,只見唐書記臉都氣黑了,右手還按在心臟的位置。我忙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沒有理我,過了半天,緩過勁來,才一邊嘆氣,一邊說,我早就懷疑他……這不,他的狐貍尾巴還是露出來了?!?/p>
田曉堂心里一驚,對張子亮那沒有說完整的話已經(jīng)猜出了八九分,卻還是裝傻道:“唐書記懷疑甘書記什么?”
張子亮說:“我曾和您說過,唐書記懷疑在云赭有一股勢力,想借娜美寧出的事向他發(fā)難,將他往死里整。他說懷疑甘書記,是懷疑甘書記正是這股勢力的總后臺。”
田曉堂笑道:“唐書記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這是哪跟哪呀?!?/p>
張子亮說:“他受的刺激太大,現(xiàn)在看問題已越來越不理性了?!?/p>
田曉堂說:“照你這么說,他絕不會向甘書記妥協(xié)?”
張子亮說:“是啊。如果他輕易妥協(xié)了,他就不叫唐生虎了?!?/p>
收起手機,田曉堂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沉重。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田曉堂匆匆趕回云赭,于當(dāng)晚見到了甘泉水。
甘泉水臉上不見了招牌笑容,看起來很憔悴。他輕聲感嘆道:“華世達這人,真是書生意氣啊……他的性格,剛直有余,而柔韌不足……他做事,原則性有余,而靈活性不足……我不知批評過他多少次,他就是改不了……他居然向唐書記提出引咎辭職,還說什么也不想干了……這不是正中唐書記下懷嗎?……糊涂,真是糊涂??!”
田曉堂說:“我也勸過他,可他去意已決,根本聽不進去?!?/p>
甘泉水說:“他為人正直,敢于擔(dān)當(dāng),這一點我很欣賞,但他個性上的缺陷也很突出……他這個人,算是被自己毀了……唉,這么好的一棵苗子,真是可惜了……”
田曉堂愣了愣,問:“我聽說,您回來后一直在為華局長鳴不平,也不知還有沒有一點效果?”
甘泉水說:“他沒有上進的動力,就是給他一個職位,他也難以振作起來。不過,今天上午的常委會上,我反復(fù)為他申辯、呼吁,韓市長等幾個常委后來也站到了我這邊,為他說了話……唐書記剛開始態(tài)度很強硬,后來見眾怒難犯,才被迫作出了讓步,同意華世達去戊兆任政協(xié)主席?!?/p>
田曉堂一聽十分高興,忙說:“能掛個縣政協(xié)主席,也是好的?!彼职蛋党泽@,不明白韓玄德為何要為華世達說話,而不惜得罪唐生虎。他知道,韓玄德過去與唐生虎走得近,和甘泉水卻相對疏遠些,與庹毅關(guān)系親密,對華世達卻沒多少好印象。他稍作思索,很快又想通了。眼下,云赭的官場即將大洗牌,形勢、格局和以前已大不相同。唐生虎不久肯定會調(diào)離,對韓玄德來說,唐生虎已顯得無足輕重,甘泉水卻變得重要起來,所以韓玄德棄唐而投甘,向甘泉水示好,可謂棄暗投明,不失為識時務(wù)之舉。再說,因為韓玄德下令將省都市報記者張矢軟禁,唐生虎對這種冒失行為大為惱怒,曾不留情面地斥責(zé)過韓玄德,韓玄德在常委會上臨陣倒戈,只怕也是為了報那一箭之仇吧。
這時,甘泉水話鋒一轉(zhuǎn)道:“我找你來,是想安排你去辦件事?!?/p>
田曉堂忙坐直了身子,恭聽甘泉水作指示。
甘泉水望著窗外,目光顯得深不可測,緩緩道:“娜美寧出了環(huán)保事件,必須停產(chǎn)整頓,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我們停產(chǎn)整頓的目的,不是要將娜美寧一棒子打死,而是為了讓它獲得新生,更好地發(fā)展……我聽說,姚開新一直躲在佛山,這邊停產(chǎn)后,整頓工作還沒有啟動……戊兆縣環(huán)保局的那個副局長跑了后,外界盛傳檢察院要抓姚開新,追究他行賄的問題。這樣一來,姚開新更不敢在云赭露面了……這樣下去,娜美寧可就完了呀,所以我很著急,很擔(dān)心……我想安排你利用雙休日,去娜美寧公司了解一下情況,與姚開新取得聯(lián)系,勸他趕快回來,著手整頓……你告訴他,我甘泉水明確向他表態(tài),我們辦案實行內(nèi)外有別的原則,對黨政干部受賄肯定要嚴懲,對他這種有行賄嫌疑的大老板則會網(wǎng)開一面,請他只管放心……萬一檢察院抓了他,我甘泉水親自去接他出來?!?/p>
田曉堂朗聲答應(yīng)道:“行,我明早就去戊兆?!逼鋵?,今天甘泉水不談娜美寧整頓和恢復(fù)生產(chǎn)的問題,他也會主動提起來。甘泉水對這件事如此重視,又親自安排他去辦,他感到很高興。
甘泉水說:“本來,應(yīng)該安排庹毅他們?nèi)プミ@項工作,可我怕他們辦不好……這就想到了你,你跟姚開新的關(guān)系畢竟近一些,再說你辦事也很會講方法和策略……你去了戊兆,也跟李廷風(fēng)、淡漢同聯(lián)系一下……回來后,向我報告一聲?!?/p>
田曉堂說:“好的,您放心好了?!?/p>
田曉堂心里非常清楚,在這個特殊時期,甘泉水將這項特殊任務(wù)交給他,體現(xiàn)出的可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他也清楚,要想說服姚開新回云赭并著手進行整頓,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他感到壓力不小。
第二天,田曉堂前往戊兆,見了李廷風(fēng)和淡漢同。又與淡漢同一道,去了孟家渡,見到了已和姚開新結(jié)為合法夫妻的黃鶯。問過公司的情況后,田曉堂轉(zhuǎn)達了甘泉水的幾點意見,動員黃鶯去做姚開新的工作,讓姚開新趕快回來。黃鶯說,姚開新沒想到事情會鬧這么大,他既感到很后悔,又對云赭方面的一些做法頗為不滿?,F(xiàn)在甘書記給了一顆定心丸,她會盡力去勸姚開新。畢竟,老這么停產(chǎn)也不是辦法,那損失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田曉堂當(dāng)著黃鶯的面,欲與姚開新聯(lián)系。黃鶯忙說原來那個號碼已打不通了,她報了姚開新的新號碼,田曉堂這才與姚開新通上話。一番好言勸說之后,姚開新勉強答應(yīng)回云赭商量娜美寧的整頓問題。
田曉堂又回到省委黨校,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沒聽說姚開新返回云赭,卻聽到局黨組副書記李東達從省人民醫(yī)院出院回到局里上班的消息。
向他通風(fēng)報信的是姜珊。田曉堂問:“他身上的傷都好啦?”
姜珊說:“我看還沒有,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特別是上樓,非常吃力。我覺得,他急著趕回來上班,只怕是想爭奪局長的位子?!?/p>
田曉堂說:“哦?!?/p>
姜珊說:“其實你才是最有實力的局長人選。李書記一回來,你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田曉堂笑道:“我的師妹呀,只有你才會這么認為。選局長并不一定就看實力,我也根本沒有這個奢望?!彼?,李東達心急火燎地趕回來謀取局長官位,一點都不奇怪。李東達就是這么個人,只要有一點升官的機會,他就會拼命去爭奪。此前,李東達曾兩度競爭局長寶座,都因種種原因功敗垂成。常言道,事不過三?,F(xiàn)在,李東達第三次盯上了空缺的局長寶座,這回他又能成功嗎?
一直等到在省委黨校的脫產(chǎn)學(xué)習(xí)結(jié)束,姚開新的身影都還沒有出現(xiàn)在云赭。田曉堂十分著急,打了姚開新的電話,姚開新卻說他正在外地考察化工企業(yè)治污的新技術(shù)新方法,再過上兩天就會去云赭。田曉堂將信將疑,卻只得耐著性子繼續(xù)等待。
田曉堂回到云赭,去局里上班,上了三樓,頭一個碰見的竟是李東達。李東達將辦公室的門敞開著,田曉堂從其門前經(jīng)過,就不得不跟他打照面。
田曉堂硬著頭皮踱了進去。李東達倒是很熱情,滿臉堆著笑,忙不迭地請他坐下。然后一跛一跛地挪動身子,去飲水機那兒為他泡茶。田曉堂這下看清楚了,李東達的左腿果然瘸得相當(dāng)厲害。
與李東達閑聊了幾句,話不投機,田曉堂就告辭出來。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后,他去了包云河那邊。包云河一見他就說:“你回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呢?!?/p>
田曉堂笑問:“您找我有什么事?”
包云河說:“有人寫你的舉報信,揭發(fā)你跟別的女人勾搭成奸后,狠心地拋棄了糟糠之妻,說你道德敗壞,生活糜爛,不配當(dāng)領(lǐng)導(dǎo)干部……”
田曉堂吃驚不小。他跟袁燦燦相處,一直小心得很。而他與周雨瑩離婚,也是高度保密。這個跟他過不去的人,居然把這兩方面的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讓他很是意外。這個人會是誰呢?樸天成嗎?樸天成有手腕打探到他離婚的消息,可目前好像并沒有舉報他的動機。目前舉報他,無非是把他當(dāng)成了競爭局長的強大對手,欲借此打壓他,樸天成是個商人,不存在這種動機。難道是李東達干的?
田曉堂笑了笑,說:“又有人舉報我呀。這回沒拿經(jīng)濟問題說事,卻扯起了作風(fēng)問題,花樣倒是在不斷翻新啊?!?/p>
包云河一臉氣憤地說:“我想這個事,只會是李東達干的。他把你當(dāng)成了他進軍局長路上的拌腳石,就想將你踢進水溝里。”
田曉堂嘆了口氣說:“我根本就沒有那個奢望啊,他這人怎么不問青紅皂白,就亂咬一氣呢?”他想剛才李東達還對他滿臉堆笑,這可真是笑里藏刀啊。
包云河不屑地說:“他就是這副德性,永遠也改不了?!?/p>
田曉堂深感無奈,碰上李東達這種同事,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又想李東達居然對他的隱私全都了如指掌,看來李東達躺在省人民醫(yī)院的病床上,根本就沒有閑著,而且李東達的手段也非常了得。他想起數(shù)年前,曾有人舉報他接受新一公司老板王季發(fā)的高額賄賂,當(dāng)時他懷疑舉報者是付全有或者李東達,卻不能確定到底是哪個人?,F(xiàn)在看來,李東達更值得懷疑。如果相隔數(shù)年的兩封舉報信都是李東達的杰作,那么李東達這人就實在太陰險,太惡毒了。他居然把踩著別人往上爬當(dāng)成了家常便飯,讓人一想就不寒而栗。
從包云河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迎面碰見姜珊,田曉堂忙跟她打招呼,不想她卻冷冷地剜了田曉堂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就匆匆和他擦肩而過。田曉堂回過頭,看著她嬌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一時好不困惑,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坐在辦公室里,田曉堂很快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姜珊聽說了那封舉報信的內(nèi)容,對他一直將離婚之事瞞著她心存不滿,對他和別的女人勾搭感到意外,又心生醋意,這才不愿理睬他。他想,應(yīng)該找個機會向她作些解釋。
4、跟姜珊幽會
黃昏時分,田曉堂剛回到家,就接到姜珊發(fā)來的手機短信,很簡短:“我在赭秀公園大門口的赭秀山莊,你來接我吧。”
田曉堂盯著手機畫屏,不敢相信這是姜珊發(fā)來的。就在幾小時前,姜珊還對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呢。可這會兒,她居然又指使起他來。她這臉也變得太快了吧。而且,姜珊作為市局副局長,也有專車和專職司機,哪用勞駕他這個正縣級的領(lǐng)導(dǎo)干部親自開車去接呀。
但田曉堂畢竟是聰明人,只是納悶了幾秒鐘,很快就醒悟過來了。女人突然變得喜怒無常,說明她的情緒波動很大。看來,他離了婚,又一直瞞著她,在她心頭造成的震蕩遠遠超過他的預(yù)想。她對他滿懷艾怨,卻仍然心存希望。雖然他曾經(jīng)委婉地拒絕過她,但當(dāng)時他還是有婦之夫,而現(xiàn)在情況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倆的交往少了諸多障礙,她只怕要極力去爭取他的愛。讓她不能釋懷的,大概是傳說中他和別的女人有不清不白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她還不能確定這個傳說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只怕會猜測那個女人就是袁燦燦。她曾經(jīng)在盛豪大酒店他住的房間里無意中和袁燦燦碰過面。女人的直覺是非常敏銳的,姜珊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會猜到他和袁燦燦的關(guān)系不只是老同學(xué)那么簡單。有了袁燦燦這個情敵,即使是假想敵,姜珊也會感到焦慮不安,擔(dān)心錯失良機,所以現(xiàn)在她的短信就急急地發(fā)來了。她這么做其實非常講究策略。她沒有打來電話,只是發(fā)個短信試探,因為發(fā)短信比打電話回旋的空間要大得多。如果打電話讓他過去,他不想去,就只有直接回絕,這會大傷她的自尊心。而發(fā)短信,他不想去還可以裝作沒及時看見那條短信,事后再作些解釋,她雖然心知肚明,也同樣感到大失所望,但畢竟在表面上保住了女孩子的自尊和面子。而且,她不問“你能來接我嗎”,而是故作霸道和嬌嗔地說“你來接我吧”,就會給他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不忍心置她于不顧。
那么,究竟去不去赭秀公園呢?
他想,還是應(yīng)該去一趟。不去,就顯得太沒人情味了。他可不想讓姜珊傷心。她一傷心,他其實很心疼。可是,如果去了,面對她凌厲的攻勢,他能招架得住嗎?要是他對她沒有愛意,沒有感覺,那她如何強攻他都不怕,正是因為心底對她暗存愛慕,卻又覺得他倆在一起不太合適,婉拒才顯得格外艱難。
田曉堂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硬著頭皮過去跟姜珊見面。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越躲麻煩越多。
赭秀公園地處城郊,因位置偏遠,去的人并不多,傍晚人則更少。赭秀山莊是個不大不小的酒店,位于赭秀山下,公園大門的一側(cè)。田曉堂驅(qū)車來到赭秀山莊,泊好車后,就給姜珊打電話。他以為她在山莊里面,不想她卻說:“你沿山莊門前那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往山上走吧,我在上面等你?!?/p>
田曉堂愣了一下,便收起手機,順著石子小徑,在山林間蜿蜒而上。
爬了十來分鐘,仍然不見姜珊的人影。此時天色已越來越暗,茂密的樹木變得越發(fā)森然,四周顯得更加幽靜,田曉堂仿佛置身世外,那些糾纏不清的紛爭和恩怨都離他越來越遠。
正在他駐足發(fā)呆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你傻站著干嗎呀,我在這兒呢?!?/p>
田曉堂驚醒過來,循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望過去,這才透過林木的間隙,發(fā)現(xiàn)小路右側(cè)不遠處擺放著一把長條木椅,一位妙齡女子此時正端坐在木椅之上。他暗暗感到驚訝,為何自己正好走到這里就停下腳步,莫非和她有心靈感應(yīng)么?
田曉堂走近木椅,有意想活躍一下氣氛,就開了個玩笑:“你膽子真夠大的,一個人就敢往這密林深處鉆,你就不怕別人劫色???”
姜珊望著他笑了笑。田曉堂看得出來,他能這么快就趕過來,她顯得十分高興,但她眉宇間仍然凝結(jié)著憂郁之色。姜珊輕聲道:“劫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你也不在乎。”頓了頓,又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這山上除了你這個大男人,哪還有別人?如果你有賊心賊膽,我倒是……愿意。”
田曉堂很是吃驚,他沒想到姜珊今天說話如此大膽和直露,心頭不免掠過一絲慌亂,忙打著哈哈掩飾道:“姜珊你真是越來越幽默了!”
姜珊直視著他,目光幽深而又咄咄逼人,仿佛要鉆進他的心里去。田曉堂忙把眼睛移向別處,內(nèi)心卻暗暗感到震憾。此時此刻,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在綠意蔥蘢的大自然中,姜珊宛若一位氣質(zhì)憂郁的古典美女,美得那么驚艷,那么脫俗,而她的目光就像帶著鉤子,一下子竟鉤走了他的魂魄。田曉堂不得不在心里重新掂量:在袁燦燦和姜珊之間,他到底更喜歡哪一個?這道選擇題,他很難作出明確的回答。其實,對這個難題他已想過好多次了。應(yīng)該說,兩個女子他都是喜歡的,兩人各有各的可愛之處,都有吸引他的地方。在難分仲伯的情況下,他只有更多地考慮情感之外的因素。而一旦考慮非情感因素,袁燦燦就占了上風(fēng)。首先,袁燦燦遠在戊兆,和他的工作沒有任何牽連,而姜珊與他同在一家單位,同為班子成員,兩人若是談戀愛,必定會有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將來如果結(jié)了婚,兩人在家是夫妻,在單位是同僚和上下級,想著就別扭,工作起來會很不方便。而且,他倆結(jié)合后,有一個人在仕途上多半還要作出些犧牲,組織上總不能凈提拔重用你們一家子吧。其二,袁燦燦和他年齡相仿,已跟他有了那種關(guān)系,如果和他結(jié)合,兩人都是二婚,也不存在誰虧欠誰的問題,而姜珊卻比他整整小了9歲,又是未婚,盡管現(xiàn)在年齡差距已不是什么問題,可田曉堂的思想還是有些傳統(tǒng),總覺得她跟著自己就虧欠了她,她應(yīng)該找一個比他更年輕更優(yōu)秀的男人。其三,袁燦燦與他一個經(jīng)商,一個從政,兩人正好互補,她的經(jīng)濟實力讓他不再有后顧之憂,也不容易受金錢的誘惑,可以底氣十足地“拒腐蝕,永不沾”,干干凈凈地做官。而姜珊卻不能帶給他這種好處。出于這些考慮,他的天平自然就偏向了袁燦燦那一邊??山裉欤鎸M懷期待的姜珊,他的天平又晃動起來。
田曉堂正暗自思忖著,就聽見姜珊說:“你坐呀?!?/p>
田曉堂坐到木椅上,離她不遠不近,無話找話道:“你今天怎么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了?”
姜珊簡單答道:“幾個同學(xué)相約到赭秀山莊吃飯,我就跟著來了?!?/p>
田曉堂哦了一聲,不知往下該說點什么,而姜珊也不再說話,氣氛一時就顯得有些沉悶。過了一會兒,田曉堂抬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一直側(cè)著頭凝視著他。天光已十分暗淡,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飽含委屈、幽怨和期待。突然,他聽見了她的啜泣聲,就像小雨在沙沙響,然后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恰如小雨漸漸演變成了嘩嘩的驟雨。
他沒想到她會放聲痛哭,全然不顧自己是多么失態(tài)。他有些不知所措,忙往她跟前挪了挪,勸慰道:“有話好好說嘛,哭什么呀!”
姜珊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什么事都瞞著我……你太欺負人了……”
在她口中,田曉堂簡直成了負心的情郎。他有些哭笑不得,卻又很受感動。姜珊今天這般真情流露,完全放棄了女孩子的矜持和自尊,已經(jīng)是不顧一切了。他的心越發(fā)柔軟,就像被雨水浸泡過,忙說:“離婚的事,我也不是刻意瞞你,我對誰都沒講過……”
他還沒說完,姜珊突然起身,一把撲進他的懷里,把他抱得緊緊的,像是一松手就會失去他似的。他也本能地摟緊了她,聽她哭訴:“我想放下你,可總是放不下……放不下呀,你叫我怎么辦……我沒有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
此時的姜珊已完全是一個陷入苦戀之中的女孩。她的純真和癡情,讓田曉堂十分震驚,又感到有些內(nèi)疚。他望著面前那張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秀美臉龐,萬種柔情涌上心頭,不由得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左臉頰。不想他這個親昵的舉動卻刺激了她,她脈脈含情地看著他,貼近他的臉,兩瓣紅唇湊過來,一把扣住他的嘴,發(fā)瘋地親吻起來。他立即作出回應(yīng),兩人頓時吻得死去活來……
等兩人安靜下來時,樹林里幾乎已經(jīng)黑透。姜珊在他懷里軟得像團爛泥,氣若游絲地問他:“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愛不愛我?”
田曉堂忙回答:“愛。怎么不愛呢?我的小傻瓜?!?/p>
姜珊親了他一口,說:“有你這句話,我已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