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浮沉》 章節(jié)介紹
王跳跳是大家熟知的一名作家,他的作品對于很多人來說也是耳熟能詳,其中最具代表的是小說《商海浮沉》?!渡毯8〕痢返?章主要內(nèi)容:將息了兩個多月,詹必亮聽得最多的,是龍吟的抱怨:你姆媽,花了我四千塊錢!不是說的話,這四千塊錢我要翻幾大個花!詹必.........
《商海浮沉》 第六章 野狼出世 在線試讀
將息了兩個多月,詹必亮聽得最多的,是龍吟的抱怨:你姆媽,花了我四千塊錢!不是說的話,這四千塊錢我要翻幾大個花!
詹必亮知道,他該以工抵債了。名聲響亮的龍吟山莊,大名赫赫的龍吟山莊莊主,你知道八爺過的是什么日子?說了你也不敢置信,還是不說了吧。八爺每餐捧著他的辣蘿卜白米飯,雙眼貪婪的盯著詹必亮手中的雞湯、蛇湯、魚鱉湯,還有參酒、奶粉等等珍饈佳肴。這讓享用這些珍饈佳肴的詹必亮很是難為情,很是感念八爺?shù)牧x氣,甚至感動得落下淚來。他本想把這些佳肴分一部分給饞得涎水流的八爺?shù)睦掀排制拍?,但那胖婆娘似乎還怕著一個人。饞壓不過怕,所以在“怕”的管制之下的饞竟至折磨得她發(fā)起神經(jīng)來,有人沒人有事沒事有話沒話的,總愛吐出那句咒語:野狼!
野狼是什么意思?無家無業(yè),在天地間蹦跳的兇狠之人,我他媽的真無能!他這樣想著,又想道,人活著為了誰呢?我奮斗過,失敗過,輝煌過,眼前不正在賣身為奴么!
他晃蕩在龍吟山莊外面的田野上。寧可挨餓,也不愿走進(jìn)龍吟山莊的大鐵門。他覺得龍吟山莊是一個窒息生命的悶罐。他也不去龍吟漁場,那個漁場是他的恥辱柱。
聽得遠(yuǎn)處有人沉重的嘆息一聲,還有手掌沉重地拍在車把上的哀嘆聲。他算計(jì)好了時間,倏然回頭,岔路口,摩托車上的女孩瞬即發(fā)動摩托,嗚的一聲絕塵而去。不用多想,他已知道那女孩是誰,他在這塊地方晃蕩了快一個月,那女孩幾乎是跟蹤了他快一個月。即使是現(xiàn)在這么晚的時間――晚上十二點(diǎn)!
他立即向路那頭跑去,那兒停著一倆摩托車――八爺?shù)哪ν熊?。八爺和一個女孩在那片桃樹林中談戀愛。他發(fā)動了摩托車,他要追上那個女孩問一問,她有什么必要這么做。莫非還等著我去給她擦屁股?那么另一位呢?他跨上摩托車,看樣子是要啟程,卻見他倏然回頭,望向龍吟山莊第五棟樓的第二層靠右邊的第二個窗口。與他的眼光投向那個窗口的同一時間,那個本是亮堂堂的窗口被撇開的窗幔遮了個漆黑一團(tuán)。他只來得及看到了因快速轉(zhuǎn)身而飄拂的、長長的黑發(fā)。
他知道那個人就是胖婆婆的“怕”。只在詹必亮“停尸”和“調(diào)養(yǎng)”于龍吟山莊才出現(xiàn)的“怕”。據(jù)說供應(yīng)給詹必亮的湯呀、肉呀什么的,都是由這個人親手調(diào)制,盡管她不露面,但就如同她看著他吃喝一樣,連包括八爺在內(nèi)的任何人,都不敢分羹一匙。
詹必亮聳起眉頭,定定的望著那個窗口發(fā)呆.月色慘淡,星光寒索,而路則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前程。詹必亮把眼光投向龍吟山莊,心道:三萬元的債款,每月六千元的利息,龍老兒以朋友的身份,假慷慨之名義,把我變作近五十年以來中國第一個奴隸。他自嘲的一陣?yán)湫?,隨口吟道:人生至此當(dāng)回頭,莫強(qiáng)求,莫強(qiáng)求。有女倚門乾隆時,有官枉法貞觀年,自古英雄多悲歌,俠客名由筆墨香,抱恨隨風(fēng)去,遺恨霞頭。
壯年當(dāng)如耕牛,志未酬,志未酬。血染蜻蜓化蝶去,淚作山泉林下流。屈子儀劍欲報(bào)國,我今賣身為人奴。何以寄人生,唯有忘憂!
吟罷,正欲倒地而臥,例作露宿,忽聽得微風(fēng)中飄蕩出低吟淺唱,唱的是山歌調(diào),情歌情。側(cè)耳一聽,歌聲來自莊內(nèi)。既是來自莊內(nèi),就不由他不凝神靜聽并注目眺望。
歌聲由三個女音合成,而莊內(nèi)只有三個女孩。三個女孩是龍吟手套廠的擎天柱。整個手套廠只有她們?nèi)鸹?。三金花是龍吟山莊的寵妃。這三個寵妃從沒正眼兒瞧過詹必亮,而今天竟然接他的岔兒唱起了情歌?
三個女孩并排擠在窗口,但見丹唇微啟,一股甜絲絲的味兒隨風(fēng)而來:鮮花長在懸崖邊,不到開時不吐艷,妹想戴那涯邊花,阿歌采來插髻間……
歌聲唱罷,忽聽一個女孩沖他喊道:媽媽,我要上學(xué)……
詹必亮吃了一驚,忽見惠惠張著一雙小手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朝他喊道:舅伯,讓我去上學(xué)!忽又見八爺從林中蹦跳出來,陰陽怪氣的說:你不該讓她們受辱!他一個老拳朝八爺?shù)拿骈T砸去,八爺哈哈一陣大笑,隱沒得無跡無蹤。拳頭撲空,慘乎乎險(xiǎn)些跌倒,正自怨恨無能,忽又見霞頭踩著云團(tuán)冉冉而來,把那種令他悚然發(fā)顫的目光朝他冷冷的一瞥,憂怨的說:你什么事也干不成功!
你什么事也干不成功!
你什么事也干不成功!
……
詹必亮激愣愣的打了一陣?yán)漕?,他忽然捏緊雙拳,繃緊雙臂,咬著牙,發(fā)力向上擴(kuò)展開來,同時嘴里發(fā)出一聲撼山動地的吼叫。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清晨的威風(fēng)吹開了沉悶多日的濁氣,第一道彩虹射出地平線的時候,就已預(yù)示著這是一個清新、明快的時光的開始。
詹必亮找了一把應(yīng)手的鐮刀,磨得鋒快無比。把兩根繩子挽在沖擔(dān)上。蜻蜓湖的蓮花是三季常開的,此時秋蓮開得正旺吧?
胖婆婆喜顛顛的顛過來:不好意思啊,詹經(jīng)理,我們雖然搭救了你,但要你去打草喂魚,還是過意不去。哎,那些雞子、羊子、鴨子、狗子,真他媽的討人嫌,我又沒得時間……。
詹必亮冷瞅了她一眼:你知道我打算做事嗎?
胖婆婆咧嘴笑道:詹經(jīng)理明日還債的話,就別還給老頭子。她神秘兮兮的俯身低言:還到我手上,我不給虧你吃。
詹必亮冷笑一聲,拿了鐮刀,扛上沖擔(dān)就走。院中撞上龍吟教三個寵妃學(xué)開摩托車。三金花各自頷首而笑。龍吟譏諷的瞅他一眼,不無得意地哼了一聲,對三金花說:楊白勞是因?yàn)楦F才白勞。有人是因?yàn)槁斆鞑虐讋凇?/p>
詹必亮悚然一怔,訝異地望著這個狂大。
八爺佻里佻氣的把摩托車風(fēng)快的兜了兩圈,停在詹必亮面前,問:身體養(yǎng)好了嗎?再問:精神調(diào)整過來了嗎?又說:不急在一時,等身體養(yǎng)好了,精神調(diào)正了,再干活掙錢不遲,反正你妹妹已跟你吵翻了。
詹必亮強(qiáng)咽一口惡氣,跨步欲走,忽聽八爺對三金花發(fā)佻:你姆媽,不是說的話,我想要達(dá)到個么目的,真是易于反掌。
詹必亮甩開大步直奔院門。四哥真的是在發(fā)佻。他知道他的事業(yè)對手是誰。他知道對手是如何把他的廣告公司搞垮的。在四哥沒有湊熱鬧之前,對手已經(jīng)在實(shí)施陰謀計(jì)劃。魯莽加文盲八爺不過是自作聰明的吐了一咕嚕廢話。對手樂得將惡名順手推給愛自詡為謀略過人的八爺。八爺寧可要惡名,也不愿去了這個讓他可以豪談豪夸的謀略家稱號。
詹必亮真的是替八爺難過。敢在人前夸???,這份豪強(qiáng)氣魄又為詹必亮欽羨。
走出院門,他想,如果龍吟能把我板垮,那我還活著打鬼。他跟八爺已有三年的弟兄交情。八爺?shù)男母怪圆桓覍θ搜?,卻敢對有書呆子氣的詹必亮言說。他認(rèn)為詹必亮如果想在方外撈世界,還必須跟他學(xué)。
龍威從湖邊走過來,遞給他一根煙:叔叔兄弟,辛苦你了啊。
這不是客套,而是將他自己的一份工作委托給了詹必亮。這是個喜歡斗地主的少爺。據(jù)說他的紙牌一天換一副。
東西湖有三多:溝多、草多、龍蝦多。臭水溝里面的游草、浮萍多的是。那田邊、地頭,到處是稻草及各種雜草,這些都是喂魚的好飼料??上埣胰颂珣辛恕4藭r的草也快老了。千畝漁場,竟然沒有一顆精飼料。百畝旱地,竟然只長著稀稀拉拉的幾根蘇丹草。九月、十月、十一月,正是魚兒猛長的時候。所以那臭水溝里的游草、浮萍,那田邊地頭的稗草、雜草,在八爺眼里都是花花綠綠的大鈔票,這鈔票就靠詹必亮手中的那把鐮刀去印刷。
還有兩個人該來打個招呼吧?到中午快吃飯的時候,龍鱗跑過來,把書包丟到詹必亮腳下:你幫我看書,我?guī)湍愦虿荩?/p>
好哇。詹必亮豪爽的答應(yīng)一聲,又說:你去吧。龍二少爺?shù)穆氊?zé)是每日每餐飯的時間,替換守漁場的人照看漁場。詹必亮丟掉鐮刀、沖擔(dān),鉆進(jìn)哨棚,倒頭便睡。如果龍家人沒忘,他餓不死。如果龍家人忘了,他餓死了也沒關(guān)系。
是龍家人望財(cái)心切吧?中午時分,龍媳婦送來了飯菜,鉆進(jìn)哨棚中,用那氣球樣的豐乳撞撞詹必亮的膀子,飛幾個媚眼。詹必亮明白了,不是龍家人記著他還沒吃飯,而是龍媳婦有事相托。她負(fù)責(zé)伺弄菜園,龍家人沒錢買菜吃,當(dāng)然得自己動手。
飯是一碗米飯,菜是三片白菜幫子。詹必亮飯后舀了兩大碗湖水灌進(jìn)喉嚨,才澆滅了腹中的饑火。
這一個月幾乎是數(shù)著分秒熬過來的。十月的秋風(fēng)時涼時爽,十月的太陽像臨盆的小媳婦,亦嬌亦喜亦盼。
詹必亮自覺吃窮了龍吟山莊而愧疚。所以也不好對著一日三碗白米飯發(fā)牢騷。八爺盡管不該趁人之危,但那一份救人于垂危的哥們義氣必竟讓人感動。做人得講良心,當(dāng)知恩圖報(bào),所以這一個月的魚兒,幾乎吃下了全年都企望不到的飼料,一個個也就有了力氣在水底翻花,在水面撒歡。每一聲嘩啦作響,都是八爺?shù)男β?,每一層醉人的浪波,都是龍莊主的發(fā)財(cái)夢。歡喜之余,竟是日日駕著那輛豐福牌摩托車滿東西湖亂跑。
詹必亮已瘦得不成人形,晚上倒在床上就不想動彈。他太累了。湖水已不像當(dāng)初一樣能澆滅他的饑餓之火,反而是越灌越餓。
今日晚上,他已拒絕了以湖水充饑,因?yàn)槎亲右严蛩岢隽藦?qiáng)烈的抗議。體力也向他提出了嚴(yán)重的警告。
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必須弄點(diǎn)兒吃的,否則這一晚上非被饑餓折磨成精神病不可。
他順漁池大堤向東邊的一片桃樹地走去。桃樹是今年剛栽的新苗。地里套種著各類蔬菜。他妹妹有一塊地在這片樹地之中。地里肯定有花生或者地瓜、紅薯之類吧?
他跳過壕溝,進(jìn)入樹地。樹地中有很多哨棚,那是守夜人的宿地。他貓著腰,以小偷的形式接近他妹妹的園地。他不能讓妹妹一家人知道,他因耐不住饑餓跑出來搞吃的。
妹夫不在哨棚,他放下心來,以最快的速度爬向一塊涼薯地,借著月光,找到一截樹枝。用牙將樹枝的一頭咬成刀形,快速的刨起土來。
當(dāng)一個大地瓜露出泥土的時候,他狂喜地歡呼一聲,但隨之又如僵尸般的呆住不動。
此時是晚上十二點(diǎn)鐘吧!妹妹還在地里勞作。離涼薯地大約兩三畦遠(yuǎn)的地方,新栽了一畦紅菜苔。這畦紅菜苔大約有七分地。妹妹挑著一擔(dān)水艱難地走在壟溝之中,后面跟著三個孩子。當(dāng)妹妹歇下水桶之后,三個孩子各拿一個水瓢,幫他們的媽媽澆水壓根。
詹必亮沖動的站起,又立即伏到地上,借涼薯的藤蔓掩住身形。妹妹雖然辛苦,若知道了他的苦楚,豈不徒令她悲傷。
他悄悄的抹了一下眼角,突聽葵仔說:媽媽,舅伯在八爺屋里,干活累不累?威兒接道:廢話!八爺那個壞蛋,給他干活還能不累?惠惠接道:媽媽,把舅伯接回來吧,我們少吃點(diǎn)飯,把飯給舅伯吃。威兒象個大人似的低吼道:不能接回!惠惠怒喊道:要接回!
兩兄妹激烈的爭吵了起來。妹妹突然低吼一聲:莫吵!她直起腰望一眼龍吟山莊,默然無語的低頭干活?;莼萃蝗豢蘖似饋恚簨寢?,舅伯好可憐,我那天晚上睡不著,一個人跑到舅伯的哨棚,看到他撈池里病死的魚,在火上烤了吃。
詹必亮鼻子一酸,卻聽葵仔也哭了起來。眼見得妹妹抹了一把眼淚,依舊默不作聲。威兒說:別人都說八爺給舅伯養(yǎng)傷,花了四千塊錢。媽媽,這錢要舅伯還嗎?
突聽妹妹憤恨的說道:這是蜻蜓湖的錢!蜻蜓湖的丫頭給了八爺八千塊錢,讓他調(diào)養(yǎng)舅伯。他拿五千塊錢去吃喝嫖賭,反而說他給舅伯花了四千塊錢,這個畜牲!
詹必亮聽此,一股無名怒火油然而生。又聽妹妹說:你們別為舅伯擔(dān)心,舅伯是那個命。她望著龍吟山莊的莊院,恨恨的說:你個文盲龍吟,你敢讓我舅伯給你作奴?哼,過不了幾天,我舅伯不把你龍吟山莊掀個底朝天!
惠惠拍手笑道:我去幫舅伯打八爺!又天真的問:我舅伯會不會武功?妹妹說:不會。但他會講良心??袉枺壕瞬趺炊凡贿^四哥?妹妹又說:舅伯是專斗壞人的俠客,他遭了壞人的暗算。威兒問:舅伯是武俠?妹妹說:不是武俠,是商俠。威兒再問:商俠是什么?妹妹說:媽媽沒文化,說不清,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葵仔叉著腰,晃著水瓢,挺胸昂道:我長大了也跟舅伯做商俠!妹妹贊賞的說:好哇。這世道,那朝那代都需要有人打抱不平。你要作商俠,就要準(zhǔn)備象舅伯一樣吃苦受罪。
魚開始掉膘了。千百畝的漁場,魚要長起來不得了。魚要掉了膘也不得了。八爺心急如焚,他不愿眼睜睜望著他的發(fā)財(cái)夢破滅。他惱怒的質(zhì)問詹必亮:真的沒草打了嗎?
詹必亮記起妹妹的那句話,壓住滿腔怒火,輕蔑的瞟八爺一眼,幽幽的說:我多辛苦點(diǎn)吧。八爺冷峻的說:不是多辛苦一點(diǎn),是多辛苦十點(diǎn)!你差我的債沒還,我還救了你一條命,你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
讀書不多的妹妹竟然深信他的能力,這讓他確實(shí)很感動。詹必亮給自己減少了一半的工作量,開始轉(zhuǎn)動腦筋,尋找突圍的突破口。
易珊的行為讓人不明白,另一個的行為就更讓人不明白了。胖婆娘為飼料減少,死魚增加甩了他的鋪蓋,斷了他的白米飯,被那個女人搧了老大的一耳光,從此只能躲在背后,神經(jīng)質(zhì)的念動那句咒語:野種!野狼!
詹必亮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但依然不敢相信這個人間罕見的行為竟然是為了他的利益。
他顧了去眺望那個長發(fā)掩面的窗口,一失足,踉踉蹌蹌的蹌了好幾步,肩上百多斤的魚草擔(dān)子如斷山塌隧般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后踏出的一步如果收勢不住,那他就慘了。
易珊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摩托車嗚的揚(yáng)起一道青煙,咔然一聲停在詹必亮腳前。易珊甩腳離座,一步?jīng)_過來,肩膀一挫,接住了他肩頭的沖擔(dān),腰一挺,那百多斤的擔(dān)子就到了她肩頭。詹必亮詫然驚懼,這從不曾出過體力的小姐,如何能受得了這副重?fù)?dān)!
易珊緊咬牙關(guān),雙手用力托住向下沉墜的沖擔(dān),步子雖小,卻是那般的堅(jiān)定。嬌弱的身軀有壓成肉泥之虞,卻又有坦然負(fù)重的傲氣。當(dāng)汗珠蒙住她眼珠的時候,她終于走到了漁池邊,肩頭一挫,一擔(dān)魚草連同沖擔(dān)一起摔到了水中。她撩起褲管,淌進(jìn)水中,抽出沖擔(dān),走上岸來,把沖擔(dān)插在地上,拂去臉上的汗珠,朝詹必亮說道:這就是生活。生活的解義就是負(fù)重.不為別人,也得為自己。
詹必亮驚異的睜了一下眼睛,走向易珊:我們這是第一次正面交言。易珊說:如果你只配給人揩屁股,我請你照顧我的自尊心!她揮出一只手,似乎請有辱她自尊心的人走開。
詹必亮微瞇了一雙眼睛,用心地打量著這個不同于人的女孩。易珊喘了幾口氣,又說:辛勤勞作,固然可嘉,但出死力只能算作一個男人。詹必亮轉(zhuǎn)身掃視著整個龍吟山莊,盯著那個長發(fā)女人的窗口,思忖著身后的易珊居心何所。
易珊隨他的眼光望向那個窗口,心中一動,快步走向摩托車。突聽詹必亮說:如果你是去找八爺?shù)脑?,只怕是多此一舉。果然,沒過多久,就聽院中沖出一輛摩托車來。易珊訝異的說:你的心很靈透。
詹必亮回過身來:如果你花錢調(diào)養(yǎng)我,是彌補(bǔ)狼狗的過失;如果你每天騎上摩托車到這里來轉(zhuǎn)一圈是打探我的心態(tài);如果你現(xiàn)在打八爺?shù)闹饕?,是想拉出龍姑娘做我的保護(hù)神,那么,你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
易珊莞爾一笑:既然你一眼就看破了我現(xiàn)在的心計(jì),那么,所有的問題都由你自己去尋找答案吧。她打了個咳聲。八爺?shù)哪ν熊囃T谒磉?。問:找我?/p>
想得美。易珊臭他一句:大姐跟你說了嗎?她伸出指頭點(diǎn)一下詹必亮。四哥看看詹必亮,問易珊:說什么?易珊嬌氣的哎呀一聲,似是急得轉(zhuǎn)了一圈,爾后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大姐要我叫他大哥。八爺再次狐疑的望一眼詹必亮,罵易珊道:侃你媽的鬼話!
易珊嬌笑道:我干媽當(dāng)然是鬼啦。旋一旋身子,又說:是個懶鬼。聽八爺嘆一口氣。她又說:我不想叫你干爹。八爺怪道:折你形象了?易珊游目他顧,幽幽的說:干爹嘛,不比親爹有名望,也得比親爹有門路。讓人知道我有你這么個吃咸蘿卜稀飯的干爹,你叫我怎么做人?
八爺說:你親爹比你干爹有門路?易珊笑道:我老爸手下的工仔都能到東湖西湖去融資。
別文雅雅的說什么融資,就說借錢還大方些。他轉(zhuǎn)向詹必亮:每天晚上,我?guī)闳ス浜嘶焓炝?,你就打我的招牌去融資??词撬习值拈T路廣,還是我八爺?shù)拈T路廣!
易珊暗中朝詹必亮眨眨鬼眼。
在東西湖區(qū),認(rèn)識區(qū)長的人寥寥無幾。認(rèn)識百萬富翁的人屈指可數(shù),但不認(rèn)識八爺?shù)娜?,幾乎是?shù)不出來。
每到日落西山,詹必亮就座上八爺?shù)哪ν形沧?,隨八爺滿東西湖去趁吃趁喝。
東西湖區(qū)的人,農(nóng)業(yè)收入很高。種田的人一年只有兩忙:栽秧一忙,割谷一忙。每次只忙得上十天,余下的時間,就各處覓財(cái)路。蜻蜓湖農(nóng)場有一個磚廠,一千多人的職工全來自附近的村民。手上稍富的農(nóng)民已逐步懶于干這個辛苦活,于是大片大片的菜園、果園等農(nóng)副行業(yè)遍地開花。干這些副業(yè)有了些積蓄的人們又在尋找更閑適的致富門路。
姚大姐是個寡婦。她大兒子在讀同濟(jì)醫(yī)大,二兒子開汽車跑鄉(xiāng)間物資運(yùn)輸,小女兒初中畢業(yè)不想讀書了,想過當(dāng)老板的癮。買了三臺編織機(jī)加工手套。雇工是她的媽媽、三哥及三個工妹,連她自己一共六個人兩班倒,加工房里熱熱鬧鬧,很讓人眼熱。
今晚被騷擾的主兒是八爺?shù)膿从褟埓罂?。八爺只怕是連中飯也沒吃,想必他饞別人的美味佳肴已饞得可以忍饑挨餓。
張大奎果然很夠哥們,四哥一到,立即把媳婦攆到街上去買魚買肉買酒,把老嫂子攆到菜園去拔萵苣,掐菜苔,挖涼薯,他自己則跑東家竄西家買雞蛋借鴨蛋忙得不亦樂乎。還有一個年青人在院子里殺雞拔毛。八爺只跟他點(diǎn)頭而笑,似乎不太親熱。
詹必亮沒心思去享受那一大桌的佳肴,三扒兩口的吃了三大碗飯,拍拍肚皮,溜到二樓,張大奎的房子是三間三層,裝飾很時髦。二樓辦有一個編織學(xué)校。姚大嫂的女兒也在學(xué)員之列。這小老板很熱鬧,一見詹必亮,就風(fēng)趣的笑道:唷,龍吟山莊的高參,也來觀摩韓老師的培訓(xùn)學(xué)校啦。
八爺很善于抬高自己,盡管詹必亮只是個苦力,依然竭力鼓吹詹必亮昔日的輝煌,以顯示自己旗大,有威望。
那位青年人微笑著走過來:歡迎光臨指導(dǎo)?;囊恍?,問:你在八爺手下奔前程?詹必亮笑道:權(quán)借水泊。反問道:你媳婦忙得不見芳蹤?年青人說:她去指導(dǎo)一個學(xué)員*作機(jī)械,你今晚見不到她了。
詹必亮詭異的一笑,問:這個學(xué)校如果開在漢口,可能學(xué)員會更多。年青人說:我只收東西湖區(qū)的學(xué)員,就可發(fā)一筆大財(cái)。詹必亮問:從何說起?年青人笑瞇瞇的說:窮則奔,富則*。東西湖區(qū)的人,分為兩類,一類是祖居,一類是從天南地北漂泊來此奔富的窮人。窮人奔富的目標(biāo)很現(xiàn)實(shí),那就是富了的人走過的致富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每個人能去做,而任何事情都不能做的人畢竟占絕大多數(shù)。所以,東西湖區(qū)閑人多。而閑人又生活在不窮的家庭??椏検痔?,撈點(diǎn)小財(cái),既不生坐瘡,又能讓人羨慕,何況千把塊錢一部的編織機(jī)對于他們來說也不是一個很大不了的事。
詹必亮笑道:所以你就先煽動富閑人作你的學(xué)員,再通過他們的影響力吸引窮人向你捐款?年青人笑道:我姓韓,不信“捐”。
八爺使不出詭計(jì),但腦袋也不笨。他自己沒臉借錢,卻把易珊那句話大肆張揚(yáng),讓那些被光顧的人做聲不得,以至隨后而至的詹必亮只需開口說明來意,那些人就會拿出備好的借款。詹必亮只需在本子上記個數(shù),頗有些和尚化緣的味兒。
這些錢八爺是不會還的。正因不會還,所以施舍的人最多不過給一百元,少的多少?十元!不論怎樣,八爺手中開始有錢用了,生活條件改善了。詹必亮也暗中截留下一千五百元,晚上一點(diǎn)鐘的時候,他來到了龍家寨。
龍家寨的房屋很分散。晚上站在高處看,那些房子?xùn)|一叢西一叢的,像摔爛的瓦罐。而且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有一個菜園,園墻上的雜樹雜草密密麻麻,森黑可怖。
詹必亮借著樹影潛近妹妹的房屋,剛一踏上正道,一輛摩托車倏的擦身而過。車主顯然沒有看清他,但他看清了那輛熟悉的摩托車。
她來這兒干什么?
詹必亮狐疑的凝望著那快速隱去的尾燈,直到它隱入樹叢之中,方才回過頭來.妹妹家的大門半開半掩,看樣子一家人都還沒睡.屋中燈光昏暗,老少六個人捉對兒爭吵.焦點(diǎn)在于是不是該公然照顧舅伯.突聽惠惠尖利的嚷到:你們膽小鬼!她從桌上抱起一個大瓷碗,邊哽咽著往門外走邊嚷道:這是我留下來的肉,我去送給舅伯吃!葵仔護(hù)住他妹妹說:還有我留的,我跟你送去!
詹必亮急隱身到燈影里,看惠惠在邁過門檻時,一個踉蹌,詹必亮疾撲過去,撲通一聲跪在他外甥面前扶住她,惠惠先是嚇了一跳,繼之一聲歡呼:舅伯!隨之哇呀一聲哭叫著撲進(jìn)舅伯的懷里.詹必亮拿掉她捧著的瓷碗,遞給走過來的妹妹:給爺爺吃吧.他摟住兩個外甥,進(jìn)到房里,先看望了躺在病榻上的妹夫.威兒在伺候他爸爸吃藥.詹必亮拿出那一千五百塊錢,放在桌上:我本來打算鼓動你買一部手套機(jī),看你也沒閑時間搞副業(yè),而且他爸爸治病要緊。
妹妹拿起那疊錢,在手中掂了掂,塞進(jìn)他衣袋,說:蜻蜓湖的易姑娘到學(xué)校給三個伢交了學(xué)費(fèi),又給了我三萬塊錢養(yǎng)家。她專注的看著哥哥的眼神,想弄明白這到底怎么回事。
詹必亮安詳?shù)目此谎?,問葵仔:你們輟學(xué)了?葵仔說:我們?nèi)齻€,都沒交學(xué)費(fèi),老師不要我們上學(xué)。我們兩個禮拜沒上學(xué)了。威兒端一杯茶過來說:明天可以上學(xué)了。今天上午,易阿姨到學(xué)校給我們交了學(xué)費(fèi)?;莼莺藓薜恼f:別叫易阿姨,她是壞蛋。她要我們都不跟舅伯說話!
詹必亮說:聽話。心中卻在想,這個易珊怎么連這事也打聽到了?
威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扯他到暗處,悄聲說:給點(diǎn)好東西你。他攤開手掌,手掌上有十來支煙,煙管皺巴巴的,還有油漬。想必是他家平時招待客人時,他特意收集起來的。詹必亮感動的抱住他。威兒把一支煙放到他唇上,給他點(diǎn)了火。詹必亮把余下的幾支煙用一張紙包好,放進(jìn)衣袋,威兒摸著他的胡茬說:老師說吸煙有害健康。你煙癮大,以后有錢了,要少買煙。
詹必亮撫摸著三個孩子的頭,對妹妹說:易姑娘估量我能還得起,她才給你這么多錢。你該怎么花就怎么花,別讓八爺知道就行。
詹必亮周身涌動著一股欲望,他以數(shù)月來從不曾有過的虎步*近了龍吟山莊大院。
大院的鐵門高達(dá)兩米五,槍尖似的護(hù)頂有如一排列對的武士。門上一把拳頭大的鐵鎖,里面臥著一頭兇猛的狼犬。這個時候不可能有人來開門,翻門而過必將遭到狼狗的襲擊。
院墻是單墻,雖有支柱撐著,因年久失修,且基礎(chǔ)薄弱,建筑質(zhì)量太差,幾十米的一段墻體已有無數(shù)道兩指寬的裂縫,詹必亮相信他的蠻力能撞倒。他倏然止步,心說:龍莊主用得著我,我也不必魯莽。他步向院門,撿一塊石頭砸向守門犬。守門犬狂暴的怒號起來。家宅樓上,同時亮起了兩盞燈。一盞燈藏在窗簾背后,窗簾被撩起一角,有女人的長發(fā)飄拂了一下,窗燈隨之熄滅。另一個燈光亮自龍媳婦的窗口。片刻之后,龍媳婦步下樓來,一手壓住掩懷衣襟,一手前后擺動,一串鑰匙被搖得丁丁當(dāng)當(dāng)亂響。
她止住狗犬,開了鎖,朝詹必亮獻(xiàn)個媚笑,靠在鐵欄上不動,詹必亮裝作很魯莽的猛一下推開鐵門。龍媳婦持身不住,往前一栽,急以手摳住詹必亮腰肢,罵道:冒失鬼!詹必亮回望一望,必說:這女人沒必要這么急慌急忙的跑來開門吧?
龍媳婦攀住詹必亮肩頭,*笑道:你真有本事,幫老頭子借了那么多錢!詹必亮心中一聲冷笑,又聽龍媳婦說:老頭子有錢也不能養(yǎng)家。眨眨媚眼,等著詹必亮說話。
八爺沒錢時望著花錢時,有錢時一天能花掉一千塊。詹必亮幫他借回的錢不下八千塊,也不知他花在什么地方。他突然想到,威兒該有輛自行車了,三個孩子該買秋衣備冬衣了。他暗中緊緊壓住裝錢的衣袋,這錢給了八爺也漂不出個水花來。
易珊說得對,人即使不背負(fù)別人,也該背負(fù)自己?;莼萦浿幸粋€可憐的舅伯,他總不能讓惠惠在人前夸耀她舅伯窮得沒飯吃吧?霞頭說他什么事也干不成功,他總不能辱沒了她的自尊心吧?
他摳出一張百元鈔拍在龍媳婦手上,問:你是不是有個小姑子?龍媳婦快速的把錢塞進(jìn)衣袋:是老姑子!詹必亮再給她一百元:老的我也要。龍媳婦心說,好了,這老姑娘成我的財(cái)路了。
手套廠房的燈光還亮著。八爺陪三金花在加班。加班的意思就是熬時間。熬時間的方法就是把那幾雙手套織了拆,拆了織。
詹必亮的腳剛踏進(jìn)廠門,八爺立即說道:詹經(jīng)理來檢查工作了?三個女孩一齊哄笑。詹必亮笑一聲:打擾你工作,不好意思。
這三個女孩到底什么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