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就算理由再充實，陸媛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表現(xiàn)出軟禁我的意思。

平時還好，結(jié)婚這天人來人往，她請的人果然沒辦法一直監(jiān)視我。

用抑郁癥時期剩下的安眠藥悄悄放到幾個傭人后，我換上他們的衣服，開著陸家用來買菜的車悄悄離開了別墅。

我沒有選擇飛機(jī)或高鐵這些公共交通。

甚至在吸取了上次的教訓(xùn)后，我這次連高速公路都沒有選擇。

半路換了一輛車后，我沿著低速一路朝著城外開去。

情況也和我預(yù)料得差不多。

直到我快要開出城去，身后都沒有攔截的人出現(xiàn)。

看了一眼地圖后，我拿出手機(jī)開了機(jī)，忽略掉一堆未接電話和短信后，在最近的加油站給車加了油，順便買了一個便當(dāng)加熱吃完。

再上路的時候，我就沒有那么著急了。

一個小時后，我看著身后出現(xiàn)的三輛車沉默了下來。

我嘆了口氣，在手機(jī)鈴聲又一次響起后選擇了接通。

陸媛命令式的語氣在電話里響起。

“周澤，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現(xiàn)在給我立刻回來?！?/p>

我看了一眼后視鏡：“陸媛，我不想和你結(jié)婚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你別鬧了行不行？”陸媛語氣強(qiáng)硬道，“你要是對我有什么不滿回頭再說，現(xiàn)場那些賓客可都是抽時間來參加我們婚禮的，你難道要讓他們空等嗎？”

“那是你陸家的賓客，和我沒有關(guān)系?！?/p>

這次婚禮上請的都是陸家這邊的人，連伴郎都是陸媛親自安排的，連一個屬于我的親戚和朋友都沒有。

人最難欺騙的就是自己。

從之前的傷害到現(xiàn)在的賓客宴請。

陸媛口口聲聲和別人說我愛她入骨，可處處卻都體現(xiàn)了她的不自信。

果然，陸媛再開口語氣就沒那么強(qiáng)硬了：“周澤，我們說好了今天要結(jié)婚的，你怎么能逃婚呢？”

“乖，我在婚禮上等你回來！”

“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并沒有答應(yīng)你。”我提醒她道，“上次如果不是你半路將我截下，我已經(jīng)離開了?！?/p>

陸媛不解：“你不是愛我嗎？為什么要離開？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失憶了嗎？”

愛嗎？

曾經(jīng)是愛的。

但也只是曾經(jīng)了。

我沒有回答她前兩個問題，而是輕聲問道：“陸媛，你真的失憶了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

再開口的時候，陸媛語氣里明顯帶上了一絲不自信：“你在說什么呢，醫(yī)生親口說的還能有假，我是真的失憶了！”

我接著她的話說道：“那就代表天意如此?！?/p>

“陸媛，既然你已經(jīng)忘了我，那就代表我們并不合適。”

“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我也不喜歡你了，我們就這樣分開挺好的?！?/p>

幾乎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陸媛就著急忙慌地開了口：“不，不是這樣的。周澤，我愛你，我對你愛從沒變過?！?/p>

既然失憶了，怎么能確認(rèn)一直愛我呢？

陸媛意識到自己話里的漏洞，補(bǔ)救式地悶哼了一聲。

片刻后，陸媛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喂，周澤。是你嗎？我為什么會穿著婚紗在婚禮上？”

“嘶……我頭好痛……”

倒吸了幾口氣后，陸媛突然放大聲音喊道：“我都想起來了，原來今天是我們的婚禮?！?/p>

“太好了，我們終于要結(jié)婚了！”

“你知道嗎？我對這一天期待太久了?！?/p>

激動過后，就是驟轉(zhuǎn)急下的自責(zé)。

“周澤，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失憶的時候，對你造成了那么多的傷害，但你要相信，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p>

“我愛你，我發(fā)誓，我對你的心從沒有變過?！?/p>

她一遍遍說著愛我，試圖喚醒我們曾經(jīng)美好的回憶。

可我心里閃過的，卻是一幅幅她親自或讓人傷害我的畫面。

愛與恨交織在一起，最后混合成滿腔的諷刺。

最后化為一聲短促的氣音。

“呵！”

陸媛的聲音戛然而止。

5

我輕踩剎車，拐到另一條道路上后重新加速。

陸媛在沉默了許久后，帶著哭腔懇求道：“周澤，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真的離不開你，你回來好不好？”

“我不奢求你現(xiàn)在就原諒我，只要你回來，我會用一生來彌補(bǔ)我的錯誤！”

“我發(fā)誓，這一生我都會愛你護(hù)你，什么事都以你為主，我……”

這些誓言我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可次次將我推進(jìn)深淵的也是他。

我無心聽她的自我感動，直言問道：“你有什么錯誤？”

陸媛囁嚅了一下，低聲說道：“就是我失憶的時候，將你趕出家門，還有說的那些話……”

“你放心，婚后我就將房子過戶到你的名下，以后誰也沒資格將你再攆出去……”

陸媛說著又開始了各種保證，我卻只覺得聒噪。

“只有這些嗎？”

我?guī)еS刺的語氣說道：“所以在你看來，找人侵犯我，裝失憶騙我，出軌和軟禁……這些對你來說都不算錯誤對嗎？”

“我……你……”

“你怎么會知道的？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最深的真相被我突然戳破，陸媛聲音里滿是驚訝和恐慌。

“難怪……難怪你這段時間對我的態(tài)度那么奇怪！”

她低聲呢喃了幾句后，又急又快地解釋道：“周澤，我承認(rèn)是我錯了。但我也是因為太愛你了。真的，我發(fā)誓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p>

“我生病了，為了我們以后的幸福必須治療。而且我害怕你知道了我過去那些事，會嫌棄我，不要我了?！?/p>

“你相信，我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不得已。

好一個不得已。

因為一個不得已，她就將我一次次推入了深淵之中。

以愛為名的傷害，難道就不是傷害嗎？

可她要是真的愛我，又怎么舍得對我下如此毒手？

我看了一眼車載地圖，將情緒收斂后開口道：“既然你說那些事是因為愛我才做出來，那你敢開直播坦白你的所作所為嗎？”

“我……”

陸媛瞬間卡了殼。

我冷笑一聲：“連做的事都不敢讓別人知道，你確定這就是你表達(dá)愛的方式？”

她嗓音低沉了一些：“我……周澤，你就非要這么逼我嗎？”

我冷聲懟了回去：“是我在逼你，還是你自己心虛，你心里清楚！”

“現(xiàn)在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标戞鲁聊艘幌?，再開口聲音變得極度冷漠，“周澤，我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你真的不肯自己回來嗎？”

“我答應(yīng)你，只要你回來和我結(jié)婚，我可以用一生去彌補(bǔ)你?！?/p>

可此刻我才覺得這是真實的她。

拋去那些冠冕堂皇的愛，偏執(zhí)的控制欲才是她的本性。

但我只是又看了一眼后視鏡，便回以同樣的淡漠：“如果我不嗎？”

“那就別怪我了！”陸媛低喝一聲，“周澤，這是你逼我的，你這輩子只能屬于我！”

我卻笑了：“好啊，我拭目以待?！?/p>

說罷，我再次猛打方向盤。

拐到另一條道路上后，重重踩下油門。

與此同時，一直跟著我的三輛車也驟然加速。

一場激烈的汽車追逐賽就此展開。

但此時若有一架無人機(jī)從上到下俯拍，就能夠發(fā)現(xiàn)，除了正在追逐的四輛車，這條城鄉(xiāng)接合部的道路已經(jīng)被清空。

正前方的黃色警戒線旁，數(shù)量不菲的車輛正在待命。

所有車輛都經(jīng)過了偽裝，后面三輛車在逼近黃線時才察覺到了不對。

可為時已晚。

看著后視鏡里終于被逼停的三輛車，我輕輕踩下油門，一直緊繃的情緒隨之落下。

6

負(fù)責(zé)圍堵的偽裝車輛里，沖出大量穿著制服的人。

那三輛車被逼停后，里面的人被一個個抓了出來。

赫然正是侵犯過我的那些人。

而且一個不少。

我下車后，看著被按倒在地的熟悉身影，只感覺心里的陰影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

“所以，你是故意被我軟禁的？”

看守所里，已經(jīng)換上一身囚服的陸媛，頭發(fā)都被剃成了短發(fā)。

如今證據(jù)確鑿，只要不出意外，就算加上的陸家權(quán)勢，她被審判后也要很長一段時間出不來了。

等出來，陸家的產(chǎn)業(yè)也基本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只是陸媛的表情卻極為平靜。

比起那些身外之物，她似乎更關(guān)心我的計劃。

“你是什么時候想到這個計劃的？從在病房聽到對話開始？還是被我趕出家里之后？”

我輕輕搖頭：“都不是?！?/p>

成年人早已沒了少年時的熱血，即便是自己的仇恨，大部分時候也都要權(quán)衡利弊，才決定是否報仇。

但做不到和不想做是兩回事。

在抑郁癥最難捱的時間過去后，沒有了自殺的想法后，報仇的念頭就一直沒有消失過。

但我不知道身邊人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在陸媛的掩護(hù)下，我對這些人的信息知之甚少，報仇的念頭也只能暫且擱置。

直到這次。

我知道自己和陸家的差距，從一開始就想過從陸媛手中查出線索。

但沒想到陸媛將我抓回去后，為了防止我逃走，她居然將那些傷害過我的人也安排在了別墅區(qū)外面。

一直找不到的人出現(xiàn)了蹤跡。

于是。

我知道我的機(jī)會來了。

被軟禁的半個月，我布局了半個月。

第一次陸媛在半路而不是機(jī)場將我攔下后，我就猜到她在手機(jī)里按了定位器。

而在加油站停下，就是給陸媛追查到我蹤跡的機(jī)會。

我看著陸媛說道：“但我也只是在賭而已，如果你愿意放過我，或者換一批人來追，我的計劃都會失敗?！?/p>

“但你賭贏了?！?/p>

陸媛垂眸說道：“我那么愛你，怎么舍得放你離開？而且那個距離，我想以最快的速度將你抓回來，也只有那些人可用了?！?/p>

“不是我賭贏了，是你的偏執(zhí)害了你?！?/p>

我嘆了口氣，繼續(xù)直視她說道：“你有一句話說錯了?！?/p>

“陸媛，你并不愛我?！?/p>

話音落下，從被抓后就一直情緒冷靜的人終于破了防。

陸媛猛然抬頭看我：“不可能，我為了和你在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不是愛你？”

“周澤，你可以恨我怨我，但你不能否認(rèn)我對你的愛！”

她的眼神漸漸瘋狂，可我的語氣卻依舊平靜。

“不，你并不愛我。你只是控制欲作祟而已?！?/p>

陸媛?lián)u頭：“我不信?！?/p>

“好，你說你愛我，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看守所里，我看著被鐐銬鎖在原地的陸媛，緩緩沉下聲音。

“你在裝失憶之前，有沒有想過我醒來后，就沒人阻止我自盡了？”

陸媛陡然睜大了眼睛。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手心的疤痕。

那是我第一次被傷害醒來后，她為了阻止我自盡留下的痕跡。

而第二次我被傷害后，她為了演戲沒守著我，如果那個時候我同樣不想活了……

陸媛的嘴唇開始顫抖，可我卻笑了起來。

“陸媛，承認(rèn)吧，你沒想過。你只在乎自己的計劃，卻從沒考慮過我能不能活下去！”

聞言，陸媛捂著腦袋開始搖頭：“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想過讓你死……”

我勾起嘴唇，可以壓低聲音道：“是啊，你沒想讓我死，但你也不在乎我是否活著！”

“你連我是死是活都不在乎，你又怎么會愛我呢？”

“不……不是這樣的……”陸媛仍舊捂著腦袋，卻突然急切說道，“不對，你還活著，你現(xiàn)在還好好站在我面前……”

“你沒死，所以問題不成立！”

她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笑了起來。

可看到我也在笑后，她的嘴角又緩緩僵硬了起來。

“不，周澤!”

“不要，你別說，我求你別說!”

“你不能那么殘忍！”

殘忍嗎？

比起她對我的傷害，我只是讓她認(rèn)清一些現(xiàn)實，這也算殘忍嗎？

我緩緩抬起手腕，露出一道幾乎要消失的傷痕。

“只差一步，其實那天我就真的死了。只是醫(yī)生說你受傷失憶了，所以我很擔(dān)心你?！?/p>

“我很擔(dān)心你，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能死。我告訴自己你需要我，所以我心里不想活了，可就是告訴自己不能死?！?/p>

我用著僅僅足夠她能聽清的音量。

陸媛下意識集中精神后，結(jié)果聽得更加清楚。

“你雖然騙了我，但那天剛知道你沒失憶時，我甚至有些開心！”

“陸媛，截至我那個時候，我依然在愛你?！?/p>

“所以那個時候的我就想，雖然我出了事，但只要你還好好地，那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p>

最后一句話，我說得格外認(rèn)真。

陸媛緊緊盯著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說謊后，再也無法自我欺騙。

陸媛自己否認(rèn)了對我的愛，基于此的所有行為就失去了意義。

對自我價值的否認(rèn)，足以對一個人的心智造成極大的創(chuàng)傷。

哪怕只是部分自我價值的否認(rèn)。

而這就是我對她的最后報復(fù)。

而等到審判結(jié)束，傷害我的人都受到了應(yīng)有的制裁后，我便沒有再繼續(xù)關(guān)注了。

只是后來聽說，陸媛在牢內(nèi)自盡了。

彼時我剛到一個新的景點(diǎn)打卡。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愣了一下，然后就低頭繼續(xù)操作相機(jī)了。

過往總會如浪花一般消逝。

而新的生活，也會和海浪一樣，不斷向前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