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年紀(jì)念日，空氣里飄著廉價香水和蛋糕甜膩混合的古怪氣味，熏得我有些頭暈。我低頭，

指尖無意識地?fù)高M手捧花嬌嫩的花瓣里，新鮮的汁液沾了一手，

帶著點植物特有的、微涼的黏膩。這束俗氣的紅玫瑰是花店小妹極力推薦的“老公最愛”，

現(xiàn)在想來，那笑容里大概也摻著幾分對“冤大頭”的了然。顧言？

他大概只會挑剔它不夠昂貴，配不上他如今顧家少爺?shù)纳矸荨ｋ娞萜椒€(wěn)上升，

金屬轎廂像口精致的棺材，倒映出我模糊的影子。結(jié)婚三年，

我好像也在這日復(fù)一日的精心扮演里模糊了。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電梯按鍵上劃過，

心里某個角落，那個屬于沈心的、被層層包裹起來的角落，似乎被這束花的刺輕輕扎了一下，

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痛意。是為了這三年？

還是為了那個此刻正躺在醫(yī)院里、被醫(yī)生下了最后通牒的“沈心”？大概都有吧?！岸?。

”電梯門滑開，熟悉的、鋪著昂貴波斯地毯的走廊出現(xiàn)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那點翻涌的酸澀，努力讓嘴角彎起一個應(yīng)該屬于“賢惠妻子”的弧度。驚喜，

要像個驚喜的樣子。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zhuǎn)動。門開了，玄關(guān)處一片寂靜，

只有我刻意放輕的呼吸聲。預(yù)想中顧言可能坐在客廳看文件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也好，

正好把花悄悄放進臥室，給他一個……更大的“驚喜”。我踮著腳尖，

像個小偷一樣溜過鋪著厚地毯的客廳。視線掃過那張意大利定制的沙發(fā)，

上面隨意搭著他昨天穿過的西裝外套，昂貴的面料皺成一團，如同某種被丟棄的垃圾。

我移開目光。離主臥越近，一種難以言喻的、粘稠的寂靜便越濃重地包裹過來?？諝饫?，

除了我身上沾染的廉價玫瑰香，似乎還浮動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膩得過分的女士香水味，

陌生又刺鼻。腳步在厚重的臥室門前頓住。門沒有關(guān)嚴(yán)，留下一條幽暗的縫隙，

像一張無聲嘲諷的嘴。里面?zhèn)鱽韷阂值穆曧?，不是電視的聲音?/p>

也不是顧言平時聽的那些晦澀難懂的經(jīng)濟講座。是喘息。粗重的、帶著汗意的男性喘息，

混雜著女人細(xì)碎、粘膩的**，像濕滑的蛇，猛地鉆進我的耳膜。

那聲音里裹挾著一種原始的、**裸的歡愉，毫不遮掩，肆無忌憚地沖撞著門外死寂的空氣。

我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凍結(jié)了。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空，指尖冰涼，

那束紅玫瑰脫手墜落，“噗”地一聲悶響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幾片花瓣零落飄散。

世界的聲音驟然遠(yuǎn)去，只剩下門縫里漏出的、令人作嘔的聲響，一遍遍沖刷著耳膜。然后，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嬌媚得能滴出水來，

刻意的天真：“言哥哥……我們這樣……萬一沈姐姐突然回來……”顧言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我從未聽過的、饜足后的沙啞，像鈍刀子割過粗糙的砂紙：“寶貝兒，

怕什么？她那個病秧子，這會兒估計正躺在醫(yī)院里等死呢！哼，等她兩腿一蹬，

她名下那點東西，還不都是我們的？她無父無母，連個爭遺產(chǎn)的親戚都沒有，

簡直是天賜良機……”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瞬間麻木的心臟深處。

等死？遺產(chǎn)？天賜良機？原來我精心扮演的“賢妻良母”，在他眼里，

不過是一個礙眼的、即將被清理掉的障礙物？一個可以榨取最后價值的死人？

他這三年在我病床邊的噓寒問暖、那些信誓旦旦的“不離不棄”，原來都是為了此刻鋪路？

一股冰冷的、尖銳的惡心感猛地從胃里翻涌上來，直沖咽喉。我死死咬住下唇，

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硬生生將那陣惡心壓了下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卻不是悲傷，

而是一種奇異的、冰火交織的轟鳴，燒盡了最后一絲殘存的溫度，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冷硬。

手指，在身側(cè)蜷縮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的刺痛。這點痛，

反而讓我混亂的頭腦瞬間被一種極致的冷靜攫住。不能沖進去。那不是沈心該做的事。

我緩緩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然后，我極其緩慢地彎下腰，

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指尖觸碰到掉在地上的手包，

冰涼的金屬搭扣帶來一絲奇異的鎮(zhèn)定。拉開拉鏈，

摸到那個堅硬的、冰涼的金屬長方體——我的手機。指紋解鎖，屏幕亮起幽白的光。

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精準(zhǔn)地劃過屏幕，找到錄音軟件，點開，

按下那個紅色的圓形按鈕。屏幕上，紅色的錄音波紋開始無聲地跳動。門縫里的聲音，

清晰地、源源不斷地灌入手機的麥克風(fēng)?！把愿绺?，你真舍得她死呀？

”女人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試探，“畢竟……做了三年夫妻呢……”“夫妻？

”顧言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冷酷，“她算哪門子妻子？

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窮酸女人，要不是當(dāng)年老爺子……哼！

不過是個替我暖床、擋災(zāi)的玩意兒罷了?，F(xiàn)在老爺子也走了，她也快死了，正好騰地方。

薇薇，只有你才配得上顧太太這個位置，也只有你生的孩子，

才配繼承顧家的一切……”“討厭！”女人嬌嗔地笑著，

“那……她要是發(fā)現(xiàn)我們……”“發(fā)現(xiàn)？”顧言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陰鷙，

“她一個快死的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一個沒背景、沒依靠的病秧子，

我捏死她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她最好識相點，安安靜靜地死，還能保住她最后的體面。

否則……”后面的話，淹沒在一陣令人作嘔的親吻聲和更加激烈的喘息里。

錄音波紋在屏幕上劇烈地起伏著。我靜靜站在門外，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最后一點屬于“沈心”的軟弱和溫度徹底熄滅，

凝固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夠了。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點，紅色的波紋消失，

錄音文件被自動保存。我直起身，動作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目光冷冷地掃過地上那束散落的、刺眼的紅玫瑰，然后，毫不猶豫地抬腳，

高跟鞋的細(xì)跟精準(zhǔn)地碾過那嬌嫩的花瓣，將它們徹底踩進昂貴的地毯纖維里，

碾成一灘污濁的紅泥。就像碾碎我那可笑的三年。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看那扇門一眼。

走到玄關(guān)，我刻意在顧言那雙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旁邊停留了一瞬。

鞋柜上放著他常用的一款古龍水，我伸出手，指尖拂過瓶身，

留下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指紋。然后，拿起旁邊他隨手丟下的車鑰匙，

輕輕晃動了一下，金屬碰撞發(fā)出輕微的“叮當(dāng)”聲，在寂靜的玄關(guān)里顯得格外清晰。

做完這一切，我才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走了出去，再輕輕帶上。

厚重的門板隔絕了里面不堪的聲音，也徹底隔絕了我和顧言的過去。走廊的燈光慘白冰冷。

我走進電梯，轎廂光滑的金屬壁映出我此刻的樣子：臉色蒼白得像紙，

嘴唇卻因為用力咬過而異常紅艷，眼底一片沉寂的冰湖，不見絲毫波瀾。

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身體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電梯下行。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林助理”的名字。我劃開接聽，聲音異常平穩(wěn)，聽不出一絲異樣：“林助。

”“沈董，”林助理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清晰而恭敬，

“您讓我關(guān)注的顧氏集團近期那筆涉及境外可疑資金的異常流動，初步調(diào)查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

問題很大，指向顧言先生的操作。證據(jù)鏈正在完善。另外，

關(guān)于顧老先生臨終前那份秘密股權(quán)代持協(xié)議的確認(rèn)函，相關(guān)法律文件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

您隨時可以簽署生效，正式收回顧氏60%的控股權(quán)?！薄昂芎??！蔽业穆曇衾涞孟癖?，

“文件準(zhǔn)備好，我稍后去取?！薄笆?，沈董。還有，醫(yī)院那邊……”“按原定計劃。

”我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沈心’病危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記住，要‘自然’。

”“明白?！绷种淼穆曇纛D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沈董，您……還好嗎？

”電梯到達底樓，“?！钡匾宦曒p響。我抬步走出，外面是車水馬龍的喧囂世界。

陽光有些刺眼?！拔液芎??！蔽铱粗Ａ粔ν獯鞑幌⒌能囕v，聲音平靜無波，

眼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銳芒，“前所未有的好?！睊鞌嚯娫?，我走向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廳。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一塵不染，陽光灑在淺色的原木桌椅上，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烘焙的醇厚香氣，舒緩的音樂流淌。

這里是顧言第一次“偶遇”林薇的地方，也是他后來無數(shù)次借口加班實則幽會的據(jù)點。

選在這里，再合適不過。我在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下，點了一杯冰美式?？酀囊后w滑入喉嚨，

帶來一絲清醒的涼意。手指在桌下，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個堅硬冰冷的手機。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落地窗外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顧言腳步匆匆，

臉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目光急切地在咖啡廳內(nèi)掃視。

他身上那件價格不菲的定制襯衫領(lǐng)口微敞，頭發(fā)也有一絲凌亂，

顯然是匆忙套上衣服就追了出來。當(dāng)他看到安然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喝著咖啡的我時，

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緊緊皺起，大步流星地推門進來，徑直走到我對面坐下?！吧蛐?！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極力克制的焦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怎么不聲不響就跑出來了？醫(yī)生不是讓你好好躺著嗎？”他的目光銳利地在我臉上掃過，

像是在評估我的狀態(tài)，又像是在尋找某種破綻。我放下咖啡杯，

杯底與杯碟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抬眼，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

露出一個稱得上溫和的微笑：“突然想喝咖啡了。怎么，顧總很忙？打擾到你了？

”“你……”顧言被我這種反常的平靜噎了一下，眼神里的審視和狐疑更重了，

“你身體不好，喝什么咖啡！趕緊跟我回去！”他伸手就要來拉我的手腕，

動作帶著一種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強硬。我輕輕一抬手，避開了他的觸碰?！凹笔裁?？

”我拿起小勺，慢悠悠地攪動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冰塊撞擊著杯壁，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聞膩了，出來透透氣。倒是你，”我抬眼，

目光平靜無波地落在他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襯衫扣子都沒扣好，這么急著出來找我？

還是……急著去安撫什么人？”顧言的臉色瞬間變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

但很快被他強行壓下。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整理領(lǐng)口，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他身體微微前傾，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沈心，你別胡思亂想！我是在公司開會，

接到……接到物業(yè)電話說家里門沒關(guān)好才趕回去看看的！誰知道你跑這兒來了！”他頓了頓，

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感，“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病懨懨的，

臉色這么難看，還不安分！趕緊跟我回去休息，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xiàn)眼！”“丟人現(xiàn)眼？

”我重復(fù)了一遍這四個字，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就在這時，

一個端著托盤的服務(wù)員從我們桌旁經(jīng)過。她似乎被顧言略顯激動的動作驚了一下，

腳下一個趔趄，托盤上那杯滾燙的、浮著厚厚奶泡的卡布奇諾猛地傾斜——“??！

”伴隨著服務(wù)員短促的驚呼，滿滿一杯滾燙的咖啡，不偏不倚，

精準(zhǔn)地潑在了顧言昂貴的西裝褲上！“嘶——！”顧言被燙得倒抽一口冷氣，

猛地從座位上彈跳起來，狼狽不堪。

深色的咖啡漬迅速在他淺灰色的褲子上洇開一大片難看的污跡，冒著熱氣?！皩Σ黄?！

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服務(wù)員驚慌失措地連聲道歉，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想要擦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吸引了整個咖啡廳的目光。原本低聲交談的人們紛紛停下，

好奇地、或驚訝地看了過來。竊竊私語聲嗡嗡響起?！疤炷摹薄盃C到了吧？

”“那褲子看著很貴啊……”“這服務(wù)員怎么搞的……”顧言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青，

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巨大的尷尬和怒火讓他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

他一把揮開服務(wù)員遞來的紙巾，低吼道：“滾開！

”就在這全場目光聚焦、顧言狼狽暴怒的頂點時刻。我平靜地，從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解鎖，點開那個剛剛保存不久的錄音文件。然后，我微微側(cè)過身，

將手機的音量調(diào)至最大，確保周圍幾桌都能清晰地聽到。接著，我手指一點?！尽皩氊悆?，

怕什么？她那個病秧子，這會兒估計正躺在醫(yī)院里等死呢！哼，等她兩腿一蹬，

她名下那點東西，還不都是我們的？她無父無母，連個爭遺產(chǎn)的親戚都沒有，

簡直是天賜良機……”】顧言那帶著情欲后沙啞和冷酷算計的聲音，通過手機揚聲器，

無比清晰地、突兀地響徹在這片因意外而短暫寂靜下來的咖啡廳里！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目光，從顧言被潑濕的褲子，

齊刷刷地、震驚地轉(zhuǎn)向了他本人，又轉(zhuǎn)向了拿著手機、面無表情的我。

顧言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霹靂擊中，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隨即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