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后死在了一個風雪交加的傍晚。梓宮里的哀樂,像鈍刀子割肉,一聲聲,
刮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我跪在慈寧宮冰冷的金磚上,周遭是黑壓壓的宮人,哭聲震天,
卻沒一滴眼淚是真的。我是沈鳶,太醫(yī)院里唯一的女吏。說得好聽是官,
其實就是個不入流的雜役,專門處理那些太醫(yī)們不屑一顧的腌臜活——比如現(xiàn)在,
檢驗太后暴斃前喝剩的藥渣。提著藥渣罐,我像個無知無覺的魂,穿過哭嚎的人群,
回到我那間位于太醫(yī)院最偏僻角落的藥房。這里陰冷潮濕,四壁都是藥草的苦味,
卻是我唯一能喘息的地方。燈火如豆,我將那團黑乎乎的藥渣倒在白瓷盤里,
一股濃郁的藥味混雜著不祥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院判大人只給了我一夜時間,
天亮前必須給陛下一個交代。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燙手的山芋。查不出所以然,
是庸醫(yī)無能;查出什么,更可能是掉腦袋的彌天大禍。我用銀針撥開黏稠的藥渣,
里面是再尋常不過的溫補方子:黃芪、當歸、茯神……都是些延年益壽的良藥,
絕不可能致人死命。太醫(yī)院所有醫(yī)官已經(jīng)會診過,方子本身絕無問題。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我閉上眼,將自己沉入藥氣之中。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我的鼻子比最高明的藥師更靈敏,
能分辨出上百種藥材在熬煮后最細微的氣味變化??酀?,醇厚,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甜香。不對。這香氣,不屬于任何一味藥材。
它像雪地里埋著的一星火,微弱,卻帶著致命的灼熱感。它清甜,馥郁,
帶著一種極盡奢華的暖意,與這滿屋的藥苦格格不入。我猛地睜開眼,
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就在今天下午,太后召見,皇后娘娘親來請安。
她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跪在太后榻前,親自為太后奉藥。她微微俯身時,鬢邊的珠翠輕晃,
一股獨特的暖香便隨著她的動作,飄散在空氣里。那香味,與此刻我從藥渣里聞到的,
如出一轍。
data,**ytes><binarydata,**ytes>的胭脂,
“鳳棲霞”。京城皆知,鳳棲霞是皇后娘娘的獨有之物,由西域最頂級的香料大師,
取上百種奇花異草,為她一人調(diào)配。其香三日不絕,價值萬金。
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在我心底瘋長——毒,就藏在皇后的胭脂里。這太瘋狂了。
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吏,憑著一絲虛無縹緲的香氣,就敢懷疑一國之母?我渾身冰冷,
手腳都在發(fā)抖。這不是臆想,我的鼻子從沒騙過我。那香氣就附著在藥渣上,如同附骨之蛆。
我必須證實它!可如何證實?直接去稟報院判?他只會當我是失心瘋,為了邀功,攀咬皇后,
恐怕立刻就會將我杖斃。時間不多了。天亮之后,這罐藥渣就會被當做無用的廢料處理掉。
到那時,唯一的證據(jù)將永遠消失。我看著那盤藥渣,又看了看窗外被風雪掩蓋的深沉夜色。
宮里的人都說,慈寧宮鬧鬼,太后的冤魂會帶走害死她的兇手??晌抑?,世上沒有鬼,
只有比鬼更可怕的人心。我咬了咬牙,從藥柜最底層取出一個沉重的木箱。打開箱子,
里面是一套奇形怪狀的琉璃器皿和銅管,在燭火下閃著幽冷的光。
這是我逝去的師傅留給我的東西,他曾是前朝最有名的煉金師,癡迷于從萬物中提取“魂”。
他將這套方法命名為——“蒸骨析香法”。他說,世間萬物皆有魂魄,草木亦然。這套器物,
能將熬煮進藥石里的“魂”,一絲一縷地重新分離出來。我從未用過它,因為師傅曾警告我,
此法有干天和,窺探的是造物主的秘密,輕易動用,必遭反噬??涩F(xiàn)在,我別無選擇。
我將藥渣小心翼翼地移入最大的那個琉璃釜中,注入三錢無根水,架在特制的銅爐上,
點燃了爐底的龍眼炭。炭火無煙,溫度恒定。我必須徹夜不眠,守著它。我賭上性命,
不僅是為了查明太后的死因,更是為了我那枉死的師傅。三年前,
他也是這樣不明不白地暴斃在太醫(yī)院,被定性為“試藥不慎”,草草收殮。當時我就懷疑,
師傅的死另有隱情??晌胰宋⒀暂p,只能將仇恨和疑惑深埋心底。今夜,
或許就是我揭開一切的開始。琉璃釜中的藥渣開始翻滾,水汽順著彎曲的銅管,
進入旁邊一個盛滿冰塊的冷卻皿,一滴滴凝結(jié)成透明的液體,落入下方的收集瓶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心跳得像戰(zhàn)鼓。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
仿佛要將這小小的藥房吞噬。而我,就在這風暴的中心,試圖從一捧灰燼里,
煉出皇后的罪證。2長夜漫漫,爐火舔舐著釜底,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我雙眼布滿血絲,
死死盯著那根冷凝銅管。每一滴凝結(jié)的液體,都像是我自己的心頭血。
“蒸骨析香法”的過程極其繁瑣,對火候、時間和材料的配比要求到了極致的苛刻。
師傅說過,這是從骨頭里蒸出靈魂的法子,稍有不慎,魂飛魄散,什么都留不下。
我不敢有絲毫懈怠,精神高度集中,鼻尖不斷捕捉著空氣中逸散出的氣味變化。
起初是藥草的苦澀,接著是茯神帶來的淡淡甘甜,
然后是當歸特有的辛香……每一種藥材的“魂”,都被依次喚醒、蒸出。我耐心地等待著。
我在等那最后,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種味道。直到天色將明,
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欞的縫隙照進來時,收集瓶里已經(jīng)積了薄薄一層透明液體。
藥渣本身的氣味幾乎被完全剝離,只剩下殘骸。而空氣中,
那股馥郁的、屬于“鳳棲霞”的甜香,終于壓過了所有藥味,清晰地彌漫開來。就是它!
我立刻撤掉炭火,用玉制的長柄勺,小心翼翼地從收集瓶中舀出一滴液體。這液體看似清透,
實則暗藏殺機。我沒有直接用銀針去試,尋常的毒物,銀針可辨。但能與湯藥相克的慢性毒,
往往以奇特的形態(tài)存在,銀針根本無法探出。我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見血封喉”樹葉干片。
此物本身劇毒,但它的葉脈對另一種名為“斷腸草”的毒素有著奇特的反應(yīng)。
我將那滴液體滴在干葉上。沒有變化。排除了最常見的幾種相克之毒。我的心沉了下去,
難道真的只是我想多了?不,我的鼻子不會錯。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審視這滴液體。
它無色無味,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活性”。
我忽然想起師傅留下的一本殘破的西域藥理札記。上面記載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植物,
名為“雷公藤”。此物被西域巫醫(yī)稱為“眾神之怒”,本身并無劇毒,但其根部磨成的粉末,
一旦與某些溫補性的藥材,尤其是黃芪、甘草之類的東西結(jié)合,在人體內(nèi)經(jīng)過脾胃的運化,
就會生成一種全新的、能瞬間麻痹心脈的劇毒。中毒者不會有任何痛苦,
只會在睡夢中安然逝去,狀如壽終正寢。而辨別雷公藤的方法,只有一個。札記上說,
雷公藤的粉末,遇“火硝”則色變,遇“石膽水”則凝。我的心狂跳起來。
藥房里就有這兩樣東西!我立刻取來一小撮火硝粉末,用一根干凈的銀簽,蘸了一點點,
輕輕投入那滴液體中。奇跡發(fā)生了。原本透明的液體,在接觸到火硝粉末的瞬間,
中心“騰”地一下,泛起了一抹極其妖異的紫紅色!那顏色如同毒蛇的信子,
只出現(xiàn)了一剎那,便又消失無蹤,恢復了透明。我的呼吸停滯了。還沒完。我顫抖著手,
又用另一根干凈的簽子,蘸取了早已備好的石膽水(**銅溶液),小心翼翼地再次滴入。
這一次,那滴液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凝固成了一粒比米粒還小的、淡藍色的透明晶體。
成了!火硝變色,石膽凝結(jié)。這正是雷公藤毒素最典型的反應(yīng)!我癱坐在地上,
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浮O矏偤涂謶滞瑫r攫住了我。我找到了證據(jù),這枚小小的藍色晶體,
就是皇后謀害太后的鐵證!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寒意。鳳棲霞胭脂,
由西域雷公藤制成,與太后的安神湯相克,最終導致了太后的“安詳”離世。這個局,
做得天衣無縫。若不是我這異于常人的嗅覺和師傅留下的“蒸骨析香法”,
恐怕這樁驚天大案,將永遠被掩埋在“壽終正寢”四個字之下。
我將那枚藍色晶體用油紙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入懷中。此時,天已大亮。太醫(yī)院的鐘聲響起,
催促著醫(yī)官們上值。院判大人派來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在門外尖著嗓子喊我的名字了?!吧蚺?!
時辰到了!院判大人問你,藥渣可有結(jié)果了?”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推開門。陽光刺眼,
我瞇了瞇眼,看到小太監(jiān)不耐煩的臉,和不遠處,
院判大人那張寫滿官僚主義的、毫無表情的臉。我該怎么說?
直接說我從藥渣里煉出了皇后的胭脂毒?他們會把我當成瘋子。我腦中飛速旋轉(zhuǎn),
整理著措辭。“回院判大人,”我垂下頭,聲音因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啞,“學生無能,
藥渣之中,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直接的毒物。”院判的臉上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鄙夷和放松。
他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暗牵蔽以掍h一轉(zhuǎn),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學生在藥渣的殘余氣味中,辨出了一絲極淡的甜香,不屬于方中任何藥材。此香,
與……與皇后娘娘所用的鳳棲霞,頗為相似?!痹号械哪樕查g變了。3院判劉大人的臉色,
從最初的輕蔑,瞬間轉(zhuǎn)為震驚,隨即又被一種極深的恐懼所取代。他那雙精于世故的眼睛里,
第一次露出了慌亂?!吧蝤S!你……你胡說八道什么!”他壓低了聲音,
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一把將我拽到無人注意的廊柱后?!澳阒滥阍谡f什么嗎?
攀誣皇后,這是滅九族的死罪!”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的臉上。我沒有退縮,
只是從懷中取出了那枚用油紙包好的藍色晶體,攤開在他面前?!按笕?,這不是胡說。
這是我用師傅留下的‘蒸骨析香法’,從藥渣里分離出來的東西。此物,
由一種名為雷公藤的西域禁藥,混合了鳳棲霞中的十幾種香料,再與太后湯藥中的黃芪相遇,
才會凝結(jié)而成。”我將昨夜的發(fā)現(xiàn),言簡意賅地敘述了一遍。
劉院判死死地盯著我掌心的那粒晶體,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為官多年,醫(yī)術(shù)或許早已生疏,
但見識還在。他不可能不知道雷公藤是什么?!斑@……這……”他喉結(jié)滾動,
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粒小小的晶體,
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場滔天巨浪?;屎蟆⒑笞?、甚至整個前朝的權(quán)力格局,
都可能因此而改變。而他,一個小小的太醫(yī)院院判,正處在這風暴的中央。“沈鳶,
此事……此事干系重大?!彼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已沒了半分官威,
反而帶著一絲哀求,“就當它不存在,好不好?你把這東西毀了,我保你一世富貴,
給你尋個好人家,遠遠地嫁出去。從此再不回這京城是非之地?!蔽依淅涞乜粗?/p>
一世富貴?好人家?這就是他給我的封口費。用枉死的太后,用我?guī)煾档那灏祝?/p>
用這樁天理難容的罪案,換我一個女人的“安穩(wěn)”后半生?!按笕?,”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您忘了,我?guī)煾凳窃趺此赖膯??”劉院判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三年前,我?guī)煾当溃?/p>
正是他親自驗的尸,最后以“試藥不慎,誤中丹毒”草草結(jié)案。當時我就覺得蹊蹺,
師傅對藥理的精通,天下無人能及,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你……你什么意思?
”他眼神躲閃。“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太醫(yī)院里不明不白死去的人,或許,
不止太后一個?!蔽艺f完,將那粒晶體重新包好,收回懷中。“沈鳶!”劉院判急了,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你不能去!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你以為你拿著這個東西,就能扳倒皇后?太天真了!皇后的背后是陳家,是整個后族!
你會被他們撕成碎片的!”“那也比當一個藏著真相,茍且偷生的懦夫要好。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眼神決絕,“大人若是不敢,那便由我自己去。我去刑部,去大理寺,
去敲登聞鼓!我就不信,這朗朗乾坤,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身后,
劉院判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音:“瘋了……你真是瘋了……”我確實是瘋了。
從我決定用“蒸骨析香法”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但我沒想到,
阻力來得這么快。我還沒走出太醫(yī)院的大門,就被兩名孔武有力的太監(jiān)攔住了。
他們是劉院判的心腹?!吧蚺簦号写笕擞姓??!彼麄兠鏌o表情,語氣卻不容置喙。
我被“請”回了劉院判的官署。門一關(guān)上,外面的喧囂便被隔絕了。屋里,劉院判背著手,
來回踱步,像一頭困在籠中的老獸?!吧蝤S,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彼O履_步,
轉(zhuǎn)身看著我,“交出東西,忘了這一切。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薄芭f情?”我笑了,
笑得凄涼,“我?guī)煾凳俏春?,大人跟我談舊情?
”劉院判的臉徹底沉了下來:“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來人!
”門外那兩名太監(jiān)立刻走了進來?!鞍阉P(guān)進藥材庫的靜室,沒有我的命令,
不許任何人探視,不許她踏出半步!”我沒有反抗。我知道,反抗是徒勞的。
他們奪走了我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那枚藍色晶體。我被粗暴地推進了靜室,
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落了鎖。靜室里一片漆黑,
只有一股濃重的、陳舊的藥材味。這里是太醫(yī)院存放珍稀藥材的地方,
也是懲罰犯錯醫(yī)官的禁閉室。我被軟禁了。劉院判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屈服,
讓我“想明白”。他太小看我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黑暗中,
我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我沒有害怕,
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劉院判的反應(yīng),證實了我的猜測。他不僅是懦弱,
他心里有鬼。他害怕的,不僅僅是皇后的權(quán)勢,更是害怕三年前的舊案被重新翻出來。
我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師傅留下的那本西域藥理札記。雷公藤,
產(chǎn)自西域一個名為“沙曼”的小國。此物在該國被嚴密控制,只有王室才能使用。尋常商隊,
根本不可能得到。皇后的鳳棲霞胭脂,既然用到了雷公-藤,那么,
必然有一條隱秘的、非法的商路,在為她源源不斷地供應(yīng)這種禁藥。找到這條商路,
找到那個供應(yīng)商,就能找到人證。物證在劉院判手里,但他不敢毀掉,
因為他還想用它來要挾我,或者,在關(guān)鍵時刻,當做自己投誠的籌碼。我現(xiàn)在要做的,
就是想辦法,把消息送出去。送給一個,敢于和皇后以及整個陳家對抗的人。我的腦海中,
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當朝攝政王,蕭玨。他是先帝的親弟弟,手握重兵,權(quán)傾朝野。
也是皇帝最忌憚,皇后最痛恨的人。所有人都說,他是大周朝的一頭猛虎,
隨時可能擇人而噬。也只有他,有能力,也有動機,去徹查此事。可是,我身陷囹圄,
如何才能把消息送到他手上?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還戴著師傅送給我的一只銀鐲。
鐲子內(nèi)側(cè),刻著一個極小的“鳶”字。這是師傅用他獨門的蝕刻技術(shù)做的,
除非用特殊的藥水浸泡,否則肉眼幾乎無法察覺。我有了主意。4靜室的黑暗,
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人的咽喉。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我不知道過了一天,還是兩天。
每日,只有一個小太監(jiān)會從門下的小窗送來一碗清水和一塊干餅。我一直在等待機會。終于,
在第三天,我假裝虛弱地暈倒在地。送飯的小太監(jiān)慌了神,連忙打開門進來查看。
就在他俯身探我鼻息的瞬間,我用盡全力,
將早已藏在袖中的一小撮“迷魂散”粉末彈入他口鼻。這迷魂散是我自己調(diào)配的,劑量很輕,
只會讓人昏睡半個時辰,不會傷及性命。小太監(jiān)悶哼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立刻從他身上摸出鑰匙,打開了門鎖。外面依然是太醫(yī)院,但我知道,我不能從正門走。
劉院判必然派了人盯梢。我循著記憶,走向藥材庫的后方。
那里有一個專門運送藥材廢渣的角門,守備相對松懈。我從一堆廢棄的藥草下,
找到了自己藏起來的備用藥囊。里面有我防身用的各種藥粉,還有一些碎銀。
我換上小太監(jiān)的衣服,用鍋底灰抹花了臉,壓低了帽檐,佝僂著身子,學著他走路的樣子,
低著頭,快步朝角門走去。守門的兩個護衛(wèi)正在打瞌睡,
并沒有注意到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我成功了。一走出太醫(yī)院,
京城繁華的街道和新鮮的空氣涌來,我?guī)缀跻湎聹I來。我沒有片刻耽擱,
直奔京城最大的當鋪——“四海通”。我當?shù)袅四侵粠煾盗艚o我的銀鐲。死當,二十兩銀子。
拿到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西市,找到一個專門販賣西域香料的波斯商人。
我花了十兩銀子,只為向他打聽一個消息——最近一年,京城里,
誰在大量采買一種名為“紅花豆蔻”的香料。
“紅花豆蔻”是鳳棲霞胭脂里最主要的一味香料,氣味霸道,用量極大。而雷公藤,
很可能就是混雜在這些“紅花豆蔻”里,被偷運進京的。那波斯商人見錢眼開,
很快就告訴了我一個名字——“德慶坊”。德慶坊,是皇后母家陳氏的產(chǎn)業(yè),
專門為宮中采辦各類奇珍異寶。線索對上了!我攥緊了剩下的十兩銀子,
轉(zhuǎn)身走進了另一條胡同。這里是京城的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我找到了一個號稱“百事通”的掮客,將剩下的銀子都給了他。
我只要他幫我做一件事——將一張紙條,想辦法遞進攝政王府。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欲知慈寧宮真相,徹查德慶坊與西域沙曼國走私賬冊。
——太醫(yī)院沈鳶?!弊鐾赀@一切,我沒有逃走。因為我知道,我逃不掉。京城四門早已**,
全城都在搜捕我這個“畏罪潛逃”的太醫(yī)院女吏。我回到了太醫(yī)院。
我不能讓劉院判以為我跑了,否則他狗急跳墻,毀掉那枚藍色晶體,我就再無翻身之日。
我必須在他認為已經(jīng)掌控全局的時候,給他最致命的一擊。我從角門悄悄溜了回去,
換回自己的衣服,回到靜室,將昏睡的小太監(jiān)弄醒。他醒來后一臉茫然,
完全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我告訴他,我一直都在這里,是他自己送完飯后,
不知為何在門口睡著了。他將信將疑地走了。一切恢復了平靜,仿佛我從未離開過。
可我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果然,第二天一早,靜室的門被猛地撞開。
進來的不是劉院判,而是刑部尚書張承。他身后跟著一隊殺氣騰騰的刑部官差。
“太醫(yī)院女吏沈鳶,妖言惑眾,攀誣皇后,現(xiàn)奉旨,將你捉拿歸案,打入天牢!
”張承面色鐵青,眼神冰冷地看著我。我心中一凜。這么快?看來我的紙條,起作用了。
但事情的發(fā)展,似乎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沒有反抗,任由他們給我戴上沉重的鐐銬。
路過劉院判的官署時,我看到了他。他站在門口,看著我被押走,臉上沒有絲毫同情,
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意。他以為,把我交給刑部,他就徹底摘干凈了。天真。
我被押到了刑部大堂。堂上,坐著三法司的主官——刑部尚書張承,大理寺卿王正,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德。氣氛肅殺,堂下跪滿了人。我看到了劉院判,他正作為“證人”,
站在一旁?;屎竽锬镆瞾砹恕K簧硭匾?,跪在堂下,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請各位大人為臣妾做主??!”她泣不成聲,“臣妾侍奉太后多年,情同母女,
怎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欲置臣妾于死地!”刑部尚書張承一拍驚堂木,
厲聲喝道:“大膽沈鳶!你可知罪!”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平靜地回答:“民女不知所犯何罪。”“還敢狡辯!”張承怒喝,“你偽造證據(jù),
誣告皇后娘娘毒害太后,罪大惡極!
太醫(yī)院院判劉大人已經(jīng)將你呈上的所謂‘毒物’交由多名太醫(yī)檢驗,
證實那不過是你用石膽水和尋?;ǚ蹅卧斓内I品!”我心中冷笑。
劉院判果然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他銷毀了真正的證據(jù),又偽造了一份假證據(jù),
把我徹底釘死在“誣告”的罪名上。“不僅如此!”張承繼續(xù)說道,“你還與人勾結(jié),
意圖謀反!”他話音剛落,一個遍體鱗傷的人被拖了上來。那人抬起頭,我看到他的臉,
瞳孔驟然一縮。是那個“百事通”掮客!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隨即用盡全身力氣,
指著我,嘶嘶力竭地喊道:“是她!就是她!是她給我銀子,讓我把紙條送進攝政王府的!
她說,只要扳倒了皇后,攝政王殿下就會扶持新君,到時候,她就是首功之臣!”滿堂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齊刷刷地射向我。皇后抬起頭,
用一種悲憤而又得意的眼神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我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審判。這是一場早已設(shè)計好的圍殺。從我走出太醫(yī)院的那一刻起,
我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那個波斯商人,那個“百事通”,全都是他們的人!
他們故意放出“德慶坊”這條線索,引我上鉤,讓我把矛頭指向皇后,
再讓我“順理成章”地去聯(lián)系攝政王。然后,他們再來一個人贓并獲。如此一來,
不僅洗脫了皇后自己的嫌疑,還將弒君謀逆的滔天大罪,同時扣在了我和攝政王蕭玨的頭上。
一石二鳥,好毒的計!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我以為自己在黑暗中搏殺,卻不知,
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是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沈鳶!”張承的聲音如同催命的判官,
“你還有何話可說!”我能說什么?人證、物證(偽造的)俱在。我百口莫辯。
我緩緩閉上眼,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屈辱感將我吞噬。我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天牢,
是京城里最接近地獄的地方。陰暗,潮濕,空氣中永遠漂浮著血腥和腐爛的霉味。
老鼠在墻角肆無忌憚地奔跑,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犯人若有若無的**。
我被關(guān)在最深處的死囚牢里。手腕和腳踝上的鐐銬又粗又重,每動一下,都會磨破皮肉,
帶來鉆心的疼痛。我成了謀害太后、勾結(jié)藩王、意圖謀反的欽定死罪女囚。秋后問斬。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異常平靜。每日的審訊,都是一場酷刑。他們想讓我“認罪”,
想讓我供出攝政王蕭玨是“主謀”。鞭子、烙鐵、辣椒水……刑部十八般武藝,
幾乎在我身上用了個遍。我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我不能認。一旦認了,死的就不僅僅是我,
還有攝政王蕭玨,以及我遠在江南的家人?;屎蠛完惣?,要的是斬草除根。我能做的,
只有用我這副殘破的身軀,去拖延時間。我開始運用我的醫(yī)學知識。
我精準地控制著自己的傷勢,讓它們看起來很重,足以讓我免于第二天的酷刑,
卻又不至于真的傷及性命。我甚至能通過調(diào)節(jié)呼吸和心跳,讓自己陷入一種假死的狀態(tài),
躲過最殘忍的逼供。那些獄卒和劊子手,都以為我是個硬骨頭的瘋子,卻不知,
我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我唯一的念想,
就是復盤整個事件?;屎蟮挠嫴撸瑤缀跬昝罒o缺。她利用我的專業(yè),反過來給我設(shè)了一個局。
她算準了我查出真相后會去找一個強有力的靠山,而滿朝文武,
只有攝政王蕭玨符合這個條件。她甚至提前在我身邊布下了眼線,那個波斯商人和掮客,
就是她引我入甕的誘餌??墒牵挠媱澙?,有一個致命的破綻。那就是,她太急了。
為了能一舉扳倒攝身王,她必須把“謀反”的罪名做得足夠大,足夠真。
所以她自導自演了“掮客送信”這一出戲。但她忽略了,攝政王蕭玨,是何等人物。
他會坐以待斃嗎?他會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太醫(yī)院女吏,
會憑空把這么大一個把柄送到他手上嗎?他現(xiàn)在也被軟禁在王府,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我們倆,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若想自救,就必須救我。救我,就等于自證清白。
我堅信這一點。一日,一個負責給我送飯的老獄卒,在放下飯碗時,
手指不經(jīng)意地在我手背上敲了三下。一長,兩短。這是軍中最隱秘的摩斯密碼,
我曾在師傅的雜記上見過。意思是:“稍安,勿躁?!蔽业男?,瞬間狂跳起來!是蕭玨的人!
他果然沒有放棄!一股巨大的希望,從我瀕臨絕望的心底升起。我沒有被拋棄,
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從那天起,我開始更加積極地“自救”。我用飯碗的碎片,
在墻上刻畫著什么。我在畫一張圖。一張從西域沙曼國,到京城德慶坊的商路圖。
我把所有已知的線索,
:雷公藤的產(chǎn)地、鳳棲霞胭脂的配方、紅花豆蔻的貿(mào)易路線、德慶坊的背景……我將這張圖,
畫在我記憶的最深處,也畫在這冰冷的牢墻上。我不知道蕭玨會用什么方法救我出去,
但我知道,一旦有機會,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拿出足以讓所有人信服的,完整的證據(jù)鏈。
而這條走私路線,就是證據(jù)鏈的核心?;屎蟮膭萘Γ軡B透京城的三教九流,
但她能控制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商路嗎?我不信。只要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必然能找到破綻,找到那個真正的,為皇后提供雷公藤的西域商人。
書友評價
真的很羨慕小說《太醫(yī)院女吏:藥渣驗出皇后胭脂毒》中的這對CP(蕭玨劉院判),他們的愛,如當空的皓月,是那么純潔,唯一、堅定與永恒。他們的情,如磐石那般堅固,風雨不動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