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辰家宴上,夫君將身懷六甲的新妾,扶進(jìn)了正廳。眸光溫柔,
對我淡聲道:“媚兒喜靜,日后這院里的絲竹管弦,都停了吧?!薄八碜尤酰估锱吕?,
你那暖閣,讓出來給她安胎?!蔽椅粗靡辉~,接過婢女早已備好的包袱,從容走向垂花門。
陪嫁的嬤嬤老淚縱橫,想要拉住我,他卻拂袖冷哼:“婦人之見,隨她去。不出三日,
必然哭哭啼啼地求我接她回來?!痹捯魟偮?,廳中那些趨炎附勢的賓客,無不掩口竊笑。
他們當(dāng)著我的面,私下里以汗血寶馬作賭。賭我熬不過今晚,就會失了體面,
夾著尾巴搖尾乞憐地回來??伤麄兡睦镏獣?,兄長派來接我的馬車,已在后巷靜候多時。
這一次,我是真的不奉陪了。1將將行至垂花門,陸巽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斑厓A月,
把你腕上那支血玉鐲留下,媚兒近來總是心悸不寧。”那鐲子,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對上我驟然泛紅的眼眶,他神色依舊冷漠:“你開個價便是。”三年情分,百般磋磨,
又能值幾個銅板?我懶得去算。我只記得,上回在別院賞梅,
我不愿將新得的狐裘讓與虞媚兒,便被他身邊的侍衛(wèi)按在雪地里,凍了整整一個時辰。
我取下血玉鐲,遞到虞媚兒纖纖素手上。見我識相,
陸巽竟破天荒地給了我一絲顏面:“傾月,你若安分守己,媚兒腹中的孩子,
將來亦可喚你一聲母親!”他話音未落,虞媚兒腕上的血玉鐲,倏然脫手,碎裂在地。
眼見虞媚兒被玉石碎片劃傷了腳踝,陸巽心疼地?fù)尣缴锨?。厲聲命管家速請?zhí)t(yī)。
陸巽那副急切擔(dān)憂的模樣,引得滿堂賓客皆以戲謔目光看我。此情此景,莫說他們覺得好笑。
便是我自己,也覺萬分可笑。昨日,我舊疾復(fù)發(fā),陸巽正要出門陪虞媚兒去城外寺廟祈福。
即便我咳得眼前發(fā)黑,跌倒在地,他依舊面不改色地從我身旁繞過。昏沉之際,
我聽見他吩咐管家:“命人將這屋子好生熏蒸一番,明日媚兒要來挑選花樣,
莫讓她聞到藥味?!蔽站o了手中的包袱系帶,我轉(zhuǎn)身欲走,
陸巽卻沉著臉扣住我的手腕:“賠禮?!薄笆病辈坏任以捳f完,
已被他一把推搡至虞媚兒跟前。膝蓋磕在碎裂的玉石上,殷紅的血跡迅速染透了裙擺。
看到那抹血色,陸巽眼中閃過嫌惡,松了手?!澳愎室馐箟?,驚擾了媚兒,害她摔了鐲子,
又受了傷,難道不該與她請罪嗎?”自嫁與陸巽,“請侯爺恕罪”這五個字,
日日夜夜都在重復(fù)。晨起奉茶,水溫稍燙,要請侯爺恕罪。他與同僚議事,我無意從旁經(jīng)過,
擾了傾凈,要請侯爺恕罪。虞媚兒初入府時,我不過按著正室的規(guī)矩提點她兩句,被他知曉,
便斥我刻薄寡恩,亦要含淚請侯爺恕罪……樁樁件件,皆是我錯。齒間嘗到血腥,
我認(rèn)命般直起身子。向著虞媚兒深深一揖“是妾身之過,還望虞姨娘莫怪”后,
我漠然看向陸巽。輕聲問他:“請問侯爺,夠了嗎?”2盯著我唇角滲出的血絲,
陸巽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語氣卻依舊冰冷:“邊傾月,你莫忘了,你兄長遠(yuǎn)在邊關(guān),
這京中,你能倚仗的唯有本侯。收起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莫要惹我生厭!”不等我回話,
太醫(yī)已背著藥箱匆匆趕到。陸巽一把推開擋路的我,親自引著太醫(yī)至虞媚兒身側(cè)。
在他滿心滿眼皆是虞媚兒傷勢之時,我提著包袱,快步挪向垂花門。剛邁出門檻,
便聽見兩聲短促的哨響??吹礁T外隱約出現(xiàn)的幾個勁裝護(hù)衛(wèi),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然而不等府門開啟,兩個身形高壯的婆子已從暗處閃出,一左一右將我強(qiáng)行架回了內(nèi)院。
陸巽命人將我手腳捆縛在冰冷的木柱上。不多時,一個老嫗提著一個黑漆木盒走了進(jìn)來,
盒中是一排排閃著寒光的銀針和尖刀。隔著半敞的門,
我聽見太醫(yī)在院外對陸巽稟報:“侯爺,虞姑娘只是腳踝微創(chuàng),并無大礙。
”“倒是她提及近日常感體虛乏力,似有血氣虧損之兆。若要快速補(bǔ)益,可用血引之法,
只是……”“只是什么?”陸巽的聲音響起?!爸皇谴朔ㄐ枞◇w質(zhì)相合之人的心頭血為引,
且過程兇險,稍有不慎,供血者恐有性命之憂。依老夫之見,
還是以溫補(bǔ)藥石調(diào)理為上……”“不必多言?!标戀憷溆泊驍?,“本侯自有決斷。
”老嫗將一根寸許長的銀針捻在指間,幽幽開口:“夫人,得罪了。
”聽聞陸巽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我緩緩閉上了雙眼?!昂芴勖??”他的聲音里,
竟帶著一點安撫的腔調(diào)?“你院中的侍女剛剛才報上來,你已三個月未來癸水?
”三滴殷紅的血珠從胸口沁出,滴入備好的玉碗中,我的唇色已肉眼可見地蒼白下去。此時,
內(nèi)堂方向隱約傳來虞媚兒一聲嬌弱的輕咳。聞聲,陸巽立時按住老嫗正欲拔針的手,
沉聲道:“不夠,直接給她把腹中孩兒剝出來,把胎衣給媚兒燉湯。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侯爺,您非要這樣對我嗎?我只是未來癸水,
并非……”陸巽只是冷笑:“有無,劃開腹中不就知道了?”老嫗面露難色:“侯爺,
夫人她……她本就體弱,如此,恐……恐會油盡燈枯??!”遲疑不過瞬息,
陸巽只道:“一切以媚兒為重?!薄翱墒?,侯爺……”我開口,打斷了老嫗徒勞的勸阻,
聲音微弱:“取吧,取完侯爺便放我出府罷?!笨粗液翢o血色的臉龐,
陸巽眼中閃過復(fù)雜難辨的情緒,嘴唇翕動。似想質(zhì)問我究竟要執(zhí)拗到何時?
虞媚兒又一聲帶著哭腔的低喚:“侯爺~”瞬間便將他的所有思緒盡數(shù)勾去。3五日后。
因失血過多昏迷數(shù)日的我,在一陣濃郁的參湯味中醒轉(zhuǎn)。睜開眼,便看到陸巽正坐在床邊,
手中端著一碗湯藥,眉頭微蹙地看著我。四目相對,靜默良久。
他面無表情地將湯碗遞到我唇邊,作勢要喂。我卻只是搖了搖頭,啞聲道:“我自己來。
”他凝視著我將半碗湯藥喝盡,才沉聲問我:“身子可還有何處不適?”我避開他的目光,
答非所問:“勞煩侯爺,將我放在妝臺上的那只梨花木匣取來。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疏離客套,陸巽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盯了我好幾息,
才揚(yáng)聲命守在門外的嬤嬤去取。木匣取來,里面是我兄長從邊關(guān)寄來的幾封家書。
陸巽瞥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冷不丁問:“是你兄長的信?他信中都說了些什么?”他從前,
可從不屑過問我娘家的瑣事。眼底劃過一絲倦怠,我只淡淡回道:“侯爺日理萬機(jī),
不必掛懷這些小事?!标戀憬忾_錦袍領(lǐng)口的一顆盤扣,眼神沉沉地俯視著我:“邊傾月,
你的性子何時變得如此尖銳了?”“給你幾分顏色,你便真要在這侯府里翻天不成?
”從前陸巽動怒,我會立刻伏低做小,檢討己過,想方設(shè)法平息他的怒火??裳巯?,
我只是指了指他腰間那只震動不休的香囊。那是虞媚兒親手繡的,里面放了特制的傳訊響哨。
我面無表情地提醒他:“虞姨娘尋你了。”聞言,
陸巽眼底那絲若有若無的怒意竟奇異地消散了,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習(xí)慣性地起身,整了整衣袍,便要往外間去。取過侍女遞上的披風(fēng),
陸巽頭也不回地冷聲道:“邊傾月,府中諸事繁忙,我明日再來看你?!?明日,后日,
大后日,陸巽都沒有再踏入我養(yǎng)傷的偏院一步。拜侯府那些愛嚼舌根的下人所賜,
我每日都能聽到他與虞媚兒如何情深意濃的佳話。他為虞媚兒尋訪名醫(yī)調(diào)理身子,
親自督促她按時用藥。他帶虞媚兒去城中最有名的錦繡坊挑選衣料首飾,一擲千金。
還有傳言,陸巽已在私下里為虞媚兒腹中的孩子請封世子,只待虞媚兒一朝分娩。
我身體痊愈那日,恰逢京中舉辦上元燈會。有婢女偷偷告訴我,陸巽包下了整個攬月樓,
只為與虞媚兒一同觀賞滿城燈火。我在兄長派來的家將護(hù)送下,
乘馬車回侯府取回我最后的一些私人物品。途徑攬月樓時,不經(jīng)意間一瞥,
正看到陸巽立于三樓欄桿處,小心翼翼地為虞媚兒攏緊披風(fēng),眉眼間是溫柔繾綣。
有路過的百姓指指點點,艷羨道:“那便是鎮(zhèn)國侯和他新納的寵妾吧?當(dāng)真是神仙眷侶,
侯爺待她可真好!”“可不是,聽說為了這位虞姑娘,
侯爺連府中的正室夫人都冷落了許久呢!”周圍的議論聲,如針一般刺入耳膜。
下意識地想起,曾經(jīng),我與陸巽還曾有過一個孩子。只是那時,他正值仕途關(guān)鍵。
虞媚兒初入侯府,日日在他面前啼哭,說自己身份卑微,若我先生下嫡子,
她便再無容身之處。陸巽聽信了她的鬼話,竟在我有孕三月時,親手端來一碗“安神湯”,
瞞著我,讓那個未成形的孩子化作一灘血水。那日,
虞媚兒還得意洋洋地派人傳話給我:“侯爺說了,他日后只愿與我生兒育女,
姐姐還是莫要癡心妄想了?!蔽冶瘧嵱^,質(zhì)問陸巽。他卻只是冷冷道:“邊傾月,
似你這般心胸狹隘又善妒成性的女子,有何資格為我陸家綿延子嗣?我陸巽的子嗣,
必當(dāng)由品性純良之人誕下!”所以前幾日被他剖腹我已并不難過了。……收回紛亂的思緒,
我命車夫繞道,陸巽卻似有所感,目光掃了過來,與我對上。他微微蹙眉,
竟帶著虞媚兒一同走了下來?!澳阍鯐诖颂??”陸巽語氣不善。我斂衽垂眸,
本能地向他解釋:“我并非有意窺探,只是回府取些舊物,恰巧路過。擾了侯爺雅興,
還請恕罪?!薄暗鹊取!标戀惆櫭己白∥視r,虞媚兒眼底掠過得意與挑釁。
她柔柔地挽住陸巽的手臂,對我嬌笑道:“姐姐,侯爺先前還說起,
前些日取了姐姐的心頭血為我調(diào)養(yǎng)身子,心中對姐姐多有虧欠呢。若非姐姐慷慨,
媚兒如今恐怕還病榻纏綿。侯爺,不如讓姐姐與我們一同回府,也好讓媚兒當(dāng)面感謝姐姐?
”陸巽欣慰地看了虞媚兒一眼,贊道:“還是媚兒你心善大度,凡事都替旁人著想。
”又轉(zhuǎn)向我,不容拒絕道:“既然如此,你便與我們同車回去。
”我本就是要回府拿回我僅剩的妝奩和幾件舊衣,便沒有推辭虞媚兒這假惺惺的“好意”。
寬敞的侯府馬車內(nèi)。我很快如虞媚兒所愿,在她故意遺落的絲帕下,發(fā)現(xiàn)了一枚男子的玉佩。
那玉佩,曾是陸巽及冠時,我親手為他挑選的賀禮,他曾珍而重之?!鞍パ??這,
這個怎會在此處?侯爺,
定是媚兒不小心碰掉了您的東西……”虞媚兒一臉“慌張”地拾起玉佩,
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而后羞澀地看了一眼陸巽,將玉佩貼身藏入了自己的荷包。
陸巽輕咳一聲,似有尷尬,也未曾阻止,只是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我的神色。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
我面上竟無半分波瀾,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時。那日在偏院中感受到的煩悶之感,
莫名地再次涌上心頭。“邊傾月,你自上車起,便一直閉目養(yǎng)神。
”陸巽語氣不善:“莫不是在心中怨懟本侯與媚兒,還是又在盤算著什么旁的心思?
”我緩緩睜開眼,平靜道:“舟車勞頓,有些倦了而已?!甭犖胰绱苏f,
陸巽眉宇間的不悅反而更盛。他正欲再開口,馬車卻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
車外傳來護(hù)衛(wèi)的驚呼:“有刺客!保護(hù)侯爺!”話音未落,數(shù)支淬毒的羽箭已破窗而入!
我下意識地要伏低身子,見陸巽在電光火石之間,毫不猶豫地將虞媚兒緊緊護(hù)在懷中,
用自己的背脊擋住了大部分箭矢!“媚兒!媚兒你沒事吧!”陸巽的聲音因疼痛而嘶啞。
虞媚兒在他懷中驚聲尖叫,瑟瑟發(fā)抖。一支羽箭擦著我的手臂飛過,帶出一道血痕。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狹小的車廂內(nèi)。爭斗間,不知哪個刺客扔進(jìn)一個火折子,
點燃了車內(nèi)的錦緞簾幔?;鸸庋杆俾?,濃煙滾滾。剛失血過多的我,本就體虛,
被濃煙一嗆,頓時頭暈?zāi)垦?,渾身失力,軟倒在車廂角落。這時,
我聽到了陸巽焦急萬分的聲音:“媚兒!莫怕!我這就帶你出去!
”緊隨其后的是車夫和護(hù)衛(wèi)在外面的呼喊聲:“侯爺!火勢太大了!您快出來!”“侯爺!
夫人還在里面!”“先救媚兒!”陸巽的聲音斬釘截鐵。他抱著驚魂未定的虞媚兒,
在護(hù)衛(wèi)的接應(yīng)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火海??炊紱]看癱軟在火海中的我一眼,
直接轉(zhuǎn)身奔向安全之處。5半個時辰后。好不容易安撫下受驚過度的虞媚兒,
又命人將她妥善送回內(nèi)宅靜養(yǎng),陸巽這才想起火場中似乎還有一人。
他命家將仔細(xì)搜尋整個被燒毀的馬車殘骸及周邊,卻始終未能發(fā)現(xiàn)我的身影。是夜,
京郊驛站。我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臉上略作修飾,
對著銅鏡中陌生的自己輕輕咳嗽了幾聲。
而后登上了兄長早已安排好的前往江南的普通商隊馬車。陸巽,自此以后,你我之間,
山高水長,再不相干?!钊?,鎮(zhèn)國侯府?!昂顮敚鷽]事吧?媚兒和我們的孩子還好嗎?
”虞媚兒扶著微隆的小腹,淚眼婆娑地看著陸巽。陸巽第一時間將她攬入懷中,
柔聲細(xì)語安撫:“我無事,媚兒你和孩兒福大命大,昨日那般兇險都安然無恙?!薄澳潜愫茫?/p>
那便好……我看侯爺自回府后便神色凝重……還以為……還以為出了什么岔子呢。
”虞媚兒無心之言,卻讓陸巽微微一怔。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烈火濃煙里,
邊傾月看向他時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皺起眉,再次翻開手中的信報。
是派出去搜尋邊傾月下落的探子傳回來的,皆言邊傾月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了無蹤跡。
明明從前無論他如何冷待她,她都逆來順受,從未想過離開半步。
如今……倒是學(xué)會欲擒故縱,與他耍起心眼來了。心底發(fā)出一聲冷哼,
陸巽安撫了虞媚兒幾句,便起身前往書房處理公務(wù)。剛至?xí)?,便有管家匆匆來報?/p>
是宮中傳來消息,太后娘娘鳳體違和。特召各府誥命夫人及世家女眷入宮侍疾,名單中,
亦有“鎮(zhèn)國侯夫人邊氏傾月”。聞言,陸巽一邊命人備馬準(zhǔn)備入宮面圣請罪,
一邊漫不經(jīng)心吩咐管家:“去庫房里挑幾匹上好的云錦,再取些新制的釵環(huán)首飾。
書友評價
小說《清月照溝渠》是我讀過最好的小說了,很喜歡小說里的主角陸巽虞媚兒邊傾月,他們的愛情很感人,不知道讓我為他們流了多少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