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獵（四）

第二天正午時分，陳婷按照信息采集系統(tǒng)搜索到的資料，和宋俐前往戰(zhàn)帆路22號——許合所居住的住宅，因為目前沒有明確的證據(jù)指明是許合作案，所以只能先對其暗中觀察，搜集證據(jù)。

與此同時，阿雨姐告訴我們一個可靠的消息。

“我和助手一起模擬了案發(fā)現(xiàn)場，將第一個死者趙明宇被刺入的刀傷和第二個死者華大豹頭部傷口的位置進行分析，推測兇手的身高大約只有1.70cm左右。而且很有可能是個女性！”

“怎么說？”

“兩名死者的致死原因都不是兇器造成的，第一名死者趙明宇是因為高空墜落，頭部受到地面石塊擊打，第二名死者是因為腦水腫導致的缺氧窒息，兩名受害者身上僅有的傷口造成的損傷都沒有致命，也就是說兇手的力氣應該不大?！?/p>

“還有嗎？”老莊繼續(xù)追問。

“死者口腔里的梔子花你還記得嗎？”

“當然?！?/p>

“梔子花上沒有提取到任何指紋，但是我們檢測出上面殘留的化學痕跡，乙醇，也就是所謂的酒精。有一樣東西里的酒精含量相當?shù)母?，我想你也猜到了?！?/p>

“香水嗎？”

“另外痕檢組的人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們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三枚較為新鮮的，尚未被破壞的足跡，碼數(shù)大約為38碼?！?/p>

“明白了?！?/p>

老莊本想讓我繼續(xù)調(diào)查關(guān)于許合劉百百和趙明宇華大豹之間的關(guān)系，但隨即被我推掉了，因為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去認證。

“我想再去一次不要荒青年公寓?！蔽覍锨f說。

“你要去找林芝嗎？”

“不?！蔽彝崎_辦公室的木門，轉(zhuǎn)過頭對他說：“是604號房的連云?！?/p>

頭頂?shù)臑踉茖娱g響起了陣陣雷聲，半空盤旋著低翔的蜻蜓群，似乎是要下雨了。

我乘坐電梯到了六樓，輕輕敲了敲604號房的門。

這次和上次一般，開門的是連云，但是她這次穿著的是一件圍裙，門開那一刻我也聞到了從室內(nèi)傳來的飯菜香味。

“你還沒吃午飯嗎？”我問道。

“是……請問莊警官還有什么事情嗎？”她咬著嘴唇，顯然對于我的突然到來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只是想和你談談，不方便嗎？”

“不，沒有沒有，請進吧?！?/p>

客廳依舊非常干凈，不同于上次的是這次客廳只有電風扇在運作。

“莊警你要是很熱的話，可以自己打開空調(diào)的。”連云端著一盤回鍋肉從廚房走出來，將菜放下后用圍裙的下端擦了擦手上的油漬，“你吃過飯了嗎，我正好做了兩碗飯的量。”

我擺擺手示意不用。

“你被趙明宇所威脅，是什么時候的事情?！?/p>

“這些事情你們警察不都知道嗎？”她抬頭注視著我的雙眼，眼神里滿是對我的不解，“為什么要問我這些？”

“只有一個原因嗎？”

“你什么意思？”

“我在趙明宇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單視角鏡頭視頻，好幾個都是你和陌生男人一同進屋，可是在我翻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視頻?！?/p>

連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斷地吞咽口水，在這炎熱的天氣下她的額頭已經(jīng)開始直冒冷汗，很顯然，她在害怕。

“那個視頻里，和你走進屋子的是一個女人。”我一直緊緊盯著她，觀察她的神色和動作。

連云倒吸一口氣，吐出，瞇著雙眼，抽出客廳餐桌旁的椅子，然后坐下，對我說：“果然啊，我早想到，你們肯定會檢查他的電腦，不可能看不到那些視頻。是……那天我確實接待了一個女人。她是通過之前一個喜歡打籃球的男孩子認識我的，那天……”

某日深夜，連云在網(wǎng)上購買完下一次直播需要用的化妝品后，打算草草洗漱就去睡覺了。正當她準備合上電腦時，忽然彈出了一條消息。

“你好，連小姐?！?/p>

網(wǎng)名是一串亂碼，她有點害怕，心里想會不會是什么變態(tài)來騷擾她，她簡單地回復了一句。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嗎？”

令連云沒有想到的是，在和這個陌生的網(wǎng)友交談一番后，她居然開始有些喜歡和“他”說話的感覺。

“‘他’交談的時候特別溫柔，慢慢的，我開始愛上和‘他’說話那種感覺，每次在我空閑的時候，我都會去主動找‘他’?！?/p>

終于有一天，陌生網(wǎng)友發(fā)起了更深一步的接觸。

“請問，我們可以視頻嗎？”

連云沒有拒絕，她欣然地打開視頻，作為日常面對眾多網(wǎng)友的主播，她并不忌諱和別人開視頻通話。

但是讓連云沒有想到的是，在鏡頭的另一方，是一個女人，在之前的文字交流中她一直以為對方是一個男孩子。

連云忍住了內(nèi)心的驚訝，她知道如果現(xiàn)在談論性別會很沒有禮貌，“哇哦，你長得好漂亮?！?/p>

連云自己明白，她之所以會幻想對面是個男孩完全出于自己對愛情的渴望，一直以來，她從未得到過愛情在靈魂上的滿足，即使接受了無數(shù)男人的邀請，可那不過是肉體上和金錢上的丑陋交易罷了。

她從以前開始就厭惡自己，以及自己的身體。

曾經(jīng)高中的一件事，她淪為被眾人唾棄的蕩婦。

因為她穿著打扮過于前衛(wèi)，所以她才會遭遇那件事，因為她每天涂涂抹抹，故作高雅地保養(yǎng)自己，所以才會遭遇那件事，因為……后來她輟學和母親逃離了那所學校以及那座城市。

但是讓連云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是，這個女孩其實是來找她另有意圖的。

“當時聽到她說那些，我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她說她會給我很多錢，我記得是有大概5000……”

連云并沒有拒絕這個女孩，只是心里多了一些失落感，那天晚上她也查找了不少關(guān)于兩個女性之間性關(guān)系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天下午，她來到了我家，一開始我本來已經(jīng)準備好了，結(jié)果她提了一大袋子的蔬菜還有肉，我問她想要做什么，她說她只是想和我度過三天的光陰，她說話一直很文藝的。那幾天……我和她什么也沒有干，但是卻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她帶我去逛街，她帶我去看電影，陪我一起打掃屋子，教我做飯，在這之前，我一直都是吃外賣的?！?/p>

“她名字你記得嗎？”

連云搖搖頭說：“不知道，她沒有提起過她的名字，她讓我叫她老師就好了。”我從手機里翻出許合的照片給她看，“是她嗎？”

連云點點頭，“是她?！?/p>

“她是不是還給了你一件白色的裙子，上面印著梔子花的圖案?！?/p>

“你怎么知道的！”連云表現(xiàn)得很驚訝，“那幾天睡覺她說希望我一直穿著那件裙子?！?/p>

其實，在我們第一次來到連云家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那件裙子，當時那件裙子是被掛在陽臺玻璃門附近的烘干機上，梔子花圖案宛如真正綻放的花朵攀順在裙子表面。

而我第二次見到那件裙子是在劉百百的個人賬號上，在大約四年前，地震還未發(fā)生時，劉百百發(fā)布過一篇文章。

“今天我朋友帶我去買了衣服，就圖片這件白色的，然后我去了“花海公園”，順便又買了一些梔子花的種子，現(xiàn)在我們院子里一到夏天全身梔子花的香味?！?/p>

圖片里的劉百百穿著那件印有潔白的梔子花圖案的裙子，手里拿著一束梔子花，身旁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延伸到天空的邊界。

雖然劉百百已經(jīng)不在人世，但是她的賬號并沒有被注銷。相反，有時候還有訪問其他人個人空間的記錄，其中就包括連云。

連云在個人空間里的展示照片也是穿著一襲白色紗裙，靠在一棵粗壯的常青樹下，清風拂動起如巧克力瀑布般的黑發(fā)。

“你能找到許合嗎？”

“許合是誰？”

“就是那個‘老師’！”

“我只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你需要嗎？”

“不了。我問你，她知道你被趙明宇威脅的事情嗎？”

“她知道……”連云指著茶幾上自己的手機繼續(xù)補充道，“當時趙明宇發(fā)信息給我，結(jié)果被她看到了，她問我怎么回事，我當時情緒一激動，就在那天把所有事情告訴了她，我也在她懷里哭了好幾個小時?！?/p>

老莊告訴我，宋俐她們并沒有找到許合，她們找來了同事打開了門鎖，在房間里搜尋到了作案兇器。

“水果刀，錘子都在她的衣柜里擺著，還有作案時穿的衣服。局長已經(jīng)通過了我的申請通緝，現(xiàn)在全力抓捕許合?！?/p>

戰(zhàn)帆路22號周圍已經(jīng)徹底進入便衣警察的監(jiān)視，坐等著許合自投羅網(wǎng)。

“這樣真的可以抓到她嗎？”

“等吧，作為警察，不可以沒有耐心，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絲機會?！?/p>

每個人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座小洋樓的大門，但許合作為一名作家，收入是相當可觀的，也許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其他城市了。

“哥，這次我們抓的人，真的是一個惡人嗎？”

“什么意思？”

“那個趙明宇傷害了那么多人……”還沒等我說完，老莊就立馬打斷我。

“不論什么原因，都不能用犯罪來解決問題，社會由法律維持秩序，我們的任務就是維護這份秩序。即使受害者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也應該讓法律來制裁他?！?/p>

“真的是這樣嗎？或許大家真正愿意看到的是，以惡制惡呢……”

“那樣的結(jié)果，只能是惡催生更大的惡?！?/p>

在暗沉的夜幕下，馬路上是那樣寂靜，我和老莊已經(jīng)不約而同打起了哈欠，我讓老莊先睡一會兒，待會換班，正當他同意后準備躺下小睡一下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醒了我們的大腦。

許合被抓住了。

“這怎么回事啊？”

陳婷告訴我們，她在昨天下午將網(wǎng)上大量關(guān)于劉百百和許合的那些文章進行了整理，發(fā)現(xiàn)除了華大豹和趙明宇，還有一個人也參與了這場風波。

“就是趙明宇的舅舅，趙生?！?/p>

陳婷和宋俐帶著幾個民警一起便衣尾隨趙生，在趙生從麻將館出來后，一個身穿藍色衣服的女人出現(xiàn)了。藍衣女子一路上跟著趙生拐進了一條幽靜的巷子，隨后使用藏在衣服里的一把廚房剪刀刺傷了趙生，在聽到慘叫后，民警迅速上前制止住了藍衣女子，并通知120將趙生送往了醫(yī)院。

“所幸，醫(yī)生說趙生口袋夾層的錢包救了他一命，真是個幸運的家伙?！?/p>

許合就此落網(wǎng)，而后的審訊也非常順利，許合對自己殺害趙明宇和華大豹的事情供認不諱。

“他在直播前幾天就說自己要去那座山的那座寺廟，于是我就提前……寺廟里我一直在找機會下手，那座寺廟我之前去過幾次，我對那塊的地形蠻熟的……當他打開那扇樓梯的門時我就知道機會來了，我趁機用刀捅了他，直接把他推了下去……我怕他沒有徹底死，就下去查看了一下情況，確認他真的死了后，我就將梔子花塞進他的嘴里就走了……”

“我之前就在公園看見了他好幾次，跪在那池塘旁邊，我大概知道他是為什么而下跪的，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原諒他……那天我蹲守在他家附近，我看著他進了公園后，確認四周沒有人，用錘子將他砸暈后拖到了旁邊的蘆葦蕩，把他的臉摁在池水里……大概幾分種后，我確認他已經(jīng)死了，就離開了那里?！?/p>

“這幾件事情，跟連云有關(guān)系嗎？”我問道。

“跟她沒有關(guān)系，全是我自己一個人。”晃動的金屬手銬在木桌上發(fā)出咚咚的刺耳的聲音，“還有什么問題要問嗎？警察先生？”許合抬起頭，我能看到她眼角的淚珠已經(jīng)順著她蒼黃的肌膚拼命向下流。

“我想知道，四年前玉城地震的真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