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史一彪的家中,我感覺自己的聽力變得更好了,居然能清楚聽見史一彪說的是什么。他似乎不知道我們進來了,孤獨地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一副老照片喃喃自語。照片上是一群扛著大槍的士兵,咧著嘴沖鏡頭笑。
史一彪用手摩挲著照片,低聲淚語:班長、指導員、小武、傻猴兒,你們?nèi)甲叩倪@么早,丟下老子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有啥意思?你們死得冤枉啊,美國佬和越南鬼的子彈打不死你們,卻讓紅小鬼的口水給逼死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找到當年那個害死你們的紅小鬼了,那個王八蛋干了這么多壞事兒,居然還能當領(lǐng)導,天天上電視,前天我摸到他小老婆家,一槍嘣了他的腦袋,你們可以安心去了。
桌上放著一只手槍,五六式,很舊,膛線都快磨平了。
我剛想說話,葫蘆制止了我。
“別出聲,他看不見咱們,安心等著,也許這一次不用你動手。”
葫蘆拉著我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
史一彪低聲說了一大堆話,突然毫無征兆地端起桌上的手槍頂在自己腦門上,“同志們,我這就去陪你們?!?/p>
我吃了一驚,這人要自殺。
時間停住了,預想中的槍聲沒有響起。他的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也是一身舊式軍裝,用手扣住了手槍的扳機,讓自殺的人沒法扣動。
史一彪暴躁地將槍扔到地上,破口大罵:操,三回了,這破槍啞火三回了。
手槍砸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子彈射在墻上,打出一個小洞。
葫蘆刷地站了起來,“有人搞事?!?/p>
那個穿著軍裝的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三兩步走過來,殺氣騰騰地看著我們,“你們是來帶老史走的?”
葫蘆把棗花棍子往桌上一拍,“你說呢?”
棍子落在桌上的一瞬間變成了一把刀,寒光閃閃。
我學著也將棍子往桌上一拍,然而棍子還是棍子,丑的要命。
軍裝男鼻子一哼,說特么的,誰也別想帶走老史。
“你想保護他?恐怕你還沒這個本事?!?/p>
葫蘆抓起了桌上的刀。
“你們動一下試試?”
四周忽然寒氣升起,冒出一群穿著軍裝的人,每個人手里都端著大槍,槍口頂著我和葫蘆的腦袋。
“有我們在,誰也甭想帶走他?!?/p>
我打量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這群人全是那張照片上的人,敢情他們一直在史一彪身邊保護他。一個無親無故的獨居老人,身體健健康康的活這么久,原來是有原因的。
史一彪完全看不見我們,正拿著菜刀抹脖子,可惜他怎么抹也抹不出血,因為有一個“人”把手擋在了他的脖子前。
葫蘆平靜地說,生死有命,他殺了人,現(xiàn)在注定要拿命來償,你們攔得住嗎?
“我們能在朝鮮攔住美國佬,能在越南攔住越南仔,咋地就攔不住你們?何況這一個還是個半桶水?!?/p>
最后那句話是看著我說的。
“都特么把槍收起來,咋地,玩槍玩上癮了?”
隨著一聲猛喝,一個滿臉胡子的人推開人群,走了過來。
“班長!”
眾人齊齊立正。
大胡子瞪了他們一眼,說你們以為就憑這幾條破槍能傷著人家?
領(lǐng)頭的軍裝男說,班長,這兩個王八蛋是來帶老史走的。
大胡子看了我們一眼,說你們退下吧,我和他們談談。
其他人退下,大胡子搬了把椅子在我們跟前坐下,說你們一定要帶走他嗎?
我看了看葫蘆,葫蘆點點頭,說是,必須帶走。
大胡子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你們聽完再決定。
于是他講起了他們的故事。
這群人是從一個屯兒出來的,一塊入伍,一塊上戰(zhàn)場,所在的連隊熬過朝鮮戰(zhàn)場,熬過越南戰(zhàn)場,連隊里的人都死的七七八八了,最后只剩下他們這幾個,沒成想闖過這么多槍林彈雨,最后卻沒闖過紅小鬼發(fā)起的內(nèi)斗,當時的社會就跟得了瘟疫一樣,整天窩里斗,今天整這個,明天整那個,殺起人來比小鬼子還狠,多少好同志沒死在敵人的子彈下,卻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史一彪全家都是干革命的,祖上在抗日時期當過地下黨,他的父親畢業(yè)于黃埔,在校長手底下當過差,正因為這個原因,后來被村里領(lǐng)頭的紅小鬼抓住由頭,沒日沒夜地整,除了他,全家都死光了,他們這群老戰(zhàn)友也被那個領(lǐng)頭的紅小鬼整得先后慘死。老史還是因為立過不少戰(zhàn)功,有一位老領(lǐng)導替他求情,這才保住一條性命。
大胡子眼睛都快睜出血來,恨恨地說,當年那個領(lǐng)頭的紅小鬼害死這么多人命,不但沒被閻羅王帶走,還一步一步混成了大官,這種人該不該死?老史殺他是替天行道。
葫蘆說,人作惡自有天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他遲早會有一劫的,現(xiàn)在不是也遭了報應么?史一彪私自行刑,破壞了那人原本的命數(shù),所以他也要受到懲罰。
大胡子說,我們不懂你們跑江湖的那一套,我只曉得一點,殺壞人是沒有錯的;當年小鬼子來中國作惡,咱們就是用武力保家衛(wèi)國,如果咱們那時無動于衷,等待國際社會來制裁,恐怕早就做了亡國奴了。
葫蘆沉默了一會兒,說,很多事情人無法左右,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他壞了規(guī)矩就得挨罰,我們也一樣。老史是肯定要走的,就算我們罷手,也會有其他人來辦這件事情,逃不掉的。
大胡子愣怔了很久,終于嘆氣說,老史家就剩他一個了,所以我們這幫兄弟這么多年一直守著他,就是想保他長命百歲,沒成想還是保不住。
葫蘆說,有時候,人活著未必就是好事,很多人活著比死更難受,史一彪這么多年不成家,一直獨身過生活,如果不是為了替死去的人報仇,恐怕早就尋了死路了吧。對他而言,活著才是最大的痛苦。
大胡子不再說話。
史一彪畢竟上了年紀,折騰一通后身子吃不消了,靠在床沿睡了過去,手里還緊緊抱著那副老照片。
“請最后給老史一個機會,你們別動手,讓他自己做選擇;如果真如你所說,他覺得活著更痛苦的話,還會去尋死的,這一次,我們不插手?!贝蠛诱f。
“好?!?/p>
葫蘆拉著我離開,并沒有走遠,而是守在屋外的空地上,就靜靜等著。
半夜的時候,屋里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
我的心一揪,懷里的白卡片慢慢消失不見。
史一彪最終還是死了,死在客廳的朱毛畫像下,身子站得筆挺,死了也沒倒下。
三天后,史一彪的遺體被拆遷辦的人草草埋在了附近的楊樹林里,我和葫蘆去上了一炷香,給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廣播里反復播送著市里某位即將退休的領(lǐng)導,在慰問留守無助女人的時候遇害的消息。
這是我經(jīng)手的第一樁人命。
白卡為什么會出現(xiàn),葫蘆也不知道,但如果不執(zhí)行上面的任務,就會給自己招來巨大麻煩。葫蘆是五年前被瘋狗咬傷差點掛掉后,開始收到白卡的,季叔是他的領(lǐng)路人,教會他如何處理,嚴格來講算是他的師傅,盡管他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就像我現(xiàn)在不愿意承認他是我的師傅一樣。
葫蘆說,大頭,一旦收到第一張白卡,以后就會無休無止,從你死里逃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這是你的命,你要做的就是不停按照它的指示去殺人,像我一樣。
殺人,是一項高難度的技術(shù)活兒,這一點我很快就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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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星期,葫蘆一天比一天焦躁,那臺隨身聽都快被他折騰散架了,波仔為了搶奪隨身聽的使用權(quán)還跟他干過一架。
葫蘆之所以這么焦躁,是因為他收到的白卡,上面寫著:???,女,46歲,居于長沙,貌美如花,用正術(shù)行不正之事,以招魂法私自取人性命,壽終于36小時內(nèi),神魂俱滅,挫骨揚灰。
葫蘆說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姓名為三個問號的白卡,事實上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來了,但他一直調(diào)查不出頭緒,沒有姓名很難鎖定目標。直到冷哥出事后,卡帶里出現(xiàn)招魂歌,這讓他終于確定了搜查方向,招魂歌正是招魂法的一種,售出那盤卡帶的音像店很可能就是任務目標。
這些日子,他不停往返于城里大大小小的音像店,各種卡帶買了一大堆,可惜仍然沒有找到線索。截止時間只剩下不到兩天,時間緊迫,如果沒有完成任務,到時候也許就是別人來取他的性命了。
葫蘆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肉在抖,被嚇的。
卡帶分兩種,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盜版,而正版的卡帶都有防偽標識,經(jīng)銷商通常會在正版卡帶的包裝上留下店鋪的信息。葫蘆顯然并不知道這一點,他買的那堆卡帶全是三無產(chǎn)品。
我翻了很久,找出害死冷哥的那盤卡帶包裝盒,底部印著幾個字:八爪魚音像店。
葫蘆一拍自己腦門,媽喲,盜版害死人呀!
我糾正:沒文化才害死人。
書友評價
《人間客滿》不愧是書迷爭相拜讀的一部網(wǎng)絡小說,整個故事情節(jié)流暢、細節(jié)扎實、人物豐滿、基調(diào)向上,充滿催人奮進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