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要求分開睡的每一個夜晚。
琪年躺在嶄新的小床上,都會用棉被將自己全身緊裹。空氣像是盛滿硫酸的巨大容器,不敢將身體的一絲暴露其中。
即便有時迷迷糊糊地睡去,也會被捂得渾身是汗,灼熱難忍。
因缺氧本能地醒過來后,身體所帶來的緩慢窒息,有一種失重的懸浮感。
琪年有時也會悄悄起身,母親房間半掩著的門透著暖黃色的燈光。
她坐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透過門縫,出神地看著母親專注而忙碌的身影。
看著母親依舊像以往一樣,在臨睡前,用溫水服下某種不知名的白色小藥片。
如果看到母親已經(jīng)睡去,琪年便會悄悄推開門,安靜而滿足地睡在床的另一頭,將自己的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用手輕輕地抓住母親纖細(xì)冰涼的腳踝,像一個虔誠的朝圣者,真實地握住了內(nèi)心的某種堅定信仰。
這時候的琪年,已無法向母親和盤托出內(nèi)心所有的隱忍與惶恐,但只要靠近,依舊能夠獲得本能的安全感。
她甚至從未向母親提起,房間床頭柜底層,放著幾本泛黃的舊相冊,自己曾細(xì)致地翻閱過多次。
照片里,母親與一個男人手牽著手,兩個人的表情洋溢著滿滿地喜悅,幸福。
在漓江陽朔的仿古西街小鎮(zhèn),陰雨朦朧的天氣里漫步,撐著發(fā)黃的油紙傘留下的黑白合影。
在西藏海拔四千多米的納木錯湖邊,薄鏡一樣明脆的景致里,他們親密地相擁。
男人長得斯文秀氣,母親靠在他懷里,留下白雪一樣純凈透明的笑容,美得令人震撼。
即使琪年從未見過他,對他,似乎有著天生的好感與親切。
他似乎擅長攝影,能夠拍下母親很多不經(jīng)意的細(xì)微瞬間,富有美感,卻又極其自然。
捕捉到母親原本溪水一樣清冽平靜的眼神,盛滿各種情緒與動人光芒的模樣。
而這些照片的后面,是不同的小段的語句或詩詞。
只是最后都會有這樣一行字。是平穩(wěn)有力的行書,
“愿你一切安好.
沉和?!?/p>
與此還有關(guān)于沉和的大量來信,在每個信封背面的右下角,都會有藍(lán)色圓珠筆的編號,一直到第1090封。
琪年會極為耐心地閱讀這些書信,或用指尖不斷輕輕觸碰著這些照片,仿佛這樣能夠感知,每一封信,每一張照片上定格住的天氣與情緒,在心中重演。
有最后兩封信,第1091封和第1092封。封口處卻好像從未拆開過。
只是用同樣顏色的筆,耐心地標(biāo)好序號。
她癡迷于這個叫沉和的男人與母親,每一個細(xì)枝末節(jié)的故事。
而另一本相冊的最后,是一堆被剪得有些殘破不全的照片。
照片上站在母親身邊的男人,頭像都被煙頭之類的熱物燙焦,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個發(fā)黑的空洞。
僅存一張完整的照片,是母親穿著潔白修長的婚紗,手里握著金黃色郁金香的照片。
琪年一眼就看出,母親身邊的男人,并不是沉和。照片里的他,穿著白色西裝,五官看起來雖然同樣挺拔,卻顯得有些過于盛氣張揚。
她端詳著照片又看了許久,終于認(rèn)出是晚歸的下午,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
那時候,她躲在走道最盡頭,在黃昏的余暉中微微瞇著眼。
看著這個和母親發(fā)生過激烈爭吵后,陌生男人的背影,走得如此急促而不甘。
也是從那時起,母親的眼神,似乎開始變得有些麻木而缺少生機。
有時在家里會莫名的停下手中的事,徹底靜默著發(fā)呆,猶如一灘與外地徹底隔離的死水,再難以掀起太大的波動。
每當(dāng)看到母親這種決絕的沉默,可以瞬間吞噬掉琪年內(nèi)心所有的勇氣。
在她心里播下不安穩(wěn)的種子,開始長出扭曲猙獰的芽。
在時間的潤澤下,變得愈發(fā)富有意識與生命力。
當(dāng)一個孩童逐漸對周圍所有感到質(zhì)疑和迷惑,莫名衍生出的卑微感,自身卻不具備的承受力。
不斷遭到負(fù)面情緒的反芻,她會開始懂得生命的自我釋惑,本是一場漫長而孤單的獨白,即使身邊最緊密的親人,也許并不能夠完全分擔(dān)。
學(xué)校的課程依舊琪年來說依舊是是簡單而枯燥的,習(xí)慣性忽略周圍的人和事,習(xí)慣性優(yōu)異無可挑剔的成績。
養(yǎng)成的新習(xí)慣,是開始隨身攜帶各類不同的書籍,在任何時段需要的進行閱讀。
一個厚厚的淡藍(lán)色封面軟皮本,用來做摘抄和記錄,母親穿著婚紗的照片,她悄悄地拿了出來。
被拿來放在本子里,當(dāng)做書簽。
照片上原本陌生男人的圖像,已被琪年細(xì)致地剪掉,用廢紙包好,扔進黑色的垃圾袋。
接近冬至?xí)r節(jié),母親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旗袍店的經(jīng)營上,也忙越來越繁忙。
相比于夏季,冬季對旗袍的要求更為嚴(yán)苛。典
雅大方的高立領(lǐng)或大翻領(lǐng),采用貼身保暖的黑金棉,不失曲線與美觀,再搭配上好的皮草。袖口,領(lǐng)邊也要做上細(xì)致精美的點綴。
一件旗袍,整體花費的時間。比起春夏,也將近多了一倍。
南風(fēng)小鎮(zhèn)到了寒雨,陰冷的季節(jié)。
琪年卻不喜歡帶上雨傘,甚至固執(zhí)地拒絕著母親來接她。
放學(xué)時段,即使是大雨滂沱,也從不愿安分地等待。她更像一只頑皮的兔子,在雨中亂竄著,直到微涼的雨水浸染掉每一根發(fā)梢,每一寸衣褲。
可能下雨天,更喜歡覆在眼前的濃濃霧氣。唯有急速地奔跑,這個世界才會重新變得更加清晰。
偶爾也會幻想跌倒的時候,能有一雙寬大有力的手,將她扶起,耐心地注視,替她遮擋住全部。
這個強有力的幻想,是她情緒匱乏時強有力的鎮(zhèn)定劑。
是她逐漸長大的內(nèi)心,對父親角色的空缺所產(chǎn)生的向往。是對沉和,甚至是對那個陌生又帶有敵意的男人,都多少抱有過的期盼。
即使有些蒼白而空洞的,卻也隱隱約約,真實地存在過,希冀著。
琪年時不時,仍會偷偷從家中帶出沉和寫給母親的書信,折成小小的幾頁,壓在課本下。
閑暇的時候,在草稿紙上的小段空白處,一遍一遍,竟開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他的字體。
筆韌之間的臨摹,像在縷刻著一幅精致的銅版畫,勾勒出母親與沉和過往的細(xì)碎,直到變成腦海中更為鮮活的畫面。
只是在母親面前,她會將這一切念想與渴望。
都愈發(fā)小心翼翼地隱藏住。
書友評價
遠(yuǎn)離城市的喧囂,摒棄世俗的煩惱,利用周末的閑余時間,全身心的拜讀了這部小說《唯暗之光》,不想對這部小說評頭論足,因為再美好的詞語也無法表達我對這部小說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