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帶著深秋的刺骨寒意,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扎進皮膚。
陸沉站在監(jiān)獄那扇沉重、銹跡斑斑的鐵門外,
雨水瞬間浸透了他身上那件單薄、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外套,沉甸甸地貼在身上,
勾勒出獄中一年磨礪出的、更顯嶙峋的輪廓。他下意識地伸手,
指尖觸碰到口袋里一個堅硬冰冷的物件——那是在獄中某個角落,他用一把廢棄牙刷柄,
在無數(shù)個熄燈后難眠的夜晚,借著鐵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
一點一點、緩慢而執(zhí)著地磨出來的。一件簡陋卻足夠致命的武器。
它曾無數(shù)次在他指腹留下細小的割痕,每一次疼痛都像淬火的烙印,
將“周慕白”和“蘇晚”這兩個名字更深地刻進骨髓。這是他為“重逢”準備的“禮物”,
一個血色的句點。視野被滂沱大雨攪得一片模糊。
監(jiān)獄高墻上的鐵絲網(wǎng)在灰暗的天幕下切割著令人窒息的視野。就在這片模糊的雨簾之外,
一輛破舊的二手桑塔納停在路邊,濺起渾濁的水花。車門猛地推開,
一個身影不顧一切地沖進雨里?!鞍⒊粒 彼粏〉暮奥暣┩赣昴?,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迫。
是陳默。陸沉大學時最好的兄弟,一個總能把最復(fù)雜的代碼梳理得條理清晰的程序員,
此刻卻像個落湯雞,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眼鏡片上全是水珠。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陸沉面前,一把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操!
**是今天!我這破車半路趴窩了!快上車!”陳默的聲音又急又啞,
混雜著雨水的氣息噴在陸沉臉上。他不由分說,
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陸沉塞進那輛散發(fā)著陳舊皮革和機油味道的車里。車門“砰”地關(guān)上,
暫時隔絕了外面喧囂的雨聲。陸沉口袋里的手指,無意識地松開了那磨得鋒利的硬物。
冰冷的觸感依舊存在,但陳默掌心傳來的、毫無保留的滾燙暖意,
像一道微弱卻不容忽視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穿了他胸腔里那堵由仇恨澆筑的堅冰。“兄弟,
受苦了?!标惸l(fā)動車子,老舊引擎發(fā)出吃力的喘息。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從后座扯過一條還算干燥的毛巾扔給陸沉,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掩飾不住的沉重,
“里面……怎么樣?有沒有人……”“死不了?!标懗恋穆曇粝袷巧P的金屬摩擦,
異常干澀。他用毛巾胡亂擦著臉上的雨水,動作機械。毛巾粗糙的纖維摩擦著皮膚,
帶來一絲真實的痛感,提醒他還活著。目光投向車窗外,雨刷器徒勞地在玻璃上左右搖擺,
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蓋。監(jiān)獄那冰冷的高墻在雨幕中快速倒退,縮小,
最終消失在灰蒙蒙的雨氣里。“那就好,那就好…”陳默喃喃著,
專注地盯著前方幾乎被雨水淹沒的道路,“房子我?guī)湍阕夂昧?,老城區(qū),舊是舊了點,
但清凈。工作…也托人問了,有幾個小公司,
等你歇口氣……”陳默的話語在陸沉耳邊嗡嗡作響,像隔著厚重的棉絮。
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大腦里翻涌的,全是蘇晚那張臉。一年前,
在那個裝潢奢華、燈光刺眼的酒店套房里,警察破門而入時,
她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驚恐的慘白。她裹著凌亂的薄被縮在床邊,
像只受驚過度的小鹿,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淚珠大顆大顆滾落,
砸在昂貴的絲絨被面上。她指著陸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
精準地刺穿他所有的信任和愛意:“是他…是他強迫我…他想**我…”而周慕白,
那個衣冠楚楚的畜生,就站在警察身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勝利者的微笑。
背叛的利刃,在這一刻重新變得無比清晰,狠狠地剜著他的心臟??诖锏难浪⒈?,
冰冷地硌著他的大腿。車子駛?cè)胧袇^(qū),
霓虹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拖曳出光怪陸離、破碎扭曲的影子。雨勢小了些,
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扒懊媛房谕R幌隆!标懗镣蝗婚_口,
聲音冷硬得沒有一絲波瀾?!班牛窟€沒到地方呢。”陳默疑惑地放慢車速?!百I包煙。
”陸沉簡短地說,目光落在路邊一個亮著慘白燈光的便利店招牌上。陳默看了他一眼,
沒再多問,將車緩緩?fù)T诒憷觊T口。陸沉推開車門,冰冷的濕氣再次撲面而來。
他沒有立刻走向便利店,而是站在積水的路沿,掏出一支皺巴巴的煙盒,
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煙了。他叼在嘴里,低頭,雙手攏住打火機幽藍的火苗,試圖點燃。
雨水打濕了煙絲,火苗跳躍著,幾次都未能成功。他固執(zhí)地重復(fù)著點火的姿勢,
微弱的火光照亮他低垂的眼瞼,以及下頜緊繃的線條。就在這時,
一輛線條流暢、漆黑锃亮的邁巴赫,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過濕漉漉的路面,
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桑塔納前方不遠處的街角。那昂貴的車漆在雨水的浸潤下,反射著冷漠的光澤,
與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陸沉的動作猛地頓住。打火機的火苗,在他攏起的掌心上方,
兀自搖曳著幽藍的光。邁巴赫的后車門打開了。一把精致昂貴的純黑色長柄傘率先撐開,
隔絕了天空落下的雨絲。然后,一只穿著名牌高跟鞋的腳,小心翼翼地踏在積水的路面上,
鞋尖上鑲嵌的水鉆在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傘沿緩緩抬起。
一張臉暴露在光線下。精心描繪過的眉眼,帶著刻意維持的、惹人憐惜的憔悴。
唇色是失血的蒼白,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她穿著一件剪裁考究的米白色羊絨大衣,
卻刻意沒有系上扣子,里面是一件柔軟的、貼合身體的淺色針織裙。而最刺眼的,
是她針織裙下微微隆起的、不容忽視的腹部。蘇晚。陸沉嘴里的煙,
無聲地掉落在腳下的積水里,濺起一小圈漣漪,隨即被更多的雨水吞沒。
他保持著低頭點火的姿勢,攏著火苗的手指,卻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幽藍的火光映著他驟然縮緊的瞳孔,像兩簇在深不見底的寒潭中驟然點燃的鬼火。
胸腔里那顆被恨意層層包裹的心臟,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然后猛地投入沸騰的巖漿。
背叛的劇痛、被構(gòu)陷的屈辱、一年牢獄非人的折磨……所有被強行壓抑的黑色情緒,
在看到她隆起的腹部時,轟然炸開!口袋里的牙刷柄,冰冷的棱角仿佛燒紅了一般,
灼燙著他的大腿皮膚。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中尖嘯:沖過去!就用那磨尖的塑料,
捅穿她那楚楚可憐的面具,捅穿那孕育著罪惡的腹部!讓血染紅這冰冷的雨水!蘇晚撐著傘,
一步一步,踩著地上的積水,朝他走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淅瀝的雨聲中異常清晰,
像鼓點敲在他瀕臨崩斷的神經(jīng)上。她停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雨水順著傘沿滑落,
形成一道水簾,隔在兩人之間。她仰起臉,那雙曾經(jīng)盛滿他所有愛戀和信任的眼眸里,
此刻清晰地映出他冰冷僵硬的面孔,還有一絲極力掩飾卻仍泄露出來的、深切的恐懼。
“阿沉…”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刻意放得又輕又軟,像是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我…我來接你回家?!奔??陸沉幾乎要冷笑出聲。那個用他的“**未遂”作為投名狀,
換取周慕白恩寵的金絲籠嗎?她的目光在他濕透的、廉價的衣物上飛快地掃過,隨即垂落,
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一只手下意識地、充滿保護意味地覆蓋上去。
這個動作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捅進陸沉的心臟?!拔摇覒蚜四愕暮⒆?,阿沉。
”她抬起眼,淚水適時地盈滿眼眶,順著精心保養(yǎng)的臉頰滑落,
“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可是孩子是無辜的…”無辜?
陸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尖銳地刺入神經(jīng)。一年前,在那個地獄般的酒店房間里,
她就是用這樣無助的眼淚和顫抖的指控,把他推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而現(xiàn)在,
她頂著另一個男人的印記,用“他的孩子”作為工具,再次編織著謊言,
試圖把他拖入另一個更深的陷阱?滔天的恨意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口袋里的硬物瘋狂地叫囂著,渴望著鮮血的獻祭。
他幾乎能想象到那磨尖的塑料撕裂她皮肉、穿透那孕育著罪惡的溫床時的觸感。
蘇晚似乎被他眼底翻涌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黑暗風暴嚇到了,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
撐著的傘也跟著晃動了一下,幾滴冰冷的雨水濺到了陸沉的臉上。冰冷的觸感,
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桑塔納的車門被猛地推開。
陳默沖了出來,他顯然認出了蘇晚,臉上瞬間被憤怒和難以置信占據(jù)。“蘇晚!
你這個……”他怒吼出聲,就要沖過來。陳默的聲音像一道驚雷,
劈開了陸沉腦海中那一片嗜血的混沌。殺她?太容易了。也太便宜她了。他陸沉失去的,
是整整一年被碾碎的尊嚴,是被踐踏成泥的人生!而她和周慕白,卻踩著這些骯臟的泥濘,
享受著奢華與“愛情”?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毒蛇之眼,
冰冷、粘稠、帶著致命的誘惑,瞬間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他需要一個“舞臺”。
一個更大、更華麗,足以讓所有觀眾都看清他們面具下腐爛真容的舞臺。周慕白的豪宅,
豈不是最完美的劇場?他要走進去,成為他們“幸福生活”中最刺眼的那根釘子,
親眼看著他們在他面前表演恩愛,然后,在最絢爛的時刻,親手將這虛假的帷幕撕得粉碎!
他要的不是蘇晚和周慕白的命。
他要的是把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名利、虛偽的幸福、那個作為工具的孩子——在他們面前,
一點一點,碾成齏粉!陸沉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冰冷的、帶著雨水和塵埃味道的空氣涌入肺腑,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刃切割著內(nèi)壁,
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他抬起了頭。就在陳默沖到近前,
幾乎要指著蘇晚鼻子怒罵的剎那,陸沉臉上的所有冰冷、所有的戾氣、所有翻騰的恨意,
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茫的、帶著巨大困惑的溫和。
他甚至還微微歪了一下頭,像是在努力辨認眼前這張梨花帶雨的臉?!鞍⒊粒?/p>
”蘇晚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判若兩人的表情變化弄得一怔,覆蓋在小腹上的手都僵住了。
“晚晚?”陸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沙啞和溫柔。
他向前走了一步,完全無視了旁邊怒發(fā)沖冠的陳默,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遲疑,
輕輕地、極其溫柔地用指腹擦去蘇晚臉頰上那顆將落未落的淚珠。他的指尖冰涼,
帶著雨水的濕意。蘇晚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審視。
陸沉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空茫的眼底,
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一絲純粹的、屬于陌生人的好奇和困惑。“你…你哭了?為什么哭?
”他頓了頓,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最終卻徒勞無功,
眼神里充滿了孩子般的迷茫和無助,“晚晚…我好像…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情…”他抬起眼,
重新看向蘇晚,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脆弱的依賴和溫柔的笑意,
干凈得不摻一絲雜質(zhì)?!拔覀儭匦麻_始,好不好?”雨聲淅瀝。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便利店慘白的光線,透過彌漫的水汽,落在蘇晚驟然失色的臉上。
她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唇微微張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
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驚愕、懷疑、一絲隱秘的狂喜、還有更深處無法掩飾的恐懼。
她覆蓋在小腹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陸沉臉上的溫柔笑容,
如同一個精心雕琢的面具,完美地覆蓋了面具之下那洶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巖漿。
他看著蘇晚眼中閃爍不定的光,看著那恐懼如何一點點蠶食她強裝的鎮(zhèn)定。重新開始?
多么美妙的謊言。他即將踏入的,是精心為她、為周慕白準備的,名為“家”的墳?zāi)埂?/p>
##第二章入幕邁巴赫平穩(wěn)地滑過濕漉漉的街道,將老舊城區(qū)的破敗徹底甩在身后。
車窗外,霓虹被雨水暈染成模糊的光團,像一幅被水浸透的廉價油畫。
車內(nèi)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高級皮革、蘇晚身上甜膩香水以及消毒劑殘留的奇特味道,
沉悶得讓人窒息。陸沉安靜地坐在后座,緊挨著蘇晚。他的身體微微側(cè)向車窗,
視線落在窗外飛速倒退的光影上,仿佛被外面的世界深深吸引,
又或者只是單純地不想與身邊的人有任何多余的接觸。濕透的廉價外套緊貼著皮膚,
傳來陣陣寒意,與車內(nèi)過熱的暖氣形成鮮明對比,讓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溫水中的冰,
格格不入,且注定要融化。蘇晚的呼吸很輕,帶著一絲刻意維持的克制。
她能感覺到陸沉身上散發(fā)出的、屬于監(jiān)獄的冰冷氣息,
混合著雨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金屬銹蝕的味道。這味道讓她胃里一陣翻滾,
下意識地又往車門邊縮了縮,手指緊緊攥著放在膝蓋上的名牌手包,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著陸沉。他的側(cè)臉線條在車窗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硬,
下頜繃緊,嘴唇抿成一條毫無感情的直線。
這和她記憶中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眼神明亮的陸沉判若兩人。
監(jiān)獄…真的把他徹底改變了嗎?還是說……蘇晚的心猛地一沉,
那個“失憶”的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帶著一絲僥幸,更多的卻是無法言喻的恐慌。
如果他真的忘了…忘了她做過的事…那孩子……她覆蓋在小腹上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車子駛?cè)胍黄G樹掩映的高檔住宅區(qū)。
一棟棟設(shè)計現(xiàn)代、燈火通明的獨棟別墅如同沉默的巨獸,
匍匐在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景觀燈光之中。最終,
邁巴赫在一棟擁有巨大落地窗、線條冷硬的灰色建筑前停下。雨點敲打著車頂,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司機恭敬地下車,撐開傘,拉開了陸沉這一側(cè)的車門。
冰冷的雨氣瞬間涌入溫暖的車廂。陸沉沒有立刻下車。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終于落在了蘇晚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了剛才在便利店門口的空茫和溫柔,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海面。蘇晚被他看得心臟驟然緊縮,幾乎要跳出喉嚨?!巴硗?,
”陸沉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們的家?
”“家”這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像一把鈍刀子,
緩慢地切割著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笆恰前?,阿沉。”蘇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到家了。”她率先下車,司機立刻將傘撐到她頭頂。
陸沉這才動作略顯僵硬地邁出車門。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褲腳。他抬起頭,
看向眼前這座在雨幕中顯得愈發(fā)龐大、冰冷的“家”。巨大的落地窗像巨獸冷漠的眼睛,
映照出他和蘇晚渺小而狼狽的身影。這里的一磚一瓦,都浸透了他被掠奪的財富和尊嚴。
司機撐著傘,引著兩人走向那扇厚重的、鑲嵌著金屬線條的深灰色大門。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昂貴香薰、實木家具和…另一股男人氣息的暖風撲面而來。玄關(guān)處,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頭頂璀璨的水晶吊燈,刺得陸沉眼睛微微瞇起。然后,
他看到了他。周慕白。他就站在玄關(guān)盡頭,通往客廳的拱門之下。
身上穿著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深灰色羊絨家居服,姿態(tài)閑適,
仿佛他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他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冰塊輕輕撞擊著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越過蘇晚,
直接落在了陸沉身上。那目光里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
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一種獵食者打量著誤入自己領(lǐng)地的、傷痕累累的獵物的冰冷評估。
他的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像是欣賞一出剛剛拉開序幕的好戲。
陸沉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诖锏难浪⒈?,
冰冷的棱角再次清晰地硌著他的大腿皮膚。就是這個人,用最骯臟的手段,奪走了他的一切,
并將他推入地獄。此刻,他衣冠楚楚地站在這里,像一尊用虛偽和金錢堆砌而成的神像。
“慕白…”蘇晚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帶著一絲刻意的親昵和不易察覺的緊張,
“阿沉…他回來了。”她快步走向周慕白,像是在尋求某種庇護。
周慕白這才將目光從陸沉身上移開,落在蘇晚身上時,瞬間變得柔和而充滿關(guān)切。
他自然地伸出手臂,攬住蘇晚的腰,動作親昵而充滿占有欲,
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覆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輕輕摩挲了一下?!班牛貋砭秃?。
這么大的雨,晚晚你身體要緊,怎么親自跑出去?著涼了怎么辦?”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充滿了對蘇晚的寵溺和擔憂,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蜜糖。說話間,他的目光再次飄向陸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勝利者的炫耀和挑釁。蘇晚依偎在周慕白懷里,身體似乎放松了一些,
但眼神依舊慌亂地瞟向陸沉,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陸沉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碎發(fā)滴落,
在他腳邊的大理石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看著眼前這刺眼的一幕:他的妻子,
懷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依偎在構(gòu)陷他入獄的仇人懷里,在這個用他血肉筑成的牢籠里,
扮演著恩愛夫妻。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但他臉上的肌肉,
卻奇跡般地放松了。他甚至還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然后對著周慕白和蘇晚,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干凈、純粹,
帶著一種剛從混沌中蘇醒的懵懂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對陌生環(huán)境的局促不安?!澳愫?,
”陸沉的聲音帶著點沙啞,語氣卻顯得很真誠,目光坦然地迎上周慕白的審視,“我是陸沉。
晚晚說…我們以前認識?抱歉,我…我好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他微微蹙著眉,
眼神里充滿了努力回憶卻一無所獲的困惑和歉意,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周慕白攬著蘇晚腰肢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一下。他臉上的柔和笑意沒有絲毫變化,
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銳利如鷹隼般的精光,
瞬間刺穿了陸沉那層看似無害的偽裝。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陸沉:濕透的廉價衣物貼在身上,
勾勒出在獄中磨礪出的精瘦輪廓;頭發(fā)凌亂,帶著雨水;眼神看似迷茫,
深處卻像凍了萬年的寒潭,平靜得詭異。一個剛出獄、失去記憶的人?周慕白心中冷笑,
這出戲,未免演得太拙劣了些。蘇晚或許會被這“失憶”的幌子迷惑,但他周慕白,
從來只相信利益和掌控?!瓣懗?,”周慕白的聲音依舊溫和,
帶著一種主人對客人的疏離禮貌,“我是周慕白。歡迎回來。
”他刻意加重了“回來”兩個字,仿佛陸沉只是短暫離開,而非被他們聯(lián)手送進了監(jiān)獄。
“晚晚一直很擔心你。聽說你在里面…吃了不少苦?”他看似關(guān)切地問,目光卻像手術(shù)刀,
試圖剖開陸沉平靜的表象。“里面?”陸沉重復(fù)了一遍,眉頭蹙得更緊,眼神更加茫然,
“里面是哪里?晚晚說…我是生病了,在醫(yī)院住了一年?”他轉(zhuǎn)向蘇晚,
眼神里帶著純粹的困惑和依賴,“晚晚,是嗎?我生了什么???”蘇晚的身體瞬間僵硬。
她感覺到周慕白攬著她腰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帶著無聲的警告。
她看著陸沉那雙干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張了張嘴,
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哦?”周慕白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絲玩味,
“晚晚是這么跟你說的?”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蘇晚,帶著無形的壓力,
“看來晚晚是怕你剛‘康復(fù)’,受不了**。”他輕輕拍了拍蘇晚的后背,動作輕柔,
卻讓蘇晚感覺像被毒蛇舔舐,“沒事,回來就好。過去的事,忘了…也好?!彼掍h一轉(zhuǎn),
語氣變得更加溫和,甚至帶著點安撫的意味:“既然回來了,就把這里當自己家。
晚晚現(xiàn)在身子重,需要靜養(yǎng),情緒也不能太激動。”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陸沉一眼,
“客房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就在二樓東側(cè)。張姐,
”他朝旁邊一個穿著整潔傭人服、垂手肅立的中年女人示意,“帶陸先生去房間,
順便給他拿些干凈的換洗衣物。”“是,周先生?!睆埥愎Ь吹貞?yīng)聲,走上前來,
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好奇?!瓣懴壬?,請跟我來。
”陸沉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仿佛對周慕白的“周到”安排毫無芥蒂?!爸x謝你,
周先生?!彼聪蛱K晚,眼神溫柔,“晚晚,你好好休息,別累著了。”那語氣,
自然得如同一個真正關(guān)心妻子的丈夫。蘇晚看著他走向樓梯的背影,那濕透的衣服貼在背上,
勾勒出瘦削卻蘊含著某種力量的肩胛線條。他表現(xiàn)得如此“正?!保绱恕笆洝?,
可為什么…她的心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越來越冷?周慕白攬著她腰的手依舊溫熱,
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張姐引著陸沉走上寬闊的旋轉(zhuǎn)樓梯。
樓梯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走廊兩側(cè)掛著抽象派的油畫,燈光柔和,
卻照不亮走廊深處的陰影。整個空間空曠、奢華,卻彌漫著一種無機質(zhì)的冰冷感,
像一個精心布置的標本陳列館?!瓣懴壬褪沁@間?!睆埥阍谝簧染o閉的房門前停下,
推開門。房間很大,裝修風格是簡約的冷色調(diào),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雨夜和被雨水沖刷的庭院輪廓。一張寬大的床,一組沙發(fā),
一個衣柜,僅此而已,干凈得沒有一絲人氣,更像高級酒店的套房?!霸∈以谀沁?,
里面有干凈的毛巾和浴袍。換洗的衣物…”張姐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周先生吩咐了,先找了幾件他…不太常穿的衣物,您先將就一下。
”她指了指床上疊放整齊的幾件男士衣物,質(zhì)地精良,
但款式和尺寸明顯更適合周慕白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體型。陸沉的目光掃過那些衣物,
臉上沒有任何異樣,依舊是那副帶著點局促和感激的表情:“好的,謝謝張姐,麻煩你了。
”他的聲音很平和。張姐似乎松了口氣,點點頭:“您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鈴。
”她指了指床頭的一個呼叫按鈕,然后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斑菄}。
”門鎖落下的輕響在空曠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房間里只剩下陸沉一個人。窗外,
雨聲依舊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室內(nèi)只開了角落里一盞落地燈,光線昏黃,
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地映在冰冷的墻壁上。陸沉臉上的笑容,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的溫和、困惑、局促瞬間褪去,
只剩下一種凍結(jié)般的、深不見底的冰冷。他緩緩走到床邊,沒有去看那些屬于周慕白的衣物,
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透過模糊的雨痕,
凝視著外面那片屬于仇人的、被精心打理的庭院。他伸出右手。
那只在獄中磨礪得骨節(jié)分明、布滿細碎疤痕的手,在昏黃的光線下微微顫抖著。
他慢慢探入濕透的外套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堅硬、冰冷、磨得異常鋒利的牙刷柄。
塑料的棱角刺入指腹,帶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痛感。這痛感,像一道電流,
瞬間貫通了他的四肢百骸,將胸腔里翻騰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恨意強行壓制下去。
他緊緊攥住了那件簡陋的兇器,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冰冷的塑料幾乎要嵌入他的掌心?!白约杭摇标懗翢o聲地翕動嘴唇,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冰冷的唇形勾勒出這三個字,帶著刻骨的嘲諷和毒液。他松開手,牙刷柄重新滑入口袋深處,
貼著皮膚,像一個冰冷的詛咒,一個無聲的誓言。他走到落地窗前,
冰涼的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穿透雨幕,刺向樓下燈火通明的客廳方向。戲臺已經(jīng)搭好。他,
書友評價
拜讀了小說《雨落時重生》,才知道什么是經(jīng)典!作者小南海的天羅宗構(gòu)思精巧,主題新穎別致,情感發(fā)展含蓄曲折,主角陸沉蘇晚周慕白兩條不同人生軸線平行、交錯并互文。在此,瘋狂為小南海的天羅宗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