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撞破

1.

在醫(yī)院看見周知的那一刻，我以為他是特意從外地趕來看我。

欣喜不由自主地冒出，連流產(chǎn)刮宮的痛都少了幾分了。

「周——」我勉強地擠出一點笑，拖著身子正想走向他時。

「周知！」

喧囂的醫(yī)院傳來一聲嬌俏的女聲，有人喚住了他。

在這一瞬，我見周知臉上的疲憊忽然一掃而空。

他驀地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身，我隨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一個挺著孕肚的年輕女孩。

女孩捧著肚子，小跑過來，一臉?gòu)舌粒?/p>

「你怎么不等等我！肚子里的寶寶都喊累啦！」

周知滿臉柔和，將她小心翼翼地摟進懷里。

他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掏出一瓶酸梅汁，

「你不是想喝酸梅汁么？我找遍了醫(yī)院售賣機，給你買來了。」

女孩臉色緩和了幾分，埋在他頸間撒嬌，「那好吧，我就替寶寶原諒你了?！?/p>

周知垂下眼，撫摸著她的肚子，眼睛里的寵溺都快溢出來了，

「是啊，我們的寶寶現(xiàn)在一定很開心。」

2.

我回到病房時，床頭柜上的手機正好在響鈴。

來電人是周知。

我麻木地接通電話，周知的語氣很是著急，隱約還扯著疲憊：

「阮阮，我剛剛打了很多電話你都沒接，現(xiàn)在身體還好嗎？胃還疼嗎？」

我愣了幾秒，深深的無力狂涌而至。

在我還沒來得及把懷孕的消息告訴周知的時候，孩子就沒了。

我不想讓在外出差的周知擔心，只告訴他胃疼，一個人忍痛叫了救護車。

可那時的我怎會知道，我在病床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的丈夫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

他在陪他那懷有身孕的嬌俏情人。

現(xiàn)在，也是。

密密麻麻的刺痛從心口蔓延，順著神經(jīng)迅速鉆入四肢百骸。

我本就怕疼，而這突如其來的心痛，要比我受過的任何苦楚都痛千百倍。

一股洶涌的酸澀直沖鼻腔，我捂著胸口，聲音卻驀地哽咽了，

「周知，我好疼好疼啊。」

「阿阮你不是剛還說——」周知遲疑了幾息，聽到我的哭腔也慌了，他語無倫次地安慰我：「阿阮受苦了，阿阮再忍一忍好不好？」

忍？

我又如何能忍得下我深愛十年的丈夫，在外都快要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呢？

我嘶啞著嗓子，聲音帶著些哀求，「我忍不了了，周知，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周知我好疼啊，因為你，我好疼啊，這是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能不能——

可話音落后，對面忽然陷入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周知許久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周知略有疲憊的聲音緩緩響起，卻一點一點掐滅了我心中那最后幾分僥幸。

「阮阮對不起，我現(xiàn)在還再A城，實在抽不開身，再給我一天時間，我馬上趕回來看你?！?/p>

3.

毫不猶豫地掛掉周知的電話后，閨蜜給我發(fā)來消息，「阮阮，我剛聽周知說你生病情緒不佳，要不要我來陪你？」

我抿了抿嘴，想起這次周知在A城的項目，閨蜜也有參與，難道周知也瞞住了她？

我故作玩笑道：「周知怎么會這么忙，你幫我把他綁回來好不好？」

消息發(fā)出去后，卻又像投入了另一灘荒誕的死水。

我驀地攥緊手機，盯著屏幕上反復多次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過了好一會兒，閨蜜再次發(fā)來了消息，是張圖片。

周知和合作人握手的照片。

她說，

「喏！周知剛剛才跟投資商開完會，忙得不得了?！?/p>

我盯著這個完美得挑不出任何一絲錯誤的解釋，前所未有的寒氣驟然沖至頭頂。

再也按耐不住的悲痛，絕望如洪水猛獸般襲來。

我躺在病床上，身體蜷縮成一團，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心痛到無法呼吸。

原來我就是個被謊言圍住的傻子啊。

身邊所有人都聯(lián)合起來將我耍得團團轉(zhuǎn)。

他們都說周知在外出差，可他現(xiàn)在正陪著他的情人在樓下做著孕檢。

4.

我在周知「趕」回來的那天，提前交了出院申請。

出院前，我鬼使神差地再次進了婦產(chǎn)科門診。

分診臺旁，主治醫(yī)生閑下來，正和小護士們在聊天。

「昨天那對夫妻看起來真的好養(yǎng)眼，男才女貌。」

「是啊，我就沒見過這么體貼入微的丈夫，妻子想喝酸梅汁，二話不說地滿醫(yī)院地找?！?/p>

小護士們一臉艷羨地說著旁人的愛情。

我聽著她們口中令人稱贊的那個丈夫，恍惚地想起來，

其實，我也很喜歡聽別人說我和周知的愛情。

有時，我都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周知愛我，我愛他，我們是令人艷羨的恩愛夫妻。

5.

我從小失去雙親，在顛沛流離中長大，我的人生灰撲撲的，沒有顏色也沒有任何光亮。

直到，遇見周知，才讓我在渾噩中找到那么幾分光亮。

大學時，周知是萬眾矚目的校草，在大家的眼里，他就是完美無缺的那一個人。

我以為，我和周知這樣的人，此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可是，老天好像總喜歡給人安排些小說里破爛橋段。

在大三那年，老師讓我們給最愛的人寫一封信，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愛人。

而我什么都沒有，在致信欄那端填了空白。

而第二天，我的信封卻被人惡作劇地寫上了周知的名字。

或許是丑小鴨不配愛天鵝，喜歡周知的女孩們氣勢洶洶地趕來。

她們拿著我的「情書」，貼在了告示欄上，在旁邊批上了四個大字，「沒臉沒皮！」

那段時間，我成了全校的笑柄。

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罵我不知廉恥。

周知的兄弟跑來圍觀我，「好像是個村姑？據(jù)說她父母都死了?！?/p>

「嘖，聽著都晦氣，從小沒人愛的小孩，也配愛別人？」

我聽著他們歧視的嘲諷，受著他們的推搡，沒有人愿意聽我撕心裂肺的解釋。

我狼狽地看著丑惡的人群，卻再一次被他們推倒。

而在身體即將墜落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在喧囂里，我聽到一人憤怒的嘶吼，

「誰說宋阮沒人愛！？」

在那一瞬，人群鴉雀無聲。

我看著那高高在上的校草，出現(xiàn)在我面前，并將我牢牢護在身后。

那是全校人第一次看見舉止一向得體的周知如此失態(tài)。

他通紅著眼睛，告訴所有人：

「我就喜歡她這樣的！」

那一刻，我以為，四處漂泊的軀殼終于找到了歸處。

6.

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和周知，可當我陪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攜手走過十年，所有人都閉嘴了。

曾經(jīng)，那些對我的尖酸諷刺，都變成了熱烈的祝福。

只不過，這一次，聽著別人如何說著周知對其他人的好，我再也笑不出來。

「醫(yī)生?！刮依死t(yī)生的衣角打斷了談話，小聲地叫住她。

她知道我來的時候大出血，身體虛弱，連忙將我扶到椅子上，語重心長道：

「你的出院申請我可以批，但依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還是讓你老公來接一接。」

她凝著我蒼白的面容，眉頭微微皺了下：「你要是怕麻煩，我給你老公打電話。」

「知道啦?！刮液鷣y應下，示意她低頭，「不過醫(yī)生，我想問問你，你們剛才談的那對夫妻，孩子幾個月大了？」

醫(yī)生看起來有些警覺，「怎么了？」

我虛弱地笑了笑，「那位男士，就是我的老公?！?/p>

7.

我回到家時，周知正坐在暖黃的燈下等我。

他眉眼微斂，可卻在看到我時，陡然開展。

「阿阮，你去哪了，怎么這么遲才回來？」

他關切地看著我，無比熟悉得將我擁入懷里。

我仰頭，緊緊盯著他，想找出他神色的一丁點異常。

而他坦然地接受我灼灼目光，眼里流露出的心疼不似作假。

「寶貝，這次是我不好，肚子還疼嗎？」

「嗯，疼?！刮逸p輕撇開他，兀自坐回沙發(fā)。

「你呀你，還在生氣。」周知寵溺地跟在我身后。

「不行嗎？」我繃著臉，忍著腹部撕裂的疼痛輕聲反問。

「行行行。」周知以為我鬧脾氣，神色縱容，「阿阮生病的時候就這點不好，怎么說都炸?！?/p>

他系好圍裙，往廚房走去，像是由心而發(fā)般地嘟囔著：「阿阮什么樣我都喜歡?！?/p>

8.

趁著周知在廚房，我拿起他擺在桌上的手機。

結(jié)婚前，周知說，他從來不會對我藏著秘密。

他的手機沒設過密碼，總是坦坦蕩蕩地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生活中的很多細節(jié)，都在展示著周知對我的衷心。

這些年來，我信他，愛他，把一顆心都付他。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能得到一樣的回報，卻等來了所有人的欺騙。

但周知對我的欺騙，實在用心良苦。

他所有社交軟件，都沒有任何問題，就像他的偽裝一樣，找不到一絲錯誤。

可我也不再是被他掌控的傻瓜了。

這些年里，我一直辦著溫柔聽話的妻子，沒有社交也沒有工作。

以至于如他一般心細如發(fā)的人也會忘記，我作為業(yè)余生，拿過計算機的國獎。

他的障眼法，根本難不到我。

9.

吃完飯后，周知去書房處理公務。

我跑回臥房，緊盯著手中的電腦。

清晰的屏幕里，我看著他輕車熟路地切換另一個系統(tǒng)。

那個叫顧月的人發(fā)來無數(shù)信息：

「周知，你什么時候回家啊，寶寶一直在我肚子里踢踢踢，他肯定是想你了?！?/p>

「周知我想你了，你快來看看我呀。」

曖昧的文字，如針刺般刺向我的瞳孔。

文本框的字反復刪減，提到那個連名字都不愿說的人時，周知的帶這些煩躁。

「她最近生病了，鬧著要我陪，我得照顧?！?/p>

顧月貌似很生氣，憤怒又不滿道：

「周知，我忍不下去了，你什么時候和她離婚啊？」

「她又沒能力為你生孩子，你還要和她耗到什么時候？難道我和寶寶不重要嗎??？」

孩子……

我盯著屏幕，顧月字字誅心的話，恨不得將她撕碎。

一個插足者，也配這般耀武揚威？

可下一秒，周知的回答，卻讓我燃燒起的斗志被一盆冷水澆得透滅。

熒藍光緩緩跳動，襯得我臉色更加蒼白。

我的目光停在周知的回答上，再也難以移動。

「月月乖，你知道我和她不會有孩子，所以在我心里，你和寶寶才是最重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