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界

1

我和溫婠婠，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這是個秘密。

我的父親溫訓之為了飛黃騰達，拋棄當時已有身孕的母親，娶了高官之女。

現(xiàn)代版的陳世美成為青城首富，走向人生巔峰。

母親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西裝革履的他，失手摔碎了家里最值錢的一個花瓶。

清理碎片的時候手被狠狠割傷。

我慌忙去找云南白藥，拿著藥跑來的時候，看到母親盯著電視發(fā)呆，臉是從未有過的灰敗。

功成名就的男人拿著獎杯侃侃而談，渾身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媽……”

我的話還未說完，母親轉(zhuǎn)身進了房間，眼眶通紅，腳步倉惶。

門被反鎖，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哭聲。

我拿著藥瓶無措地站在門前。

母親一個人帶著我們雙胞胎姐弟十八年。

這十八年里，饒是遇到再大的困難，母親都沒有在我們面前掉過一滴淚。

她一個人做著幾份工，雖說生活并不富足，但也是衣食無缺，一家子和和睦睦。

我和弟弟勤奮上進，性格開朗，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少年，以全縣前五的成績考入了青城最好的高中。

為了方便照顧，母親跟著我們一同來到青城，租了個房子，在當?shù)卣伊藥追莨ぁ?/p>

青城到底是大城市，母親只靠著給幾個富豪做些鐘點工，收入都遠遠高于從前。

兩年下來，已經(jīng)小有積蓄。

我明明看著她眼底的光越來越亮，如今這是……

我的目光再度望向了電視屏幕。

意氣風發(fā)的中年男人微笑著鞠躬，另一側(cè)，一個少女手捧著花上臺。

男人的目光滿是寵溺，少女將花塞入他懷中，在他彎腰下來的時候親昵地說著什么。

電視機的鏡頭一轉(zhuǎn)，焦點落到了第一排座位的女士身上。

奶白色高級定制套裝，溫柔的茶色系長發(fā)，圓潤的珍珠耳墜泛著光澤。

她坐得筆直，含笑看著臺上牽手下來的兩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她旁邊。

高級亞克力定制的姓名卡赫然躥入眼簾。

“溫訓之”三個字讓我瞳孔微縮。

“窈窈，安安?！?/p>

小時候，母親拿著相冊，耐心地指著上面的照片，“你看，這就是你們的父親?！?/p>

“你們的父親叫溫裕，字訓之。他很有知識，也很正義。他為了救人……犧牲了。要記住，你們的父親，是很優(yōu)秀很偉大的人?！?/p>

我們從母親的目光中讀懂了驕傲。

于是我們也跟著驕傲起來。

我們有父親。

我們的父親勇敢而偉大。

我們也要勇敢，優(yōu)秀，強大。

誰曾想。

這個死了的人活了。

隔著屏幕仔細辨認，倒是能找到照片里的微末影子。

卻已堪堪是兩個世界。

2

房間忽然傳來異響。

我心里一慌，拼命拍門，里面毫無反應。

跑到窗邊，透過模糊的光影可以判斷母親暈倒在地。

我顫抖著手撥打120，拿了錘子拼命砸門。

所幸鎖的質(zhì)量不好，幾下便被砸開。

滿地照片散落，母親蒼白著臉躺在地上，手里的信紙被捏成了團。

救護車來得算及時，呼嘯著馳往青城第一醫(yī)院。

我一路跟著推車跑，被隔絕在急救室之外。

紅燈亮起。

明明大腦是一片空白的，卻偏偏又跳出許多查閱出來的信息。

溫訓之。

青城首富。

財富值排名全國前一百。

產(chǎn)業(yè)鏈覆蓋房產(chǎn)、電子、奢侈品等等，資產(chǎn)達千億。

靠妻族發(fā)家。

夫妻恩愛，家庭和睦，青城貴族圈里的模范丈夫。

他與夫人之間的浪漫愛情，始于救命之恩，終于以身相許。

所以。

他是用一個假死的借口拋棄了昔日的愛人么？

名聲絲毫不損，懷抱美人而歸。

沒有任何污垢地改變自己的命運和階層。

清清白白地成為人上之人。

功名利祿，如花美眷，人生何其得意！

而母親，背負著未婚先孕的罵名，拖著他的一雙兒女在謾罵羞辱中討生活。

“哎呀爸爸，你走錯啦！薄叔叔的病房在這邊！”

嬌脆的女聲在醫(yī)院走廊格外清晰。

隔著三米的距離，我看到了西裝革履的男人，寵溺地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節(jié)目時間太長，腦子都給弄糊涂了！幸好我們家綰綰聰明！”

奶白色套裝的女人走在后面，一邊遞上口罩，嬌嗔道，“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醫(yī)院都是病毒！”

高大的男人微微彎腰，女人將口罩戴到他臉上。

呵。

人到中年還是蜜里調(diào)油的甜。

我看著他們一家人走遠，手還是死死地握緊成拳。

母親捏著的那份信，字字句句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

“蘭珠，見信如晤。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念的滋味當真煎熬，總是忍不住要想你。要保重身體，之前聽你說胃里總是不舒服，有沒有去看醫(yī)生？我匯了一些錢給你，記得去領，吃的用的不要心疼錢，把自己照顧好。我這邊一切安好，勿掛念?！?/p>

這是溫訓之寫給母親的最后一封信，母親之后回信告訴他懷孕的消息，再過一個多月，就傳來他的噩耗。

對母親而言這是噩耗，對他而言，那或許是重生。

所有的坎坷痛苦不曾擊倒當年尚且青澀的母親，但這樣的欺騙卻是抽走了她內(nèi)心唯一的支撐。

沒人能體會看到電視那一刻，母親內(nèi)心的絕望。

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有沒有再想起過昔日的戀人。

會不會恐慌，我們這樣的存在。

我目光酸澀又近乎呆滯地看著紅色的燈。

綠燈亮起。

我慌亂地沖進手術(shù)室。

母親度過了危險期，但醫(yī)生說她有嚴重的風濕性心臟病，后期需要進行心臟換瓣膜的手術(shù)。

手術(shù)費20——30萬。

原來我心里認為的小有積蓄，連一場手術(shù)的費用都不夠。

3

母親醒來的時候，天空已有暮色。

她空洞的眼看了天花板許久，終于坐起身子，說想要吃餛飩。

我忙不迭地點頭，激動地跑出病房。

走廊轉(zhuǎn)角撞上了人，熱燙的咖啡倒在手背，疼得我倒吸冷氣。

“有沒有搞錯，這樣也能撞上來！”

我抬眼，看到的就是溫訓之一家。

溫婠婠氣焰囂張地指著我，身后站著的父母就是她十足的底氣。

我淡漠地別開視線，忍住心頭的怒，轉(zhuǎn)身就走。

“欸！你站住，撞了人就想走？有沒有教養(yǎng)的你？”

我的腳步倏然停住，幾步走回到溫婠婠面前站定。

“為了一點小事在醫(yī)院潑婦一樣大吼大叫，這就是你的教養(yǎng)？你爸媽是從小教育你蠻橫無理是非不分么？”

“你！”

“你不止撞了我，我的手還被你的咖啡給燙傷了。我沒想跟你計較，你反倒訛上我了？”

溫婠婠的臉色迅速漲紅，她身后的女人走上前來，態(tài)度強勢：“小姑娘，請你好好說話。分明是你撞到綰綰的，你不跑也不會撞到人！”

“怎么？誰有個急事還不能用跑的了？”我嗤笑，“我終于明白了，沒有教養(yǎng)這種事情是遺傳的?！?/p>

“這位阿姨，你年紀一大把了，不好好教育自己孩子的話，以后是要被社會教育的?！?/p>

說完我便大步往前走，不顧身后女人尖利的叫罵和男人低低的勸慰。

買好餛飩上樓，我斂了斂情緒，才推開病房的門。

母親吃完了一碗餛飩，我的心松了松。

“窈窈?！蹦赣H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媽讓你擔心了吧？”

我紅著眼搖頭。

“是媽不好?！蹦赣H嘆了口氣，“一把年紀了還不能好好控制情緒。媽想通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媽媽有你，有安安，我們娘兒三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強?！?/p>

淚水漫出了眼眶，我抱住母親，狠狠點頭。

“媽，我們會越過越好，我跟弟弟好好讀書，以后孝敬您。那個人，我們就當他死了，過我們的就行?！?/p>

“好?！?/p>

我抬頭看著母親微笑的眼眸，心底的巨石徹底放下。

***

母親住院，我執(zhí)意讓她推掉手上的工作，最急迫的就是一個富豪家里的午宴，貌似就在第二天。

我細細地研究了一番食譜，代替母親去做餐。

照著地址找到的是豪華的歐式別墅，馬卡龍的氣球花柱錯落有致地排列，草坪上鋪著蕾絲桌布的餐桌上，傭人們正在準備食物。

其實已經(jīng)有幾位大廚掌勺，母親要做的就是一些家鄉(xiāng)味濃的熱菜。

我在腦子里將所有的菜單過了一遍，可能是想得過于入神，沒有看到前面的人，一頭直直地撞了上去。

眼角所及是灰色的西裝，清新的薄荷味在鼻尖暈開。

我還沒來得及道歉，人就被一把扯開，突如其來的耳光讓我原地懵了幾秒。

“哎呀打錯人了！”半邊耳朵的嗡嗡聲中，溫婠婠漂亮的眼眸驚訝地睜大，“我還以為是昨天那個小女傭，膽大包天的想要勾引薄少！真的不好意思，你背影看著跟她有點像?！?/p>

她懊惱地皺眉，眼底卻是譏誚的笑意。

4

最后一盤菜完成，已經(jīng)是八點零五分。

夜幕繁星點點，跟草坪上的各色燈光交相輝映。

熱鬧的音樂聲和談笑生喧鬧一片，看來是年輕人的聚會。

我把最后一道菜拍好圖片給母親，快步走出廚房。

夜風吹過來，舒適的涼意，也吹散了我心頭的郁積。

母親說就這么兩個小時有五千的收入，做得好小費有三千。

而且這戶人家特別好，真要手術(shù)可以提前預支薪水。

只要母親能積極樂觀地生活，健康平安，什么都不算事。

錢可以掙。

委屈可以忍。

母親說得對，我們既然只把他當死物，就不去沾他的富貴，不去惹他的是非。

我伸手摸了摸臉頰，加快腳步。

得快點找個地方冰敷一下，別讓母親看出什么端倪。

橫出的身影忽然擋住了我的去路，一張陌生英俊的臉，溢著的邪笑讓人心中頓生不適。

我戒備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剛剛不是投懷送抱？現(xiàn)在又裝矜持？欲擒故縱本少爺不是太喜歡，秦窈?！?/p>

這人竟能準確地說出我的名字，我仔細地辨認他的臉。

只是我還沒想出什么，他的手就直接抓向我的胸。

我驚叫出聲，條件反射地朝著他一耳光，轉(zhuǎn)身就跑。

只是男女力量總歸是懸殊，他從身后一把抓住我，就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拉扯之間幾粒紐扣落地。

忽然，男人往后退了幾步，伸手正了正自己的衣襟。

“秦小姐，請你自重。趕快穿好衣服，你一個女孩子，要不要臉！”

周圍迅速圍攏了人，不堪的謾罵在周圍喧囂。

“原來剛剛不是冤枉你，你真是對顥然存了心思！”

溫婠婠端著酒杯從人群中走過來，夜風吹散了她的頭發(fā)到臉頰，她耐心地撥開,“這么下賤，是該好好教訓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