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1

服裝設計展的開場，我見到了我自認為絕不會碰上的一個人——沈霆琛。

我站在舞臺上，握著話筒的手出了汗，有些抓不住。

他坐在人群中，靜靜地望著臺上，冷淡的面孔下藏著輕蔑的冷笑。

身旁的人，不再是青澀的我，而是嫵媚又艷麗的新歡。

這是五年前我們分手后，第一次見面。

一切都來得有些突然又巧合。

當年穿著洗地發(fā)白的襯衫的男孩子，如今已經(jīng)是眾多商界大佬捧著的擁有雷霆手段的沈氏一把手。

連領帶上一枚不起眼的領帶夾，都價值百萬。

或許，他貴人多忘事，早就已經(jīng)不記得我這個曖昧一場的灰姑娘了。

這么想著，我定了定神，開始陳述自己的設計理念。

頭頂?shù)墓馐谖液蛶滋赘叨ǘY服之間輪轉(zhuǎn)，就好像那么多年一個人耗盡心血設計的光陰，終大白于天下。

微笑著陳述完后，我長舒一口氣，提著裙子走下舞臺。

轉(zhuǎn)瞬間，卻被一個大力拉走，抵在后臺小隔間的墻壁上。

意料中腦后的疼痛感沒有傳來，轉(zhuǎn)而替代的是肉體碰撞的悶聲。

我下意識想要大叫，被捂住了嘴喘不上氣，仰頭掙扎，這才看清昏黃燈光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是沈霆琛。

他松了手，站正，往后一退，擋在了我與門之間。

「終于舍得現(xiàn)身了？」

我沒說話，對上他那雙因情緒激動而熾烈的眸子之后，低下了頭。

沈霆琛是氣急了，他干脆捏起我的下巴，強撐著讓我和他對視。

「當時那么瀟灑轉(zhuǎn)頭就走，如今怎么擰巴了？」

我用力掙開他的束縛，冷靜道：「秀要開始了，我再不出現(xiàn)，別人要找過來了?！?/p>

大約是這句話是實話，又或者，他擔心和我之間的荒唐事會被現(xiàn)場人盡皆知，總歸，靜默幾秒后，他讓步了。

臨開門前，我快速整理了一下被他扯亂的裙擺，卻聽見他在身后幽幽的一句。

「拿感情做籌碼的人，不配談真心?！?/p>

一句話，有意無意敲打著我記憶的弦。

2

沈霆琛的朋友都知道，我因為20萬拋棄了他。

在沈霆琛最愛我的那一年，用一個輕易又玩味的謊言，拿了他母親的20萬后，徹底消失不見。

他朋友都說，我就如同丟垃圾一樣，「毫不費力」地把男人永遠甩開了。

他朋友也說，我是個沒有格局、見錢眼開的女人。

沈家有的是錢，而我卻只因為20萬就拋棄了以后可能享有的潑天富貴。

可沈霆琛不信。

他用盡各種手段，甚至不惜折磨自己來逼著他母親把我交出來，最后鬧到失血過多住進醫(yī)院。

沈母不忍，如他所愿，給出了我離開前的錄音。

錄音很短，只有一句話和一個提示音。

「20萬我就離開顧霆琛?！?/p>

一小段靜默后，緊跟著就是錢到賬的短信聲。

錄音到此停止了，似乎就連帶著沈霆琛對我那濃得化不開的愛意也就此止步了。

后來再也沒有人通過郵箱偷偷向我傳遞他的消息。

再后來就是在電視上見到他了。

彼時，沈霆琛已經(jīng)不是大學校園里暖陽一般的男學生，而是商業(yè)帝國里雷霆手段的「小沈總」。

媒體上說，沈霆琛比他父親手段還要狠辣，唯一的溫柔只給了一人——他的未婚妻。

第一次看到這個新聞的時候，我的心顫了又顫，一股酸澀感瞬間涌遍全身，不受控制地在網(wǎng)上翻找有關(guān)他未婚妻的消息。

我什么也沒有找到。

不過也是，他那么愛她，一定把她保護得很好吧。

本以為我們倆從此不會再有交集，他在云端之巔，而我在塵埃之中。

只是我沒想到，回國后的第一場秀，竟然再次相遇了。

3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回觀眾席的時候，模特已經(jīng)展示到了第三件禮服。

這一季的主題，是涅槃。

鳳凰涅槃，大多是火紅而熱烈的，我反其道而行之，選擇了以白色為主。

弱小時被人欺，生活看似轟轟烈烈，實則一灘爛泥。

等到最后涅槃重生，飛升成神，身邊已經(jīng)一片虛無空白了。

不知不覺間，眼神再次和沈霆琛在變幻的燈光中對上。

可能是我的錯覺，下一秒，他有意往身側(cè)的女伴方向側(cè)了側(cè)，避開我的視線。

剛剛從舞臺上往下看沒看清，現(xiàn)如今坐在觀眾席上倒是一目了然。

他身邊的何曾是什么新人，明明是舊人。

我們的高中同學，韓瀟瀟。

原來，這就是他傾盡所有手段保護的未婚妻。

韓瀟瀟是眾人眼中人生順利的大小姐，于我而言，卻是地獄惡魔級別的洪水猛獸。

瞧見我望向她，女人的眸子狠戾起來。

警告的眼神使她的面部扭曲又抽搐，和我離開的那天倒是對上了，陰狠而惡毒。

韓瀟瀟表情一再猙獰，我干脆撇過頭，移開了目光。

沒再把心思放在兩人身上后，我的視線重新回歸到現(xiàn)場展示上。

秀臺走完后，眾多娛樂公司鼓掌贊賞，紛紛留下來商討要定哪一套給自家藝人。

大家滿意，我賺錢，何樂不為？

我大方地笑著聚在他們中間一起討論藝人身材的優(yōu)勢劣勢，想要給自己的第一套作品最好的展示機會。

直到合作的老板卑躬屈膝地低頭賠笑，我才注意到了身后不知何時前來的沈霆琛。

「徐小姐這么優(yōu)秀，不如也給我選一套？」

男人身側(cè)的韓瀟瀟輕蔑地笑著，眸光閃爍，拉緊了沈霆琛的胳膊。

我的目的是賺錢，自然不會砸自己的場子鬧事，開始給她細致分析起來。

「您的小腿比較粗，腰身比例不好，最好選擇這種拖地高腰的蓬裙款式，會比較……」

我話還沒說完，韓瀟瀟嗤笑著著扔了我手里的禮服冊。

「你到底會不會做設計啊？人體比例都分析不出來?！古说哪樢驗閼嵟兊猛t，連粉底液都遮不住。

隨后，她恍然大悟似的舒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我說你怎么污蔑我，原來是覬覦我如今的位置是嗎？不過呀，我還是要說一句。」

韓瀟瀟特意提高了些音量。

她說：「謝謝你的成全，不然我不會這么幸福?！?/p>

聞言，我怔愣了一瞬。

畢竟，知道我和沈霆琛曾經(jīng)談過的人不多。

想來男人應該不想把和我這種普通老百姓談過一場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吧。

我下意識抬眼望了望沈霆琛。

曾經(jīng)滿是愛意繾綣的眸子里，如今盡是冷漠。

他神色淡淡，上前一步攬住了女人，又摩挲了一下女人的手，眼神卻往我身上投下一束剖析的光。

「她不值一提?！?/p>

言下之意，明顯是不愿意與我多費口舌。

很快，一場鬧劇后，多數(shù)公司都只留下一個聯(lián)系電話就逃離了修羅場，只留下我在空蕩蕩的秀場發(fā)懵。

四年多的努力，好像突然就沒了。

這場極為重要的畢業(yè)展示，難道注定是要以0分給大學四年畫上句號了嗎？

4

本以為會大獲成功的高定服裝秀最終一敗涂地，我收起失落和難堪，自己整理了場子后打算回酒店收拾行禮。

可能，有沈霆琛權(quán)勢涉及的地方，就是沒有我徐思瓊在的一席之地。

哪怕是隔了很多年，這個男人還是這么小心眼，睚眥必報的模樣，不給我留條活路。

然而，就當我從凌亂的后臺走上秀臺收拾道具時，空蕩蕩的舞臺大廳，站著一個人。

沈霆琛沒走。

男人盯著屏幕上的設計理念，久久沒有回神，甚至是忽視了身后的我。

偌大的空間，他就好像遁入秘境，獨立于天地之間。

注意到我，是在十分鐘后。

他嗤笑了一聲，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身側(cè)握成一個拳頭：「徐思瓊，你挺會殺人的?！?/p>

不知所云的一句，把我說愣住了。

我何曾殺過人？

可沈霆琛才不會為自己的言語或是行為做出任何解釋，他是商業(yè)帝國的王，向來都是指揮者。

「你的禮服，八千萬，我全買?！?/p>

我低聲喃喃著重復了一遍。

八千萬？我從未預想過的數(shù)字。我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設計師，我配嗎？

大約真的是多年感情的默契吧，沈霆琛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還有一個要求，明天陪我?！?/p>

陪他什么？他沒說，我更不敢答應。

只是他也不和我拉扯，打了一通電話叫人來把衣服全部取走之后，扔給了我一個墨藍色燙金邀請函。

是明晚的郵輪晚會，上流社會的名利場。

「不去，你徐思瓊別想活著走出帝都。」

說罷，在我怔愣的半分鐘，男人已經(jīng)大步走出了會場，跑車啟動的聲音鼓動著耳膜和心臟。

其實他說這話，我是有十分信的。

如今整個沈氏幾乎都在他手里捏著，他母親很難像當年那樣輕易地把我從這里趕出去。

同樣的，我要想偷偷地離開，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反正錢還沒打到賬上，干脆我就去，當是積攢一下國內(nèi)人脈了。

5

隔天上午，我對著酒店的鏡子折騰半晌，還是沒能捯飭出一個像樣的名媛形象。

擺了擺已經(jīng)酸得抬不起的手，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曾經(jīng)年少時，沈霆琛最愛捉弄我。

閑散的體育課上，樹蔭底下，男人輕輕摘下我的皮筋，又細心扎回去。

他說：「我愛人的頭發(fā)是海浪卷起的氣味?！?/p>

過去已成過去，他再也不可能為我束發(fā)了。

時不待人，我干脆如同往常一般，淡妝和盤發(fā)，一身自己設計的中式風格禮服裙，上了沈霆琛等在樓下的車。

不同于前一日的超跑，今天的，是一輛外觀上就讓人倍感安全的商務車。

沈霆琛看見我，眸光里略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喜，隨即恢復了神色淡然。

「走吧?！鼓腥藳]有多余的寒暄，轉(zhuǎn)身上了駕駛座。

「你沒請司機？」我頗有些意外，商業(yè)巨鱷自己開車，讓別人看見了也不怕笑話。

他瞥了一眼后視鏡，下意識接話：「你不是不喜歡……」

話沒說完，又自己打斷了。

「我做事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來置喙?！?/p>

我閉了嘴，卻透過駕駛座，意外地瞧見副駕駛座沒人。

難道今晚韓瀟瀟沒一同前去？

瞧見男人臉上已經(jīng)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我只好快速繞到了車的另一側(cè)。

礙于禮儀問題，我沒得選，只好坐上了本應該屬于他未婚妻的副駕駛座。

車子平穩(wěn)地駛著，窗外的風景往身后倒退。

這樣陌生又熟悉的街頭景色，上一次細細端詳，想來已經(jīng)五年之久了。

曾經(jīng)，我和沈霆琛放學后游蕩過的小店，如今早已經(jīng)改頭換面了。

連同著過去的回憶，也一同消散了。

「怎么，不記得這一片了，看得這么出神？」沈霆琛語氣里有譏諷。

「想必不會啊，當年那么輕易就把我甩了，應該是對地形倒背如流啊?！?/p>

我想不出對答的話，干脆低著頭默不作聲。

沈霆琛則是一把抓住我的手。

「別編了，你一說謊，就開始扣手指?！?/p>

我看著被他握地緊到發(fā)白的手指。

男人手指涼涼的，我卻覺得心里有點暖。

這么多年了，他也什么都沒忘，或許他不曾真的信過那段錄音吧。

可到達游輪聚會后，只一眼，我心痛地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