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

我是一個和尚，循規(guī)蹈矩了十六年，卻在遇上一個貓妖后，動了凡心。

她告訴我，她要是來殺我的，因為上一世，我害死了她。

我愿意把一切都給她，可她還是死了。

第一章 佛音

我不知道她何時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的，只是當我念完大悲咒、再睜開眼時，她就已經(jīng)落在了我的面前。

她斜臥在佛堂里，眼中帶著嘲諷的笑意，手上拿著一個煙管，煙霧從她的口中升騰而上，環(huán)繞整個大殿。月光透過窗棱灑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更加魅惑。她沒有言語，腳踝間的鈴鐺隨著微風發(fā)出‘叮當’的清脆聲響，仿佛是代替她在說些什么。

我皺了皺眉：「施主有何事要問詢？」

她輕笑一聲：「小和尚，我想向你問個佛理?！?/p>

我垂下眼睫：「施主想問什么？」

「唯除不善，除不至誠，你說，這話是何意？」

她問的是我剛剛所念的大悲咒里的一句話，我沒有絲毫猶豫，解釋道：「行為正當，保有善念，內(nèi)心誠摯，便可獲得佛的照拂?！?/p>

她露出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一團細小的煙霧從她的口中傾吐而出。

她看向飄飛而上的煙霧，眼神迷蒙：「若是有人一邊念著大悲咒一邊殺人呢？」

我淡淡道：「眾生不可以罪來試驗菩薩，用佛光來掩蓋罪孽?！?/p>

她一笑，眼里盡是不屑：「如果我說，今日我便要殺你，你愿意把命給我嗎？」

我垂下頭：「凡事皆有定數(shù)，不可強求，若是命數(shù)之中本該今日死，施主愿要，我便給。」

半響，無聲。

突地，她竟笑了，整個大殿里都回蕩著她銀鈴般清脆的聲音。

她的眼中殺機盡現(xiàn)：「那你便去死吧?！?/p>

她的指甲忽地變長，手掌變成貓的爪子，整個人都向我飛來。

忽地，我的周身散發(fā)出一層淡金色的光芒，她的手在觸碰到光芒時，整個人仿佛被什么東西彈開，向后退去，撞上了供奉佛像的香爐。

我一愣：「施主……」

話還未說完就被她打斷，她抬起頭，滿臉的恨意：「居然還是金光，三世善果，三世善果，」她大笑起來，「哈哈，殺過人居然還有善果?！?/p>

她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向大殿外走去，在踏出佛堂的那一刻，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我。月光從她的背后灑入佛寺內(nèi)，她一身素衣，血跡斑斑，似妖，亦似仙。

她的聲音錚錚，如古琴的聲響：「小和尚，你給我記住了，我叫嗣音，我還會來取你的性命，你給我等著?！?/p>

嗣音變成一只雪白的貓，那是一個擁有雙命的貓，可是尾巴只剩下一條。

不過眨眼，她便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

不知為何，那一瞬，仿佛有什么東西穿過了亙古的時光，讓我的心頭一震，我不受控制地喃喃出口：「嗣音……」

自那日起，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嗣音的樣子，哪怕是念清心咒都無法靜下心神。

師傅道：「你的塵緣未了，暫且?guī)Оl(fā)修行吧?！?/p>

我疑惑問道：「什么是塵緣未了？」

「前世因，今生果，躲不過，逃不掉。你下山吧。」

我沒有猶疑就離開了佛寺，準備下山，卻再次見到了嗣音。

在山林里，她被一術(shù)士追殺，身受重傷，白衣素裙被鮮血染紅。她虛弱到甚至無法維持人身，只能變回原身。

我朝躺在地上的貓走去，俯身將她抱在懷里。

術(shù)士不悅道：「和尚，緣何阻我？」

我看著氣息奄奄的嗣音，輕聲道：「人的生命，只在一個呼吸間便悄然消逝。人生苦短，施主何必在短暫的生命中制造太多的殺孽？」

「她不過是一個為禍蒼生的妖畜，殺了她又算什么孽？」

我平靜地看向那術(shù)士：「佛曰，眾生平等。這天地間的眾生，一草一木皆有靈魂，不分人與妖?！?/p>

術(shù)士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我說我偏要她死呢？」

他的從懷里拿出一片明黃色的符咒，雙指一送，那符咒就朝我急速飛來，卻在碰到我時被淡金色的光芒阻擋，只在片刻就化成了灰燼。

術(shù)士一怔：「居然是三世善果造就的金光，」他看著我，「今日你這般護著那殺氣極重的妖畜，就不怕她哪日將你殺了嗎？」

我轉(zhuǎn)過身，淡淡道：「緣起緣滅不過前生的修煉，佛要我如此，那便如此?！?/p>

術(shù)士放過了我，我離開山林，懷里傳來嗣音的虛弱的聲音：「小和尚，你怎么不信那術(shù)士的話，我會殺你，你難倒不知道嗎？」

我依舊道：「施主愿要，我便給?！?/p>

懷里又傳來她的笑聲：「殺我又救我，哈哈，諷刺，真諷刺?！?/p>

她就躺在離我的心房不過幾寸的距離，只要她愿意，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我，可我一路上都只是聽到她的心跳，沒有感受到殺孽的念頭。

走著走著，眼前的路逐漸變得平穩(wěn)，我看到路邊有一個破敗的寺廟。

我走進去，在一個蒲團上坐下，正準備打坐休息的時，嗣音從我的懷里跳下，幻化成人。

她的模樣不似我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嫵媚，而是十分虛弱。她臉色慘白，卻平添出一絲清麗的氣質(zhì)，看起來像是落入俗塵的仙。

她望著那被灰塵覆蓋的佛像，抬起了袖子，遮住了眼睛。

我不解：「施主何故如此？」

她閉上眼：「佛欲殺我?！?/p>

我望向佛像：「佛懷大慈悲之心，低眉普度眾生，施主多慮?！?/p>

她一笑：「若是佛祖真能普度眾生，那這世間為何會有身患瘟疫而不得治之人，又為何會有一生行善卻不得善終之人，又為何會有一心向善卻無辜被殺之妖呢？」

我愣住了，只是一嘆：「佛曰，不可說?！?/p>

她的眸色一暗：「小和尚，你不是佛，你不懂佛?！?/p>

我看著她良久，只覺得她的周身散發(fā)出極致的悲涼：「我執(zhí)，是痛苦的根源，施主切莫太過執(zhí)著，放下的越多，越覺得擁有的更多?！?/p>

她輕輕起身：「小和尚，你不是我，你不懂我。」

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半邊陰半邊陽。

她說：「我為你講個故事吧?！?/p>

曾經(jīng)有一個雙尾靈貓，自她幼時起就被年長的貓妖教導如何殺人，她不解地問：「為何要殺人呢？」

老貓妖說：「為了生存?！?/p>

她不明白，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即使不殺人，食用雨露花草依舊可以維持生命，只是修行的速度變慢了。

她的家族都為她感到恥辱，她也不愿與那些食人的妖怪待在一起，便幻化成人，獨自去人間游歷。

剛剛出了妖山她就看到一個采藥的男子。那人身著一襲灰色長袍，墨色長發(fā)僅用一個絲帶挽著。他的皮膚白皙，身材瘦削，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書生氣。

她擋住了那人的去路：「你在干什么呢？」

男子將手中的草藥放入竹樓中：「這位善人，煩請讓一讓，寺內(nèi)還有人等待?！?/p>

她歪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寺廟？你是和尚啊？和尚不是沒有頭發(fā)嗎？你為什么會有頭發(fā)?！?/p>

男子道：「我是道士。」

她隨口「哦」了一聲，跟上他，一起回了寺廟。她好奇地看著大堂里金光閃閃的佛像，轉(zhuǎn)頭望見——

男子正與一位老和尚一起，給一位女子治傷。他們將草藥剁碎，涂抹到女子潰爛的手腕處。

靈貓問：「草藥還可以救人嗎？不是用來當做食物吃掉的嗎？」

佛堂里回蕩著她的聲音，卻沒有人回答她。

她一蹦一跳地朝男子走去：「小道士，你愿不愿意為我還俗?。课覀兛梢砸黄鹑ド较碌娜碎g玩，聽說人間很熱鬧?！?/p>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跟老和尚走了出去，留下空蕩蕩的佛堂與她。

在一間打坐室里，老和尚說：「施主，你仙緣，將來或許能成仙。只是塵緣未了，只怕會阻你的飛升之路?！?/p>

男子問：「那我該如何了卻塵緣呢？煩請方丈指點一二?！?/p>

老和尚低頭：「阿彌陀佛，施主的塵緣就在剛剛那位女施主身上?！?/p>

男子一驚：「方丈之意是讓我斬斷塵緣嗎？」

「既是施主的塵緣，便由施主決定。但那位女施主身帶極重的煞氣，若不滅，恐會為禍蒼生，望施主消其身上的殺意?！?/p>

男子一愣，半響道：「除魔衛(wèi)道本就是修道之人的職責，我會做到，只是，我不想臟了這佛門重地，出了山再行天道吧。」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寺廟。

沒一會兒，他的身后就傳來了靈貓的聲音。

她氣喘吁吁地朝他跑來：「小和尚，你怎么不等我??？」

男子沒有說話，繼續(xù)向前走去。

女子跟上他的腳步，歪過頭，看向他。她的臉上綻放出笑意，臉頰紅紅，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俊?/p>

男子還是沒有言語，只是望著前路。

靈貓鼓著腮幫：「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了?！?/p>

雖然話這樣說，但靈貓沒過多久就忍不住了，一路上都說個沒完，從她不想吃人，到小時候如何被其他的妖怪欺負，再到她為何要去人間，再說到她遇到他……

她一直笑著，純凈澄澈到仿若山間的清泉。

只是在他們還未走出山林，就已然遇到了危險。

隨著「轟隆」一聲，一只巨大的妖怪不知從何處前來，直直地立在男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