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只在仙界臥底了五百年的妖。
仙界怎能容得下妖,我跪在誅仙臺上,身上纏著層層鐵索和鐐銬。
眾仙竊竊私語,對著我指手又畫腳,長衍負手立在高臺之上,神色晦暗不明叫我看不清。
不知是我失血過多眼睛花,還是茫茫云煙遮住了他的臉。
韶光沖他俯身行禮,她說:“天帝,她是妖?!?/p>
眾仙立馬配合的捶胸頓足。
長衍掃過眾仙,開口說:“我知道她是妖,也是我養(yǎng)她五百年,其中緣由不是我生了情根,被她迷了心竅,而是要留她的妖丹,滋養(yǎng)韶光的神魂?!?/p>
他聲音冰冷又無情,字字誅心。
韶光叉著腰,仰起下巴,沖我挑了挑眉。
我漲紅了臉,才忍住沒笑出聲。
半晌,長衍又說:“如今韶光神將也死而復(fù)生,知遙雖是妖,可也有功。就將她扔下誅仙臺,送回魔界便是。”
韶光愣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她說:“若她跳下誅仙臺還活著可如何是好?應(yīng)當(dāng)立即處死,以絕后患!”
天帝皺了皺眉,不說話。
我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把妖生以來所有悲傷的事情想了個遍,眼眶里才撲簌簌流下兩行淚來。
我說:“扔下誅仙臺送回魔界?就憑我如今的修為若跳下誅仙臺,便一口氣也生不下!”
我又說:“長衍,你養(yǎng)我,縱容我,皆是因為我的妖丹,也皆是因為韶光嗎!你下了好大一盤棋,想不到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也成了廢子...”
“我待在你身邊與你日夜相伴五百年,卻從未真正認識過你!”我哭的聲嘶力竭,這演技任誰瞧了不叫聲好,“這五百年的情愛與時光,究竟是錯付了!”
長衍的眼底滿是不舍和動容。他猶豫的開口,他說:“也罷...那你便留下...”
韶光亂了神色,眾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韶光義正言辭,她說:“天帝不可!妖女待在仙界五百年已是大逆不道,仙界從未有過妖留在九重天上的先例...”
她還在嘀嘀咕咕嚷著,我卻什么都聽不清。剛剛哭的用力過猛,現(xiàn)在有點喘不上氣。
長衍疾步走下,站在了我面前,他抬手抹去我臉上的淚,他壓低了聲音說:“遙遙,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剛剛...”
他的眼睛深不見底,像墨暈在宣紙上,他的聲音也啞得像破鑼。
一語未盡,我便咧開嘴輕笑,低聲說:“長衍,你不必再同我裝模作樣,你的命根子在我手上?!?/p>
他一臉錯愕,“什么...”
我縱身躍下誅仙臺,他驚慌萬分伸手要抓我的袖,衣袂紛飛滑過他的手。
誅仙臺下風(fēng)聲獵獵,黑云滾滾。凌冽的風(fēng)化作劍刃將我的衣衫劃破,卻未傷我肌膚分毫。
導(dǎo)致我回到魔界的時候,身上一絲不掛。
一黑一百兩道身影跪在我面前,她們低著頭說:“斬仙,滅神,恭迎殿下?!?/p>
我手里的禿毛雞驚恐的咯咯叫了一聲。
斬仙滅神面面相覷,“這便是殿下在仙界臥底五百年尋來的天帝...的命根子?”
2
我在仙界臥薪嘗膽五百年,只為尋天帝的命根子。
五百年前仙魔一戰(zhàn),魔族戰(zhàn)敗,此等奇恥大辱叫我吃不下睡不著。
斬仙向我獻計,說我把天帝的命根子擄走,那天帝必定日日痛苦煎熬,屆時必定任我搓圓捏扁。
今日是我在仙界的五百歲生辰,連龍王都特地從東海趕來給我賀壽。
殿外傳來哐哐砸門聲,門口的小仙娥哆哆嗦嗦不敢應(yīng)。
仙娥小桃瞧見我,扯了扯我的袖,開口低聲問:“知遙仙子又怎的得罪那龍王了?”
我沒說話,拽開了門,門外里三層外三層圍著蝦兵和蟹將,龍王瞧見我便氣得直跳腳,扯著嗓子大吼大叫。
他說:“你這頑劣的小仙,你將我東海攪的地覆天翻,拔了我兒的龍角,又盜走了東海的龍珠!快快還來!”
喲,真是霸氣側(cè)漏。
小桃嚇的噤了聲,大氣不敢出,忙往我身后縮。
他急頭白臉又不敢抬手打我,只能干瞪瞪眼,跺跺腳。
我忍不住笑,我說:“分明是你兒同我打賭輸了,這才向我賠上龍角和龍珠。我說我不要,你兒便一哭二鬧三上吊?!?/p>
他兒是個流氓,成日追著我不放。打不跑罵不走,一言不合就要拉我的手。
也不知是誰給他支的招,說什么惡狗怕蠻棍,好女怕纏郎。
龍王沒理,被我氣歪了臉,邁步?jīng)_入正殿,對著天帝把我好一頓罵,聲淚俱下。
他說:“趁我現(xiàn)在還有一口氣,天帝你可要給我評評理,她拔了我兒的龍角,又奪了我東海的珍寶。”
他又說:“一天三頓都要吃什么海鮮煲,拿著一桿七尺七寸的長矛,嚇得我東海的魚蝦滿地跑...”
天帝坐在高臺之上,眼皮都不曾抬,他輕飄飄的說:“知遙年幼不懂事,龍王要多擔(dān)待?!?/p>
嗯。
想來我才五百歲,自然是年幼。
我招呼著門口的蝦兵和蟹將,進來將氣昏頭的龍王扛回去。
龍王豎著進來橫著出。
五百年前,我用泥巴捏了個仙丹,化作孩童模樣,騙他將我?guī)Щ亓司胖靥臁?/p>
我成了他座下的小仙,可在這九重天,我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見了我都要喚我一聲知遙仙子。
只因天帝待我同別人不一樣。
三百歲那年,我拔光了他心尖尖上仙鶴的毛,人人都說那仙鶴是天帝的命根子,三天兩頭便要給它美容美發(fā)。如今命根子變成了禿毛雞,這對天帝來說可是致命一擊。
我大難臨頭,天帝定會將我先煎后炸,再煎再炸。眾仙拿著筷子端著碗,等在門口吃我的席。
誰知他看著那只哆哆嗦嗦的禿毛雞,淡淡的說了一句無妨。
3
眾仙連夜奔走相告,說我是天帝的掌上珍寶,天帝本沒有七情六欲,如今卻因我又生出情根。
我喜歡他,他喜歡我,郎才女貌,我同他便是這九重天上的神仙鴛鴦。
可只有我知道,他喜歡我是假,我喜歡他也是假。
他早已心有所屬,他喜歡的是韶光,那個曾在五百年前重傷昏迷的女神將。他瞞下所有人,叫旁人都以為韶光早就碎成了渣。
韶光曾憑借一手獨門養(yǎng)雞秘術(shù),在仙鶴護理大賽上力拔頭籌,成了仙鶴的首席托尼老師。
我在禿毛雞和植物人之間搖擺不定,到底哪個才是天帝的命根子,這著實有點難猜。
長衍一本正經(jīng)的盯著我那個用泥巴捏成的仙丹,他說:“仙界已千年未見過如此純粹的仙丹,還有股泥草的芳香,由你來滋養(yǎng)韶光神將的神魂是最好不過?!?/p>
想不到我隨手用泥巴捏的仙丹竟然被他吹上了天。
他嘆了口氣,又說:“可希望渺茫,或許滋養(yǎng)她幾萬年她也不會醒來,百年前仙魔一戰(zhàn),她被魔族的小殿下所傷,形神俱滅,如今只留得一幅空殼?!?/p>
嘿嘿,我打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試一試。
我對上他的眼睛,一臉誠懇,我說:“五百年前是天帝收留我,滴水之恩當(dāng)以涌泉報,我欠你的情,三輩子都還不清。不管結(jié)果如何,知遙愿陪長衍一試?!?/p>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笑,眉眼彎彎,眼里凝著一汪水,他張張嘴又不出聲,半晌才說了兩個字,多謝。
他伏在案幾之上,聽到我進來,連頭也不曾抬,他問我:“韶光近來可好?”
我隨手拉了個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錘錘腿揉揉肩,“好得很,一點都沒要醒來的跡象?!?/p>
他嗯了一聲。
我故意氣他,他還是同往常,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他的眉毛鼻子甚是好看,眼睛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瞟,他越是這般一本正經(jīng),我就偏想的逗弄他。
我雙手趴在案幾上,歪著腦袋瞧他,他皺了皺眉,我問:“長衍,你心尖尖上的究竟是什么?是那禿毛雞還是那位韶光神將?”
他執(zhí)筆的手頓了頓,偏過頭盯著我的臉,他說:“是你?!?/p>
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一把抽過他手中的筆,我說:“若是我,你還叫我用仙丹去滋養(yǎng)韶光的神魂?你怎會不知此舉極其損耗靈力,我不過是一小仙,我這五百年的修為全砸她身上了?!?/p>
他說:“不過都是為了留你在身邊?!?/p>
紅日上窗紗,微風(fēng)吹進片片花。
這叫什么話,我抓著他胳膊使勁晃,叫他同我解釋一二。
他不說話,只叫我別鬧。
哼。
愛說不說。
4
韶光仰面躺在榻上,沒有一絲鼻息,她生得普通,更談不上好看,偏偏就是這張臉,勾走了長衍的魂。
我翻手凝出妖丹,點點流光匯入她身體,滋養(yǎng)著她的神魂。
待最后一根香燃盡,我收回妖丹,擦擦血又理理頭發(fā),正欲起身出去,誰知那榻上的人卻猛地睜開了眼。
我嚇了一激靈。
她瞧見我,比我還害怕,臉色慘白如紙,哆哆嗦嗦的開口喊出了我的名字,“知...知遙?”
我點點頭應(yīng)答,說了聲我是。
她突然撲簌簌流下兩行淚,掙扎著爬起來縮去床角,她哭喊著,“別殺我...求你...別殺我...”
我咧開了嘴露出尖尖的牙,正想嚇唬她,長衍卻推門而入,他瞧見縮成一團的韶光,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我連忙躲到他身后,扯著他的袖子,滿臉無辜。我說:“長衍,我可什么都沒做...”
韶光見到長衍像見到了救命稻草,撲上去就要抓長衍的袖,長衍卻不動聲色抽回了手。
韶光大哭,“天帝,你救救我,她是知遙,她是魔族的小殿下,她要將我...”
長衍眉頭緊皺,打斷了韶光,“只是名字相同,你又何必大驚小怪,這里是仙宮,魔族怎能踏入?”
韶光拔高了一個音調(diào),繼續(xù)說:“何止是名字相同!她的臉也與那女魔頭生的一模一樣!”
長衍陰沉著臉,掐了個口訣堵住了她的嘴,“你休要胡攪蠻纏,念你剛剛蘇醒神志不清,我便不追究你的過錯,你好自為之?!?/p>
長衍拉著我的手將我拽了出去,他看起來心情不是很美麗,他說:“我到底還是低估你了,想不到死人還能被你醫(yī)活。”
他拉著我的手,我假裝羞澀的摸摸鼻尖別過頭,我說:“我知道我厲害,長衍你不必太感動,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他抽走手,冷哼一聲說:“你以為我夸你呢?”
“不然呢?”
他甩手便走。
只過了一日,九重天就傳遍了韶光神將死而復(fù)生的醫(yī)學(xué)奇跡,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放炮,好不熱鬧。
人人都說韶光神將功德無量,一柄長槍七尺七寸長,掃平了魔界,砍下魔尊的頭。
我可半點都不信,五百年前她被我扒皮拆骨,痛哭流涕求我饒她一命。
我本來還竊喜,長衍似乎也沒我想的那般喜歡她,地位應(yīng)當(dāng)比不過那只禿毛雞。
誰知這小子是心口不一,日日親自煎了藥湯叫我給她送去,還囑咐我要親眼看著她服下。
長衍心疼她不心疼我,偏偏叫我跑斷腿。
韶光小口小口的喝著藥湯,她一聽說是長衍親自熬的藥,哪怕再苦也要慢慢喝細細品。
我瞧著她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卻偏偏賴在長衍宮里不走,說自己還要再養(yǎng)上幾日。
她確實還得再養(yǎng)上幾日,這藥看似吊住了她的神魂,可虧空肌體,她身上的靈氣散亂無章。
只怕幾帖下去又要變回植物人。
許是仙鶴現(xiàn)在沒了毛,托尼老師也沒了用武之地,可憐竟要被長衍置于死地。
她將空碗遞給我,我伸手要接,她卻突然松了手,玉碗跌在地上,碎成了渣。
她今日是搭錯了哪根筋?我雖與她不對付,但她也從未像今日這般無禮,我冷聲說:“我瞧的可是真真切切,韶光神將可不要說是自己手滑?!?/p>
她突然笑了,俯身一片片拾起碎渣,她說:“你是仙還是妖,我瞧的也是真真切切,我不知你是如何瞞過天帝,又如何瞞過旁人?!?/p>
她又說:“我的眼見過無數(shù)妖,我的手也沾著數(shù)不盡的魔族血,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妖,我同你敞開天窗說亮話,你也不必扮失憶再裝瘋賣傻?!?/p>
5
她將碎渣擱在桌上,抬手指向我。
我心下一驚,暗暗罵了聲娘。
我一甩袖子,便將她剛拾起來的碎渣又掃在地上,我掐著她的下巴,厲聲說:“我是可憐你腦子不好,才對你處處忍讓,你別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草包!”
我又說:“空口白牙就說別人是妖,要不是你生的丑陋,我都要以為你才是妖?!?/p>
她漲紅了臉,咬咬牙不說話。
我剛從大殿出來,小桃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旁,她說:“知遙仙子,仙宮里的好男兒千千萬,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通,想不到縱使天帝也會變了心,要做那負心郎?!?/p>
他從未變過心,他心里一直念著他的好仙雞,連韶光都是那只禿毛雞的手下敗將。
我覺得韶光的湯藥大可免了,倒是長衍該好好喝上幾帖,治治自己眼盲心盲。
我故作痛心疾首,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我說:“家花沒有野花香,想來我這三界大美人他也瞧膩了,不過我壓根也沒把他放心上,他換換口味找個丑的倒也無妨?!?/p>
小仙娥驚訝,對我如此豁達的態(tài)度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贊說要將我視作榜樣。
身后略過一道風(fēng)聲,我扭頭一瞧,那韶光像發(fā)了瘋,手里握著長劍便向我劈,小仙娥嚇的驚慌失措,卻仍要擋在我面前。
我暗罵她笨,擋什么擋,瞧見瘋狗來了還不快跑。
我來不及掐口訣,拉起她的手,將她拽到我身后,左肩一沉,是刺骨鉆心的疼。
韶光抽出長劍,我腳腕一軟癱在地上。
我雖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我若祭出妖丹她豈是我的對手?
可我臥薪嘗膽五百年的大計可不能毀于一旦。
小桃攔在我身前,卻被韶光一腳踢開,摔在地上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我疼的直抽氣,連忙瞧那小仙娥是否還活著,倒是尚有氣息。
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韶光已將長劍架在我脖子上。
我說:“我用仙丹滋養(yǎng)你神魂幾百年,你若殺了我便是恩將仇報,天理難容?!?/p>
她說:“恩將仇報?你是妖,我是仙,我斬妖除魔乃是天經(jīng)地義,何況我形神俱滅也是拜你所賜,你于我哪來的恩?我同你只有仇?!?/p>
我捂著汩汩流血的肩,瞧著四下無人,便懶得再同她裝模作樣,我罵道:“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倒分不清誰才是你爹...”
我祭出妖丹,飛身抬手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子,她抵擋不及,頭上的珠翠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袅艘坏亍?/p>
我又揚起手,卻被她攥住腕,她低低的笑了起來,門外突然涌入一群仙兵將我團團圍住。
她說:“知遙這名字取得可真是好,你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只妖。”
我反手又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子。
我被韶光暗算,五百年臥底計劃被迫告終,在仙鶴和韶光中,我最終還是選擇把仙鶴帶走。
書友評價
小說《天帝的命根子》作為年輕人喜愛的一部網(wǎng)絡(luò)作品,作者李樹8行文矯健有力,文采斐然,人物刻畫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別開一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