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勝仗回京后,薛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娶席璇璣為妻。仿佛我們之間的山盟海誓并不作數(shù)一般。
后來,我躺在床榻上不斷地嘔血。
席璇璣的侍女在門外多次請示,說夫人重病,想要借此將薛放請走。
他卻緊抱著我,聲淚俱下,央求我不要拋下他一個人。
1
我一直以為我和薛放是相愛的。
在邊關(guān)五年,我陪著他度過了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役,走過一個又一個鬼門關(guān)。
無數(shù)個彌漫著血腥味的夜晚,我們緊緊相擁:「阿音,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直到大勝還朝,他向帝王請旨娶妻,娶得卻并非是我。而是他的青梅竹馬,京城里人人稱贊的席家嫡女——席璇璣。
「阿音,與席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我不能違抗父輩的契約?!?/p>
「我只要還了席家的恩情,我一定來娶你,你放心……你放心?!?/p>
彼時他緊握著我的手,對我又一次許下了山盟海誓。
我相信了。
「阿音,璇璣的寒毒只有你能救,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不成?」
「只需要一點血,一點血就行?!?/p>
「等璇璣的病好了,我立刻就娶你!」
他或許從未愛過我。否則,為什么他的青梅竹馬中了寒毒,他卻毫不猶豫地讓我放血作引?
可惜,這個道理,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
2
「放血為引」,說來容易。
卻必須是藥王谷的藥人足足不間斷的放十四天精血,活活的只余一口氣,才能解這寒毒。這十四天里,藥人會受千般疼痛,痛不欲生。
我望著薛放,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不知道嗎?
他知道的。
他甚至連放血的太醫(yī)都迎入府中了。
可哪怕知道這放血之術(shù)是多么的陰損折磨人,他仍然毫不猶豫,不由分說地要我去治好席璇璣的寒毒。
因為藥王谷已經(jīng)消失匿跡很久了。
而我,是唯一一個還活在世上的藥人。
「阿音,一點血而已?!?/p>
薛放緊握著我的手,眼里滿是溫柔。
「在軍營的時候,你不是也經(jīng)常放血為我療傷嗎?」
「只要她的寒毒好了,我們就能徹底在一起了。到時候,做一對快活神仙。」
我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意。
「好啊」
轉(zhuǎn)天一大早,席璇璣就派人傳我過去。
她昨日剛進(jìn)門,今日府上連新婚的裝飾都還沒來得及收拾掉,她就要來擺當(dāng)家主母的威風(fēng)。
我將頭緊貼在地面上,席璇璣軟靠在床上和侍女逗著樂,像是完全忘卻了我的存在。
「聽說,林姑娘陪伴將軍身側(cè)良久?」
席璇璣輕咳了兩聲,總算是讓我抬起了頭。我隨著薛放回來,他沒有給我任何名分,夫人,侍妾,丫鬟……我像是他養(yǎng)的外室一樣。就連行的禮,也是最恭敬地拜禮。
席璇璣確實是個美人。臉色蒼白帶著點病氣,眉毛微微的蹙著,端的是一副弱柳扶風(fēng)的樣子。
「瞧我,怎么忘了妹妹還在地上跪著。」
她嫣然一笑:「紫芙,去把茶水拿上來,今日我也好讓妹妹有個名分?!?/p>
「給主母敬過茶,也就勉強(qiáng)算個侍妾了」
「否則,沒名沒份的跟著將軍那么久,豈不是勾欄作當(dāng)嗎?」
她嗤嗤的笑了起來,旁邊的侍女們也跟著主子一起,低笑出聲。
原來這就是薛放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馬。
在邊關(guān)時,他就總是提起她。說她溫柔婉約,知書達(dá)理,念她善解人意,婉婉有儀。
我嘲弄一笑。
自我向她行禮問安以后,她就再也沒讓我起來。
薛放進(jìn)來的時候,我正在向席璇璣敬茶。這是她給我的羞辱,可我只能受著。
茶水放在托盤上,由她的貼身侍女紫芙拿進(jìn)來。剛一入手,我就感覺不對,茶盞太燙了。席璇璣斜坐在榻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
「這茶要是不敬,姑娘也就沒有身份再待在將軍府了?!?/p>
無奈,我只好端起茶盞。
手被燙的直抖個不停,可越是抖,茶水溢出的就越多。我將茶顫顫巍巍的舉起,可席璇璣始終都沒有接。終于,茶盞落地,正好摔在席璇璣的衣裙上,濺濕了她的裙子下擺。
「璇璣!有沒有事?」
「去找大夫,快去!」
薛放大步進(jìn)來,一臉焦急的將席璇璣抱回床榻。走到拐角處的時候,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微微頓住,看了過來。
隨即,又抱著席璇璣向屋內(nèi)走去。
多諷刺啊,他們是三媒六聘的夫妻,這是他們成親的婚房,滿目的紅幾乎要刺穿我的眼睛。那我算什么呢?
我跪在地上,悄悄將燙傷的手蜷縮起來。
3
難怪薛放那么著急,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情分。或許在他心里,席璇璣是不同的。
我只陪了薛放五年,卻妄想可以成為他的一切??伤?jīng)對我,也是這樣的。
我蹲坐在將軍府的魚池旁,呆呆地看著水里的魚。
我和薛放,相識在五年前的一場戰(zhàn)亂。那時候,我剛從藥王谷跑出來,滿是迷茫,不知道去往何處,也不知道投奔何人。
在路邊的岔道上,我遇見了重傷的薛放。
他當(dāng)時滿身都是血,連站都站不起來,卻還是一臉警惕的盯著我。我仔細(xì)地端詳了一下他的樣貌:「喂,我要是救了你,你能不能給我找個去處?」
傷好之后,他就帶我回了軍營。
剛開始,他說是因為沒有找好能安頓我的地方。再后來,他說他愛我,不想讓我與他分別。在充斥著蟬鳴聲的那個夏夜,他輕吻我的額頭:「阿音,嫁給我吧!」
可惜直到現(xiàn)在,他也沒能娶我。
回到住所的時候,已是深夜。薛放還沒回來。
說是住所,其實也就是將薛放的主臥隔了個小隔間出來供我休息。別說席璇璣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薛放在養(yǎng)外室??伤诳诼暵曊f著不想與我分離。
我躺在床上,放空了一切思緒,迫切的想要睡覺,想要逃避。
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起來,薛放就不會那么奇怪了。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
我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藥王谷的事,還有薛放鮮血淋漓的被人從戰(zhàn)場上抬回來的事。
我和薛放,其實認(rèn)識了不止五年。
我是八歲那年被抓進(jìn)藥王谷的,在那之前,我見過薛放。不過可能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那年大旱,蜀地鬧饑荒,死了很多人。
家里很久都沒有飯食了,我聽說鎮(zhèn)子上會有貴人施米。拼了命的往鎮(zhèn)上跑。
當(dāng)時薛放還是個小孩子,臭著一張臉跟著老將軍在鎮(zhèn)上發(fā)米賑災(zāi)??匆娢夷挲g小,還特意多給了我半袋。因此,阿娘才得以保下性命。這份恩情,是我銘記在心要報答將軍府,報答薛放的。
所以哪怕后來被抓進(jìn)了藥王谷,我也拼盡全力跑了出來。
最開始遇見他的時候,我并沒有想過要與他多做糾纏。一命還一命,我救下他,就也不欠他什么了??伤麑⑽医尤霠I帳,那般細(xì)微的對我。
所以,在他求娶我的那個夏夜,我是那樣欣然地同意了。
我夢見自己滿眼都是幸福,看向薛放的眼神中止不住的愛慕,顧不得矜持,在他剛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就欣然接受:「薛放,我愿意嫁給你!」
我夢見我們在月光下相吻,他的手那樣熾熱,燃燒了我所有的理智。
心臟一陣一陣的疼。
不知覺的,淚流了滿面。
一睜眼,看見薛放坐在我床前,細(xì)心的在我燙傷的手上涂抹著藥膏。
「做噩夢了嗎?」
4
人是經(jīng)不起比較的。一比較,就會產(chǎn)生無休止的貪心和嫉妒。
薛放對我是好的,可就是沒有對席璇璣那樣好。
好像無論什么事,我都要排在席璇璣的后面一樣。我無法不去嫉妒。我全心全意的愛著他,為什么他不能也這樣愛著我呢?
「璇璣嬌縱慣了,她是小孩子心性,你別和她一般見識?!?/p>
「等她的病好了,病好了我就娶你。」
他拿著軟帕,細(xì)細(xì)的給我擦著眼淚。
我轉(zhuǎn)過身不看他,他就緊緊的抱著我,將臉貼在我的背后。從前很多次,我們鬧矛盾了,他就會這樣。
我突然感覺有點陌生:「薛放,你真的愛我嗎?」
他一點點的輕啄我的脖頸。
「我愛你,阿音,我們會白頭到老的?!?/p>
「別怕,別怕,我問過太醫(yī)了,放血不會危及到生命的,只是疼一點而已,別怕?!?/p>
他像是在說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一樣,省去了放血所帶來的一切后果,只輕飄飄的對我說「會疼,別怕」。
「將軍!將軍!夫人暈過去了!」
聽到下人傳來的話,薛放連外袍都不曾披,就急忙地跑了出去。
我看著大開的房門,突然覺得很諷刺。
罷了,放血……也好。就當(dāng)是與薛放做個了斷吧。
「告訴將軍,我同意放血了?!刮曳愿老氯说?。
其實無非是保留最后一絲體面。席璇璣今夜病重,到不了明日,薛放一定會逼我就范。
我裹緊了被子。
只是疼一點……沒關(guān)系的……
我同意放血的第二天,太醫(yī)就提著箱子來到了我的寢居。在放血之前,他必須確保我是健康的,可以熬過這十四天的折磨。
他診了我的脈象,卻皺起了眉頭。
我不由得暗暗期待,是不是我身體有什么隱患,無法承受放血之術(shù)?我雖被抓入藥王谷,可卻一直是試藥的藥人,沒有習(xí)得半點醫(yī)術(shù)。從前救治薛放,也都是放血。可,皮肉之傷,只需幾滴血液。寒毒,卻是要幾乎抽盡我身上所有的血。
太醫(yī)和薛放耳語了幾句,薛放看向我的眼神復(fù)雜了起來。
他沉默良久,最后還是揮手,讓侍女送上了放血的匕首。
書友評價
最近,一直再追這部小說《阿音》,每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輾轉(zhuǎn)反側(cè),回味無窮:人生百態(tài),千滋百味。有些人,有些事,成為鏡花水月;有些人,有些事,卻成為我們內(nèi)心中最美麗的風(fēng)景。放棄應(yīng)該放棄的,珍惜應(yīng)該珍惜的,未嘗不是一種智慧和人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