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怕甚么呢?這不也是自己欲拒還迎的結果么?有甚么好怕的呢,明明早就做好決定了,她是不得不出去頂天立地的成年人了。心想,我不悔,卻是怕的。
還有些難過,比吃了一口紅蘋果然后發(fā)現(xiàn)半條蟲子更難過些,梅雨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缺肢少腿的人生里竟除了柳若風再無太多別的。她也多想被好多人的愛理所應當樣地保護著。
當晚,梅雨縮在被窩里胡思亂想。
青杏……這個名字前世似有聽過,隱約記得是從柳若風表哥口中聽來的……青杏,那時她分明是白泓霖的妾!
對,梅雨記起來了,前世柳若風娶她前,那兩個通房丫頭早已不在他院里了,一個名青芒,被放了籍,嫁了鐵匠,后來送了一籃子雞蛋以謝恩;另一個便是青杏,白泓霖點名要走了,之后聽說懷孕抬了妾,為白府添了個兒子。
這一世,許多事情改變了。她怦怦心跳。
額上貼柳若風用薄荷、紗布等做的退熱貼,涼得舒服,不知覺便睡去了。
約辰時,柳若風遣丫鬟端水、鹽和早飯去了梅雨房內(nèi),估摸她洗漱完畢,也進完了食,便過去看情況。
梅雨燒退了些,食欲依然不振,至少吃得下東西了,還咽了半碗熱豆?jié){,想著今日必定是要見柳老爺柳夫人的,強撐著沒再躺回床上。
這間客房內(nèi)沒有鏡子,以往在梅府再不受待見也好歹是個二小姐,平日妝發(fā)自有人操持,復雜些的髻不會,又不能用發(fā)繩扎馬尾,只得先簡單挽了挽,點好朱唇,待那些暫時走開的丫鬟回來收餐具時再請教她們,至少要打扮得正式。
昨日幫忙支走青杏的那丫鬟進屋,見她坐在書案前眼巴巴地望過來,哎呀一聲,掩口而笑:“梅姑娘這是梳好妝在等少爺么?”
梅雨喜歡她,輕松下來,便也笑道:“是呀,等他帶我去見柳老爺和柳夫人?!?/p>
丫鬟走近前來:“姑娘怎的不畫眉?”
“這兒沒有鏡子,怕畫錯了。”
“哎呀,”丫鬟環(huán)顧四周,的確沒有,“那奴婢先幫姑娘把眉畫了罷!”
柳若風到了門外,聽見里邊傳來談笑聲,挑眉,抬手敲幾下,梅雨折起左腿一跳一跳過來開了門。
“夫君!”梅雨脫口而出,立馬捂住了嘴,“柳,呃,若風……”回頭瞄了眼身后人的反應,那丫鬟顯然聽見了,兀自神情自若地朝柳若風行了禮。
“秋云?!绷麸L擺擺手,秋云便福身退下,帶走了桌上的餐具。
見梅雨昨日還病得起不來床,今日便蹦蹦跳跳的還梳了妝,道:“你燒退了?”
這么一提,梅雨又覺得難受了:“退了些,但腦袋還暈著。”
“那就回床上躺著,我去給你換新的退燒貼來?!?/p>
梅雨訝異:“可今日不是要去見你爹娘么?”
柳若風將她攙到床沿坐下,邊解釋道:“我跟他們說過了。爹娘體貼你病了,今日不勉強你拖病軀給他們請安?!?/p>
柳老爺和白氏對她態(tài)度竟如此松緩……上一世,非要驗她的處子身,好在那時婚前并未與柳若風到最后一步,順利過了關。倘若今世再來,恐怕要被趕出柳府!
梅雨再一次意識到,自己這五個多月來的舉動真真是大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今世若仍不得長相廝守,便認了這有緣無分的命!
柳若風說罷,不放心地添了句:“若爹娘他們送藥來,不許喝,都偷偷倒掉?!?/p>
梅雨點點頭算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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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爺應卯去了,兒子早早來請安后又去了那客房與女人黏在一起,白氏一人在房里待的寂寞,便抽了本書離得極近地讀。
二月末時,從西洋傳來一種水晶片做的“眼鏡”,使得能近怯遠癥者看清楚,柳府不缺錢,柳老爺便也高價請人配了一副,然白氏嫌它怪異,戴過兩三次就不肯再戴了,寧愿將所有東西都拿近了看。
不久秋云來了,放下書聽她講那客房里的情況。
“那梅姑娘生得俏麗,身子骨弱了些,人卻是頂好相處的,”秋云挑揀著話語,邊觀察白氏的神色,“只不過左腿似有點殘疾,雖要拄拐杖,但不靠拐杖也勉強能行走?!?/p>
白氏一聽,心生不滿,竟是個瘸的!讓她繼續(xù)說下去。
秋云便將見到的娓娓道來,只是瞞下了梅雨下意識喚柳若風為夫君的事:“奴婢從未見少爺對哪名女子這般上心過,想是真心悅愛一人?!?/p>
不免觸景傷情。豆蔻少女時,與村尾的少年青梅竹馬,然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她被父母賣給了牙婆,牙婆又將她賣入柳府做了丫鬟,二人從此盡了此生的緣分??茨敲饭媚锱c少爺相處,如膠似漆,教她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有過這么一段如溪水若細雨的感情。
“若風呢?”
“回老夫人,奴婢離去時少爺仍在屋內(nèi),似責怪梅姑娘病未痊愈便下床來走動。”
白氏于是感慨萬分:“那梅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短短幾月,竟教若風轉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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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摔門后便后悔了。
確是不喜歡阿桃,但終究她是他的妻,二人相識至今,陪伴他度過那段寒窗苦讀的艱難歲月的,甚至不是生養(yǎng)他的親娘,而是她。對阿桃再多不滿意,也多少有情意在。方才阿桃氣急了說“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他氣,卻決計不會真寫下休書。
成親那天起,他就決定要同她相守到老。發(fā)達后拋棄槽糠之妻轉娶大戶小姐的“傳統(tǒng)”,張遠是不屑的。
不知不覺到了街上來。漫無目的地行著,路過賣糖糕的攤子,腦海里浮現(xiàn)初到京城時,阿桃對街邊賣的桂花糕吞口水的模樣,心念微動,連忙折回去挑了好幾塊不同口味的糖糕,用紙袋包好揣兜里,往家的方向趕。
阿桃仍在房內(nèi),沒在繡帕子,而是在衣柜前不知做甚么,聽見他氣喘吁吁喚她的名,驚訝地迎出來,問他又發(fā)生甚么好事情了。
張遠想留個驚喜,于是沒有拿出那幾塊糖糕,而是緩了口氣問道:“你在屋里翻甚么東西呢?耳墜又弄丟了么?”
阿桃沉默片刻,答道:“收拾細軟?!?/p>
張遠怔住了:“收拾細軟?你要去哪里?難道是你那爹娘死皮賴臉地找上門來了?可你早就被賣給我們家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那牙婆跟我娘說,你爹娘簽的是死契——”
“不是,”阿桃冷冷地打斷道,“就在今天不久前,我不是同你說了么,咱倆兒和離罷?!?/p>
張遠呆在原地,如置冰窖。
阿桃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回房內(nèi)繼續(xù)收拾包袱,被張遠一把拉住,她正要甩開,卻聽他顫抖著道:“我,我給你買了好多糖糕……”
張遠忙從懷里掏出那包糖糕,塞進她手里。
那鼓鼓的紙袋握起來很實,糖是貴重東西,這一包必定不便宜,阿桃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你……”
“你吃一塊罷,”張遠不讓她說下去,“買都買了,我也不愛吃甜的,你不吃的話便浪費了?!?/p>
阿桃遲疑了會兒,如他的愿,打開了那折了一層又一層的紙袋,糖糕有三塊黃的一塊粉的,糖霜融化了些,四塊沉甸甸地蜷縮在一起。捻塊黃的嘗一小口,頓時皺了眉頭:“太甜了,吃起來膩得很。”
張遠伸手也捻了一塊黃的入口,確是膩了,黯然道:“那我拿給鄰居那兩個小孩分著吃罷,孩童總愛吃這類甜食的?!?/p>
阿桃便將剩下幾塊包回去要遞給他,下一秒,胃內(nèi)卻一陣翻騰,扶著門框干嘔起來。
張遠嚇了一跳,忙上前扶她:“阿桃,你怎么了!莫非這糖糕壞了?”
阿桃嘔出來一些酸水,突然猛地直起身,愣愣看向他:“張遠,我,我這個月的葵水沒來,上個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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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三世婚》讓我明白,真正的愛人,應該是醬紫的:對于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