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極躺在床上，感受著身體傳來的陣陣疼痛，對凌霄笑道：“安心，我沒事?！?/p>

他問：“如今，是什么時(shí)辰了？”

凌霄答：“馬上午時(shí)了?！?/p>

蕭無極雙手握緊，眼睛一瞬變得通紅，他嘴唇顫抖了兩下，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凌霄的手腕。

他壓制住哭腔，“凌霄，帶我......帶我去午門菜市口?！?/p>

凌霄點(diǎn)頭，隨即一把抱起蕭無極，隨手拿起床邊的外衣披在了蕭無極的身上，而后離開了寢殿。

等漢王的人進(jìn)來時(shí)，只看到了空蕩蕩的床。

皇孫殿下！失蹤了！

漢王聽到了這消息，手中的藥瓶掉在了桌上，閉上眼睛道：“去午門，把他......罷了，讓他看吧?！?/p>

他睜開眼：“定國公一生為國為民，或許也想看到他的孫兒來送他最后一面?！?/p>

“待行刑完畢，帶皇孫殿下去天牢。”

侍衛(wèi)應(yīng)道：“是！”

......

青天白日，白發(fā)蒼蒼的定國公跪在行刑臺上，滿身的血，一身的臟污。

他身著囚服，閉著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聽。

圍在外面的百姓正脫口大罵著，定國公通敵叛國，導(dǎo)致北境連續(xù)丟失五城，為抵抗契丹，大慶增加賦稅，征兵。

這些苦難，全都加諸在了百姓的身上。

凌霄抱著蕭無極，便是這個(gè)時(shí)候到了這里。

看到外爺?shù)哪且豢?，蕭無極的雙手抓緊了衣袖，紅著眼睛落在地上，“外爺......”

定國公似有所感，忽然睜開眼睛看向了人群之中，只是一眼，他便瞧見了自己的外孫。

老人家身子一顫，如何不明白他的外孫是違抗了皇命從遼西回來了！

他對著蕭無極搖頭，再搖頭，最終，淚灑衣衫。

“午時(shí)已到！”

行刑官丟下令牌，蕭無極向前撲了下，卻被凌霄抱緊了。

“長生殿下！”

凌霄抱緊了他，感受著蕭無極劇烈顫抖的身體，聽到他壓抑的哭聲，再看向那臺上的老人。

妖魔為禍人間，不管是恩公還是定國公，或是廢太子，全都是被妖魔吸取氣運(yùn)，導(dǎo)致如此悲慘的結(jié)局。

可她如今連妖魔是誰都不知道，她絕對不能讓長生殿下涉險(xiǎn)，更不能暴露她的存在。

“哈哈哈哈！”

定國公忽然大笑起來：“為國征戰(zhàn)四十年！今日歸黃泉！李某！無愧父老鄉(xiāng)！”

“只可恨！賣國賊竊我權(quán)柄！只可恨！我已年老，無力反抗！”

“只可恨！契丹擾我大慶，無人能應(yīng)戰(zhàn)！”

他花白的頭發(fā)隨風(fēng)飄揚(yáng)起來，大笑著看臺下被蒙蔽的百姓，“可恨??！我之子之女，皆為大慶而死！如今卻要被我這個(gè)通敵叛國之徒，染上污名！”

“我不服！我不服??！”

行刑的人一口酒噴灑在大刀上，而后對準(zhǔn)了定國公。

“定國公，莫要說話了，少受些苦！”

定國公搖搖頭，隨即又哭又笑：“我求求......我求求這漫天神佛！我求求這在世活佛！不論是誰，聽我一言，護(hù)住我的孫兒吧！”

“留他一命！留他一命??！”

“長生！”

“長生?。。。　?/p>

“噗呲！”

大刀斬落。

蕭無極咬住了唇，血從嘴角落下，凌霄急忙掐住他的下巴，而后便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蕭無極的唇上。

“唔！”

蕭無極已經(jīng)分不清任何東西，狠狠咬在了凌霄的手上，他只看得到那血噴灑的好遠(yuǎn)，好遠(yuǎn)......

凌霄抱緊了蕭無極，聽著周遭的叫好聲，心中殺意沸騰，難以遏制。

凌霄聽到蕭無極壓抑著哭聲，低低地說著，“凌霄，求求你......”

他看向了定國公的尸身，按照定國公所犯的罪責(zé)，他的尸身大概要在菜市口暴曬數(shù)日，才有人將他收斂。

蕭無極不愿他的外爺遭受此等苦難。

凌霄輕聲回道，“長生殿下，放心?！?/p>

她將定國公的尸身帶了出來，與蕭無極出了城，再次來到了那凌霄花懸崖之上。

蕭無極身體虛弱，凌霄讓他守在旁邊，挖了個(gè)大坑。

“外爺，別怪長生將你草草下葬，事到如今，我連一個(gè)棺材都給不了你?！?/p>

他紅著眼，用帕子擦著老人家的臉，凌霄用布料將腦袋和身體綁在了一起，遮住那血紅的脖頸，或許還能騙一騙皇孫殿下。

“長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這里已經(jīng)是長生找得到，最好看的山崖了?！?/p>

他抬起顫抖的手，指著那遠(yuǎn)處的凌霄花，壓抑不住哭腔，“外爺，那凌霄花陪著你，日后日升日落，總多一份風(fēng)景?！?/p>

凌霄走過來，“長生殿下，送定國公入土吧......”

蕭無極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劃過，他拒絕了凌霄的幫忙，抱著老人家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大坑。

凌霄摘了一枝凌霄花，放在了定國公的身邊。

抱著蕭無極上去，“長生，再看一眼老人家吧?！?/p>

蕭無極低下頭，卻閉上了眼睛，“凌霄，讓我外爺......睡吧?！?/p>

凌霄點(diǎn)點(diǎn)頭，下一刻，她雙腳一跺！“咚！”的一聲巨響，所有土壤一瞬沖入了坑內(nèi)，墳塋瞬間便成了。

定國公乃代罪之身，連墓碑都不能刻。

蕭無極堅(jiān)持不住直接跪在地上，痛苦地開口喊著，“外爺?。?！”

凌霄頓了頓，背過身不再看蕭無極。

蕭無極再也壓制不住痛苦，崩潰地哭嚎出聲。

整座山崖之上，除了悲傷，便是逐漸而起的恨，便是如何都放不下的怨恨與痛苦。

定國公、廢太子，蕭無極所擁有的一切，都被人惡意地剝奪了。

凌霄站得筆直，直到哭聲漸漸平息，她聽到身后傳來一句，“凌霄，多謝你?！?/p>

凌霄轉(zhuǎn)過身，看著臉色蒼白的蕭無極，手握緊了，“長生殿下，你的身體......”

蕭無極失笑，“我這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從遼西回來之時(shí)，有神醫(yī)為我斷言，活不過兩年，我中了根本無解的毒。”

凌霄頓了頓，應(yīng)當(dāng)是有解的，找到是誰下的，就能找到毒藥。

蕭無極抬頭看著凌霄，“我活不了多久了，可凌霄，我不服啊?！?/p>

他紅著眼，“我不甘心??！”

凌霄蹲下身來，“長生殿下，不論你想做什么，凌霄都在?！?/p>

蕭無極嘴唇顫抖，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凌霄，“這兩年，你......”

他的話還沒問完，有人向他們走了過來，凌霄下意識戴上面紗，急忙要抱著蕭無極離開。

卻不想專門等著蕭無極的太多了，哪個(gè)方向都有。

“漢王有令，命蕭無極前往天牢?！?/p>

凌霄皺眉，蕭無極卻漸漸回過神來，趕緊將凌霄推開，“走?！?/p>

凌霄不動，蕭無極再次重復(fù)了句：“走！”

凌霄還是后撤了，隨即很快消失在了樹林之中。

蕭無極抬手捂著心口，蒼白著唇說道：“帶我去吧?！?/p>

他閉上眼睛，淚順著臉頰滑下，再睜開眼，臉上卻沒有了表情。

指甲掐進(jìn)手心，他擦去嘴角的血，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外爺已死，他的母妃，母妃的兄弟姐妹們，李家所有人在這些年里全都已經(jīng)死沒了！

漢王，他又有什么花樣？

凌霄隱入昏暗，皮膚傳來些焦灼的痛感，哪怕這樣冷的日光，也讓她難耐。

定國公死了，若是她沒記錯(cuò)，天牢里還關(guān)著恩公的父親，大慶的廢太子。

凌霄隱隱有些不安，可她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跟在他們的身后。

......

與此同時(shí)，張府，昏迷了許久的張沅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似乎做了噩夢，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守在身邊的侍從聽到聲音，趕緊開口：“四少爺！您醒了！”

張沅感受臉上一陣陣的疼，抬手摸了下，卻摸到了包扎的紗布。

他漸漸回憶起來昨夜的事情，“昨夜......”

“明山呢！”

才開口問，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貼身小廝不在身邊，那侍從趕緊低頭：“明山哥，他，他死了......”

張沅記起來，黑暗中有人的腦袋滾到了秦嫣然的身邊，他記起來了，那張臉！是明山！

鬧鬼了？

昨夜！鬧鬼了！鬼來了，是夭娘......宋夕顏！是她！

侍從咬牙，還是說道：“四少爺，還有，還有昨夜帶回來的東西，不見了！”

這一下，張沅渾身冰涼，急忙從床上起來，卻腳軟向下一倒。

侍從和他并不太默契，沒來及的接住，讓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摔在了地上，臉上的傷口被重重摔了下，傷口裂開了。

侍從嚇得趕緊給張沅扶起來，張沅卻一把將他推開，血紅著一雙眼近乎精神崩潰地開口：“嫣然呢！嫣然呢！”

侍從跪在地上：“嫣然小姐無礙，只是被嚇昏過去了！”

張沅雙手顫抖，想到昨夜的一切，他又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這人間哪里來的鬼魂！”

“再說了，以宋夕顏那樣的性子，哪怕死了，哪怕死了也不敢來找我們！”

“難道她沒死？”

“不！她死了，她死了！”

張沅狀若瘋魔，他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定然是有人為宋夕顏報(bào)仇！”

“報(bào)官！去！去給我報(bào)官！有人在我院內(nèi)殺人！殺人！”

侍從都愣了，報(bào)官？

報(bào)官如何說？

說四少夫人被少爺挖了心，有人給四少夫人報(bào)仇，殺了院內(nèi)的小廝，扮鬼嚇?biāo)纳贍敽玩倘恍〗悖?/p>

“青玉！”

就在此刻，一婦人走了進(jìn)來，丹鳳眼上翹著，刻薄又無情地開口：“你冷靜下來！”

張沅看到來人，“母親！母親！有人在我院中裝神弄鬼！有人殺了我的小廝！偷了藥引！”

張府大夫人，張沅生母白氏上前，掄起一巴掌直接將瘋魔的張沅扇懵了。

她涂著鮮紅丹蔻的手指戳著張沅的額頭：“昏了頭了！吵吵嚷嚷！”

“不就是個(gè)小廝，死了就死了！”

“藥引被偷，那便再尋一個(gè)！”

張沅愣著，緩緩回過神來，“母親......”

白氏冷哼一聲：“既然我們已經(jīng)殺了人，取了心，就要把事情做干凈，是我低估了這宋夕顏，居然還有人在意她。”

“那賊人沒有殺你，沒有殺嫣然，只是殺了些小廝和侍衛(wèi)?！?/p>

“如此，他或許也不是為了宋夕顏而來，或許藥引還能再拿回來?！?/p>

張沅眼中漸漸有了些光，他抬頭看著白氏：“母親，那我們?nèi)绾文没貋恚　?/p>

白氏皺眉看他：“你真是被嚇出了神，沒了腦子，先壓下此事，掃干凈了尾巴再說其他。”

“我問你，取心之后，你可處理過夕顏小院的人？”

張沅搖頭：“還未曾......”

白氏橫了他一眼：“宋夕顏好歹是國公府的人，真要是有人來尋，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gè)交代。”

“還好昨日我便差人給國公府送了消息，說宋夕顏病死在了外面，我告知他們宋夕顏染得天花，尸體已經(jīng)火葬，棺材馬上要入府，你打起精神來，給她辦個(gè)喪儀，我已經(jīng)派人去處理夕顏小院的那些人了?！?/p>

“這些事情做完，再說如何拿回來那藥引?！?/p>

張沅點(diǎn)點(diǎn)頭，他頓了頓，還是開口：“母親，這世間，真的沒有鬼神，對吧？”

白氏氣的又一指甲戳在張沅的額頭：“沒有！”

“若是有，這大慶多少人都要被厲鬼索命了！”

白氏氣得離開，張沅被侍從服侍洗漱換衣，走路時(shí)忽然腳底膈了下，他挪開腳，卻看到了一塊鮮紅的瑪瑙。

他不由臉皮一顫，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再次抬腳一下！狠狠地踩上去！

“宋夕顏，你已經(jīng)死了，你已經(jīng)死了！”

他喃喃低語，夾雜著些怒喝，“你早該死了，是我讓你多活了兩年！”

“你自己答應(yīng)的，哪怕付出一切，也要讓我得償所愿！你的血，你的肉！你的心臟都是我的！是我的！”

“你自己做的決定，說話要算話！”

瑪瑙被徹底碾碎，張沅抬腳離開時(shí)，一陣風(fēng)吹過，將那些粉末吹離，吹向了一個(gè)偏僻的房間。

有人躲在房間內(nèi)，雙手緊緊握住嘴，低聲地哭著。

“四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