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橋洞底下，手指剛碰到尸體下巴，那層紅綢突然就塌下去了。

“趙隊(duì)!這、這布料不對勁啊!”新來的實(shí)習(xí)警員小王舉著相機(jī)的手在抖，閃光燈把潮濕的橋洞照得鬼氣森森。

紅綢底下露出張青紫色的臉，死者嘴巴被撐成夸張的圓形，我拿鑷子撥開她下唇，三顆水銀膠囊正閃著冷光。

“拍照了嗎?”我頭也沒回，小王喉嚨里發(fā)出咕嚕一聲，估計(jì)是咽回去半口早飯。

身后傳來皮鞋踩碎冰碴的動靜，省廳來的法醫(yī)陸懷遠(yuǎn)拎著箱子蹲到我旁邊，銀色解剖刀在他指間轉(zhuǎn)得跟蝴蝶刀似的，“趙隊(duì)長，勞駕讓讓?！?/p>

他刀尖劃開尸體喉管的時候，我聞到股苦杏仁味。

“氰化物?”我扯下手套，紅綢料子滑得惡心，像是剛從哪個戲班子順來的。

“急性汞中毒?！标憫堰h(yuǎn)刀鋒一挑，水銀膠囊叮當(dāng)?shù)暨M(jìn)證物袋，“不過口腔黏膜有灼傷，死前應(yīng)該被灌過氫氰酸——小王同志，別吐在警戒線里?！?/p>

實(shí)習(xí)生捂著嘴狂奔出去的動靜里，我摸到尸體攥緊的右手。

掰開僵硬的手指，半塊銅腰牌黏在掌心，刻著“紅綢會丙辰年”六個篆字。

“七六年?”我對著光轉(zhuǎn)腰牌，銅銹里滲著暗紅色。

陸懷遠(yuǎn)突然抓住我手腕，解剖刀涼颼颼貼上我虎口，“趙隊(duì)這疤挺別致啊?！彼⒅易笫中≈父康臒齻毯?，鏡片反光晃得人眼暈。

我甩開他的手站起來，“拍照取證完就運(yùn)回去，重點(diǎn)查紅綢來源?！?/p>

橋洞外頭飄著細(xì)雪，警戒線外擠滿了看熱鬧的。

有個穿綠棉襖的老太太突然扒著線喊：“官爺!這橋墩子上有字!”

我鉆出防水布，老太太指甲縫里黑乎乎的，正指著水泥柱上一串刻痕。

湊近了看，是幾道歪歪扭扭的劃痕：“救我1987.3.21”

“上周剛刷的標(biāo)語?！蔽颐拔乃嚍槿嗣穹?wù)”下面新鮮的石灰層，“這刻痕不超過三天?！?/p>

“隊(duì)長!”小王舉著棉簽跑過來，“煤灰樣本和十年前鋼廠爆炸案的殘留物匹配上了!”

我手機(jī)突然在兜里震起來，局長的大嗓門震得耳朵疼：“青川!紅星劇院那邊又出事了，周墨白非要見你!”

跨上挎斗摩托時，陸懷遠(yuǎn)正倚著警車抽煙。

他摘了手套的手在雪天里白得瘆人，煙頭明明滅滅映著解剖刀上的“周”字刻痕。

紅星劇院的銅把手凍得粘手。

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濃重的沉香味兒嗆得人太陽穴直跳。

“趙隊(duì)長來得真快。”周墨白從《鎖麟囊》的戲單上抬起頭，義肢撞在黃花梨桌角上發(fā)出金屬脆響。

這老東西六十八了還梳著大背頭，右腿鋼管上雕著梅蘭竹菊。

我甩出證物袋拍在桌上，“紅綢眼熟嗎?”

他手指撫過水銀膠囊的“紅星“鋼印，突然嘿嘿笑起來：“這是我給《牡丹亭》特制的道具，去年倉庫失竊丟了兩箱——青川你小時候，還扮過杜麗娘的書童呢?！?/p>

我后槽牙突然開始發(fā)酸，像是有人往里塞了塊干冰。

老留聲機(jī)突然自己轉(zhuǎn)起來，黑膠唱片滋啦滋啦響：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關(guān)了!”我踹了腳桌子，銅香爐差點(diǎn)翻倒。

周墨白紋絲不動地磨著墨，筆尖在宣紙上拉出條血似的紅線：“三月二十一號，是個好日子啊。”

手機(jī)在兜里震了一下，是物證科短信：“紅綢經(jīng)檢測，含有人體油脂及京劇油彩成分?！?/p>

我轉(zhuǎn)身要走，周墨白陰惻惻的嗓音追上來：“聽說你最近總夢見火?那年的《挑滑車》扮相多俊，燒了真可惜......”

摩托引擎聲蓋過了老東西的笑聲。

等紅燈時我才掏出手機(jī)，最新那條陌生號碼短信刺得眼睛生疼：

“輪到你了，趙隊(duì)長。”

發(fā)送時間顯示是三天后的凌晨兩點(diǎn)。

物證科辦公室的白熾燈管嗡嗡響，我翻著鋼廠爆炸案卷宗，十年前那場大火燒死的九個人里，有個保管員叫沈紅梅。

照片上的女人眼下有顆痣，和今天橋洞女尸的位置分毫不差。

“但沈紅梅十年前就死了。”我指著焦尸報告。

技術(shù)員小張推了推眼鏡：“除非有人偷梁換柱，不過......”他忽然噤了聲，我順著他的視線轉(zhuǎn)頭，陸懷遠(yuǎn)正倚著門框玩解剖刀。

“新鮮出爐的毒理報告。”他甩過來一沓文件，“死者血液含致幻劑LSD，劑量足夠讓大象跳芭蕾?！?/p>

我盯著檢測單上的數(shù)據(jù)，“所以她是產(chǎn)生幻覺自己吞的水銀?”

“更有趣的是這個。”陸懷遠(yuǎn)突然伸手撩開我劉海，刀尖擦著額角劃過，”趙隊(duì)長后頸的皮下芯片，最近有沒有異常?”

我抄起訂書機(jī)砸過去的時候，局長電話又來了：“青川!文化宮出事了!尸體擺得跟祭壇似的......”

沖出現(xiàn)場時和抱著檔案的小王撞個滿懷，紙頁飛散中，十年前沈紅梅的燒傷鑒定報告飄到腳邊——左手小指缺失，疤痕呈月牙狀。

我摸著自己被火舌舔過的左手，突然聽見腦后有女人在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