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秋意蕭瑟。

被半邊籬笆圍著的院子里，稀稀拉拉散落了一地的紙錢。

一襲麻衣，平靜淡漠的面龐藏在散亂的發(fā)絲下面。

腰間別著一把嗩吶。

加上門口伏在地上，像死了一般的老黃狗。

讓陸無生的院子，顯得鬼氣森森。

“咚——”

陸無生握著手中的紙錢鑄子，在一堆黃紙上，印下一排銅錢印。

直到腦海中的系統(tǒng)響起。

才微微停頓。

【姓名：陸無生，年齡：20】

【壽命：50，根骨：凡骨】

【技能：鑄錢LV1（100/10000）】

【每日鑄錢：強(qiáng)身健體、疏通穴竅】

【今日增加壽元：12個(gè)時(shí)辰】

……

咚——

陸無生手中的銅錢鑄再度揮擊。

腦海中的記憶，便如屋后那一方被秋風(fēng)吹皺了的池水般蕩漾開來。

這是他穿越的第三年。

不像別的主角那般，一穿越就有著各種生死危機(jī)。

沒有退婚，沒有奇遇。

日子平淡，且平穩(wěn)。

一間草屋，一片巴掌大的池塘，一條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黃狗。

這就是他全部的財(cái)產(chǎn)。

咚——

銅錢鑄隔著紙錢，再度落在木樁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每一次揮擊，體內(nèi)便會涌出一股暖流，游便四肢百骸，讓他舒爽不已。

這是半年前覺醒系統(tǒng)的緣故。

似乎只要自己每日鑄造紙錢，便能夠強(qiáng)身健體，增加壽元。

自那以后，這幾乎成為了自己的必修課。

對于陸無生來說，沒有什么遨游天地，鎮(zhèn)壓一方世界，成為萬物主宰的夢想。

他只希望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自己的日子。

鑄錢、吃飯、散步。

他很喜歡凡人的生活，看著鎮(zhèn)子上升起的道道炊煙，青石板上孩童的嬉鬧聲，他總覺得莫名的安心。

像前世，那些小說中，那種打打殺殺，動輒拯救蒼生的故事，他總覺得太遠(yuǎn)。

想到這里，陸無生不由得一笑，如果自己真的身在某個(gè)故事中，這一副鬼氣森森，不管人間死活的樣子，那定然是反派魔頭了。

天寒，臥在籬笆下的老黃狗，忽然抬了一下眼睛。

有氣無力的吠了一聲，似乎從某個(gè)秋夢中醒來，對著陸無生敷衍了一句。

有人來了。

陸無生停下了手中的錢鑄，木樁上的紙錢，便紛紛揚(yáng)揚(yáng)，嘩啦啦的散了滿地。

沿著晦暗的秋色看。

一個(gè)綠色的墨點(diǎn)，緩緩近來。

那是鎮(zhèn)上張家的仆人，青衣皂靴，臉頰蠟黃，干瘦。

此時(shí)，進(jìn)了院子，見了滿地紙錢和披頭散發(fā)，如鬼般的陸無生，不由得便打了個(gè)寒顫。

原本挺拔如竹竿的身子也稍稍矮了些。

恭敬道：“陸爺，張家少爺過兩天滿月?！?/p>

“方圓百里就您一人會這百鳥朝鳳，主家吩咐我來請，勞駕您去一趟。”

“這是定錢?！?/p>

仆從從懷里掏出了一個(gè)布包，沉甸甸的。

陸無生看了一眼，里面怕都是銅錢，顯然是知道陸無生的習(xí)慣。

喜歡銅錢清脆，紙錢橫飛，特意將銀兩換成了大把的銅錢。

至于那百鳥朝鳳，則是陸無生家里祖?zhèn)鞯氖炙嚒?/p>

和做紙錢、鑄棺材一般。

這方圓百里，這一手百鳥朝鳳的手藝，獨(dú)此一家。

而尋常人家里，哪個(gè)不希望，自己生子、成親、喪葬的時(shí)候，能夠把陸無生請來？

能夠風(fēng)風(fēng)光光，被這一聲嗩吶送走，這才圓滿值當(dāng)。

只可惜，尋常人家里是請不起陸無生的。

尋常人也用不起這百鳥朝鳳的曲子。

所以，陸無生這些主要還是靠這香燭紙錢過日子。

濁酒、稀粥，都是尋常。

像今天這樣的大買賣，是少有的。

陸無生的心情好了起來，就連籬笆下趴著的老狗也跟著響亮地吠了幾聲。

“知道了?！?/p>

“讓你們家老爺備上好酒?！?/p>

陸無生特意囑咐了一句。

仆從便連連點(diǎn)頭。

陸無生好酒，這是鎮(zhèn)上人都知道的事情，大戶人家要請他去奏樂，沒有好酒，怕是不肯來。

但張家本就是靠著酒莊起家，據(jù)說家中珍藏的春風(fēng)釀，百兩黃金都不賣。

可他心里知道，這位陸爺?shù)陌嬴B朝鳳，值這個(gè)價(jià)！

……

秋意涼爽，被烏云罩了幾天的鎮(zhèn)子，終于放晴了。

日光鋪在平滑的青石板上。

陸無生穿著一襲青灰色麻衣，發(fā)絲只攏了一邊，用干草扎著，露出有些蒼白的面龐。

腰間別著一把顯得有些暗黃的嗩吶，一條慢吞吞的老黃狗，跟在他身后。

張家很富，宴席從寬闊的張家大宅，一直鋪到了大街兩側(cè)。

四下熱鬧非凡，看這架勢，怕是半個(gè)鎮(zhèn)子上的人都來了。

“張家出手真是闊啊，這張家少爺?shù)臐M月酒，怕是有個(gè)上千桌吧！”

“那可不，張富戶老來得子，自然是寶貝的緊?！?/p>

“只可惜，張家少爺出生一個(gè)月了，不哭也不出聲，張富戶尋遍了名醫(yī)也查不出個(gè)原由。”

“誰說不是呢，可憐張家，一輩子積德行善，不想?yún)s生了個(gè)啞巴，張富戶頭發(fā)都急白了?！?/p>

陸無生從酒席中間的道路穿行而過。

不緊不慢，兩側(cè)的嘈雜聲到了他這里卻戛然而止。

一人，一狗，拖著細(xì)長的影子，仿若游魂。

雖無聲，卻好似有陰兵開道，紙錢紛飛。

少傾，陸無生到了張家門外。

白胖圓潤的張富戶，親自來迎。

華貴的絲綢緞子，在日光的照耀下讓他活像一枚銅錢。

陸無生看著他，涌上了不少記憶。

張富戶原名張進(jìn)財(cái)，賣酒起家。

家中雖富，卻從不欺壓鎮(zhèn)上百姓。

就連陸無生平日里走過的青石板，都是張家鋪的。

記得陸無生才穿越那一年，冬雪撲面。

家中無糧，他曾在張家門前，喝了一碗熱粥，熬過了那一年的風(fēng)雪。

后來才知，每年冬夏、饑荒，張家都會放糧。

鎮(zhèn)上許多百姓，都曾因?yàn)閺埣业倪@一口粥活了下來。

如此大善之人，老來得子，卻天生聾啞，實(shí)在令人唏噓。

門外，張進(jìn)財(cái)與陸無生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進(jìn)了門。

來到張家大堂，便見到一滿面愁容的女子，懷抱一白胖嬰兒。

襁褓里的嬰孩顯得有些呆滯，完全沒有普通嬰兒的靈動可愛。

似乎完全感受到不到外界一樣。

一對黑溜溜的眼珠，仿若一潭死水。

“這是小兒，張庭生。”

“天生聾啞，還請先生不要見怪。”

張進(jìn)財(cái)見到陸無生被嬰孩吸引，苦笑介紹。

“無妨?！标憻o生擺手。

他望著嬰孩如古井般的眸子，從腰間解下嗩吶。

腦海里系統(tǒng)的聲音隨之響起。

【技能：百鳥朝鳳LV1(0/10000)】

【目前作用：震神魂，窺過往】

【目標(biāo)人物：張庭生】

陸無生一愣，沒想到系統(tǒng)在此刻激活了新技能。

在剎那間，眼前的畫面似乎模糊了起來。

他仿佛化身嬰兒，呱呱墜地。

只可惜自己看不真切這世間的風(fēng)景，只能朦朧聽見些許呼喚。

就好像自己的三魂七魄亂做了一團(tuán)，自己被困在一個(gè)繭里。

不管自己怎么掙扎，都無法出去。

……

“陸先生，陸先生？”

張進(jìn)財(cái)?shù)暮魡緦㈥憻o生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他看向前方的那個(gè)嬰孩，眼中有了一絲震撼之意。

自己剛剛經(jīng)歷的，是張庭生在這方世界簡短的一生。

襁褓中，木然的張庭生如同一座精美的雕塑，默不作聲。

可此時(shí)，陸無生卻已經(jīng)有了，救他的辦法。

陸無生對著張富戶耳邊言語了一聲，便引得對方神色激動，整個(gè)張府便都亂了起來。

隨著一聲急切的怒吼，慌亂之中便有人從一側(cè)，搬來了一張?zhí)珟熞巍?/p>

大堂正中央，除了陸無生，其余人等便都退散了開來。

陸無生緩緩坐下，無數(shù)的目光紛紛匯聚。

大堂里安靜極了，張府上下，好像都屏著一口氣般。

唯有襁褓中的張庭生，神色木然，如同神龕上的一尊佛像。

陸無生握住了腰間的嗩吶，腦海中滿是穿越那一年的風(fēng)雪。

一碗熱粥，一件蓑衣。

似乎一啄一飲皆有定數(shù)。

你曾借我一日口糧，我便還你子孫后世福澤。

甚好，甚好！

于是，氣從心間起，剎那之間，如昆山玉碎，鳳凰啼叫！

若朱雀涅槃，破繭重生！

哇——

大堂之上，原本如提線木偶般的張庭生，在這一刻，嚎啕大哭，響徹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