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最近幾天老感覺自己有點心神不寧，幾次鋪開稿子想給張楊寫封信，剛開個頭就寫不下去，能寫什么？總不能告訴她，“女上司，老婆吃醋”，這醋你算是吃定了，這也太殘忍。她那么多年就是等著和我寫寫精彩的第一華章的，現(xiàn)在要告訴她我已經(jīng)不再有那一章，等于在她純潔的心靈上刻一刀。雖然說時下已經(jīng)沒人太講究這些，可對張楊這個抱著繡花枕睡覺的女兵絕對不能這樣。丁一放棄了老實坦白這一環(huán)，心想，或許這就是她選擇了我，我沒有拒絕她，命中注定只能自己折磨自己。

丁一這幾天也在觀察蔡燕飛有沒有什么變化。他失望了，幾天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樣，真能裝，好像她跟丁一之間根本沒有那么一回事，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來的春情蜜意是另外一個女人做的一樣。

丁一退回到自己辦公室來想想也想通了。

這幾個月下來不都讓你看到了一位有能力的領(lǐng)導(dǎo)是怎么當(dāng)?shù)?。輕車熟路、點水成冰的高明的政治手腕，舉重若輕，輕放幾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就贏得了各鄉(xiāng)鎮(zhèn)的一呼百應(yīng)，把新華機(jī)械配件廠職工破產(chǎn)安置，就得到了一頂大膽潑辣敢于碰硬的女書記的桂冠，一位敢作敢當(dāng)勇于創(chuàng)新的縣委書記形象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就打造完成。丁一還親眼目睹，一回到家，她能脫下工作裝換上休閑服，馬上扮演起好賢妻良母的角色，把一周來丈夫兒子積攢下來的臟衣污物清理干凈，把丈夫內(nèi)衣襯領(lǐng)滿滿的唇膏齒印搓洗的毫無痕跡，能做到這一點的女人，她要尋求作為缺失的部分感情生活，自然也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的，跟你這樣的嫩草上次把床，就想讓人家勤拋媚眼唇上留香？你就拉倒吧，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

丁一想，逢場作戲，各取所需，才是本秘書當(dāng)下的政治生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來我丁一也要在這條路上蹚蹚這水的深淺了。

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起，丁一拿起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張初九的聲音。

“丁秘書，晚上在神仙居不見不散?！?/p>

“我恐怕來不了，手頭上還有個報告稿沒拿出來?！?/p>

“說不過去吧，丁秘書，你再忙也得給我個機(jī)會請你喝兩杯吧？”

“這……好吧，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這小秘書還不得聽從你這大局長調(diào)遣？”

放下電話，丁一想把手頭的事抓緊理一理，省得拖下來明天不趕趟。

“蔡書記，這是你明天常委會的議題，這是后天全縣農(nóng)村交通工作會議的報告。”

丁一拿著幾份文件走進(jìn)了書記辦公室，把明后兩天的書記工作安排和需要他秘書做的事說過一遍，聽聽蔡書記還有什么其他安排和交代。

蔡燕飛和往常一樣，仍然埋頭做她自己的事，對丁一的話她沒有異議就不會抬頭表示什么，只要她不開口，這事就算妥當(dāng)了，你就可以退去。她若抬起頭來，要么就是還有什么補(bǔ)充或其他事交代。丁一看到她在縣委組織部遞過來的干部名單上勾勾畫畫著，沒有什么表示，就想退去，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想起來張初九的電話。

“蔡書記，晚上我有個應(yīng)酬，想請個假?！?/p>

當(dāng)秘書的，在領(lǐng)導(dǎo)沒有睡覺之前，你都得在崗，做到隨叫隨到，一般來說都要晚上九點鐘左右才能離開辦公室，要去神仙居喝酒，就得先請個假，省得蔡書記需要時不知道我跑哪兒去瘋了。

聽到這話，蔡燕飛才抬起頭來，看了丁一幾眼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忍住了。

“少喝點?！?/p>

這句話倒充滿了幾分女性的柔情。

丁一想，剛才聽我說要請假，她有話要說又憋了回去，莫不是又想要我陪她洗澡了吧，這次她從家里出來可有一個多星期沒回家了。

在坐著黃包車去神仙居的路上，丁一就在想張初九這個人。上次因新華機(jī)械配件廠破產(chǎn)案的事，跟張初九有了幾次接觸，這人給丁一的印象就是圓滑，用句簡單的話概括，張初九是見到塊大石頭也停下腳步說幾句的人。說話做事都可以說滴水不漏，他要把你繞進(jìn)去著了他的道你還不一定知道，就是平時大家說的，他把你賣了你還在幫他數(shù)錢呢。別看他左一個秘書右一個領(lǐng)導(dǎo)地捧著你丁一，他跟你套近乎不是說他要交你這個朋友，而是看中你背后的那張牌。如果是你不是蔡燕飛書記的秘書，可能能跟你說句話就算看得起你了，專門設(shè)宴請你喝酒那想都別想，縣委辦和縣府辦那些個秘書，他請過哪位上過神仙居。

“丁秘書真是大忙人，我在這把腿都站細(xì)了才把你給等來?！?/p>

還沒等丁一從黃包車下來，兩塊黃包車費張初九早就遞給了黃包車夫，張初九的口袋里永遠(yuǎn)少不了這種硬幣。

“不好意思，剛想出門又被蔡書記叫到辦公室去。”

你想利用我背后的牌，我就隨時隨地把她高高舉起來。

“能把你丁秘書請到，我已經(jīng)燒了高香了，快請進(jìn)?！?/p>

這又是另外一種風(fēng)格的包間，古香古色的一盞吊燈下是花鳥仕女圖的墻面，衛(wèi)生間旁邊還有一個小門，門里有一張三人沙發(fā)，好像是專門為喝醉酒的人準(zhǔn)備的還是有其他用途，丁一說不上來。一張紅木圓桌和四五條紅木椅，幾道雅致的本地名菜已經(jīng)擺上桌，彭公望已經(jīng)在包間里等著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只叫上小彭來陪你丁秘書喝幾杯?！?/p>

“很高興見到彭廠長?！?/p>

“我也高興見到丁秘書，別再叫我廠長，我現(xiàn)在是無業(yè)游民?！?/p>

“讓你去經(jīng)委技改科坐著還不舒服？”

“我不是坐辦公室的料，頭暈?！?/p>

新華機(jī)械配件廠破產(chǎn)后，彭公望沒了去處，還是蔡燕飛書記開了口，讓他先到縣經(jīng)委上班，誰知道他還不樂意。通過幾次接觸，丁一覺得彭公望跟張初九不會是一路人，他跟張初九走在一起，多半是因為張初九當(dāng)初把他拉到新華機(jī)械配件廠來，后來又推薦他當(dāng)了廠長，他在仙宮又沒有什么沾親帶故的人。

剛準(zhǔn)備開吃，仙宮神仙居的老板娘米芝香就推門進(jìn)來，一屁股就坐在張初九身邊去，一雙手早擱在張初九肩上。

“我來陪幾位帥哥喝幾杯，不介意吧？”

“你來的正好，沒女人陪，這酒就少些勁道，關(guān)鍵是你得把我們的丁秘書陪好喝好才是?！?/p>

“那……丁秘書，我第一次跟你喝酒，先來三杯？”

丁一知道這米芝香來陪酒，肯定是張初九先安排好的。丁一的酒量嶄露頭角就讓張初九有些膽怯，憑他和彭公望兩人恐怕不是丁一的對手，所以就派米芝香來助酒。

米芝香端著酒杯就過來，半個身體已經(jīng)倚在丁一身上，濃郁的香水味薰得丁一有點神情恍惚，畢竟袒胸露背的女人這樣近距離地倚著他的機(jī)會極少。

幾巡酒過后，說話的風(fēng)格也開始改變了，張初九這樣思維縝密的人，嗓門也大起來了。

“古語說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新書記新縣長來了，縣里的中層干部都得重新洗洗牌，我張初九這次能不能謀個一官半職，就全靠丁秘書了?！?/p>

請丁一喝酒的用意還是說出來了。最近一段時間打電話來邀請丁一吃飯喝酒的人確實不少，丁一也大都推辭不去。丁一知道自己突然熱絡(luò)起來的原因，可是能在蔡燕飛面前說什么話發(fā)揮什么作用，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吃人家的嘴軟，不管不顧有好處就上，絕不是他丁一的性格。

“張局這話就沒說對，一是你本來就是局長，二來要靠我這小秘書謀官，那真是找和尚借梳子，沒滴法（發(fā)）子嘍?！?/p>

“向陽花木早逢春，我是很看好你的。丁秘書，不是我說你，你陪著位美女書記還不能把話說到位，這就是你服務(wù)沒到家。你問問米芝香，要是把女人服務(wù)到家了，她能不聽你的話嗎？芝香你說說是不是？”

“再漂亮她也是縣委書記，尊重是第一位的?！?/p>

喝這點酒就想讓我丁一口無遮攔，還遠(yuǎn)著呢。

“縣委書記也好，省委書記也罷，只要是女的，脫了衣服照樣陪男人上床睡覺。別把她們看得那么神圣。你丁秘書要是近水樓臺得不到月，別告訴我你小年輕那東西不行啊，哈哈哈！”

“這話過了，這話過了?！?/p>

“說笑說笑，不說不笑。丁秘書，要是你擺平我的事，你就是我這輩子的知己好友。來，我先敬你一杯！”

“你張局還是寬心吧，這次轉(zhuǎn)轉(zhuǎn)正問題不大?！?/p>

縣委組織部提交的干部調(diào)整方案曾經(jīng)過過丁一的手，他說出這句話還是有點把握的。

“轉(zhuǎn)個正算個屁，我再混個三年五年的總能排上隊，我是想到下面去走走，你知道的，現(xiàn)在要上去都得過鄉(xiāng)鎮(zhèn)這個臺階不是？”

原來張初九把手伸向這么遠(yuǎn)。

從神仙居出來，張初九搖搖晃晃的已經(jīng)送不到門口了，米芝香叫了輛黃包車付了車錢讓送丁一回家。

丁一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張初九這人想的就是遠(yuǎn)，在這條道上走著的人，像他這樣深謀遠(yuǎn)慮的人不是沒有，但像他這樣調(diào)動所有人脈往一個方向使勁的人不多，連我這小秘書他都要利用一把，他的力度可想而知。這段時間，仙宮縣的這些部門和鄉(xiāng)鎮(zhèn)的頭頭腦腦們，都在發(fā)揮各自優(yōu)勢在忙著這件事。

這話說與不說，張初九的這個忙幫與不幫，是丁一現(xiàn)在最難拿捏的事情。

“石頭，咋喝那么多酒？”

“不多，才一瓶多點?！?/p>

“剛才有個人來找你，等你半天沒回來，走了。”

“是誰？”

“他不說我咋知道，他就讓我把這給你，大概是什么文件吧？”

媽媽遞給丁一個大牛皮紙信封，封好口，又沒寫任何字。丁一拆開一看，傻了，十幾沓百元大鈔，不用數(shù)這也有上萬元。

“這么多錢？！”

媽媽也看傻眼了，她一天到晚都是跟一毛兩毛打交道的，什么時候見過這么多錢堆在一起。

“他就沒有告訴你他是誰？”

“我也奇怪，光坐著不說話，臨走才說他是白鶴鄉(xiāng)的?！?/p>

“白鶴鄉(xiāng)……？”

丁一拿著牛皮信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