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相這話很惡毒,徑直將全天下的妖禍都?xì)w結(jié)到了坤儀一個人身上。
上位者,一向?qū)幙尚牌溆?,不會信其無,當(dāng)今圣上就算再護(hù)著她,也會因此話留下隔閡。杜相算盤打得很好,就算一時半會無法將坤儀拉下馬,也要給她埋下禍患。
坤儀聽得笑出了聲。
杜相一頓,繼而惱道:“御前調(diào)笑,你眼里可還有陛下?”
“我御前調(diào)笑,相爺不還御前妄言么,要說不敬,相爺?shù)淖镆苍撀湓诒緦m前頭。”收了笑聲,坤儀鳳眼含威,“且不說古書記載妖禍早我出生幾十年,何以歸罪于本宮,就說昨日宴上你孫女化成了狐妖——相爺可有任何證據(jù)指向本宮?”
杜相一頓,憤然看向聶衍:“證據(jù)都被昱清侯帶回了上清司。”
聶衍看他一眼,淡聲拱手:“回陛下,事情尚未查清,但臣當(dāng)日就在相府,碰巧站在殿下身側(cè),殿下并未做過任何可疑之事?!?/p>
“昱清侯向來穩(wěn)重?!钡弁躅h首,“他既然在場,便能做人證。”
“陛下!”杜相氣急,“這不是妖災(zāi),分明只是人禍!坤儀公主前腳咒罵了蘅蕪,她后腳就化了妖,其中難道沒有半分關(guān)聯(lián)?況且近日來坤儀公主與四皇子來往甚密,非是老臣斗膽攀誣,實(shí)在是陰謀之云已籠頭上啊陛下!”
妖禍沒有證據(jù),便開始論起了黨爭。
坤儀翻了個白眼,看向座上的帝王。
她這位皇兄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夭折在了半途,另外兩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紀(jì)。
皇子么,難免都有野心,三皇子和四皇子表面和氣,私下一直斗得厲害。坤儀作為最受寵的皇姑,才不會參與小孩子打架,所謂來往甚密,不過也就是四皇子去明珠臺請了一次安。
大抵也是了解她的脾性,帝王有些不耐煩地沖杜相擺了擺手:“愛卿受了驚嚇,年紀(jì)也大了,且回去休息幾日吧。”
帝王這個態(tài)度,擺明了是要偏袒。
杜相不甘心地起身,咬咬牙,拿出了一軸長卷:“老臣進(jìn)宮之時,受人所托,給陛下帶來了一份貢禮?!?/p>
“哦?”帝王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何人所貢?”
“蘅蕪的未婚夫婿,徐梟陽?!?/p>
盛慶帝坐直了身子,微微皺眉:“愛卿,按照禮數(shù),這恐怕不妥?!?/p>
不但不妥,私自攜帶鄰國商人的東西進(jìn)宮,往大了說,杜相還有通敵叛國之嫌,就算兩國因著和親暫時交好,此舉也是不合情理。
若是可以,杜相也不愿如此。
他嘆了口氣,讓郭壽喜檢查了卷軸,給帝王呈了上去。
“這是十座鐵礦,三座在我朝境內(nèi),七座在鄰國,每年產(chǎn)鐵占各國總量相加的一半。”胡子有些發(fā)抖,杜相閉眼,“徐梟陽說他別無所求,只想與陛下做一個賭約——以坤儀公主作賭,她招婿,駙馬若能活過一年,這十座鐵礦便盡歸陛下所有,若是駙馬再次暴斃……”
杜相睜眼:“那就請陛下以蒼生為重,處死坤儀公主?!?/p>
帝王怔愣,繼而大怒:“放肆!公主金尊玉貴,豈能由得他來作賭!”
“請陛下三思。”
看了坤儀一眼,帝王臉色漲紅。
大宋缺鐵,十座鐵礦能保證每年的兵器冶煉之需不說,還能讓宋人名正言順地進(jìn)入鄰國開采運(yùn)輸,對于大宋百利無一害。
坤儀安靜地聽著,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生氣的情緒。
從她皇兄看她那一眼她就知道,這事兒得成?;市痔蹛鬯且换厥拢粽f到國家大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本宮還在為前夫守喪?!睉醒笱蟮卮蛄藗€呵欠,坤儀道,“若杜相能尋得法子叫我喪期內(nèi)招婿還不落人口舌,本宮便應(yīng)了這個賭約?!?/p>
“坤儀……”帝王眼含愧疚。
“無妨?!彼龥]再往上看,只盯著杜相,“您覺得呢?”
“好?!倍畔嗤纯鞈?yīng)下,“朝內(nèi)妖禍眾多,就說天命請公主為國沖喜,再招婿也是情理之中?!?/p>
輕笑點(diǎn)頭,坤儀起身:“其余的皇兄與相爺商議就好,臣妹告退?!?/p>
帝王愧疚地目送她離開,略微有些無所適從:“昱清侯?!?/p>
聶衍正若有所思,突然被點(diǎn)名:“臣在。”
“你近來若是無事,就多去明珠臺走動走動?!彼馈?/p>
聶衍沉默。
要說朝中有誰能與公主成親,過上一年而不被克死,他自然是首先被考慮的人選。
然而,聶衍沒有主動請纓,也沒有理會帝王的暗示。
他只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便也告了退。
“侯爺?!?/p>
臨出宮門的時候,杜相叫住了他。
聶衍停步側(cè)眸,就見杜相走到他身側(cè),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聽聞侯爺生辰將至,老夫也沒什么好送的,就送侯爺一句話吧——有些渾水,侯爺還是不蹚為妙?!?/p>
徐梟陽敢拿十座鐵礦作賭,便就是篤定了坤儀公主有問題,昱清侯摻和進(jìn)去,沒什么益處。
風(fēng)拂過宮門,吹得聶衍玄色長袍輕輕擺動,他負(fù)手而立,平靜地聽杜相把話說完,淡聲道:“多謝相爺指點(diǎn)?!?/p>
杜相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乖順,又身處要位,若是能為他所用,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晚些時候犬子會替老夫送賀禮去,還請侯爺笑納。”他笑道。
聶衍頷首,算是應(yīng)下,而后告辭,身影很快消失在宮城之外。
***
坤儀公主要招婿的消息不知為何就傳開了,民間頗有微詞,但朝野卻是難得地一片贊頌。
“殿下為國祈福,乃大義之舉?!?/p>
聽得她白眼都要翻到了后腦勺。
她的命運(yùn)就是這些人手里的玩物,對他們有利便夸上幾句,有害便指著她的脊梁骨要將她罵穿。
“殿下當(dāng)真打算招婿?”蘭苕滿眼擔(dān)憂地看著她,“若是那人活不長,殿下也當(dāng)真要送命不成?”
“徐梟陽這拼死一搏是有些力道的?!崩x懶洋洋地?fù)嶂缟辖Y(jié)痂的傷口,“本宮不死也要被他扒層皮下來,也算平了杜蘅蕪心頭之恨?!?/p>
“可杜家這兩位公子小姐的事,都與殿下無關(guān)啊。”蘭苕覺得委屈,“憑什么就因著您體質(zhì)特殊,便全算作您的過錯?!?/p>
坤儀輕笑,伸手彈了彈她的眉心:“傻丫頭,好人才跟你講道理呢,可你看這世上,有幾個好人吶?”
蘭苕捂著頭,還是委屈,卻也沒再說,只道:“對了,奴婢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給侯府送了請?zhí)??!?/p>
眼眸亮了亮,坤儀坐直身子:“侯爺怎么說?”
蘭苕有些遲疑地垂眼:“他府上的人說侯爺出門滅妖去了,不在?!?/p>
這是哪門子的糟爛借口。
坤儀不悅,將身子靠回軟墊里,懶洋洋地盯著房梁上垂下來的紗簾瞧:“昱清侯那人,看著清風(fēng)朗月,心里的墻修得老高,短時間內(nèi)要搏他歡心,比登天還難?!?/p>
“可他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了?!?/p>
“是?!崩x點(diǎn)頭,而后又笑,“但他那樣的人,不是為了成為誰的夫婿候選而活著的?!?/p>
昱清侯圣寵正濃,又每天都在立功,將來哪怕是功績積累,也足夠他地位高升,衣食無憂,憑什么要犯險來救她這個惹人厭的公主?
委婉拒見已經(jīng)是他的態(tài)度了,她也不能拿刀去逼著人家?guī)兔Α?/p>
輕嘆一聲,坤儀朝蘭苕擺手:“去庫房,替我挑一挑禮物吧?!?/p>
昱清侯是朝中新貴,他每年的生辰,本就會有眾多人借來送禮。今年,因著坤儀公主要招婿的消息,昱清侯府的大門更是險些被踏破。
上清司各司主事今日齊聚,看著這盛況,不由感慨:“昱清生辰一過,誰再敢說我上清司清高不懂俗務(wù)?”
“三哥,昱清面子薄,你這般打趣,他待會兒就要惱了?!?/p>
“哈哈哈惱什么?我瞧著挺好,將來昱清若是成婚,我上清司眾人便也算是名正言順的皇家護(hù)衛(wèi)。”
聶衍坐在上頭聽他們胡扯,面上一點(diǎn)表情也沒有:“黎主事想來是最近清閑,倒聽起坊間傳言來了?!?/p>
被點(diǎn)名的黎諸懷訕訕一笑:“忙自然是忙的,聽么,也順路聽了點(diǎn)。他們說那坤儀殿下為了討你歡心,拿了一塊上好的血玉去找巧匠雕刻,我今日還等著開眼呢?!?/p>
血玉對凡人來說只是貴重的寶石,但對于他們這些修道之人而言,便是上佳的法器,能擋煞護(hù)身,十分難得。
聶衍聽著,輕哼了一聲。
坤儀才不懂什么擋煞不擋煞,她能挑來做禮物的,只能是一個原因:好看。
“也不一定就是送我的?!彼唤?jīng)心地往門外看了看,“你們莫要再提?!?/p>
已經(jīng)午時了,賓客已經(jīng)到齊,但沒看見她那夸張的鳳駕。
聶衍知道她斷然是會來求他的,所以他不著急,端著茶慢慢喝,一邊喝一邊等。
然而,午時已過,府中開宴了,外頭還是沒有坤儀公主的通傳。
茶盞有些涼了,聶衍將它放回桌上,面無表情地走向宴席,去接受眾人的祝賀。
不來便罷,他想,也不是非要盼著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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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成雙的這部女頻小說《長風(fēng)幾萬里》,讓我詩意大發(fā),在此吟詩一首:與君相思意,幾人解風(fēng)情?伴君聽雪語,何人會其明?不求天倫之樂,但愿相惜相守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