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電話那端是冰冷機械的聲音，沐司戀黯然收了手機。

三年了，一千多個白天黑夜，她仍躺在楚擎妄的黑名單里。

“沐**，您怎么還沒吃晚飯？”身后傳來值班護士的聲音。

護士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飯盒上。

已經(jīng)晚上九點，飯盒里的食物早已變涼。

“我?guī)湍闳嵋粺??！?/p>

沐司戀轉(zhuǎn)頭，“護士**，能借你手機一用嗎？”

對上她光禿禿的腦袋，往下是一雙無神的眼眸，一張瘦得皮包骨頭、如同難民的慘白小臉。

護士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再次撥打牢記于心的號碼，那邊很快接通。

是一個女人，聲音溫溫柔，聽著就讓男人心底發(fā)軟，“你找阿妄嗎？他在洗澡，你可以等一會再打過來?！?/p>

沐司戀直接掛斷。

三年不見，他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人，沐司戀不意外。

可一想到那個男人，心里還是忍不住抽痛難過。

護士將熱好的飯菜送到病房，“沐**，你好歹吃一點?！?/p>

沐司戀點頭，“嗯”了一聲，道了謝。

一口米飯艱難咽下肚，強烈的胃腸反應(yīng)，令她嘔吐不已。

本就食少，她吐出了酸水，最后什么都吐不出，胃里卻又是一陣痙攣。

切骨的疼痛一下子爆發(fā)，逐漸浸蝕五臟六腑，沐司戀痛得在地面上打滾。

“嘩！”她張嘴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

“沐**！”護士嚇得想要將她扶起。

“止……止痛針……”沐司戀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白得像紙。

又因那刺目的紅色液體沾染在一側(cè)臉上，使她看上去像個吸血鬼。

豆大的汗水連同眼眶里的水珠大滴往下落。

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

沐司戀知道，她的一條腿已經(jīng)邁進了陰朝地府，并且死死卡住，再也沒有收腳的可能。

“你等等，我馬上去給你配針。”護士跑出病房。

未等到止痛針，沐司戀已暈過去。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

同樣是那道嬌柔的嗓音，“阿妄他在給寶寶洗澡，你有什么事晚點再打過來哦?！?/p>

沐司戀怔住了，他們，已經(jīng)有了寶寶？

他還親力親為的為寶寶洗澡！

手下意識的往自己的小腹上覆去。

那里，也曾經(jīng)孕育過一個孩子，她和楚擎妄的。

可他說，“沐司戀，想生下我的孩子，你配嗎？”

沒聽見她的回應(yīng)，對方又說，“我懷了二寶，沒辦法跟阿妄和寶寶在浴室里玩水仗。對了，你是誰呀……”

“啪！”沐司戀不等她說完，就狼狽的掛斷了電話。

眼淚無聲滑落。

三年，他和那個她即將抱倆。

而她，一無所有。

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朋友。

就連頭上，一根頭發(fā)都沒有。

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患了癌癥，雙側(cè)乳腺癌，肝癌。

抗癌三年，雙乳已被切除，她現(xiàn)在就是個怪物。

然而，癌細胞還是出現(xiàn)了全身轉(zhuǎn)移。

癌痛將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活不下去了。

可她才二十五歲。

她好想，臨死前，見他一面。

也許沒必要，可她終究是不甘心。

終于第三天晚上，電話那邊傳來了男人清冷卻十分好聽的嗓音，“你好，哪位？”

沐司戀未語淚先流，她壓下心底那股強烈的悲痛，“楚擎妄，是我?！?/p>

那邊像是愣了一下，“你是……”

沐司戀張了張嘴，只覺滿嘴的苦澀。

他已經(jīng)聽不出她的聲音。

也對，現(xiàn)在的她，容顏已變，認識她的人，不會再認出她。

病痛的折磨，就連她的嗓音也不再是曾經(jīng)那副清麗模樣。

“我是沐司戀?！彼粏≈曇舻馈?/p>

自我介紹完畢，她又急急的說，“你別掛電話，我快要死了，只是想再聽聽你的聲音?！?/p>

見他一面，她已不再奢求。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知道自己這模樣跟鬼無異，見了又如何？

更何況，他肯定不會見她的。

他那么恨她。

聽出是她，男人的聲音一下子冷了十度，“沐司戀，你又想耍什么花樣？三年前你說你快死了，怎么？你現(xiàn)在是在地獄里給我打電話？”

他說過，她這樣的人，不配活著，早就應(yīng)該下地獄。

她在三年前查出了癌癥時，就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她病了，可能活不久。

乳腺癌、肝癌，哪個不是致命的癌？

他不信，認為這是她對他無理取鬧的一環(huán)。

自那以后，她被他拉進黑名單，一腳踢出了他的生活。

三年過去，他仍堅信她是在誆他、玩弄他。

密密麻麻的酸澀涌了上來，沐司戀聲音哽咽，“楚擎妄，我們夫妻一場，不要對我這么殘忍。我真的快要死了……”

不等她說完，他就掛斷電話。

沐司戀眼淚流了下來。

她知道他心里有人，卻死活不肯離婚，不肯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

不肯同他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xù)。

就這么拖著。

一年又一年。

她甚至對他說過，“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歡她，我不介意你跟她在一起，就是求你不要離婚?！?/p>

“這樣你看好不好，一三五你回家，二四六你陪她，余下周日給你放假一天?！?/p>

“我……可以當(dāng)她不存在。”

她是廣城沐家千金大**，平日里高高在上，驕傲又任性，在楚擎妄的面前，她卻如此的卑微，委屈求全，她以為，能感動得了他。

沒想到，得到的是他加倍的嫌棄和厭惡。

瞧，這就是戀愛腦的結(jié)局。

不會有好下場，只可惜，她醒悟得太遲了。

……

癌痛再次來襲。

“啊……”

沐司戀發(fā)出慘烈的尖叫。

好痛，好痛！

四肢百骸，如同電鉆在游走，所到之處，傳給她的，是十二級的疼痛。

冷汗浸濕了衣衫。

她倒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匆匆趕來的護士的腿，“護士，我不想活了，求你給我安樂死吧?！?/p>

好痛苦。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疼痛在折磨。

沒有任何質(zhì)量的在這世上茍活，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不如，早些解脫。

過去，她一直在想，也許再等等，就能等到他。

如今收到他的絕情，對這人世間，再無留戀。

護士見識過太多的生死，眼下還是紅了眼，她嘆息道，“沐**，安樂死目前在我國是違法的。我們不能這么做。但是國外有幾個國家倒是可以執(zhí)行安樂死。”

沐司戀又吐了一口血。

國外……

她還能飛過高山飛過大海去尋死嗎？

不能了。

她既飛不過高山，也飛不過大海。

她現(xiàn)在連走幾步路都是顫巍巍的。

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刮跑。

護士看著她，于心不忍，“沐**，我先給您注射**。”

沐司戀癌痛發(fā)作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而**對她的止痛效果也越來越差。

其他止痛藥劑，效果更差。

她呼吸的每一天，都是在等死。

所有的治療于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她留在醫(yī)院的唯一目的，疼痛的時候，有人給她上止痛針。

護士把她扶到床上，替她清洗血跡。

想到她的住院清單，也只能嘆氣。

這個世界，可憐的人太多，無能為力的人也太多，愛莫能助的事情也太多、太多……

沐司戀在這家醫(yī)院腫瘤科治病三年，腫瘤科的工作人員對于她的情況，多多少少還是從她口中了解了一些。

她非南城人士，從哪里來，無人知曉。

知道她無父無母，無親人，無朋友。

她有丈夫，可她丈夫三年了從來沒有來看過她一眼，從來沒有露過臉。

小護士們八卦，猜測她的丈夫早死在了外面。

“沐**，據(jù)說國外的安樂死，一針需要幾十萬，你……”護士頓了一下，還是殘忍的說道，“你的住院費已經(jīng)用完，已欠費一百多元……”

沐司戀雙目無神的盯著天花板，有氣無力的回道，“好，我知道了?！?/p>

護士退了出去。

沐司戀在床上也不知躺了多久。

劇烈的疼痛減輕后，她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出病房。

她這個鬼樣子，別人看見了，會以為是見了鬼。

她不想嚇人。

南城四月的天氣，二十三度的氣溫。

不冷。

微風(fēng)徐徐，沐司戀卻打了個冷戰(zhàn)。

“這位先生，買二手手機嗎？”

醫(yī)院大廳外，沐司戀問一個正蹲在地上刷抖音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抬起頭，“啥？”

沐司戀道，“手機是三年前的款，還很新，愛瘋十四，兩百賣給你?！?/p>

“啥？”

“那……一百五也可以。你看看這手機。”沐司戀直接將手機遞到他面前。

將死之人，已經(jīng)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

年輕男子操作驗證了一番，“確定一百五？”

“嗯?！?/p>

年輕男子很爽快的掏了錢，沐司戀將手機恢復(fù)出場設(shè)置，拔出電話卡扔進垃圾桶里。

男子拿了手機就溜，生怕沐司戀反悔。

沐司戀拿了錢去交住院費。

除了手機，她已身無分文。

轉(zhuǎn)身正打算離開時，她看見了他。

她法律上的丈夫。

三年不見，他人居然在南城？

為了養(yǎng)病，她來到了這座城市。

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楚擎妄。

他邁著沉穩(wěn)步伐而來。

氣質(zhì)矜貴，氣場強大。

幾年不見，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帥氣、更加成熟有魅力。

他推著輪椅，注意力全在輪椅坐著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一看已是孕晚期。

“別怕，不會有事?！彼矒崤?。

聲音好溫柔。

是她沐司戀不曾得到過的溫柔。

女人輕聲嬌嗔，“我只是肚子疼了一下下，還沒到預(yù)產(chǎn)期，你不用緊張?！?/p>

他們從她眼前走過，完全沒留意到她的存在。

他沒看見她。

就算看見了，他也不會認出這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如果認出了她，她也能夠想象得到他眼里的溫度。

沒認出她也好。

沐司戀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原來，他和心愛的女人定居在了南城。

臨死前還能再見他一面，也算了卻此生的愿望。

同時，心，也算徹底的死了。

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什么可留戀的。

沐司戀轉(zhuǎn)身，一步步，往醫(yī)院的頂樓走去。

吃力的爬上護欄。

站直身子，雙臂張開。

“楚擎妄，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不再遇見你！”

如果有來生，她也不要再做戀愛腦，不再每日里只顧圍著男人轉(zhuǎn)。

她閉上眼睛。

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

她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直直往下墜。

耳邊，是呼呼的風(fēng)聲。

終于，解脫了吧？

“啪！”

不過幾秒的時間，她的身子重重砸在地面上，腦漿涂地，血流成河。

耳邊尖叫聲一片。

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人之將死，所有痛覺，全部消失。

死前，她看見了楚擎妄。

視力模糊，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沖他笑了。

終于，她還是死在了他的面前。

死在了20**年4月10日這天……

“起來！你又在耍什么花樣？”

耳邊，傳來男人惱怒的嗓音，“沐司戀，你覺得有意思嗎？”

沐司戀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趴在楚擎妄的身上。

男人身形高大，胸膛硬實寬闊。

沐司戀在他懷里，顯得很嬌小。

她吸了吸鼻子。

鼻尖處是男人清凜的氣息，淡淡的木質(zhì)香，專屬他的好聞的味道。

楚擎妄劍眉輕蹙，滿臉不悅。

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布滿怒意。

寒意從男人的身上一陣陣往外涌。

沐司戀愣，她從十五樓跳下，居然沒死？

想象一下一個大西瓜從高處砸下去的場景……

楚擎妄看她不動，直接不耐煩的推開她。

沐司戀倒在一旁。

她垂眸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婚紗。

這是……

她立即從地上站起。

抬起雙臂。

入眼的皮膚又白又嫩，不再是枯槁樣。

掐了一把前臂，**肌膚立即變紅，還有痛意傳至。

摸臉，臉蛋光滑細膩。

摸頭，有頭發(fā)，不是光頭！

楚擎妄原本正打算走出房間，看她一連串奇怪的動作，劍眉微蹙。

“我今晚睡客房。”他淡聲道。

沐司戀沒留意他的話。

她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前世的乳腺癌，為了活命，她同意醫(yī)生建議的切除術(shù)。

兩只手在身前用力抓了抓，真實的觸覺令她紅了眼。

脫口而出，“它們還在！”

楚擎妄瞬間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