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至，清晨涼風(fēng)甚是愜意。

李莫愁和陸展元兩人，如同往常一般，在后庭拆招。只聽得遠遠有人呼喚，人未到聲先到，但聽得數(shù)聲“大哥，大哥！”

隨著呼聲，一個青春少年快跑朝后庭奔來，一臉風(fēng)塵。這邊兩人聞聲，亦是停下，而陸展元早就迎了過去，邊走邊喚：“二弟，你回來了?！?/p>

來人正是陸展元胞弟陸立鼎，較陸展元少許幾歲，兄弟自小情深，幾無分離。此番陸立鼎隨家父遠游歷練，想起來已快半年。此刻兄弟相見，倒是親熱。

李莫愁靜立一邊，不做打擾。只待兄弟寒暄之后，聽得陸展元問道：“二弟，爹爹呢，是否就在前廳。我有事要向他稟告，你且隨我同去?！标懻乖南?，兄弟回來，那爹爹自然是同回。正好立馬就將莫愁之事稟告，早擇吉日，成其好事。

陸展元顧不得兄弟說話，轉(zhuǎn)身對李莫愁柔聲道：“莫愁，你先回房休息，我這就去見爹爹?！崩钅钤缇吐牭眠m才兄弟兩人對話，心下自是歡喜，也就嗯了一聲，徑自而回。

陸立鼎只是在兄長說話之時，看了李莫愁一眼，便在心內(nèi)大贊美貌。待李莫愁回轉(zhuǎn)，陸立鼎才恍如回過了神，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問道：“大哥，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陸立鼎一問，陸展元才醒悟。自己只顧著尋爹爹說事，卻忘記將莫愁介紹給自家兄弟認識。當(dāng)即打趣道：“什么姑娘不姑娘，你馬上就要叫嫂子了?！毖粤T哈哈而笑，自是喜不勝收。

“走，快帶我去見爹爹。”陸展元滿心都是好事，硬是拖著陸立鼎往前廳。殊不知陸立鼎臉上表情愁苦了一下，隨即半帶吞吐說道：“爹爹……爹爹尚未回莊，還在路上。我是先回來，好做安排?！?/p>

陸展元身形一滯，隨即笑道：“我明白了，爹爹定是又結(jié)交到不少江湖俠義之士，所以令你先回，好通告我準備接風(fēng)洗塵?！标懥⒍σ膊环瘩g，只是點頭。

既然爹爹不回，陸展元也就暫將心事一放，隨口又道：“二弟先不忙休息，我?guī)闳ヒ娚┳樱　毙值軣o隙，說話自是隨意，也不管陸立鼎是否愿意，陸展元拖著他立刻折返，往李莫愁所住廂房而去。此刻的陸展元，只想讓身邊的每一個親人，都來分享他的這份歡喜。

李莫愁回房不久，卻見陸展元去而折返，臉上淡笑，只道好事已定。也不顧那般禮節(jié)，見人就問：“陸郎，你爹爹同意了嗎？”陸展笑笑搖頭，隨后一番解釋，倒也無妨。一邊招呼莫愁和兄弟相識，只不過戲言歸戲言，常理之下，陸立鼎還是只稱呼莫愁一聲姐姐。李莫愁自然不會計較，倒是順著情郎口吻，“二弟”叫得親切。

當(dāng)日別無它事，陸展元只管拉著胞弟東拉西扯，順同莫愁之事也一股腦說了。李莫愁一旁作陪，也只是謙虛笑笑，偶爾插上幾句，倒是甚為和美。只是陸立鼎始終表情不見多大歡喜，陸展元越是說得歡喜，這陸立鼎越是有種愁苦之相。

李莫愁倒是心細，察覺異色，自以為舟車勞頓，趕緊提醒情郎放人去休息。陸展元這才住口，放胞弟先行休息。只是兄弟情深，陸展元更有許多好事要說，約定當(dāng)晚兄弟同眠，誓要將滿心喜事說它個夠。

次日一早，李莫愁如同往常一般，去尋陸展元練武。只是待到廂房門外，卻聽到內(nèi)中傳出一陣爭執(zhí)之聲。聽聞口氣，自然是陸家兄弟相爭。

李莫愁雖不聞前因，但卻將當(dāng)下言語聽得個明明白白。

只聽得陸立鼎道：“如此大事，大哥你怎可擅自做主，爹爹回來，你又如何解說。”

陸展元道：“莫愁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有一副菩薩心腸，那等門第之見，為何也會影響到我們武林中人身上。二弟，你變得世俗了！”

“大哥！”陸立鼎話中無奈，只是又道：“莫愁姐姐確實好姑娘，但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救命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但是這也不能作為婚配之由啊。大哥要報恩，方式千百種，何必一定要如此。

“二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我想娶莫愁，只是為了報恩嗎？我和莫愁是真心相愛，我已經(jīng)立下誓言，今生非她不娶，就算是爹爹親自來說，我也不會改變主意?！标懻乖捯翦P錚，再添決心：“此事我已定下，爹爹回來之時，我自會解說，不用二弟費心?！?/p>

“大哥！你……”陸立鼎還要再說，卻被門外人聲打斷。

打擾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聽聞兩人爭執(zhí)，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兩人各持立場，互不相讓，生怕因為自己之事，壞了兄弟感情。如此就算將來自己嫁入陸家，總也有所不好。當(dāng)下裝作剛來，敲門出聲。

李莫愁淡然一笑，只道：“陸郎，今天還練武嗎？哦，二弟也在，正好，要不一起？”

陸展元見是莫愁，心中頓時一緊。陸立鼎未必知曉李莫愁輕功厲害，但是陸展元卻是清清楚楚。此刻李莫愁突然推門而進，勢必早就在門外聽了許久，生怕全數(shù)被她聽去，不由得一言不發(fā)，臉色不好。

陸立鼎也是一愣，隨后只是陪笑，說道：“莫愁姐姐來了。練武我就不去了，你陪大哥就好。我先告退?！?/p>

陸立鼎借機而去，只留下李莫愁、陸展元兩人。

相顧無言，唯有尷尬。

少頃，陸展元輕嘆口氣，正要啟口，卻聽得李莫愁先出了聲。李莫愁道：“陸郎，適才門外我都聽到了……”李莫愁話未說完，陸展元已經(jīng)是緊張了起來，趕緊問斷，“你都聽到什么了！”

李莫愁不曾料到情郎如此激動，當(dāng)下寬心安慰道：“二弟所言也有道理。我無父無母，古墓一派又是默默無名，當(dāng)真是配不上你。如果此事當(dāng)真讓你為難，那我……那我……”李莫愁原本只想讓情郎知曉自己尚能釋懷，但是說到后來，卻硬是說不出口，卻只暗道自己原來也是所陷甚深。

李莫愁越是如此說，陸展元越是心不安。聽聞李莫愁所言，似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是一聲長嘆，道：“莫愁，我果真沒有愛錯你。我說過，今生我將是你的守護，我要讓你一輩子都沒有憂愁。如若失信，我必不得……”

“別說，陸郎！”李莫愁哪里肯讓他發(fā)此毒誓，當(dāng)即用手摁在了他的唇上。只是聽他發(fā)誓，心下一寬，半真不假的說著：“我知道陸郎對我一片真心，定然不會負我。如果陸郎有一天真的負了我，我也不會讓什么天公雷神的來懲罰你，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标懻乖汇?，李莫愁卻又是打趣般的說道，“既然陸郎說要陪我一輩子，那我就收下這份大禮。到時候要殺要剮，可就由不得你了?！?/p>

陸展元哈哈一笑，也聽不出真假，只是將李莫愁摟入懷里，說道：“好，好！如果我陸展元有一天負了你，定然甘愿死在你的劍下！”李莫愁經(jīng)他一抱，心中暖意頓生，顧不得再說什么，只是依偎。

陸展元少頃松手，隨即誠意道：“我不知道你適才究竟聽到了什么，但是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會說服爹爹，絕不讓你傷心。只不過目前看來，需要一些時間，莫愁，你愿意相信我嗎？”

李莫愁適才只聽得一半，只以為不過門第之見，又聞得陸展元這般保證，自然是相信，也就低頭說好。

陸展元又道：“爹爹最遲明早就會回來，我想你……”只是話到一半，怎么也無法出口，臉色卻已經(jīng)滿滿歉意。

李莫愁當(dāng)下明白，心想自己情郎夾在兩邊，勢必心中難熬，自己斷不能讓他為難，立即說道：“無妨，陸郎。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等會就收拾一下住回城里客棧，等你說服你爹爹，再來接我便是?！?/p>

“莫愁……”陸展元兩難之間，竟聽得李莫愁說出如此話來，頓時心中又酸又憐，一股男兒氣上來，錚錚而道：“你等著我，我一定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你娶進我陸家莊大門，我要你一輩子都做我的妻子?！?/p>

“嗯?！崩钅畈幌攵嘟o情郎壓力，只是希望一切順利，又關(guān)照道：“千萬不要和你家人爭執(zhí)，凡事不可意氣用事，我只想我的陸郎開開心心，我會等著你，多久都會等著你?！?/p>

“莫愁！”陸展元再無話說，只是一把抱緊李莫愁，又是深情一吻。

此去客棧，陸展元親自陪來，硬是留下許多盤纏，并做了一番叮囑。兩人又是互訴衷腸，再是一番纏綿。直至臨走，李莫愁更是掏出一物，塞于陸展元手中。只聽得李莫愁道：“陸郎，此物你留著，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它?！?/p>

陸展元一看，卻是一方錦帕。上面繡著紅花綠葉，紅花是大理國最著名的曼陀羅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綠陸音同，綠葉就是比作她心愛的陸郎了，取義于“紅花綠葉，相偎相倚”。

陸展元回想李莫愁為學(xué)刺繡女紅，將自己傷的十指滴血，更是說不出的心酸。當(dāng)下嘴唇一咬，卻是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后，才說：“等著我，莫愁！多久都要等著我！”

自此分別，倒也情意不減。

只是陸展元一別之后，卻是音訊不傳。時日一長，李莫愁也不免有些放心不下。數(shù)次于半夜偷偷躍身進莊，卻總是聽到陸展元和人爭執(zhí)之聲。心想陸郎也是不易，我不得太過逼迫于他，于是心中倒也是平和了下來，安安靜靜在客棧等起來。

如此一來，李莫愁倒也獨自輕松，一個人將嘉興城里里外外玩?zhèn)€了夠，整日掛著笑容進出客棧，對人也多是客氣，連掌柜伙計見了她，都只道仙子下凡，人間不可方物。

這一日，時節(jié)已至秋分，天氣更是爽朗。李莫愁閑來無事，隨性而走。嘉興城的街道她已不知逛過多次回，直道是打發(fā)時間。

忽然，街頭一陣人聲，聽得有人呼喊，“大伙快去喲，陸家莊派發(fā)喜錢！”江南當(dāng)?shù)亓?xí)俗，大戶人家娶妻、生子、做壽等等，必然會發(fā)錢發(fā)物，以資街坊，也算是一種積德。聞得有人喊，路人紛紛朝著指引而去。

李莫愁本是不在乎這些，但是聽得陸家莊三字，心里卻是緊了一緊。趕緊尋著適才喊話的人問：“是哪戶陸家莊？”那人答道，“自然是我們嘉興城最有名的陸家莊，陸家刀法冠絕江南武林的陸家莊。聽說少莊主要成婚，真是大喜事一件。姑娘，你也趕緊去，領(lǐng)份喜錢，沾沾喜氣?！?/p>

李莫愁卻不急，心里念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只道是往好處想，不禁臉上嬌紅了起來。暗道，“陸郎，你終于說服你爹爹了。”隨即徑自回客棧而去，但又一想，不妨去看看熱鬧也好，于是又折返而去。

李莫愁一路走的歡喜，心情甚好。途中幾位婦人領(lǐng)得喜錢而回，擦身而過，嘴里不停嘀咕。只聽得一婦人道：“陸家公子果真眼光不同尋常，什么大家千金富家小姐通通不要，只選了一位江湖俠女，聽說還是外地人，距嘉興城好遠呢。”

李莫愁聽得更是歡喜，忍不住慢下腳步，想再聽聽旁人口中對自己的贊美。

又一個婦人道：“話也不能這么說。這陸家公子選人，你們以為這么簡單，告訴你們，此事大有文章。”

又一婦人道：“什么文章，說來聽聽?！?/p>

先前那婦人說道：“我聽說，這新夫人來自云南大理，不但武功好，人長得漂亮，而且家世背景不一般，據(jù)說是什么段什么先皇帝的大臣之女……”

另一人也道：“對對對，我也是這么聽說的。我還聽說新夫人姓何，好像閨名叫沅君?！?/p>

“什么！”李莫愁只聞得自己頭腦中“嗡”的一聲，便再也聽不清楚。心中一片茫然，只是胡亂想著：“陸郎說過要娶我的，難道是這幾位婦人弄錯了?！?/p>

一路再不安心，見人就問。

“這位大哥，你知道陸家新夫人是哪里人？”

“這位老伯，陸家新夫人可是姓李？”

有人搖搖頭，有人罷罷手，似乎所知都不甚多。不知不覺之間，竟是一路行到了陸家莊門口。

門口張羅一人，正是陸展元之弟陸立鼎。

李莫愁一眼一下，對方竟也看到了她。陸立鼎頓時臉色一變，不等李莫愁上前，即刻迎了過去，啟口便道：“莫愁姐姐……”只是話未說完，就被李莫愁硬生生打斷。

只見李莫愁雙眼失神，口氣更是失常，道：“二弟，你大哥呢？他什么時候來接我，我要做些什么準備？”

陸立鼎聽得心里一酸，趕緊解釋：“莫愁姐姐，大哥要成婚了。新夫人是……”但是看著莫愁那般失落神情，他也終于不忍心再開口。

“哈哈哈”李莫愁忽然瘋笑了一聲，然后喃喃自語，聲色凄然，只聽得陸立鼎心驚膽戰(zhàn)?！八皇谴饝?yīng)過我，要名正言順的娶我過門的嗎？他說過讓我等他，他說過不會負我的……哈哈哈，二弟，你們是不是跟我開玩笑，是不是弄錯了，還是……”

“莫愁姐姐，是真的，你別這樣，這里很多人看著。你給大哥留點顏面，算我這個做二弟的求你，你別鬧事，好不好？”

陸立鼎知道李莫愁有武功，生怕她突然發(fā)瘋鬧事，毀了喜事。當(dāng)下多般懇求，好話說盡。李莫愁哪里會真當(dāng)失了心瘋，只是她實在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偸潜е孟耄詾樽约郝犲e，以為別人弄錯。眼下陸立鼎這般懇求，她再無話說。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若是鬧事起來，也不甚理智。

李莫愁不愿答話，只是轉(zhuǎn)身，步履蹣跚。（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