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到楓林院時,日頭已快落山,層層楓樹掩映下的院子里站滿了人,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讓人心里憑空多出了一些肅穆緊張感。
五娘就感覺雀舌扶著自己的手緊了緊,過大的力道抓得她生疼生疼的。
小丫頭小心輕快地打起簾子,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似乎所有人都屏著氣,生怕鬧出一點(diǎn)響動。
連知道內(nèi)情的五娘都不自覺的緊張起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聽得里面夏荷道:“五姑娘來了?!蔽迥锉阍谌干嗪退商}的攙扶下慢慢進(jìn)了屋。屋子里方才還響著的悲泣求饒聲頓時消失,只剩下讓人心瘆的安靜。
一屋子的人。羅漢床上坐著大太太沙氏,往下竟是喬姨娘和彭姨娘,分左右坐在錦杌上。喬姨娘身量嬌小,著青緞子珍珠扣的對襟旋裳,系一條繰色素面湘裙,濃密烏黑的發(fā)松松挽了個隨云髻,只插了一支碧璽石的掛珠長簪,再無任何飾物,素凈,卻又讓人移不開眼睛。彭姨娘卻是中等個子,略有些發(fā)福,膚色倒是白凈瑩潤如珍珠,穿了套雪青繡柳條紋的上衣,系一條朱砂馬面裙,梳著時下流行的牡丹髻,戴了鑲金的點(diǎn)翠花簪頭面,倒顯出幾分福態(tài)雍容來,看著就憨厚了些。
地上站著陶媽媽徐媽媽并幾個丫頭。屋子中間跪著的身影不用看也知道是碧螺。
見得五娘進(jìn)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轉(zhuǎn)到了她的身上。五娘似是沒有看見,靠著丫頭的攙扶慢慢走到大太太跟前,神態(tài)自若地行禮:“母親安好?!彪S即示意雀舌帶著丫頭們退出簾子外。
屋子里氣氛不同尋常,雀舌知道自己的脾氣,保不定一會兒會說出些什么,略猶豫了片刻,便果斷出去了。五娘心下一寬,唇角就翹起了小小的弧度。
總算這丫頭聽進(jìn)了她之前的話,長了個心眼。
沙氏仍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兒,伸手虛扶了她起來,又讓小丫頭搬了小杌子過來,待兩個姨娘和婆子丫頭們都見過禮后,她才笑著看向五娘道:“你有傷在身,本不該讓你來的,但碧螺是你屋里的丫頭,要怎么處置總歸要知會你一聲的?!?/p>
當(dāng)家太太處置庶女屋里的丫頭,再怎么也沒有知會姑娘的必要。沙氏這么說,便是將五娘與碧螺綁在一塊兒了。
五娘低眉斂目地欠身半坐在小杌子上,連眼角也沒動一下,“母親說的哪里話?母親教導(dǎo)女兒頗費(fèi)心神,如今丫頭們做錯了事,都是女兒管教不嚴(yán),母親盡管責(zé)罰。”卻是半句也未說起屋里丫頭都是經(jīng)了沙氏的眼才進(jìn)了她的屋。
沙氏眼中就閃過一抹光,眼角瞥見彭姨娘身子抖了抖,一雙與五娘一模一樣的水潤杏眼中淚光盈盈,一副我見猶憐的嬌弱樣,心里不由得煩躁,轉(zhuǎn)向地下跪著的碧螺,問訓(xùn)的聲音里就帶了幾分冷意:“管著姑娘屋里的事,是多大的體面,你倒好,欺姑娘年幼,背著主子與外男私相授受,你這奴婢到底置姑娘的臉面于何地?”一邊說著一邊拿眼去看五娘,見她雖然雙頰暈紅,卻仍是那副木訥平穩(wěn)的樣子,心里升起疑惑,目光就忍不住覷向徐媽媽。
因著四娘惠春想去外院的事,沙氏氣的心窩疼。畢竟她預(yù)備著這兩年就給女兒們議親,若此時四娘傳出個什么不好的名聲,別說世家大族了,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怕也是不會接納這樣的媳婦的。
她這廂正琢磨著,就聽見小丫頭們議論晚春閣的事,說是綠雪膽子大了,竟敢當(dāng)著主子和外院小廝的面駁了碧螺姐姐的面子,這回可是在晚春閣呆不下去了。又有說五姑娘沒說話,想是心里對碧螺不滿之類的。
沙氏心里一動,便叫了徐媽媽來細(xì)細(xì)一問,才知還有五娘摔跤這一檔子事。想著碧螺一向是個處事妥貼的,卻在二門處失了分寸,必是有什么事情分神了,就遣了徐媽媽過去打探。若能將注意力都引到五娘的晚春閣,那于四娘的名聲便無礙了。畢竟五娘年紀(jì)小,待到日后議親時,這事兒早就風(fēng)過云散了,何況以五娘的身份,也不過是配個尋常人家罷了,便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了。
徐媽媽去了半日,卻是與幾個媳婦子押著碧螺一起回來的。聽了徐媽媽的回稟,沙氏心里真是鬧翻了天。因著丫頭是她指到晚春閣的,便是如此行為不檢,五娘也不敢多說一句,這不是擺明了指責(zé)她苛待庶女嗎?
幸得陶媽媽前幾日察覺彭姨娘的丫頭繡櫞與碧螺來往密切,沙氏只略一思量,便覺出這事兒蹊蹺。當(dāng)下也不審問,差人將兩個姨娘都叫了來,又不顧五娘的腳傷,派了人一刻不停地接了來,打定主意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事情問個清楚。
但五娘的沉穩(wěn)安靜卻是沙氏沒有料到的。這么小的孩子,要說有多少城府她是不信的,翁府的規(guī)矩,庶子女們自出生起便抱到大太太屋里,由大太太撫養(yǎng),到五歲上,身邊的奶娘也盡遣出府去,為的就是怕姨娘們與姑娘公子們多有糾纏,惹出不必要的事兒來。
難道說,這事兒五丫頭并不知曉?沙氏心里暗自琢磨,當(dāng)著庶女的面,卻是不能直問那私通的男子是誰,心里又不免暗自懊惱。只得咬咬牙,狠狠瞪了徐媽媽一眼。
抓得住碧螺,怎么就讓那男子給逃脫了呢?
徐媽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似是沒有看見沙氏的責(zé)備。
沙氏便只得再著落到碧螺身上,“按說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明年就該放出去了。你娘老子前些日子從莊子上來,還特意到我屋里求了恩典。我琢磨著五姑娘還小,一時也找不出妥貼的人頂上,便想著再多留你一年。平日里看著你是個省事的,怎地就做了如此糊涂的事?”又看一眼臉色蒼白的彭姨娘,“姑娘屋里豈能容這等腌臜事?今兒就讓你娘老子來領(lǐng)了你出去,想來莊子上也是不能呆了的,讓你娘老子收拾收拾,我這就派人去通知蒲圻的娘家,只當(dāng)我沒有這房陪嫁?!?/p>
卻是要將碧螺一家都攆了出去。
碧螺渾身抖如篩糠,早已淚流滿面,卻只是伏低身子,苦苦哀求:“奴婢罪該萬死,隨太太處置,只是與爹娘無關(guān),求太太慈悲?!?/p>
羅大田一家自沙氏祖父那輩就在蒲圻縣沙府當(dāng)差,后又被選了給姑奶奶做陪嫁,逐步爬到如今莊子管事的位置,早已存下了不少的家當(dāng),碧螺倒不怕被趕出府去。只是沙氏卻半句未提身契,那意思竟是人趕出府去,身契卻仍捏在手上,那羅大田一家出了府就跟逃奴一般,不但不能再賣身進(jìn)別府里做事,就是想做個小買賣糊口,也是不成的了。
竟是想置碧螺一家人于死地了。
書友評價
拜讀了小說《庶嫁》,才知道什么是經(jīng)典!作者端木小茄子構(gòu)思精巧,主題新穎別致,情感發(fā)展含蓄曲折,主角齊攸五娘兩條不同人生軸線平行、交錯并互文。在此,瘋狂為端木小茄子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