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胭脂坊，馬車拐到了另一條街，盡頭是兩家相鄰的店面。一間叫碧蕊布莊，另一間叫楊氏文玩行。

沒錯，這兩間店面都是楊蕊的。她在家族里雖然不受寵，但是在自己父母那里還是十足的掌上明珠，她只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人丁算不得興旺，所以出嫁時除了金銀細(xì)軟父母還給了她這兩間店面。衣服和古玩，都不是便宜的東西，就算是現(xiàn)在疏于打理那店面本身也是值不少錢的，所以于和偉以及一些于氏族人才會厚上臉皮來說那些關(guān)于“代理”的話。

于寧先走進(jìn)了碧蕊布莊，里面賣的多是各式各樣的衣服料子，也有少許成衣。這些成衣的款式也是十分地單一，衣料也只是平常，于寧倒是知道這是為什么。這時的人講究的是量體裁衣，一般不習(xí)慣買成衣回去，尺寸要是不合改也麻煩，店面里做這些成衣出來不過就是給顧客看個手藝。于寧翻看了兩件衣服，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也找不出錯的地方。

于寧不是裁縫出身，沒有關(guān)于這方面的經(jīng)驗，也就不在這上面下功夫了。不過這店面保持著一刻鐘就有三人進(jìn)出的頻率，場面還算得上是可觀，既然如此，那它就有存在下來的必要。

這時，店面里一名小二上前問道，“小姐是要料子還是要做衣服呢？”

杜叔見那小二不認(rèn)識于寧，正打算開口，于寧用眼神攔下他，笑笑道：“我做兩件男子穿的衣服。”她把于浩拉過來，“給他量尺寸吧?！?/p>

“一件青色一件綠色，邊角繡些祥云紋就好了?！庇趯幮Σ[瞇地補充，這是做給于浩在貢院里穿的衣服，要的就是大方得體，反正她弟長得好，咋穿都好看。

她倒是沒想過給孫濟文做衣服，一來孫濟文家里肯定有預(yù)備的，二來她知道孫濟文肯定不會要。再不想承認(rèn)，她也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只能算得上是認(rèn)識，連熟識都說不上。

做好一件衣服最少都要兩天，于寧付了銀子，留了貢院的地址，讓小二三天后直接送到貢院去。

然后又去了旁邊的文玩行，相比起綢莊來，文玩行的生意簡直就可以用“慘淡”兩個字來形容了。于寧不是識貨的人，但隨便看看就知道店面里擺出來的這些東西，不管是字畫還是瓶器，都是說不上好的東西。但這不能說明它們就不值錢了，就算這些東西賤賣，小小的加起來也有幾千上萬兩銀子。

于寧轉(zhuǎn)了一圈，已經(jīng)有了處理掉這些東西的想法，只是那個時機還沒到來，就只能暫時先將就著下去。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次小二也主動迎了上來，還遞上來一個盒子，里面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物件，“小姐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那是一塊瑪瑙，邊角打磨得光滑，呈現(xiàn)出淡淡的紅色，被雕成貔貅的樣子。雖然料子算不得好，但貔貅是瑞獸，又是這么玲瓏可愛的東西，一下子對上于寧的眼緣，她讓孫濟文和杜叔都留下，接過瑪瑙出了門。

小二驚得不知所措，正想上去追。卻看見于寧進(jìn)的是隔壁的碧蕊布莊，那和自己家店面是一個老板名下的，又看孫濟文和杜叔都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站在自己面前，便漸漸放下了戒心，一起等著于寧回來。

于寧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條淺綠色的絡(luò)子，上面佩著的正是剛才那個瑪瑙貔貅。她走到孫濟文面前，把絡(luò)子遞給他，“濟文哥哥，送你的?！币路荒芩停粋€小掛件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

孫濟文楞了一下，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但于寧已經(jīng)半蹲來，把繩子繞上他的腰帶。

他看得到于寧圓潤的發(fā)頂，看得到她小小的肩膀，獨獨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也知道，她應(yīng)該是抿著嘴微微笑著的，笑容寧靜而溫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張牙舞爪的傻丫頭于寧了。

付了貔貅的錢，雖然這個小東西的確討了自己喜歡，但還是沒有打消她要讓這家文玩行消失的想法。不過這里面的伙計倒是不錯，可以留下來繼續(xù)做工。

等第一次試驗有消息了，這家文玩行就要改成香料店了。

接下來于寧去了一家叫雕龍?zhí)玫氖罪椀昝?，她今天為了談生意，特意穿了一身衣料頗好的衣裳。一進(jìn)門就有人迎上來，問她要買些什么。

于寧微微一笑，“我不買，我賣東西。”

“勞煩請你們掌柜的出來?！庇趯庍呎f便讓杜叔把馬車上的箱子搬下來，她就是這么有自信。

小二直接看得瞠目結(jié)舌，本來看這小姐長得玉雪可愛，穿著亦是不俗，料想定是誰家受寵的小女，沒想到竟是來談生意的。

但他在于寧面前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也許是習(xí)慣了低眉順眼，他一點頭就進(jìn)去找掌柜了。

掌柜是生意人，向來豪爽，也奸詐。他跟著小二出來，傲慢的眼神在于寧身上掃了掃，最終定在那個還未打開的箱子上，問：“姑娘，你要賣什么東西？”

稱呼不是小姐，看來是已經(jīng)把她劃到身份不明的范圍里去了。

杜叔在于寧的眼神示意下打開蓋子，碼在箱子里的齊齊整整的上百個青瓷瓶就顯現(xiàn)出來。于寧隨手拿起一個，拿起木塞，遞到掌柜面前。

掌柜還有遲疑地接過去瓶子，湊到瓶口聞了聞，忽然他抬頭看了于寧一眼，而于寧只是笑，他小心倒了點在手心，那正是牡丹香料，第二次抬頭的時候他眼睛里就有了驚喜，眼睛一瞪旁邊還摸不著頭腦的小二，“快進(jìn)去把老板娘請出來?！?/p>

掌柜和妻子都是年近五十的人，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掀了簾子進(jìn)來，和自己丈夫?qū)σ曇谎郏憬舆^那瓶牡丹香料，她驚奇地叫了一聲：“咦？這里面竟然沒有？”

果然是女人，對這東西很有了解。但她的問題明顯涉及到機密，于寧不可能回答她，也不會告訴她這里面根本就沒有放。

于寧又取了一瓶軟香給她，明顯她更喜歡軟香一點，因為軟香使用方便，直接抹上就好了，而香料容易傾灑，在使用過程中浪費的可能性比軟香大。但于寧從來沒有擔(dān)心過香料的銷路，等她回去以后把噴頭做出來就可以解決這個浪費的問題了。

老板娘轉(zhuǎn)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個盒子出來，遞給于寧。于寧接過來就知道是什么東西了，這就是陳翠娥和那個所說的價值五兩的軟香。

裝軟香的盒子與裝胭脂的差不多，都是扁平的圓形，里面裝了將近三分之二的軟香，量還是很足的，這就是讓與蜜脂一起溶解然后制成的軟香了。油水沒有分離，香味也很純粹，在于寧的香出現(xiàn)之前，它完全值五兩銀子。

可是往后，可就不好說了。

因為這種軟香里面的沒有撿出來，完全溶解在里面。短時間還看不出來，時間長了，里面的纖維就會變色，所以在色澤上，它完全比不上于寧的軟香，呈現(xiàn)出那樣均勻而又柔和的顏色。

費時費力而又賣相不好，于寧迅速得出這種軟香的劣勢。她笑笑，把軟香還給老板娘，開口道：“我的東西賣四兩銀子，兩位考慮好了嗎？”

一兩銀子的差距，卻足以打開揚州城的高級香渠道。

“就算低了一兩，四兩也不是小價錢。五兩的我只進(jìn)貨五盒，到現(xiàn)在一盒都沒有賣出去，你就能保證你的四兩能賣出去嗎？”掌柜已經(jīng)放下了之前那種輕蔑的想法，開始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和于寧商量起來，孫濟文于浩杜叔三人他也讓小二上了茶請在一邊去坐著了。

“這些貨我給你二兩銀子的價格，只要賣出去你完全可以賺上一倍的價錢?！庇趯幉换挪幻Φ氐溃詈竽贸鰵⑹诛?，“我可以免費給你二十瓶，你在賣首飾的時候附贈出去，有回頭客你就可以賣出去了?！?/p>

畢竟是新東西，所以于寧才會讓陳翠娥在胭脂坊里把東西推廣出去。眾人接受新東西的程度是有限的，讓她們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就來購買確實有點難，但是小便宜大多數(shù)人都會占，不要錢的東西幾乎沒人能拒絕，只要試了，就知道這東西的好處，回頭來買，也就不是問題了。

于寧的這個主意不新鮮，綢莊里那些成衣就是這個道理，做出小樣讓顧客參考。只是小樣免費掌柜還是第一次嘗試，但于寧說了免費給他，不用他花錢，他也就不心疼了。

看到自己婆娘眼睛里的躍躍欲試，他終于拍板道：“那就這樣說好了?！?/p>

“我送你二十瓶，再賣給你八十瓶?！庇趯幊《]揮手，“拿紙筆來。”

“你這又是做什么？”掌柜又驚愕了，但他不會再叫于寧小姐。

做什么？當(dāng)然是寫合同啊。不是她不信任別人，實在是口頭協(xié)議出事的概率太高，她和這個掌柜是頭一次見面，也是頭一次做生意，彼此都不了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今日賣給雕龍?zhí)谜乒癜耸肯懔宪浵?，共計八十兩。另二十瓶不收銀子。一切合作以合同為準(zhǔn)?！?/p>

于寧寫上自己名字，寫上日期，又按了個紅印訣，把合同推給掌柜的時候，掌柜卻傻眼了，“合同？”

是他輸了，他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的意思。

“應(yīng)是契書?！睂O濟文開口。

于寧干笑兩聲，原來是用詞錯誤，她一把撕了合同，另寫了兩份同樣內(nèi)容的東西，把“合同”兩字換成了“契書”。

兩份都簽好名，蓋好印訣，于寧心滿意足地收起其中一份，“那就勞煩掌柜的收東西拿銀子了?！?/p>

帶著八十兩銀子從雕龍?zhí)贸鰜?，于寧又找了人給陳翠娥去了紙條，如果有人問她東西哪里有賣，就薦到雕龍?zhí)脕怼?/p>

幾個人又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能買的東西少之又少。于浩在貢院里只要交了束俢，就不用擔(dān)心紙筆的問題，衣服也有了，鞋子王奶奶先前做好未穿的還有好幾雙。天色已經(jīng)漸漸擦紅，于寧便讓杜叔啟程回家。

回去時孫濟文依然和杜叔坐在外面，路過的風(fēng)吹著他的臉，微涼的感覺讓他心里那些惆悵又跑出來。面對陳翠娥的于寧，面對雕龍?zhí)谜乒竦挠趯帲瑫懽值挠趯?，一言一行都牽動著他眼光的于寧。到底是什么時候就變了的呢？他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緒，又到底是哪里變了？

回到南平村的時候，已經(jīng)燈火漸明。在村口卻站著一個人，似乎是在等他們，近了才看清是孫濟武。

“回來了?！睂O濟武笑著，不曾問他們?nèi)ツ睦锪?，也不曾問為何沒叫上他。

在這一刻于寧就應(yīng)該明白的，她看向?qū)O濟文的眼光不再那么親密無間，她開始只愛自己了。

若說往后的孫濟武還是溫柔的，會容忍一切不公平，也會違心地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可現(xiàn)在的他只有十三歲而已。

“濟文，你忘了阿娘交代你的事了？”孫濟武輕輕問。

“沒忘。”孫濟文漆黑如墨的眼睛沉在夜色里，半晌才蹦出來一句不情不愿的話，“那個……于寧，我娘請你去我家做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