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將我賞給家丁那天，我跑了。他斷了我所有生路，逼我走投無路。為了活命，

我用身上僅有的幾兩碎銀，買下一個病秧子清倌人。他罵我不知廉恥，養(yǎng)野男人。

但我身邊這個被他稱為「鴨子」的男人，正是七年前被他親手推下深淵的廢太子。

1今日是上元燈節(jié)，闔府放假，我卻揣著我全部的身家，

走向京城最奢華的首飾樓——“鳳麟閣”。我的心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因?yàn)椋?/p>

我這條賤命，今天可能就要有歸宿了。思緒被拉回昨夜。我跪在地上，

為剛從宮宴回來的小侯爺慕容珩更衣。他身上帶著御酒的醇香和女人的脂粉氣，

那味道刺得我眼睛發(fā)酸。我忍著心口的絞痛，鼓足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感『顮?，

清梧……清梧今年十八了?！顾芍医忾_玉帶，聞言連眼皮都未曾撩動一下?！杆阅?？

」我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彌漫開來?；沓鋈チ恕Ｎ颐偷靥ь^，

聲音都在發(fā)顫。「您……能不能看在清梧伺候您八年的份上，給清梧一個名分？」

「哪怕……只是個最低等的侍妾?！顾K于停下了動作，

那雙看誰都像含著三分薄情的桃花眼，第一次正眼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溫度，

只有審視，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貨品。半晌，他薄唇輕啟，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可以啊?！刮宜查g屏住了呼吸，狂喜幾乎要將我淹沒。他卻慢悠悠地補(bǔ)全了后半句。

「你去湊一百兩黃金來，本侯就抬你進(jìn)門?！挂话賰牲S金。他語氣輕飄飄的，

仿佛在說一文錢。我的心，瞬間從云端砸進(jìn)了冰窖里。

我沒敢讓他看見我眼底一閃而過的絕望。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我提出的請求，

給出了一個看似“可以”的回答。哪怕這個回答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羞辱。于我而言，

也足夠了。我把我藏在床板下那個破木匣子里的錢，一文一文地?cái)?shù)了三遍。八年。

我省下所有的月錢，又偷偷接那些不入流的繡活，熬壞了眼睛，熬出一身病骨，

堪堪攢下了八兩紋銀。離一百兩黃金，差著十萬八千里。但這八兩銀子，

是我這條命的全部價值?；蛟S，買不起金子，買一支最華美的銀簪，也能代表我的心意吧？

我今天，真能為自己求來一個歸宿嗎？那個我從十歲起就仰望著，追逐了整整八年的男人，

真的會看我一眼嗎？我站在“鳳麟閣”那鎏金的牌匾下，腿肚子都在發(fā)軟。

那些陳列在紫檀木架上的珠寶，流光溢彩，每一件都比我的命還貴。很快，

就會有一支簪子屬于我了嗎？想到這里，我心頭又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說到底，

他甚至沒正眼看過我，更別提什么情分了。我立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沈清梧！

想得到就得主動！你就是一條狗，也得朝著主人的方向搖尾巴！」「你就是卑賤，

但卑賤的人，也配得到想要的！大膽一點(diǎn)！」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邁進(jìn)那高高的門檻。

一雙手，一對璧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慕容珩。他正親昵地牽著一個女子的手，

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生怕她被門檻絆倒。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個被人當(dāng)場戳破的笑話。

那些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盡數(shù)碎裂。我被一巴掌，狠狠地扇回了骯臟的現(xiàn)實(shí)里。

再也騙不了自己了。2那個被慕容珩珍而重之護(hù)在懷里的女子，是太傅家的千金，柳扶搖。

京城里人人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柳扶搖顯然也早就習(xí)慣了我的存在，看見我，

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她只是懶懶地抬起手，用一柄繡著鴛鴦的團(tuán)扇掩著唇，聲音嬌嗲，

卻字字如刀?！哥窀绺纾@不就是你府里那個最懂事的丫頭嗎？」她話鋒一轉(zhuǎn)，

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冈趺?？現(xiàn)在連主子的行蹤都要跟了？

莫不是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珩哥哥，你可得看好你院里的人，

別讓某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污了你我大婚的喜氣。」說完，她像是炫耀一般，

故意將另一只沒拿扇子的手抬起來，輕輕拂過發(fā)鬢。她的手腕上，

戴著一支光華奪目的赤金手鐲。而她頭上，插著一根步搖，頂端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

口中銜著一顆鴿子蛋大的東珠，流蘇垂下，一步一晃，幾乎要晃瞎我的眼睛。

我死死盯著那支步搖，渾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那是“鳳麟閣”的鎮(zhèn)店之寶——「鳳棲梧」。

傳聞耗時三年，由宮廷匠人打造，價值千金。鳳凰棲梧桐。我的名字里，

偏偏就有一個“梧”字。多可笑。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酸澀涌上我的鼻腔。

我攥緊了衣袖里那裝著八兩碎銀的錢袋，只覺得它燙得我手心生疼，又涼得我骨頭發(fā)顫。

我想反駁，我想質(zhì)問?？晌覒{什么呢？我算他什么人？就像柳扶搖說的，

我連他院里一條狗都不如，只是個不干不凈的東西。八年來，我不是沒有求過一個答案。

他會心安理得地收下我為他熬的湯藥，穿上我為他縫補(bǔ)的衣袍。會在他被老侯爺責(zé)罰后，

允許我這個全府唯一的人，跪著給他送去傷藥。我以為那是不同的。

可每當(dāng)我試圖再靠近一點(diǎn)，問他一句心里到底有沒有我時。他總是會巧妙地避開。不，

也不是每一次都避開。有過一次。四年前，他喝醉了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伸手?jǐn)堊∥业难?。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上，他說：「清梧，你很乖。」「只是，

本侯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若再乖一點(diǎn)，再聽話一點(diǎn)，或許……」他沒有說完，

可就那一個“或許”，讓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以為我只要再努力一點(diǎn)，再卑微一點(diǎn)，

就能捂熱他那顆石頭心。這一堅(jiān)持，又是四年。整整八年，我終于斗膽“求娶”，

換來的卻是這樣一盆淬著冰渣的狗血。慕容珩任由柳扶搖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我，

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我。他就站在那里，仿佛我和他腳下的石板路，沒有任何區(qū)別。

我盯著柳扶搖頭上那支「鳳棲梧」，又想起自己懷里這八兩碎銀。突然覺得，

自己這八年的堅(jiān)持，他媽的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選擇錯了，就算把心掏出來捧給他看，

他都會嫌血腥，污了他的眼。我的眼睛開始發(fā)脹，發(fā)燙，像是被炭火灼燒著。

燒得我整張臉都干得要裂開。我隔著一層模糊的水汽，

死死盯著那個從頭到尾都像個局外人的男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倔強(qiáng)開口：「小侯爺……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3慕容珩終于舍得皺眉了，

不是為我被羞辱，而是為我的“不知分寸”。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耐?！干蚯逦啵?/p>

你鬧夠了沒有？」「本侯與扶搖只是……來看看首飾?！刮医K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得眼淚都滾了下來。那笑聲凄厲又絕望，像夜梟的悲鳴?！缚词资鹿室饪匆恢r值千金，

名叫『鳳棲梧』的步搖嗎？」「那我又算什么？」「昨夜，你明明答應(yīng)過我，

只要我……只要我拿出一百兩黃金……」我說不下去了，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燒紅的炭，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我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連名分都可以不要了！

我只求待在你身邊，為什么你要這么對我！」他平靜地看著我，像看一個在街上撒潑的瘋婦。

那眼神，比冰還冷，比刀還利?！干蚯逦?，別給臉不要臉?！?/p>

「如果不是看在你還算忠心的份上，你以為你能在本侯身邊待八年？」

「一條狗養(yǎng)久了都有情分，本侯留著你，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顾韨?cè)的柳扶搖，

唇邊的笑意更濃了，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憐憫和嘲弄。狗都有情分。原來在他眼里，

我連狗都不如。我只是他一時興起，覺得還算順手，就留下來的一件東西。用舊了，用臟了，

隨時可以扔掉。我深吸一口氣，吸進(jìn)滿肺的冰冷空氣，也壓下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緒。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血的腥味。「那以后，我們兩清了?！?/p>

說完這句，我再也撐不住，轉(zhuǎn)身就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個讓我無地自容的地方。

我在冰冷的街上游蕩了很久很久。手心里，還死死攥著那八兩碎銀。我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

用這筆錢，買下一對最簡單的銀手鐲，一對刻著我和他名字的手鐲。我還天真地想著，

哪怕他不戴，只要他肯收下，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圓滿。我沒想到，兒時的戲言，

只有我一個人當(dāng)了真，像個傻子一樣記了這么多年。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心口的煩悶像是要炸開，正好路過一條花柳巷。巷口最大的那座樓，燈火通明，

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銷魂窟”。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jìn)去。一樓的大堂里，

靡靡之音不絕于耳，空氣中混雜著酒氣和劣質(zhì)的香料味。我尋了個角落的散座，

把那袋沉甸甸的碎銀拍在桌上?！改镁苼?！最烈的！」以往，我踏足這種地方，

都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來把爛醉如泥的慕容珩拖回家。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而來。

我舉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我的喉嚨，一路燒到胃里，

燒得我眼淚直流。來吧，讓這酒，把所有的一切都燒個干凈吧。一碗酒下肚，

我就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我以為喝醉了，腦子就不會轉(zhuǎn)了，就不會去想那些剜心刻骨的難堪了。

可那些記憶，偏偏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過。我給他送飯，

他嘗了一口就摔在地上，嫌味道不對，從此我學(xué)遍了所有菜系。他生了病，

我三天三夜不合眼地照顧，他吐了我一身，還皺著眉罵我“滾遠(yuǎn)點(diǎn)，熏死我了”。

他的臟衣服堆成了山，我任勞任怨地洗，他卻嫌我多事，反手把所有下人的活都推給了我。

有一年，我偷偷在他的生辰湯里多放了一顆紅棗，被他發(fā)現(xiàn)，罰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想著想著，眼前似乎真的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輪廓像極了慕容珩。他來看我了？

不可能，慕容珩那種天之驕子，怎么會踏進(jìn)這種地方？我再晃了晃腦袋，定睛一看。

那個酷似慕容珩的男人，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腰桿挺得筆直，

正被一個滿身珠光寶氣的半老徐娘拉扯著，臉上帶著隱忍的煩躁。

我隱約聽見那女人尖著嗓子罵：“不過是個出來賣的，裝什么清高！

”、“鴨子”之類的字眼。鴨子？是了，這銷魂窟，聽說也有供女人取樂的男人。一股邪火，

混著酒勁，直沖我的天靈蓋。我猛地站起來，沖了過去，一把推開那個還在拉扯的女人，

對著滿堂的嫖客豪客，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宣布：「都別跟老娘搶！這個男人，我包了！」

4整個喧鬧的大堂，有那么一瞬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然后，

又像是無事發(fā)生一般，各自喧鬧起來，只是投來的目光里，多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我卻覺得，一定是我前所未有的王霸之氣震懾住了他們。當(dāng)了八年奴才，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硬氣。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那個男人面前，

將那袋裝著我全部身家的八兩碎銀，“砰”的一聲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銀子撒了出來，

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可憐又凄慘的光。我挺直腰板，用自以為最豪邁的聲音，

宣布道：「八兩銀子，包你一夜！」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差點(diǎn)咬到自己的舌頭。完了，

我沒錢了。我把這輩子所有的錢，都用來包一個男人了。那男人愣住了。

他有一張比慕容珩還要好看的臉，眉眼更深邃，鼻梁更挺拔。只是臉色蒼白，

嘴唇?jīng)]什么血色，透著一股病態(tài)的俊美。他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碎銀，又抬頭看著我，

眼神里滿是古怪。像是震驚，又像是……好笑？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竼?，哪來的小乞丐，

八兩銀子就想包咱們銷魂窟的頭牌夜堯公子？」「小丫頭，你這錢，

夠買夜堯公子喝一壺茶嗎？」「夜堯公子，您瞧瞧，您這魅力，連小丫頭片子都迷上了?！?/p>

夜堯？原來他叫夜堯。我被那些笑聲**得臉頰滾燙，酒勁上涌，越發(fā)口不擇言。

「笑什么笑！錢少怎么了？錢少就不是錢了？」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夜堯的胸口，

他的身體很僵硬?！肝腋嬖V你，本姑娘看上你了！今天，你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

夜堯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緩緩地，將桌上的碎銀，

一枚一枚地?fù)旎劐X袋里。那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優(yōu)雅，

和這里的污穢格格不入。撿完后，他將錢袋遞還給我。我以為他要拒絕我。心底竟有些失落。

誰知，他卻開口了，聲音清冷，像玉石相擊?！稿X，我不要。」他頓了頓，抬起眼，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溉?，跟你走。」我懵了。我就這么……成功了？

我感覺自己像個打了勝仗的大將軍，暈乎乎地，就被他攙扶著走出了銷魂窟。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很好聞。比慕容珩身上那股熏死人的龍涎香好聞多了。

5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頭痛欲裂，腦子一片空白。身上倒是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清清爽爽的。我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他已經(jīng)醒了，正側(cè)躺著看我，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情緒復(fù)雜難辨。見我醒了，他沙啞著嗓子開口：「你知道嗎？

你昨晚吐了我一身?！刮毅蹲×恕Ｆ婀值南敕ú皇芸刂频孛傲顺鰜?。

昨晚……我們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偷偷瞄了一眼他青布長衫下平坦的小腹。他生意做多了，

把自己弄壞了？為了維護(hù)一個男人的自尊心，我決定配合他。我捂著腰，

故作痛苦地齜牙咧嘴。「啊呀！好痛！我還是第一次……」他原本還算平靜的俊臉，

瞬間龜裂。那是一種混雜了震驚、無語、還有一絲憋笑的古怪表情?！腹媚铮?/p>

你是不是……夢到了什么？」「我們昨晚，什么都沒干?！刮业哪?，“轟”的一下，

紅得能滴出血來。腳趾在被子里尷尬地?fù)赋隽艘蛔乙粡d的豪宅。**笑了兩聲，

拼命想把場子圓回來?！肝摇业囊馑际?，

我第一次和陌生男人睡一張床……不太習(xí)慣……所以有點(diǎn)腰酸背痛……」我胡亂解釋著，

抬眼間，恍惚看到他嘴角輕輕扯了一下，那個笑容，竟有幾分像慕容珩。我下意識地，

喃喃出聲：「慕容珩……」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語氣也冷了幾分?！改阕蛲?，一直喊這個名字?！刮颐Ｈ坏乜粗?。

他繼續(xù)說：「他是你什么人？我聽你哭了半宿，一直在說什么八年……什么步搖……」

我再度恍惚了起來。是啊……八年……我八年的青春，八年的癡心，全都喂了狗了。

我再也笑不出來了，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曾經(jīng)，是我拿命去喜歡的人吧?！?/p>

「昨天，我還想拿我所有的錢去給他買個信物，我們曾經(jīng)約定過……呵，只有我記得的約定。

」「他不喜歡我，如今，我們什么都不是了?！顾抗饫锪髀冻鲆唤z類似同情的東西。

我最討厭別人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猛地坐起來，沒事人一樣拍著他的肩膀，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心沒肺?！腹?，多大點(diǎn)事?。〗憬阄椰F(xiàn)在無牽無掛，

不還能花八兩銀子買你一夜春宵嗎？」「不過話說……怎么稱呼來著？」我這才想起，

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哦，不對，我知道，他叫夜堯。他看著我，目光灼灼。

「喊我阿堯就好?！顾粵]有告訴我真名。大概是這種行當(dāng)?shù)囊?guī)矩吧，以色侍人，

哪有什么真心可言，連自己的名字，都只是個代號。我看著他，

忽然覺得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是被這世道揉搓的可憐人。我的同情心，

在此刻又一次泛濫成災(zāi)。我把自己都覺得可笑的那袋碎銀，再一次塞到他手里。那一瞬間，

我覺得自己的形象格外高大?！负⒆?，拿著。雖然錢不多，但你以后，別再出來做這種事了。

」「早日脫離苦海吧，這條路走多了，傷身子。」我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腰部以下的位置。

他拿著我的錢袋，又一次愣在了原地?！赴?？」他瞪大了眼睛，眼神里三分不解，四分茫然，

還有五分哭笑不得。我有些肉疼，我知道他們這一行來錢快。他該不會是嫌我給的少吧？

我的善心，在關(guān)鍵時刻，又一次戰(zhàn)勝了理智?！皋o了吧，阿堯，以后我養(yǎng)你?！?/p>

我雄心壯志地拍了拍自己干癟的胸脯?！敢院?，我就是你的金主！你喊我清梧姐就行！」

「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努力賺錢，給你買好看的衣服，讓你吃香的喝辣的！」說完，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沈清梧，你是不是瘋了？你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還要養(yǎng)一個男人？還是個花銷肯定不小的頭牌？我突然無比希望他能義正言辭地拒絕我。

可是，夜堯這一次，沒有呆愣。他臉上的冰霜似乎瞬間融化了，

綻開一個猶如春暖花開的笑容?！负冒??！顾χf?！肝疫€從未感受過，

被人養(yǎng)著的日子呢？」「不過，喊清梧姐，是不是有點(diǎn)顯老?！顾麥惤?，

黑亮的眼睛里倒映著我小小的身影，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蠱惑?！负澳闱逦?，好不好？」

6我發(fā)誓。我看到他笑的那一刻，鼻腔里涌起了一股熱流。這男人笑起來，簡直要人命。

現(xiàn)在是清晨，天剛蒙蒙亮。我?guī)е隆梆B(yǎng)”的男人阿堯，回到了我租住的那個小院。

這是我攢了三年錢才租下來的，就在侯府的后街，偏僻又安靜，

為的就是萬一哪天慕容珩需要我，我能第一時間趕到。如今想來，真是可笑。一路上，

阿堯問了我很多問題。我的喜好，我的籍貫，我的生辰八字，

甚至連我擅長哪種繡活都問得一清二楚。我看著他，心想，他做這一行確實(shí)是有點(diǎn)手段。

這份耐心和體貼，就無人能及。至少比我對慕容珩那八年掏心掏肺的伺候，還要細(xì)致。

想到慕容珩，我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如果，如果他能對我這般耐心……呵，想什么呢，

那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于我而言，他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人了。阿堯卻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為什么要養(yǎng)我？」我看著他那張比女子還精致的臉，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一個一頭撞在南墻上，撞得頭破血流，卻還癡心不改的傻子。我不想他走上歪路，到最后，

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我嘆了口氣，說：「你很像一個人?！刮也恢朗遣皇茄刍?，

似乎看見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陰郁。但再一眨眼，他還是那副溫煦和煦的笑容，

乖巧地看著我?！甘窃鯓右粋€人呢？能讓姐姐一見如故到這個地步？」

我想起那跌跌撞撞的八年，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最終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笑這無常的世道，也笑我自己?！冈?jīng)，

我以為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義?！刮乙幌乱幌碌劐N著胸口，

那里堵得發(fā)慌，泛著陣陣酸澀。「可我現(xiàn)在，連她自己都看不懂了?！埂冈谖疫@里，

她已經(jīng)死了?！乖捯魟偮?，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就在我泣不成聲的時候，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將我緊緊擁住。阿堯的胸膛并不寬厚，

甚至有些清瘦，卻莫名地讓人安心。耳邊傳來他低沉的私語聲，

微微沉重的呼吸噴在我的耳蝸里，癢癢的，一直鉆到我心里去。「那就當(dāng)她死了好了?！?/p>

「先愛自己，才能愛別人。別把心，交給任何人?！埂笍慕裢?，你也是一個全新的人了?！?/p>

是啊。一個初次見面的風(fēng)塵男子都懂的道理。我卻用了八年才想明白。我曾經(jīng)以為，

愛上慕容珩，是我苦難人生的結(jié)束。卻沒想到，我所有的苦難，都是他帶來的。

這世間的感情，難道不該是甜的嗎？哦，我忘了。他從未愛過我。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得昏天黑地，最后還是阿堯把我扶回了小院的床上。再次醒來，已是午后。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吵醒了。我頭暈?zāi)X脹地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侯府的管事，張伯。

他一臉焦急地看著我，將一封信塞到我手里?！盖逦喙媚?，你總算回來了！

小侯爺發(fā)了好大的火，你快看看吧！」我打開信。上面是慕容珩龍飛鳳舞的字跡，

一如他的人，傲慢又凌厲。辰時（早上七點(diǎn)）的時候，他寫了一句：「我風(fēng)寒了，

去藥鋪?zhàn)ニ?。老?guī)矩?！苟嗄甑呐?，讓我立刻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他慣用的藥方。

午時（中午十二點(diǎn)）的時候，他又寫了一句：「沒回來？什么意思？」接著，

便是這封信上最新的內(nèi)容：「沈清梧，別胡鬧。私人情緒不要帶到差事上，

這會讓旁人看輕你?！顾踔敛辉敢庥H自來找我，只派下人送來一封冰冷的信。看輕我？

我還有什么能被人看輕的？我的臉，我的人，我這八年的真心，

不是早就被他和他那位未過門的嬌妻，一起踩在腳下，碾得稀爛了嗎？就在這時，

里屋傳來阿堯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盖逦?，是誰啊？」我捏著那封信，

手指因?yàn)橛昧Χ喊?。門口的張伯探頭探腦，看到里屋竟有個男人時，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轉(zhuǎn)過身，對上張伯震驚的目光，也看到了阿堯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中褲，

睡眼惺忪地從里屋走出來。他露出了壁壘分明的胸膛和腹肌。張伯的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

我卻笑了。我回頭，看著一臉驚駭?shù)膹埐瑢⑹掷锏男?，撕了個粉碎。

紙屑從我指間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像一場遲來的雪。我對著張伯，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地說：「回去告訴你們小侯爺?！埂杆菞l狗，死了?！?/p>

7張伯幾乎是滾著離開我的小院的。

我能想象他回去后會如何添油加醋地描述院子里的“**”景象。那又如何？

我平靜地關(guān)上院門，轉(zhuǎn)身看向屋里那個讓我傾家蕩產(chǎn)又撿回一條命的男人。

阿堯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穿戴整齊，那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穿在他身上，

竟有幾分清風(fēng)霽月般的風(fēng)骨。他正靜靜地看著我，目光里沒有鄙夷，沒有嘲弄，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水?！杆麜碚夷?。」阿堯說，用的是陳述句?！缸屗麃怼！刮一氐?，

聲音冷得像冰。我以為我會怕，會瑟瑟發(fā)抖，會像過去八年里的任何一次一樣，

只要他皺一下眉，我就會立刻跪下認(rèn)錯。可我現(xiàn)在心里，只有一片燒焦后的死寂。死人，

是不會怕的。慕容珩果然來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快。院門被一腳踹開，

巨大的聲響震得屋檐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他穿著一身錦繡華服，站在我這破敗的院子里，

像一只誤入雞窩的孔雀，高貴又充滿嫌惡。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像兩把淬了毒的刀子。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的阿堯。那一瞬間，他眼里的怒火幾乎要將這間陋室點(diǎn)燃。「沈清梧，

你真是長本事了?！顾徊讲匠易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口上。

「這就是你說的『死了』？轉(zhuǎn)頭就找了個野男人鬼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這幅不知廉恥的樣子，是想把侯府的臉都丟盡嗎？」我沒動，甚至笑了?！感『顮敚?/p>

您忘了？我如今跟侯府，跟您，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埂肝业哪樖俏易约旱?，就算丟在地上，

也礙不著您尊貴的眼。」「你！」他氣得揚(yáng)起了手。我閉上眼，

準(zhǔn)備迎接那意料之中的一巴掌。然而，巴掌沒有落下。一只手，溫?zé)岫辛Γ?/p>

擋在了我的面前，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慕容珩的手腕。是阿堯。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前，

將我完全護(hù)在身后。他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語氣也謙卑有禮，但說出的話卻針鋒相對。

「這位爺，清梧如今是我的人。您若要動她，得先問過我?！鼓饺葭裣袷锹牭搅颂齑蟮男υ挕?/p>

他鄙夷地上下打量著阿堯，眼神像是看一灘爛泥?！改?？一個銷魂窟里出來的玩意兒，

也配跟本侯說話？」他用力想甩開阿堯的手，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慕容珩的臉色更難看了。我從阿堯身后探出頭，看著慕容珩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俊臉，

心里涌起一股報(bào)復(fù)的快意?！感『顮?，他是比不上您尊貴。」「可他至少，

在我被人羞辱的時候，知道擋在我身前。」「而不是像某些人，

只會看著自己的狗被活活打死，還嫌她叫得太吵。」我的話，像一根毒刺，

狠狠扎進(jìn)了慕容珩的心里。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甩開阿堯，像是碰了什么臟東西。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里的怒火漸漸冷卻，變成了一片冰冷的寒霜。「好，很好?！埂干蚯逦?，

這是你選的路?！顾曇魳O低，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殘忍?！改悖瑫蠡诘??！?/p>

8慕容珩的報(bào)復(fù)，來得又快又狠。第二天，我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

我去城東的繡坊交活，平日里對我笑臉相迎的掌柜，直接將我的繡品扔了出來。「沈姑娘，

您這活，我們不敢收?！刮胰チ顺俏髯畲蟮牟记f，想領(lǐng)些為人縫補(bǔ)的活計(jì)。「我們這不缺人，

你走吧?！刮遗鼙榱司┏撬形艺J(rèn)識的、能接活的地方，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轍。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