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跑到三樓的重癥監(jiān)護室，看見走廊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神色匆匆。我趕忙到護士站問里面的值班護士，“阿姨，我媽在哪兒？”“你是？”正坐在里面看病歷的阿姨抬頭看著我。“我找許嵐，我是她女兒?！薄霸S嵐啊，她在……喏，她在那?！闭f著，她揚起下巴，點了一下我身后。我轉(zhuǎn)身一看，果然是媽媽。穿著護士服的媽媽看起來比平時看到的樣子干練了好多。我顧不得許多，趕緊去截斷她的路，“媽媽！”媽媽聞聲頓了一下，“你怎么來了？”“你看這個?！蔽覍蠹埓蜷_，送到媽媽手里。媽媽匆匆掃了一眼，“我知道了。媽媽現(xiàn)在很忙。你回家去吧?！眿寢屨f著，繞過我繼續(xù)走路。

“媽！”我沖著她的背影大喊，可她絲毫沒有停留，我只能繼續(xù)把我要說的話說下去，“如果我找到他了，他能回家嗎？”我想，媽媽大概是聽到了這句，因為她停住了腳步，“隨你便?！比缓?，繼續(xù)朝前走，轉(zhuǎn)過彎，消失在我眼前。

那，就是媽媽同意了！我趕緊轉(zhuǎn)過身，跑著下了樓梯。沈晟赫還在門口扶著兩輛車，等著我?！霸趺礃樱堪⒁陶f什么了？”“我媽說隨便！那就是她同意了。”我馬不停蹄的爬上車，蹬起車直奔昨天看到爸爸的那個地方而去。

那是一個背街的小巷子，也是傳說中“三不管”的地段，所以平時我和沈晟赫并不常走那條路。那個路段時常傳出兇殺、搶劫、拐賣之類的傳聞，周圍都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以及大片的歷史違建，地形復雜，而且居民多半都是外來務(wù)工人員，屬于城市問題中的老大難。用腳趾頭想，今天這個新政的實行也該從這片地區(qū)開始。

爸爸昨天被打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包裹行李之類的東西，由此想來，他應(yīng)該也正藏匿在這塊地方吧。這樣想著，我們來到圖書館，將自行車停在公共車棚里，鎖好，“沈晟赫，我們現(xiàn)在先從昨天看看爸爸的那個小巷開始找起，那個棚戶區(qū)里自行車走不方便，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只能靠腳，可能活動量會有些大?！薄皼]事，我陪你?！薄吧蜿珊??！薄班?？”“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蔽业难劭粑⑽⒂行┓核?。“傻子岸~”沈晟赫寵溺的揉了揉我的短發(fā)，“走吧。”

又回到昨天的小巷，從巷子口往里望，除了滿地狼藉的垃圾紙張野廣告，絲毫看不出這里來過人，還挨過打的痕跡。到底是“三不管”，環(huán)衛(wèi)所從來不派工人來這里工作，遍地垃圾不說，晚上連路燈也沒有幾盞是亮的。我站在巷口，細細端詳眼前這一切，巷子不深，往里數(shù)米處便是一堵墻，右邊的墻角，就是昨天爸爸被人毆打的地方。我狠狠吸一口氣，抽得鼻子一響，張嘴就揚聲大喊：“爸爸！”

我的聲音在四周的空氣里回蕩。

沒有人應(yīng)我。破敗泛黃的圍墻上，看到的依舊是破敗泛黃的墻壁，墻壁上開出的每層樓的舊窗戶便是它的眼睛?，F(xiàn)在每雙眼睛都緊緊閉著。沈晟赫站在離我半步遠的左后方。他沒有碰我，可我知道他的眼睛正看著我，他呼吸著我吐出的空氣，我感受著他鼻子里呼出空氣輕微觸碰我后脖頸。他就是這樣，總在我缺乏安全感，缺乏勇氣的時候，用他的方式給我充電。

“落伯父不在這里，我們換個地方繼續(xù)找，好不好?！鄙蜿珊諏捨恐?。我極力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大幅度的點點頭，并不敢回頭看他?！白甙??！鄙蜿珊绽业母觳?，帶我走出巷子，繼續(xù)往前走。

向前沒有幾步，便是那“三不管”地界真正的入口。小城盡管不大，可是再不敬職敬責的父母都會提醒自己的孩子，不要去那個危險的地方。媽媽縱使工作再忙碌，也囑咐過我離那個地方遠點?，F(xiàn)在，我和沈晟赫就要踏入雷區(qū)了。

這個算做“入口”的路現(xiàn)在還稍稍有些寬，四周看不到幾個人，繼續(xù)往前走，路漸漸窄了一半不止，原本還算平坦的水泥路也開始坑坑洼洼，勉強只能挑個地方落腳，而且越來越多的平房、瓦房出現(xiàn)，還有隨意拿塑料布拉起的棚子，那棚子中間還積著成年舊日里落下的雨水，現(xiàn)在也因為沉積了青苔而泛綠泛黑。

電線胡亂搭著，在空中打成結(jié)，從未知的一端，彎彎曲曲延伸到未知的另一端，哪怕是剛孕育出來的蜘蛛結(jié)出的第一個網(wǎng)也比眼前看到的這些要規(guī)整嚴密。

算是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多少都有些人氣。因為是周末，還有搬著小桌小凳，坐在家門口寫作業(yè)的小孩子，因為我們的到來而受了驚擾，紛紛停筆側(cè)目。我被他們看得有些不自然，全身繃緊。沈晟赫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緒，手上用了點力氣，提醒我他的存在。我的肌肉稍微松懈一點點，兩人繼續(xù)并行前進。

我此時已經(jīng)失去了大喊大叫的勇氣，只敢怯生生的問著周圍的人，“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陌生的男人？他穿著一件舊的黑色夾克，頭發(fā)挺長……”

“沒有?！?/p>

“沒有?！?/p>

“沒有?！?/p>

……

每每我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個無情的“沒有”打斷。時間漸至中午，周圍活動著的人也多了起來，有從里屋出來架起簡易的爐灶做飯的，也有中午趕著一點金貴的時間回家給孩子送點吃食又急匆匆離去的。我和沈晟赫顯得與這里格格不入，我們瘦弱的身軀總被疾行的大人撞到，一個又一個的對不起從我們嘴里說出來。一個上午，我們將這里走了大半，卻絲毫不見爸爸的影子，反而弄得自己口干舌燥，饑腸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