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帝著實震怒，內(nèi)侍來報說后宮里起了沖突時，他還覺得不覺得什么，女人嘛，吵吵鬧鬧無外乎爭風(fēng)吃醋。待聽說沖突的對象是越青晏和容貴嬪時，卻是有些意外了，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么會起沖突？

另一邊，穆崢聽說是越青晏時，眼前便是一黑，雖然相處不過短短一天，他卻對這個女人瘋起來的樣子心有余悸，那可是位洞房之夜敢把自己夫君打出房的主，鬼知道她還能干出什么來。

一行人于是火急火燎的往出事地趕，遠(yuǎn)遠(yuǎn)的便見碧游宮旁邊的宮道上圍了一圈人，打斗聲隱隱傳來，聽到那聲音穆崢心中便已知不妙，胤帝更是沉下臉來。

眾人匆匆上前，正趕上青晏手執(zhí)碎碗抵頸想挾，胤帝看著青晏脖子上的血跡，反而更怒了：

“越氏，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大胤禮教頗重，婦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是夫家的財產(chǎn)，婦人自戕乃是夫家財產(chǎn)的損失，民間若出嫁女子自戕，夫家可以去找女子娘家索要賠償。更何況這里是皇宮，宮人自戕乃是侵犯皇權(quán)的重罪，若是宮妃行此等悖逆之舉，按宮規(guī)死了的要暴尸荒野。沒死的更慘，打入冷宮甚至發(fā)配為奴，舉家獲罪的都有。青晏雖是王妃，卻也是天家的媳婦，宮規(guī)說到底，就是天子的家法，青晏正是犯了這家法。

這里面的輕重，青晏自然懂得，所以自戕之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認(rèn)，必須要想辦法繞過去。

打定主意，青晏便叩首道：“啟稟皇上，臣妾知罪，然而非常之時當(dāng)行非常之策，臣妾行此舉實乃萬般無奈，只為活命絕無他想?！边@話里是有技巧在的。就是在暗示皇帝，她不是想死，而是要保命。既為保命，那就是維護(hù)皇權(quán)財產(chǎn)，如此一來罪名便站不住了——我根本就不想死，怎么能算自戕呢？

胤帝冷哼了一聲，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把戲：“這里是皇宮，你是王妃，除了朕，誰還敢要你的命不成？”他說著，環(huán)視一圈，威壓迫人。

青晏撇了一眼容貴嬪，曼聲道：“想要臣妾性命了，可不就是這位容貴嬪娘娘么？”

“你胡說！”容貴嬪急忙辯解，“本宮要你性命做甚！”

“貴嬪娘娘命這些宮人圍打我等，不是想要我等性命又是做什么？”青晏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都給朕住嘴！”胤帝一聲怒喝，“好，你們好的很，一個王妃、一個貴嬪，一幫子宮女太監(jiān)，光天化日，后宮之中大打出手，你們眼里還有宮規(guī)王法，還有朕么！”

胤帝大發(fā)雷霆，一時間眾人皆跪倒稱罪。

皇后勸道：“圣上息怒。燕王妃初次入宮，想來是有什么不周之處，惹了容妹妹不快，起了誤會。說開也就好了，圣上龍體為重，莫要為這等小事氣傷了身子?！?/p>

她這話輕描淡寫，卻偏頗的緊，事情究竟如何還不清楚，她卻直接把鍋扣在容貴嬪頭上，暗指容貴嬪挑事在先——不過事實倒也確實如此，但換一個人絕不會鬧到越青晏這種程度就是了。

眼見皇帝眉頭皺起，嚴(yán)厲的目光掃向自己，容貴嬪哪里肯認(rèn)，她眼睛一轉(zhuǎn)，忽然就落下淚來：“皇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嬪妾今日在此教導(dǎo)師貴人禮儀，燕王妃路過也不知怎得就發(fā)起瘋來，拿著碎碗亂比亂劃，說什么要死要活的瘋話，可嚇壞臣妾了，若不是得奴才護(hù)著，嬪妾今日便見不到皇上了！”

美人落淚自然惹人心疼，何況是本就受寵的美人呢，而越青晏瘋名在外，此刻又衣衫狼狽血跡斑斑，瘋婦形象簡直板上釘釘，胤帝皺起眉來，眼中隱有厭惡——雖然是他下旨賜的婚，可這等粗蠻女子實在不討人喜。

形勢對青晏可謂大不利，不過青晏可不打算坐以待斃，任人扣屎盆子。

“皇上豈可聽信一面之詞？”她毫無畏懼，正色道：“臣妾途經(jīng)此地，見貴嬪娘娘的宮女竟當(dāng)眾折辱師貴人，臣妾出言阻止，貴嬪娘娘卻指示宮人變本加厲虐打師貴人，臣妾一時無奈，這才出手制止?！?/p>

“冤枉啊皇上，師貴人沖撞嬪妾，還打翻了您賜給四皇子的燕窩羹，嬪妾一時氣急，才命人教教她禮儀而已……”

“用掌摑教人，貴嬪娘娘的方式還蠻特別的?！鼻嚓讨毖灾S刺道。

兩個人唇槍舌劍不相上下，話里話外，卻繞不過一個關(guān)鍵人物——師貴人。

眾人也是此時，才注意到就在越青晏身后不遠(yuǎn)處，還跪著一個身著宮嬪服飾的女子，此時大家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便見此女面頰紅腫，發(fā)髻散亂，嘴角滲血，顯然是受了掌摑之刑，所謂的教導(dǎo)禮儀是個怎么回事自然一目了然——只不過這種事情在宮中并不少見，就連胤帝也不覺什么。

倒是站在一旁的穆崢，打見了師貴人第一眼，便定住了，眼中隱有風(fēng)雷流轉(zhuǎn)，種種復(fù)雜情緒閃過，只是他極力壓制著，大家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便沒覺出異常。

“你便是師貴人？”胤帝眼中略有疑惑，他后宮妃子甚多，得寵者不過寥寥，貴人這種低位妃嬪，若不得寵，根本記不住，不過師這個姓氏卻略有耳熟。他細(xì)一思量，忽然問道：“前太師師德清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乃是家祖。”

“哼，原來如此?！必返劾浜咭宦?，在場眾人都明顯覺出，皇帝對這位師貴人態(tài)度瞬間就冷淡了下來，只覺奇怪?；屎髤s在聽說師德清之名時，便心下了然。這師德清原是太師，先武靖帝在位時，頗得圣寵，做過一段時間皇子們的老師，后來武靖帝病重諸皇子奪嫡，大臣們紛紛站隊，他卻搖擺不定做壁上觀妄圖坐收漁利之利，這等小聰明雖能保命，卻著實讓人不喜，胤帝即位后便免了他太師之位，讓他回家養(yǎng)老去了。師老狐貍這才慌了，連忙送了唯一的孫女進(jìn)宮以表忠心，胤帝對這個老狐貍很是不待見，不過是看在師家在朝廷里尚有些根基，才把人收了，給了個貴人位，便放她在后宮里自生自滅了。

想不到，卻在這里見到了。

他厭惡師德清，對師云玥自然也沒好臉：“師貴人，事情因你而起，你有何話說？”

師云玥跪伏在地，她是玲瓏之人，胤帝對師家是什么態(tài)度，她自然知道，今日事情鬧到如此田地，丟了胤帝的臉面，她必然要被遷怒，倒不如乖巧些主動認(rèn)下，或還能有些許活路，遂聲音悲切道：“嬪妾萬死，今日之事皆因嬪妾德行有失，貴嬪娘娘和燕王妃皆是為嬪妾好，求皇上只處罰嬪妾一人。”

胤帝見她如此識趣，態(tài)度倒緩和了些。其實前面聽越青晏和容貴嬪一言一語，他已經(jīng)猜到事情的原委——自己的妃子是個什么秉性，他多少還是知道些的，容貴嬪在宮里跋扈慣了，他都睜只眼閉只眼，欺負(fù)低位妃嬪的事，她干得出來，只沒想到遇到了越青晏這么個混不吝的，竟一點不顧忌的直接動了手。

這事不光彩，胤帝并不想深究，但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正愁一個臺階和替罪羊，師云玥給的就是這個臺階，遂草草道：“燕王妃越氏殿前失儀，罰俸一年，交燕王嚴(yán)加管教。貴嬪容氏降為嬪閉宮思過，碧游宮上下都去慎刑司領(lǐng)罰。至于貴人師氏嘛，德行有失，著降為侍人，發(fā)配冷宮。

侍人，那是最低等的嬪妃了，在冷宮里甚至連宮女都不如，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也不會有人在意。

師云玥俯跪在地，喃喃謝恩，聲音孤冷無助——容貴嬪因她獲罪，日后必不會輕饒，她幾乎已經(jīng)能想到自己的下場，而這結(jié)果胤帝不是不知，他只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罷了。

另一邊，青晏聽了皇帝的判決，心中憤憤——憑什么打人傷人的容貴嬪罰的輕描淡寫，被打的師云玥卻被重處！皇帝也太偏心！與此同時，她又覺得奇怪，日后師云玥能得寵到高居貴妃位，怎得如今胤帝卻待她這般冷漠？而這樣偏頗的處罰，忽然讓青晏想起了前世，在她被戚夫人暗害誤飲避子湯痛失腹中胎兒，甚至可能終身不孕之時，穆崢也只是輕描淡寫的罰了戚夫人思過，這些個男人呵，都是大豬蹄子！

她一時憤慨，便脫口而出：“皇上，您不覺得自己太偏心了么？”

胤帝本已打算走了，聽了這話，他緩緩回頭，面上帶著奇異的微笑。

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胤帝這人喜怒無常，他若這樣笑，便是真的震怒了。

這個越青晏簡直找死！

“越氏，你說朕偏心？”

“皇上難道不偏心么？容貴嬪縱奴傷人，囂張跋扈，您只罰她降位思過。師貴人無辜受害，您卻將她打入冷宮，皇上這碗水端得，只怕都要扣到地上了吧?！?/p>

胤帝瞇著眼睛，目中冷光迸出：“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殺你？”

“皇上是天子，自然是誰都可殺?！鼻嚓讨雷约涸谡宜溃笥宜呀?jīng)說了，便要說個暢快：“臣妾只知這天下尚有公正二字，圣上治理國家，頒布律法，立威于海內(nèi)，依托的便是這兩個字。然而如今，在這后宮之內(nèi)，天子腳下，卻不見公正。天子乃萬民表率，天子沒有公正便是天下沒有公正。試問皇上何以服人？何以服心？”

這話說得重極了，簡直就是在指著鼻子質(zhì)疑胤帝為帝的德行了。

胤帝殺心大起，正想叫人把越青晏拖下去，一直沒出聲的穆崢忽然越眾而出，擋在了青眼面前。

“皇兄，臣弟以為，王妃無錯，師貴人更是無辜?！?/p>

越青晏：“……”

穆崢，你丫是吃錯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