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萬安十六年八月初一,建陽府桃花縣大林村,早晨。
黃澄澄的稻海隨著秋風翻起金浪,搖擺著的禾葉上,閃耀著晶瑩的露珠。
這片稻海中央,一小片稻子被收割掉了。
遠望,就像是一塊漂亮的金子上,點綴著一處黑色的污垢,顯得很是突兀。
稻田外面,秋風吹皺了善水河,河面蕩起層層漣漪。
雖是中秋時節(jié),晨風卻冷得叫人打顫。
善水河邊,聚滿了熙熙攘攘看熱鬧的人群。
大都穿著破衣爛裳,雙手環(huán)抱胸前,抵御著秋風帶來的寒意。
這些人正談笑風生,談?wù)撝粋€話題……
“真想不到,這個邱索,竟走了他爹的那條老路?!?/p>
“當年邱建章是被冤枉的,但愿他兒子邱索不會是被冤枉的就好!”
“怎么可能冤枉他?這次是人贓俱獲,邱索被抓時,他的懷里正抱著一捆青苗……?!?/p>
農(nóng)村里的稻谷還沒有完全成熟,就被割掉了,俗稱青苗。
在古代,偷割別人家的青苗,那是最令人痛恨的偷盜行為,被人抓到,任誰都不會被原諒。
而現(xiàn)在善水河邊的熱鬧,正是偷割青苗的賊子邱索被人抓住了,由邱家族人執(zhí)行家法,將被沉河處死。
善水河邊的河灘之上,十六歲的邱索,被綁在一架木梯子上面,木梯子兩端,各站一名準備行刑的大漢。
只等族長宣布沉河,這兩人就會將邱索抬到河中,按到水里,直到確認人已被淹死再提起來進行掩埋。
……
事情是這樣的:
邱姓族長邱佳義家的青苗昨天晚上被人偷割了,剛好他侄兒邱匯思半夜起來上茅房,發(fā)現(xiàn)了邱索抱著一捆青苗,正在往家里趕。
就這樣,邱索被斷定是偷了邱佳義家青苗的賊子。
邱家出了這么個令人痛恨的賊,族長邱佳義連夜召集族人商議對邱索的處置。
邱家族規(guī),犯偷盜者,一律要沉河處死,何況這次邱索偷盜的還是青苗。
但由于邱索的父親邱建章,是十四年前被冤枉沉河致死的,邱建章的堂兄邱建民,堅決反對將邱索沉河處死:
“族長,當年,我堂弟建章,也是證據(jù)確鑿,第二天就被沉河處死??山Y(jié)果證明,他是被冤枉的。”
“你這個族長至今都沒有給一個說法。這次,邱索如果也是被冤枉的,你當如何交代?”
聽邱建民這樣一說,族長邱佳義拍案而起,指著邱建民怒道:
“邱建民,上次冤枉了邱建章,我當著所有族人的面承認了錯誤,也給你們道了歉,怎么就沒有一個說法了?這次邱索被抓時,懷里正抱著一捆青苗,鐵證如山,怎么可能會冤枉他?!”
邱建民也不示弱:“哼,一條生命,你就承認一個錯誤,給人道個歉就完了?人家孤兒寡母,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你管過嗎?給過他們一文錢嗎?”
邱佳義再次拍案:
“邱建民,多少年的事了,你還有完沒完?邱建章雖然是根獨苗,但有你們這么多堂兄弟,還有嫁出去了的三個姐姐,憑什么還要我這個出了五服的人去管?”
“當年邱建章被沉河,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是族人都一起商議過了的。我能給你們道歉就很不錯了,難道還想要我出錢出米養(yǎng)活他的妻兒不成?”
邱建民也火了,同樣拍案:“眾人商議的不錯,卻是你最終拍板決定的,你不應(yīng)該負責嗎?”
……
這次族議,僅有邱建民據(jù)理力爭,邱建民的一些其余兄弟等人,雖然也有人想出面說句公道話,但一方面迫于族長的淫威,另一方面,邱建章死后,邱建民沒花一文錢種了他家的那兩畝地。
這些人都眼紅不已,因此也沒有人強硬支持邱建民。
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最終舉手表決的結(jié)果是:族規(guī)不可廢,邱索必須沉河處死,天亮后一早執(zhí)行。
有人提出來至少可以等到午時三刻沉河。
但邱佳義以為了警示后人為由,堅持稱越快處理越有震懾和教育效果。
邱建民雖然據(jù)理力爭,最終無力回天,僅僅給邱索爭取了一個在臨死之前與鄉(xiāng)親們說話的機會。
這就是現(xiàn)在準備將邱索沉河的前因后果。
……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氣溫也漸漸轉(zhuǎn)暖。
望著那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邱索,知道他離沉河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不少人心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突然,一個披頭散發(fā),滿身惡臭的婦人,手里揚著菜刀,朝著人群奔來,嚇得人群紛紛朝兩邊躲避。
那婦人很快就到了被綁少年的身邊,朝著人群高呼:
“你們都是賊,我是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說了,他要收了你們!玉皇大帝說了,他要收了你們……我夫君不是賊,你們才是……”
這個婦人正是邱索的母親柳氏,自從十四年前,邱索的父親邱建章被人冤枉偷了耕牛,被沉河處死之后,她就瘋了。
瘋得特別厲害,一把菜刀常常對著人亂砍亂劈,嘴里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夫君不是賊!”
……
見那個瘋婆娘突然拿著菜刀過來鬧事,族長邱佳義一聲令下:“將這個瘋婆娘抓走!”
邱佳義的長子邱匯天得令,操起一根木棍,狠狠地一棍子就打到了那瘋婆娘的手上,瘋婆娘猝不及防,菜刀被打飛。
立即,一群如狼似虎的壯漢沖了過去,架起這瘋婆娘就走。
瘋婆娘一路嘶吼,不斷地用腿踢人,用額頭撞人,用牙齒咬人,但面對三四個架著他的壯漢,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娘——!”
木梯子上面,被綁著的邱索看到這一切,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號聲。
河堤之上,傳來族長邱佳義一聲暴喝:“是誰將他嘴里的布團拔掉了?”
“老爺,是那個瘋婆娘,我看到是那個瘋婆娘將邱索嘴里的布團用腳絆掉的。”邱佳義的心腹家丁邱三討好地說道。
說完,又討好地問道:“要不要再塞回去?”
見邱索除了喊了一聲娘,并沒有說多余的話,邱佳義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而人群中的邱建民,原本就對這個時候還將邱索的嘴里塞著布團不滿,當即質(zhì)問道:
“族長,不是說好了嗎?邱索沉河之前,允許他跟鄉(xiāng)親們說話,這要是繼續(xù)塞著布團,他怎么說話?”
邱佳義身著華服錦襖,頭戴水貂地主帽,坐在高高的河堤上,聲音威嚴地說道:
“那也得沉河之前,由我這個族長問話,他才能按我問的回答!”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邱建民氣得只能如此發(fā)泄自己對邱佳義的不滿。
邱佳義站起身來,走下河堤,緩緩來到邱索面前,蹲下身子,手里撿起邱索嘴邊的那塊布團,對邱索說道:
“邱索,你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你不義。臨死之前,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但只能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否則你就沒有任何活路了,聽清楚了嗎?”
邱索死死地咬著牙,雙目通紅,仿佛能噴出火來,死死盯著邱佳義,沒說話,也沒有點頭。
“說吧,剩余的那些青苗藏到哪里去了?說出來,或許可以免你一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邱佳義高聲問道。
邱索從小就知道是邱佳義害死了他爹,也曾發(fā)誓長大后要為父報仇,可此刻,他除了恨,竟連該說一些什么話都沒有一點頭緒。
“我知道你無非就是想找個借口弄死我,怕我長大后找你報仇,你明知那些青苗不是我割的,我也不知道剩余的青苗在哪里,我抱的那捆青苗就是在路上撿到的?!鼻袼鞯穆曇粢膊恍?。
邱佳義突然再次提高了聲音,怒喝一聲:“胡說八道,路上能撿到青苗?還是半夜里,你要是能再給我撿一捆來,我免你死罪!”
見邱佳義不相信自己,邱索知道說什么也沒用了。
突然,他朝著人群大喊:“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偷割……”
話沒說完,一塊布團塞進了邱索的嘴里。
“嗚嗚嗚,嗚嗚嗚嗚——”
邱索知道自己最后活下來的希望也沒有了,拼命地搖頭,拼命地掙扎,想擺脫掉嘴里的布團,卻毫無作用。
邱建民聞言大喊:“族長,鄉(xiāng)親們,邱索說了,他是被冤枉的,不能沉河,千萬不能沉河——”
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
邱佳義卻高聲說道:“哪個賊子偷了別人的東西會自己承認?何況這邱索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是想通過喊冤來脫罪!”
又有不少人認為族長的話也有道理。
邱建民見族長是鐵了心要處死邱索,突然喊道:
“族長,就算是邱索割了青苗,可他年紀還小,請看在我堂弟當年是被冤枉的,且只有這條血脈的份上,饒他一死。你家被偷盜的青苗不到五分地,最多損失了一石半糧食,我愿賠你三石糧食,只求饒他一命,行嗎?”
邱佳義看向邱建民,露出十分陰狠的眼神,說道:“哦?你家有三石糧食?難道那些青苗就在你家里?”
這話嚇得邱建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但很快,他憤怒地指著邱佳義,顫抖著手說道:“血口噴人,你血口噴人,你,你……”
說著,邱建民眼前一黑,竟氣得暈了過去。
邱索是他帶大的,雖是堂侄,但早已如同父子般感情深厚,他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邱索被沉河處死呢?
邱佳義也不管邱建民,掃了一眼河岸,見邱家族人老老少少基本都到齊了,便高聲宣布道:
“邱索為人不端,犯偷盜青苗大罪,按邱家族規(guī),立即沉河處死,希望邱家后人,都要引以為戒,切勿再行觸犯族規(guī)之事,沉——河——!”
話音剛落,兩個壯漢一人抬起一端木梯,往河中走去。
木梯翻了一個面,將邱索整個人朝下懸著,而木梯的上方,赫然還綁著一塊石頭。
此時,河邊的議論之聲越來越多,那兩人抬著邱索到了小河中央便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邱佳義。
木梯下面的邱索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一直都在進行著徒勞無用的掙扎。
邱佳義用手指向邱索,然后往河里面一揮。
一個壯漢拔掉了邱索嘴里的布團,然后,兩人立即將木梯連著被綁的人按進了水里,一人踩著一頭,雙手環(huán)胸,臉色十分冷漠地看著岸上眾人。
岸上頓時鴉雀無聲,都十分驚懼地看著那冒著水泡的水面。
……
書友評價
作者燕窩鷹的這部男頻小說《武狀元:寒門崛起》,整體布局從容,情節(jié)明快,構(gòu)思精巧,人物(邱索邱佳義)刻畫細致入微,具有極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讀來如臨其境,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