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隱藏的?！?/p>

——馬太福音

寧波北侖港。原本雄偉的大堤上布滿了巨大豁口，從空中俯瞰，猶如一條被打斷脊梁的龍。

張尋寧趴在一架全球鷹殘骸后面，用手持微光夜視儀觀察海面。

他摸上陣地前，花時間研究了無人機照片，于是就相中了現(xiàn)在的這個位置，視野良好可以俯瞰海灘，又不在一個光禿禿的高地上。當你躲在地面和天空的分界線上，任何微小動作，都很容易暴露出來。

那些金屬敵人一直在改進它們的光學獵殺模式，而士兵只能不斷地用死傷來適應它

他的手邊放著一支反器材槍，槍托上歪歪斜斜地刻著六個正字，以及一個止字；指導員死后，就沒人追究這種破壞武器的行為了。

每在槍托上加上一橫，都讓他覺得時間快到了，他不知道，最終的數(shù)字會停在哪兒？

這樣一個，下著小雨，看不到星空的漆黑凌晨，微光夜視儀只能看到海灘上各種武器殘骸以及微微反光的死魚，海水已然不知道退到哪兒去了。

黎明前，敵人可能會展開一輪試探，它們總是在星光黯淡的黎明進行小規(guī)模偵察，試圖找到弱點，突破到大堤后方。

不僅僅在這里，敵人一直在不同的方向試錯，大部分時候撞的頭破血流，行動看似蠢笨、盲目，但是也無懈可擊，幾年來，它們靠這種步步為營的呆板戰(zhàn)術，硬從第一島鏈反推到了這里。

海面一片漆黑，下雨天總是這樣。

張尋寧低頭看手腕上的單兵信息終端，可以看到全排二十幾號人，分散在大約150米寬的正面上，幾乎一動不動，只有一個綠點是例外，它在快速移動，而且向自己這邊過來。

毫無疑問，是那個討嫌的家伙，他總是在錯誤的時候亂動，一旦暴露位置，難免招來敵人火力。敵人部署在舟山島上的重火力單位加上高效的聯(lián)合戰(zhàn)術情報分發(fā)系統(tǒng)，可以在你倒數(shù)到十九或者二十秒的時候，將精確火力傾瀉到這片海灘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如同聯(lián)合收割機割麥子一樣，收割生命。

張尋寧一臉厭惡地轉過頭來，在這樣伸手剛見五指的漆黑中，他懶得掩飾自己的情緒。

“天太暗……你這個夜視儀頂球用，”那個人說著話到了跟前，“中尉，我得教你一招——用毫米波雷達，可以監(jiān)視整片海岸。我觀察了一下，整個海灘就你這里位置好。”

來人是趙青，上面指派來的情報軍官，專門蹲點到陸戰(zhàn)隊前沿，收集敵人裝備升級方面的情報。

“傻×，毫米波雷達會暴露位置……”張尋寧小聲喝道。在這個步兵戰(zhàn)場存活時間，不超過一天的絕望年代，無論討厭還是喜歡一個人，都得趕緊告訴他。

張尋寧的措辭，大概讓趙青有些難堪，黑暗中他張開的兩排大白牙停住了，不過這種尷尬沒有超過一秒鐘。

“嘿嘿嘿，老張，放一百個心，我會在它們展開天線前關掉它的……你這個你地兒選的真好，來，再挪挪……”

趙青嬉皮笑臉靠過來，開始布置偵察雷達的三腳架，張尋寧被硬生生擠出了陣地，只得拎著武器移動到40米外的備用陣地，無論如何，他得遠離這個冒失鬼，對手在電子方面擁有絕對優(yōu)勢，打開雷達意味著敵人會在幾毫秒內測量到發(fā)射源位置，它們的反擊既狠又準，在這片海灘上，任何疏忽都是致命的。當然，讓人奇怪的一點在于，趙青是怎么活下來的。

張尋寧認識趙青，其實不過一周。趙是一個奇怪的人，年紀輕輕已經(jīng)是少校。就戰(zhàn)爭年代而言，這種提拔速度，意味著很多次完成了艱巨任務。但是趙青身上，看不到那種九死一生者，應該有的沉穩(wěn)和內斂，平時嬉皮笑臉，也從來沒提過以往的戰(zhàn)斗，甚至好像也沒受過什么傷，無論是身體上的和心理層面上。大部分士兵如果經(jīng)歷過一兩次殘酷戰(zhàn)斗而生存下來，都會變得警惕和寡言起來，一些人會開始想，戰(zhàn)場上那些冥冥之中的偶然性——為什么破片擊中了他，而不是我？

但是趙青是個例外，他在戰(zhàn)斗中的行為異常輕佻和任性，張尋寧見過他如同瘋子一樣在火網(wǎng)中穿梭，跳上一只剛剛倒下的馬克四型裝甲獵手，試圖撬開背部檢修蓋，為了搶在它自毀前，拆下記憶體。他似乎覺得，活著是理所當然，所有火力都會繞著他走。當然，事實上，他雖然狼狽滾回了戰(zhàn)壕，但是卻毫發(fā)無損。

中尉狐疑地用夜視儀觀察著趙青，看著他在黑暗中，熟練完成了雷達與三腳架的組裝。張尋寧敢和自己打賭，就憑這個冒失的舉動，趙青活不過今天早上。不過話又說回來，海灘沒有起伏的地形，倒是很適合雷達。

趙青完成了部署后，坐在巨大的混凝土殘骸后面，雷達開始掃描海面后，圖像傳送到他的終端上。

時間差不多了，它們總是在黎明前幾分鐘出現(xiàn)，死板的如同鐘表。

兩公里外的海水中，一個圓形物體緩緩伸出海面，發(fā)出絲絲的馬達轉動聲。它正在調節(jié)著高度和焦距。

偵察雷達迅速發(fā)現(xiàn)了，伸出海面的物體，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那是敵人小型偵察載具“戰(zhàn)犬”上的光學偵察設備，裝在一個可收縮旋轉的萬向支架上。

“戰(zhàn)犬”可以探測到毫米**束，并且很快測量到位置，但是僅就這種四足兵器的構造而言，當它的大部分身體還在水里時，還不行。

戰(zhàn)犬比水重得多，沒有浮渡裝置，只能在海底行走，所以它們總是選擇在黎明時出現(xiàn)，這樣有利于隱藏在黑暗中出水，然后利用刺眼的陽光發(fā)起攻擊，但是今天的潮汐比昨天推遲了48分鐘，這意味著，它們將要面臨更寬，更泥濘的灘涂。

“老弟，瞧，它們來了，我指給你看?！蓖ㄓ嶎l道內，趙青得意說道。

張尋寧開始用他的微光夜視儀搜索海面，可以看到夜視儀目鏡中的箭頭，那是毫米波雷達通過數(shù)據(jù)鏈指示的目標方向，但是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p>

“睜大眼睛，就在那里?！?/p>

夜視儀中指示箭頭突然消失。趙青適時地關閉了雷達，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張尋寧努力分辨著，漸漸看出一些名堂來，總的來說，人腦在動態(tài)輪廓識別上，較之機器略占上風。

它們漸漸從背景噪點中顯現(xiàn)出來，那里有幾個圓柱形，濕漉漉的物體，猶如潛艇的潛望鏡。隨著它們走出水底，外形開始變化：最終變成一種四條腿走路的東西，有些像狗。

張尋寧五年前看到這些東西，它們還只是擔負前沿的運輸任務，構造上有些缺陷，如果跌倒，很難憑自己的四條腿重新站起來。

但是敵人的改進總是很快，半年前，這些東西變得完美，開始擔負偵察/戰(zhàn)斗任務，非但可以在復雜地形上竄蹦，甚至可以從海底泅渡。它見過被打斷一條腿的戰(zhàn)犬，仍然在戰(zhàn)場上飛奔。

看起來，今天出現(xiàn)的這些，除了背上增加了武器載荷，腳掌似也加寬過，用以適應灘涂。

“瞧，它們外形又有變化了，不知道戰(zhàn)術有沒有不同。我說，你能在一公里外，識別出首領吧？未必就是走在最前面那只，但是通常神態(tài)和其余的不同。如果擊中他，會怎么樣？”

趙青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電臺里沒人想要搶答，于是他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沒錯，群體會在20秒內重組，分配新首領……告訴你一個竅門兒，新首領完成接替前，會有一個初始化階段，也就是說，它會停在那里一動不動，具體時間么，大概幾秒鐘，視單位數(shù)量和通訊狀況，總之機靈些，可別怪我沒教你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