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如冰窖，風(fēng)烈如鋼刀。

大金正隆三年冬，漫天大雪如揉碎的梨花，又如漂浮的鵝毛，紛紛揚(yáng)揚(yáng)，充溢著天地之間。

“駕駕……駕駕……”

伴隨著陣陣策馬聲，毫州譙縣官道之上，一匹矯健如虎般的黑馬馱著一頭戴黑帽、身披黑錦斗篷的少年沖出茫茫白雪，迅捷無比地奔向城郊。

那少年微微側(cè)頭回望，露出被風(fēng)雪吹紅的側(cè)臉，瞄了一眼隨之追趕的十多匹烈馬，露出輕蔑之容，冷哼道：“就憑你們？”

雪飄零間，黑馬如風(fēng)馳電摯般奔出三五里，穿過一片宛如梨花盛開的樹林，來到一處學(xué)館外。

少年一勒馬韁，黑馬一聲長嘶，原地打了幾個旋，噴著響鼻，前蹄不停搗地。

少年哈了口氣，一甩斗篷，矯健如燕，飄然落地，將鞭子插在腰間，雙肩微動，抖落身上零星積雪，也不回頭，徑直牽著馬緩緩朝馬廄走去。

“辛幼安，你給我站??！”

隨著一聲怒斥，幾個服飾打扮與少年迥然相異的少年縱馬追到身前，他們或戴狐尾帽，或著狗皮襖，嘴里哇哇亂叫著，跳下馬，直接沖到那少年身前，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住。

其中一個身材稍高的少年揮舞著長鞭喝道：“辛幼安，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嗎，你這低賤的宋狗，騎著破爛的劣馬，竟敢超過我們，哼哼，現(xiàn)在還想拴入馬廄？呸，你的破馬只配拴在樹下！”

“對，你這個宋狗，只配給我們擦鞋縫衣！”

“沒錯，你人豬狗不如，馬也豬狗不如！”

被辱罵的少年叫辛棄疾，字幼安，今年十七歲，祖籍山東歷城人，父母早亡，與祖父辛贊相依為命。此時大宋京都開封早已被金人所占，長江以北盡歸金人所有。

宋皇帝行在于杭州城，守半壁江山，茍延殘喘。

辛贊雖年高，卻因博學(xué)多識而被大金朝廷任命為譙縣縣令?；实垭m尊孔崇儒，可在普通金人眼里，淪陷區(qū)的漢人就是最低賤的宋人。

辛棄疾望著這群驕橫的金人子弟，氣的身體微微顫抖。雪這么大，黑馬又經(jīng)一番奔跑，若拴在樹下，勢必凍壞。他寧愿自己站在雪地里，也不愿黑馬受罪。

是可忍孰不可忍，辛棄疾忍不住朝腰間一抓，想要拔出劍跟他們拼了。

誰知，一抓之下，卻抓了個空。

辛棄疾這才想起，自己是來求學(xué)，沒有帶劍。正懊悔間，忽聽對方再次辱罵。

“你這沒爹的死孩子，怎么的？還想打架不成？”那個穿著黑色貂皮大衣的男孩子傲然揚(yáng)起下巴，不屑地翻著白眼。

這話徹底激怒了辛棄疾。如果他們只是辱罵自己，尚可原諒，可是他罵自己沒爹，血液瞬間在血管里沸騰、爆炸，一雙眼睛變成了血紅色。

他攥著拳，一步一步逼近，一字一頓地喝道：“阿里不魯，有種，你再說一遍?。。　?/p>

“你想干什么？”那叫阿里不魯?shù)哪泻⒆铀坪鯖]想到辛棄疾驟然間會變的這么可怕，眼睛里露出膽怯之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嘴巴卻兀自逞強(qiáng)，“你敢打我？哼哼，別忘了我爹是誰！”

辛棄疾當(dāng)然忘不了他爹是誰。

阿里不魯?shù)母赣H叫阿里兀，是城北兵營的百夫長。此人虎背熊腰，作戰(zhàn)兇猛，駐扎譙縣之后，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上梁不正下梁歪，阿里不魯有樣學(xué)樣，仗著阿里兀的勢，對同窗頤指氣使，要罵就罵，要打就打。

幾年前，辛棄疾看不慣阿里不魯欺負(fù)弱小同學(xué)，忍不住打抱不平，與阿里不魯打了一架。誰成想，幾天后被阿里不魯帶著一群人圍堵在街頭一頓暴打?；艁y中，他摸到一根木棍，對著阿里不魯狠狠地就是一棍子。

阿里不魯被砸的滿臉開花，嗷嗷叫著跑回了兵營。其他人嚇了一跳，立刻作鳥獸散。

阿里?？吹絻鹤訚M頭血，氣的哇哇亂叫，率領(lǐng)一彪人馬包圍了縣衙。

“辛贊老狗，把你的狗崽子辛棄疾交出來！”阿里兀性情暴躁，揮舞著大錘，揚(yáng)手便把縣衙門口的大獅子砸了個粉碎。

辛贊知道孫子惹禍，顧不得詢問因由，急忙換上官服走出府衙。

“阿里百夫長，你辱罵朝廷命官，該當(dāng)何罪？”

阿里兀聽到質(zhì)問，心里一突。按照朝廷律例，辛贊是自己頂頭上司。若是被他參一本，還真不好辦。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卻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他揚(yáng)起雕著蟠龍紋的鐵錘對準(zhǔn)辛贊的頭，晃了晃，繼續(xù)喝道：“你孫子打了我兒子，這事怎么辦？”

辛贊瞄了一眼阿里不魯頭上的血，輕輕摸了摸胡子，沉聲說道：“小孩玩耍而已?！?/p>

“玩耍？哈哈，那我跟你耍耍！”說罷，他作勢要錘。

辛棄疾急忙跳出，大聲喝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打你兒子的是我！”

“你這狗崽子，竟然打我的兒子！”阿里兀甩掉鐵錘，惡狠狠地沖來，一把揪住辛棄疾的耳朵，肥厚的手掌一揮，“啪啪”幾聲，給了辛棄疾幾個耳光，打的他嘴角流血。接著抬腳一踢，將他踹翻在地，吐了口痰，“呸，我這也是跟你耍耍，嘿嘿，辛贊老狗，有種你就上本參我！”

說罷，他一揮手，放肆地大聲笑著，率人揚(yáng)長而去。

辛棄疾從地上爬起，抹了抹嘴角的血，望著阿里兀的背影，憤懣不平地問道：“爺爺，為何咱們受欺負(fù)？”

辛贊目睹這一切，氣的須發(fā)亂顫，雙目含淚，仰頭長嘆道：“國破家亡，山河易主也！”

……

漫天雪花沸沸揚(yáng)揚(yáng)，落在辛棄疾頭發(fā)上、衣服上，逐漸堆砌成一抹雪白。他一動不動，死死盯著眼前的阿里不魯，新仇舊恨燃燒著他的身體，令他難以自抑。

“嚏……嚏……”黑馬突然打了個噴嚏，粘液噴在旁邊一個男孩子身上。

“畜生，跟你主子一個鳥樣！都特么不老實！”那男孩厭惡地擦拭了掉粘液，將所有怨恨發(fā)泄到辛棄疾身上，“跟你的主子一樣令人討厭！”

辛棄疾松掉韁繩，雙手緩緩攥起拳，拳頭發(fā)出嘎嘎響聲。

空氣里驟然升起一股戾氣。

沒人再說話，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辛棄疾身上。

而辛棄疾卻死死盯著阿里不魯，心中打定主意，今天就讓他血債血償！

“看什么看？你特么就是沒爹的死孩子！你們宋狗只配給我們做奴隸！你們的女人只配給我們玩！你們的馬只配拴在雪地里！”阿里不魯大聲辱罵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辛棄疾眼睛里的變化。

國破家亡，江山易主，宋人就該低人一等？受人欺負(fù)？連自己的馬都要被歧視？

辛棄疾一陣心痛，咬牙切齒地怒吼道：“你閉嘴！”

“閉嘴？哼，老子不但不閉嘴，還要打你呢！”阿里不魯驕橫異常，手高高揚(yáng)起，猛地?fù)]下，一聲喊，“給我打，給我往死里打！”

那群少年立刻沖上來，你一拳我一腳，圍著辛棄疾一陣亂打！

自從那次被堵，辛棄疾白日習(xí)文，晚上習(xí)武。此時正是拿他們試拳的機(jī)會，他冷笑一聲，不慌不忙，揮拳揚(yáng)臂，左支右突。腳步神魅，忽左忽右，只幾個回合，便將四五名少年踹翻在地。

其他少年氣的哇哇亂叫，宛如拼命的野獸，不顧一切撲向辛棄疾。

本以為能讓對方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對方撲的更兇，辛棄疾稍有不留神，頭上、臉上接連挨了幾拳，他忍著劇痛，知道被人圍攻不是辦法，腦筋急轉(zhuǎn)，想要退到旁邊樹下。

這時，一個少年撲近，辛棄疾迅捷抓住其手臂，手腕一翻，“咔”地脆響，伴隨著一聲慘叫，那手臂像抽了筋的蛇，軟噠噠地耷拉下去。

那少年疼的哇哇亂叫，抱著手臂在雪地上不停打滾！

阿里不魯又驚又怒，“哐”地抽出腰刀，舉過頭頂，大聲喝道：“殺了他?。?！”

金人善戰(zhàn)，無論老幼，刀劍皆隨身攜帶。眾少年聽到喊聲，紛紛抄刀，對著辛棄疾亂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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