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即東漢靈帝光和四年初夏,并州雁門郡。
雁門郡邊軍軍侯張楊一大早就接到斥候的報告,說在句注關(guān)外五十多里的叢林中發(fā)現(xiàn)幾十個鮮卑人的尸體。
張楊不以為然,死幾個鮮卑人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他漫不經(jīng)心地道,“去,問一下這幾天有沒有部隊出關(guān)?”
斥候道:“大人您忘了,自從熹平六年(177年)大軍出塞被鮮卑人擊敗后咱大漢軍隊就從沒有主動出去過?!?/p>
張楊想了想,“也許是鮮卑人內(nèi)訌?要不就是匈奴人干的?”
斥候沒再解釋,“喏”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營房。
張楊越想越不對勁,幾十個鮮卑人尸體,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知道這不可能是匈奴人干的,匈奴人這段時間正在鬧內(nèi)訌,怎敢擅自招惹如日中天的鮮卑人?活得不耐煩了嗎?
“來人!集合部隊!”
很可惜,部隊有些令人失望,他的命令下來后很久,稀稀拉拉才集合了不到一百騎兵。
“人呢?”張楊怒不可遏,他上前質(zhì)問一個騎兵,“你們屯長呢?”
“這,屯長去軍市了。”
屯長楊丑是他最信任的人。張楊在軍中雖然弓馬嫻熟勇武出眾,但他生性隨和,治軍并不很嚴(yán)。楊丑和很多軍官此刻都在軍市上喝酒狎妓,反正這個現(xiàn)象并不只有他的部隊才有,整個并州幾乎都是如此。
“不等他們了,走!”
“大人,咱上哪兒?”隊率霍常湊過來問。
“出關(guān)!”
“大人,請三思啊,上面有令不允許擅自出關(guān)惹事?!被舫L嵝训?。
“惹事?”張楊一馬鞭打過去,指著北邊吼道,“那是我大漢國的土地!我們是大漢的邊軍!帶足武器,走!”
八九十個騎兵在張楊的率領(lǐng)下按照斥候指認(rèn)的方向直奔句注關(guān)外。句注關(guān),是雁門山的一座關(guān)隘,雁門山則是并州北部恒山山脈中間最險峻的一座山。本來這里并非邊關(guān),北邊除了雁門郡大片地區(qū)外,還有定襄、五原、云中、朔方等郡,可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十萬漢軍出塞被鮮卑大王檀石槐率部幾乎全殲后,這些地方就失去了,成了鮮卑人的草場。
騎兵隊伍在?水(lei,今桑干河)邊發(fā)現(xiàn)了一大堆鮮卑人的尸體,橫七豎八的,地上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附近河邊的草灘上馬群正悠然自得地吃著草。
“誰干的?”張楊忍不住問,其實他也知道這是句廢話。
霍常搖頭道:“肯定不是我們,不知是不是匈奴人。”
“不是匈奴人!”斥候隊長何典很肯定,“我們天天都在這一帶,匈奴人根本沒有過來?!?/p>
“見鬼了?”張楊道,“難道是鮮卑人自相殘殺?傳令!四下分散,以這里為中心搜索方圓十里范圍!”
“遵令!”騎兵隊一分為三,張楊、霍常和斥候隊長何典分別率領(lǐng)向北、東、西三個方向揚塵而去。
這一帶本來就是大漢國的疆土,只是幾年前漢軍敗給鮮卑人后,北邊的漢人幾乎全都內(nèi)遷。雁門山外的陰館、馬邑等五六座縣城如今已是人去城空,城外大量土地成了鮮卑人牧馬場。但這里畢竟離漢軍駐地很近,所以鮮卑大軍一般不在這一帶活動,只偶爾有小部落騎兵南下騷擾。
張楊二十歲出頭,是北邊云中郡人,他也是在177年漢軍戰(zhàn)敗后隨家人南下的,因為勇猛過人,被征募到邊軍一直做到騎兵軍侯。
這幾年他雖然沒能帶領(lǐng)手下和鮮卑人打過什么硬仗,但骨子里對鮮卑人的仇恨卻根深蒂固,只可惜大漢國近年來上有奸宦當(dāng)?shù)?,下有?zāi)害連連,國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并州、涼州和幽州等地的邊軍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沒有能力出塞作戰(zhàn)。
這一帶他很熟悉,剛剛參軍的時候他做的就是斥候,經(jīng)常在這一帶和鮮卑斥候打交道。所以,他很快就在五里外一個村莊發(fā)現(xiàn)了情況。
村莊被**了,村里村外到處都是村民的尸體,燒焦的茅屋還在冒著青煙,地面上、土墻上、村外的河岸邊到處都是血跡。
“埋了吧!”張楊嘆了口氣。這情形他見得多了,鮮卑人占領(lǐng)了這一帶,有點能力的都南下了,留在當(dāng)?shù)氐亩际歉F人,舍不得手里這點土地,可他們辛辛苦苦一年下來,有限的收獲卻經(jīng)常成為鮮卑人的戰(zhàn)利品,不僅糧食被搶,連性命也保不住。
“你們所說的鮮卑人尸體在哪?”張楊指著一個騎兵喊道。
“軍侯大人請隨我來!”
他趕緊和隨從打馬過去,村外一個小樹林外三個鮮卑騎兵被砍得血肉模糊,血糊糊的腦袋滾落在一邊。幾個漢軍騎兵上前踢了幾腳,嘴上不干不凈地罵著,張楊下馬來到尸體旁仔細(xì)觀察,他發(fā)現(xiàn)這幾個鮮卑人旁邊的箭壺里空空的,一枝箭都沒有,可剛才在村里那些百姓全都是死在刀和矛下,沒有一個是被射死的,這些箭上哪兒去了?
張楊很快得到了答案,村里村外搜索下來,除了老百姓的尸體外,還有二十來具是鮮卑人的,死法基本一樣,全是中箭而亡。
“大人,大人!”村外遠(yuǎn)處一個斥候正打馬向他們飛奔而來,一邊跑一邊大喊。
斥候飛速下馬,跪在地上,“大人,那邊有情況!”
張楊想都沒想,“走,去看看!”
情況是斥候隊長何典首先發(fā)現(xiàn)的,他們沿著山路進(jìn)山搜索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不少血跡,沿著血跡繼續(xù)往前搜索不久,又陸續(xù)發(fā)現(xiàn)三十多具鮮卑人的尸體,有的被捅死,有的從肩膀往下被砍開,有的被箭射死,還有兩具尸體沒有明顯的刀傷,但脖子似乎被擰斷了。
何典和他的斥候開始害怕起來,這是什么人干的,太狠了!他沒敢猶豫,趕緊讓屬下向從事大人報告,請求支援。
很快,得到消息的張楊還有霍常兩組人馬就聞訊趕來,三組騎兵迅速展開,呈扇形向斥候隊指認(rèn)的目標(biāo)地域包抄過去。
“大人你看,這一路上還有血跡。”一個騎兵指著前方地面上的點點血跡道。
張楊點點頭,“傳令下去,準(zhǔn)備作戰(zhàn)!”
漢軍騎兵沿著血跡一路追蹤,約莫一個多時辰后,終于將目標(biāo)鎖定在一處樹木茂盛的小山谷中。不過這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鮮卑騎兵,無論死活都沒有,就連血跡也幾乎看不見。
就在騎兵們進(jìn)入山谷不久,意外發(fā)生了!只聽“嗖嗖”兩聲,三個漢軍騎兵應(yīng)聲而倒,還沒等到旁邊人反應(yīng)過來,不遠(yuǎn)處一個騎兵竟然被吊了起來。
“大人,你來看!”騎兵們早已圍在倒地**的三個騎兵旁邊,發(fā)現(xiàn)他們各中了一兩支木箭。
張楊俯身一看,“箭頭入體不深,還有救!”
另一邊騎兵們早已把吊在樹上的同伴放了下來,雖說傷亡不大,可這小小的山谷此刻竟然充滿恐怖,讓漢軍騎兵們不由得膽寒起來。
小小的傷亡沒能阻止張楊和他的士兵們繼續(xù)搜索的步伐,他們在山谷盡頭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上下破破爛爛,血跡斑斑的人!
此人二十歲不到的樣子,右手持一把鋼刀,刀身比手臂略長,刀身黝黑黝黑的,在陽光下根本沒有尋常刀具那樣反光。
漢軍騎兵看見他的時候,這個人正艱難地用刀支撐著身體,想從地上站起來。
“大人,好刀啊!”隊率霍常湊過來說了句,“還有旁邊的角弓,也是寶貝!”
張楊點點頭,他此刻不關(guān)心這些兵器,他想知道的是,這個看起來半死不活的人是何來歷。
這個人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倚靠在一棵樹旁,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輕蔑的笑容,然后將手里的鋼刀慢慢地抬起,橫在胸前。
“好一個壯漢!”這幾乎是所有漢軍騎兵的第一感覺,此人身材高大,體格壯實,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張楊一擺手,騎兵們立刻彎弓搭箭,幾十支箭簇全部對準(zhǔn)了這個血跡斑斑的壯漢。
“你是何人?”張楊問。
“哼!”壯漢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沙啞,“有種就全部上,你們這些鮮卑畜生!”
漢軍騎兵一聽這話,大家伙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幾眼,難道……
“鮮卑人是你殺的?”張楊似乎很有耐心,繼續(xù)問道。
大漢沒有說話,山谷里寂靜得似乎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過了好一會,大漢終于緩緩抬起頭來,“殺我同胞,占我土地,犯我大漢天威者,格殺勿論!”
“鮮卑騎兵都是你殺的?”張楊的語氣變了,臉色也變了。他旁邊所有的騎兵互相望來望去,有的還伸了伸舌頭。
壯漢沒有回答張楊的問題,而是語氣遲緩的反問,“你們是何人?”
張楊笑笑,向旁邊看來一下,霍常立即答道:“我們是大漢并州刺史部雁門太守麾下邊軍,你又是何人,姓甚名誰?”
霍常以為這話說出來,壯漢肯定會哭爹喊娘地求救啥的,再不濟也會把手里的刀放下,消除敵意。如果他不是鮮卑人,而是大漢人的話,應(yīng)該會這樣做。
沒想到對面這個壯漢先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忽然臉色一變,用刀指著他們大聲喝道:“你們也配稱大漢軍人?”
“大膽!”斥候隊長何典手里的長矛一指,厲聲喝道。
壯漢低下頭來,似乎是在喘氣,又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抬起頭,“鮮卑人屠戮我同胞的時候你們在哪兒?”然后又指著周邊,“這是我大漢雁門郡的土地,你們卻把它丟給了鮮卑人!你們手里的武器,胯下的戰(zhàn)馬,吃的糧食,穿的衣服,哪一樣不是大漢百姓的辛勞,可你們卻…咳——咳”
“壯士,你受傷了!”張楊道,眾軍這時候才仔細(xì)望過去,這個大漢小腿上中了一箭,肩膀被砍了一刀,位于側(cè)面的漢軍騎兵看到他的背同樣在流血。
“你們看見多少鮮卑人的尸體?”大漢問。
張楊轉(zhuǎn)身拿眼神望向斥候隊長何典,何典答道,“一共是七十一具尸體!”
大漢的臉色放松下來,“可惜,跑了幾個!”
“鮮卑人都是你殺的,你一個人殺的?”張楊的口氣已經(jīng)變得有些顫抖,他不相信。
“難道指望你們嗎?”壯漢再次輕蔑地扭過頭去,“鮮卑人**我大漢村莊,他們就得死!”
“敢問大漢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張楊問話的口氣變得軟和許多。
“我叫劉烈?!?/p>
書友評價
讀罷作者中國神鷹的小說《大漢中興錄》,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原來,愛戀的精髓不在于初見時的魂飛魄散,而在于漫長歲月中的難舍難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