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1.

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是家里最多余的存在。

媽媽懷孕時，喜歡吃酸的，大家都認準了這一胎是個男娃。

媽媽也為此嘚瑟不已。

于是，我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降臨到這個世間。

可等待我的，卻是大家失望透頂?shù)难凵瘛?/p>

“嘖嘖嘖，我說方家媳婦兒，你這肚子不行啊，連個帶把兒的都生不出來?！?/p>

跟我媽不對付的大嬸總要嘲笑她一番。

每每此時，媽媽總會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我，“早知道生了你這么個賠錢貨，當初我就應(yīng)該一把掐死你！”

后來，她拼二胎，如愿所償?shù)纳藗€兒子，取名方大寶。

她也確實將弟弟當成了寶，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抱著弟弟，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寵溺。

隨著弟弟的出生，媽媽像只耀武揚威的大公雞，逢人就炫耀，“瞧瞧，我兒子長得多健壯啊，以后肯定是掙大錢的料兒！”

那會兒，家里買了三個雞腿，弟弟吃兩個，我吃一個。

媽媽卻還要板著臉從我碗里夾走那一個，放到弟弟碗里，“你弟弟是男孩子，理所應(yīng)當多吃一點，你一個女孩兒，吃那么多肉干什么？要是胖了，以后還嫁的出去嗎？”

弟弟叫嚷著，“就是就是！賠錢貨吃那么多干嘛？媽，那個雞腿我也要！”

他平日里聽著媽媽總罵我這個，也跟著學會了罵我賠錢貨。

媽媽只是掀了掀眼皮，繼續(xù)教訓我，“方楠楠，你要知道，要不是為了生你弟弟，這個家根本就不會有你的存在，你應(yīng)該感激你弟弟，懂嗎？”

方大寶啃著雞腿含糊不清的嚷嚷，“就是就是！”

“我知道了，媽?！?/p>

我低低應(yīng)了聲，默默低下頭扒著飯，眼眶紅紅，盈滿了淚水。

那時候的我，還不懂什么叫pua。

我天真的以為，弟弟還小，媽媽多疼愛他一點兒是應(yīng)該的。

后來弟弟讀小學，頑劣不堪，拿石頭砸同學。

我擔心出事便攔住了他，他卻壞笑著拿石頭往我腦袋上砸。

我額頭鼓起大包，忍著疼痛，提起他的衣領(lǐng)問他，“方大寶，你怎么能石頭砸人呢？”

方大寶已經(jīng)被我媽慣壞了，他一臉無所謂的沖我做鬼臉，“略略略，要你管！賠錢貨！”

聽到“賠錢貨”那三個字，我氣氣不打一處來，抬手打在他屁股上。

但力道不重，主要是想讓他吃點教訓，以后別再這樣頑皮。

可媽媽卻沖了過來，揚手給了我一巴掌，“你個畜生！他是你弟弟，你居然想打他？！”

臉上火辣辣的疼，我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媽，是弟弟先拿石頭砸人的。我是想告訴他，不能亂扔石頭……”

媽媽一臉寵溺的將方大寶護在懷里，“那又怎么樣？扔個石頭又不是砸死了人？再說了，他是你弟弟，你是老大，讓著他點怎么了？”

在她懷里的方大寶還一直沖我嬉皮笑臉，那眼神仿佛就在說“你能拿我怎么樣”。

我愣在原地，喉嚨無比酸澀，眼淚似乎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

從小到大，這句話我曾聽過無數(shù)遍。

他是你弟弟，你讓著他點兒怎么了？

可我也是你女兒啊，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呢？我在你眼里，又到底算什么呢？

回到家后，媽媽又難得舔著笑臉，拿雞蛋敷著我的額頭，“楠楠，剛剛是媽媽的語氣太重了，媽媽向你道個歉?！?/p>

額頭上傳來一片溫熱，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我的心也跟著暖了些。

2.

誰知，她話鋒一轉(zhuǎn)。

“大寶還小，還需要你這個姐姐照顧。明年你留個級唄，在學校里還能照顧弟弟，多好?！?/p>

我的心狠狠一顫，不可置信的抬頭，“你說什么？”

弟弟今年五年級，初中部和小學在一起。

明年我就要去高中部，弟弟上六年級，她竟然想我留在初中部，僅僅為了照顧弟弟。

媽媽拿開雞蛋，聲音也拔高了一個度，“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不就是讓你留一級，順便照顧照顧弟弟嗎？怎么這么不情愿？”

我學習成績一向名列前茅，要我留級照顧弟弟？

可笑，太可笑了。

那一刻我竟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最后還是爸爸據(jù)理力爭，跟媽媽大吵一架，才換來我繼續(xù)升學。

后來，高中到大學，我一直住校生活。

直到那年暑假，家里忽然起了大火。

我被煙熏得迷迷糊糊，看著媽媽架著弟弟往外跑。

我倒在地上求她救我，“媽，救我……”

她像是聽到聲音打算回頭看，弟弟卻怕死般的抓著她的手，“媽，不要管她了！我不想燒死啊媽！”

然后，我就看見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一眼也沒看我。

那一刻，眼淚毫無征兆的滴落在地上。

周圍熊熊烈火，我只覺得，周身一片冰涼。

幸好，鄰居有人發(fā)現(xiàn)報了警，我得救了。

看著那對其樂融融的母子，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問媽媽，為什么不救我。

她卻像炸了一樣，一臉刻薄的指著我的鼻子罵，“你怎么這么小心眼，你弟他還小，我當然先救他了，再說你不是已經(jīng)逃出來了嗎？計較什么，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玩意！”

我忍不住笑出聲，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燒的，熱熱的，“從小到大，你就告訴我，大的要讓著小的，我哪一次沒有讓過他？”

“為什么家里有三個雞腿，你一個都不肯讓我吃？為什么小時候，我的零花錢只有五角，他卻能有十塊錢？為什么生日我連蛋糕都不配有？而他！他卻能吹蠟燭過生日?！?/p>

“我也是你女兒啊，你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呢？如果方大寶是你的兒子，那我又算什么呢？一件試錯品嗎？！”

我眼眶通紅，聲嘶力竭，終于將埋藏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媽媽從沒見過我反抗的樣子，她心虛的張了張嘴，“大寶……他是男孩啊……”

哦，原來就因為他是男孩，我是女孩啊。

這一刻，我徹底死心了。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現(xiàn)場，媽媽在后面試圖用大嗓門挽留住我，“你干什么去？天都要黑了，你能去哪兒？！”

可我，再也不會回頭了。

3.

我給消防站的人留了電話，他們告訴我，引起大火的火源是一根煙頭。

我笑了。

家里沒人抽煙，除了方大寶。

是他引起的大火。

我將消費站的話一字不差的轉(zhuǎn)給了爸爸，這些年，家里的經(jīng)濟權(quán)掌握在他手上，大火燒了家，他肯定會狠狠罵他們一頓。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我就收到了方大寶的謾罵短信，以及媽媽的奪命連環(huán)call。

可我早就不在乎了。

我早就脫離了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大學時期，我學的設(shè)計，這兩年，攢了不少錢。

甚至因為業(yè)績達標，公司還送了我四套房產(chǎn)。

原本，我想等著媽媽生日送她一套房，給她個驚喜。

可惜她沒這個福分。

我一一拉黑了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那一刻，我只覺得神清氣爽。

我只慶幸，我終于清醒了。

隔了幾天，媽媽又換號打了過來，“你到底在哪？你該不會是出去賣了吧？我告訴你方楠楠，你要敢給我們老方家丟臉，我一定打死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陰陽怪氣的回懟道：“那也沒您兒子強啊，他不僅吃喝嫖賭樣樣都會，還能一把火燒了房子，聽說隔壁鄰居知道了火源是你兒子抽煙的煙頭，正和法院起訴呢，您有那個閑心，不如操心操心方大寶吧！”

“你！”

電話那頭的媽媽還想說些什么，我“啪”的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這兩天我聽說那場火雖然搶救及時，可鄰居家還是被燒到了。

是我告訴其中一個鄰居，火源來自方大頭的煙頭。

他們幾戶這才通了氣，找上門要賠償，我媽和方大寶一口一個吐沫把人趕了出去。

鄰居們被逼無奈，將他們告上法庭。

所以這會兒，我媽找我多半是想讓我掏錢賠償。

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醒了，我是絕不會給方大寶掏一分錢的！

5.

自從這件事過后，方大寶和我媽竟出奇的安靜，一直都沒有來煩過我。

直到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驗證申請。

呵呵，我就說，怎么不來找我。

敢情玩這出。

我媽換了個號來加我，我一同意申請，她立馬發(fā)了好幾段話過來。

「方楠楠，你現(xiàn)在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虧我這些年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長大，供你吃供你喝，你就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你媽媽嗎？沒良心的小畜生！」

「我聽你弟弟說，他看見你進了城南別苑，有這么一套房你居然瞞著家里人？你一個女孩子要什么房子？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就把這套房子給你弟弟吧！趕緊給我滾回來聽見沒！否則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對了，這周末我生日，你作為女兒，總得表示表示吧？」

看完這幾條信息，我再蠢，也什么都明白了。

方大頭不知道在哪里知道我有了套房，竟然還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而我媽，字字句句，都在指責我。

一邊罵我是沒良心的小畜生，一邊還想要我的房子和錢。

做夢去吧！

盯著屏幕，我不禁發(fā)出冷笑。

我故意晾了一會兒，才回信息。

「媽，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對弟弟。」

「這樣吧媽，為了表示我的歉意，周六您的生日我會負責，就訂在萬豪山莊吧?！?/p>

萬豪山莊，名副其實的天價酒店。

一盤菜都能賣出上萬。

我以方大寶的名義在萬豪下了訂單。

我媽在那頭笑的合不攏嘴，「算你還有點良心！」

果不其然，他們以為我是冤大頭，迫不及待的上鉤了。

到了生日那天，我慢悠悠的在家里品著紅酒，看著手機那邊發(fā)來的信息，笑了。

「寶貝女兒，你怎么還不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叫我寶貝，我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媽，給您買禮物的路上堵車了，你們先吃，不用等我?！?/p>

我不緊不慢的回了消息，然后細細的品嘗著紅酒。

今晚，有好戲看咯。

到了晚上十一點，我泡好澡，看著手機里無數(shù)條信息和電話，笑出了聲。

「死丫頭，你人呢？怎么還不來？」

「回話??！媽媽還等著你的禮物呢！」

看著這條，我一邊享受著按摩椅的按摩，一邊慢悠悠的回信息。

「媽，不好意思，公司臨時加班，來不了了，你們慢慢吃。」

這話一發(fā)出去，那邊立馬急眼了。

「什么意思？？你不來了？！」

「你給我們點了什么東西？什么東西一盤一三萬塊？！媽媽現(xiàn)在沒錢，你快來付錢啊！」

里面還夾雜著方大寶兇狠罵人的語音：“你媽的方楠楠，你是不是玩我們？讓老子等那么久，還不給老子滾過來！”

我笑著發(fā)了句語音過去，“媽，酒店里的東西我可都沒吃啊，這錢我可不付。不過嘛，您今天生日，我當然也得有所表示——”

那邊一會兒在輸入中，一會兒又撤回。

我挑了挑眉。

想也知道，估計他們一定憋著一肚子氣吧！但又想要我送出“高價”禮物……

「什么禮物？快給媽媽看看！」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微微一笑，轉(zhuǎn)手發(fā)了個拼夕夕砍一刀的鏈接給她。

我媽一臉不解：「你發(fā)這個是什么意思？？」

我回道：“媽，你可別說我小氣啊，給你包了400塊的大紅包呢，不過剩下一分錢要你要自己爭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