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

爸媽結(jié)婚第二年，就生下了我，奶奶搖搖頭道：“唉，女娃子頂啥用，還得生??！”

爸爸媽媽心里焦急，日夜造人。

可媽媽的肚子就是沒動靜。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議論紛紛：“老鄭家?guī)状鷨蝹?，到了這一代要斷根嘍！”

“老鄭家肯定是上輩子作孽太多，這是沒兒子的命！”

這年夏天大旱，村里輪流用水井澆地，爸爸被安排在了最后。

望著地里已經(jīng)快要旱死的禾苗，爸爸拿起鋤頭，去找村里人。

爸爸很生氣：“我家的地在村子的正中央，憑什么只能安排在最后澆地？”

村里人陰陽怪氣：“呦，你這個沒種的家伙，還敢拼命啊！”

“鄭大柱，你可悠著點，老鄭家就剩你一個了，小心閃了腰，絕后了??！”

老村長拉住了爸爸，“大柱啊，你也沒兒子，以后要靠村里人收尸的，現(xiàn)在有口吃的就行了！”

爸爸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斷了。

在這以后，奶奶總會氣急敗壞地罵：“你媽媽就是個不會下蛋的老母雞！”

媽媽經(jīng)常躲在房間里偷偷的哭，這時我總要走過去，從前面抱住她的腰：“媽媽別哭，你還有我！”

媽媽總會抱住我，聲音哽咽：“好，綿綿真乖?！?/p>

直到我五歲那年，媽媽懷孕了，村里的婆娘都說媽媽的肚子尖尖的，一定是個兒子。

媽媽撫摸著肚子幸福的笑了。

婆娘們問我，“綿綿，你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我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婆娘們哈哈笑：“傻丫頭，有了弟弟，你爸媽就不要你啦！”

我急了：“才不會呢，媽媽說我永遠是她的寶貝。”

婆娘們肆無忌憚地調(diào)笑著，絲毫不顧忌小小的我心里無限的惶恐。

可我還是希望媽媽能生下弟弟，這樣媽媽就不用偷偷地哭了。

到了媽媽發(fā)動的那一天，她疼了整整一夜，才生下了大弟。

早上，我進屋去看弟弟。

他小臉黃黃的，皮膚皺皺巴巴，像個小老頭，一點也不可愛，我卻一下子喜歡上了他。

媽媽虛弱地躺在床上，喜極而泣。

爸爸高興地抽了一整包煙，不停地說：“老鄭家終于有根了！”

奶奶歡喜得殺了一只老母雞，給媽媽坐月子。

連村里的人似乎也都和藹了起來，婆娘們再也不拿我開玩笑。

用水井澆地時，我家再也不用排在最后。

村里議事，爸爸也終于有了一席之地。

村里人都以種地為生，有時候辛辛苦苦勞作一年，老天爺一場大雨，就使地里的莊稼全泡湯了，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這幾年，村里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出門打工掙錢去了。

在弟弟一歲時，爸媽也跟隨村里的大部隊，到了廣東打工。

留下六歲的我和弟弟在山里跟著奶奶討生活。

為了節(jié)省路費，爸爸媽媽是不回家過年的，只每半年寄一次生活費。

那時候的我，肚子里像有個黑洞，總也吃不飽。

我就總盼著爸爸媽媽寄錢來。

因為有了生活費，奶奶才會難得大方一次，把家里不下蛋的老母雞殺了，燉雞肉吃。

奶奶總是把雞腿留給弟弟吃，她自己吃雞頭雞翅膀，讓我喝雞湯。

她說，雞湯最有營養(yǎng)。

以至于很多年，我都覺得雞湯泡飯是最好吃的食物了。

奶奶家養(yǎng)了一頭小豬，四只老母雞，喂豬這就是我的工作。

我每天早上都要上山打豬草，捉蚯蚓回來喂豬喂雞，再照看弟弟。

偶爾閑了，我就和隔壁家二丫，一起進山。

春天我們一起去挖春筍，夏天進山找蟬蛻，秋天摘野栗子。

冬天是不敢上山的，我就在家里不停的紡毛線，一斤毛線一毛錢，可以買一斤米。

可這年的九月，二丫七歲了，她去上學(xué)了。

二丫有一個哥哥，剛考上了大學(xué)。

二丫哥哥說，女娃也要上學(xué)，上學(xué)才能改變我們一直困在大山的命運。

二丫上學(xué)后，再也沒有人陪我一起上山。

我忍不住跑到學(xué)校，偷偷的看了好多次她。

那時候的學(xué)雜費是一個學(xué)期五元錢，書本費30元，可爸媽每半年寄回的生活費只有300元。

我不敢給奶奶說要上學(xué)的事。

直到我八歲那年冬天，爸爸媽媽給老村長打電話，說要回來過年。

我每天跑到村口的土路上，踮著腳望呀望，終于等到了爸爸媽媽。

他們帶回來一個小弟弟。

爸爸非常興奮：“鄉(xiāng)里計劃生育的人找不到他們，打工的地方不管外地人。你媽偷偷懷孕了，生下來一個弟弟?！?/p>

媽媽也說：“上山打虎還要親兄弟呢，我得給大弟生個伴?！?/p>

奶奶高興地走路直打飄，當(dāng)晚就去墳上燒紙告訴了爺爺。

過年的時候，爸爸殺了我家房后的那頭大母豬，請全村人吃了殺豬菜。

殺豬宴上很熱鬧，村里人都夸爸爸有出息了。

這段日子，我覺得過得像神仙一樣，每天都有肉吃。

剛過了年，爸媽留下小弟弟，又要出門打工了。

在爸媽臨出發(fā)前，我終于鼓起勇氣，對媽媽說：“媽媽，我想上學(xué)。”

爸爸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說道：“綿綿啊，你有兩個弟弟呢，家里負(fù)擔(dān)大啊?！?/p>

媽媽卻堅定地說：“讀，好歹讀完了初中，出門打工就能找到廁所了。”

奶奶卻不高興：“一個丫頭片子讀什么書？以后家里打豬草，喂雞的活誰干？”

我連忙保證，放了學(xué)，我就回來干活，不會耽誤喂豬，喂雞。

好在，在媽媽的堅持下，我終于可以讀小學(xué)了。

媽媽臨出發(fā)的一個晚上，用爸爸的舊衣服給我做了一個小書包。

我和二丫就這樣手牽著手，穿過長長的小路，湍急的河流，來到了學(xué)校。

我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每天五點起床，趁著早上頭腦清醒，開始做數(shù)學(xué)題。

做完數(shù)學(xué)題，我就和二丫一起去上學(xué)，我倆一起抽背英語單詞。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就默默地背語文課文。

晚上回到家就趕緊上山打豬草，給奶奶做飯，給弟弟洗尿布。

到了周末，我就上山采蘑菇，挖竹筍，撿茶籽，賺些零花錢用來買習(xí)題冊。

我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學(xué)習(xí)上，好在上天待我不薄，它給了我好的頭腦。

我一直小學(xué)初中一直保持著年級第一的成績。

很快幾年過去，在十八歲那年，我迎來了中考。

考完試那天，風(fēng)也輕了，云也淡了，我的心情暢快無比。

那時的成績是學(xué)校打電話通知的，我每天干完了活，就到老村長家蹲守。

這天，家里來了一個嬸子，奶奶拿出過年用的花生瓜子招待她。

嬸子一來，就神神秘秘地沖我笑：“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聽哦?！?/p>

奶奶打發(fā)我去山上轉(zhuǎn)轉(zhuǎn)。

切，我才不稀罕聽呢。

我轉(zhuǎn)身約上二丫一起去老村長家等消息。

可巧，就是今天出成績。

電話里傳來老師興奮的聲音，我和二丫考上了一中，這是縣里最好高中。

老師語重心長地說，縣里的教學(xué)質(zhì)量好，升學(xué)率高，叮囑我倆一定要去縣里讀書。

回家的路上，二丫一直笑著憧憬縣里的學(xué)校。她家里已經(jīng)說好，只要她能考上，全家一起搬到縣里供她去讀書。

我的心里卻一直琢磨著，怎么和爸媽說去縣里讀高中。

我知道縣里的花費太大了。

我想著寒暑假我就去廠里打工，應(yīng)該能湊夠?qū)W費。

這樣只要爸媽出生活費就夠了，應(yīng)該能說服爸媽。

我剛回到家，奶奶就笑著迎上來，“綿綿，回來了！這么多年你辛苦啦！”

我受寵若驚，這么多年我第一次有這種待遇。

或許奶奶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成績？

沒想到那個嬸子也從門口迎出來。

她拉住我的手：“綿綿回來了？我給你說個天大的好事！鎮(zhèn)上李家的兒子，要娶你，出五萬彩禮呢！李家兒子人雖然瘸了點，長得高高大大的，又在鎮(zhèn)上肯定能過好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