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有瘋病
我媽有瘋病,時好時壞。
幾次我都差點死在她手里。
弟弟出生后她更瘋了,隨手一丟險些把弟弟當乳豬烤熟。
直到有一天,
她做飯打翻耗子藥,把全家都藥進了醫(yī)院。
我媽腦子有問題。
在我還是奶娃娃時,她下田割麥子。
將我扔在地里,鐮刀舞得虎虎生威,差點把我當個西瓜切了。
那時我甚至不會翻身,只能用哭叫來引起旁人注意。
劉嬸子聽到動靜把我抱起來扯住我媽:「蘇家的你又犯病了?咋能把孩子當麥子割??!」
我媽聲音跟死水一樣:「她吵得我心煩。」
「冤孽啊!」劉大嬸只能跺腳嘆氣。
小時候奶奶和爸總是打她,她瘦弱的身軀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牛勁,一頭把奶奶頂?shù)阶澜恰?/p>
奶奶劈手甩了我一記脆的:「賤丫頭瞅你媽犯病也不知道攔著!兩個眼睛掛在那兒沒用不如當炮仗摔了,還能聽個響?!?/p>
我媽被我爸按在地上捶打,但她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是咬緊嘴唇死死盯著我,那眼神讓我脊背發(fā)寒,好像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咬斷我的脖子。
后來長大了一些,家里的活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劉嬸子家的小花說:「家家戶戶女娃都是這樣的,多干點活就能少挨點打?!?/p>
「你要是干不動就悄悄來找我,我?guī)湍阊??!顾念a邊還留著幾道鍋底灰,如同貓咪須,格外可愛。
弟弟滿月時我媽隨手一放差點把弟弟丟進火盆,弟弟小腿像被烤熟的豬皮滋滋作響,燎起大片水泡。
「媽!」我的聲音驚醒了她,直接沖過來將我推到地上。
她的瘋病好像更嚴重了,「滾遠點!誰叫你把火盆放在正中間的?」
我爸的拳頭通過我媽的污蔑找上我,我媽只是長久地立在那兒冷眼旁觀。 弟弟是家里的金疙瘩,而我是茅坑里的臭狗屎。
不過比起「死丫頭片子」「下賤的小娼婦」「喂不熟的白眼狼」和「替別家養(yǎng)的賠錢貨」我更愿意做臭狗屎。
狗往路上一拉,又臭又臟,誰也不會找不痛快去打它。
但我當不了狗屎,只能挨打,打著打著我也就長大了。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媽在我和我弟之間奇妙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她既不喜歡我,也沒見得多喜歡我弟。
我蹲在院子里,麻木地搓洗弟弟尿臟的褲子。
我弟都十歲了,還管不住下半身,跟我爸有的一拼。
我爸半夜鉆出李寡婦的被窩,又鉆進我媽的被窩。
被我撞見過好幾回。
回回都被他掄大耳刮子,「這么小就想男人?偷看人辦事兒?果然是個不要臉臭婊子?!?/p>
他打我時左鄰右舍都跑來看戲,我爸見有人看打得更起勁了,嘴里蹦出的話專往下三路去,引起陣陣哄笑,他臉漲得通紅,胸脯挺起像只打了勝仗的公雞。
那些污穢的字眼震得我耳膜鼓鼓作響,那時的我只能恥辱地縮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臉。
我看了眼黃澄澄的堂屋,木窗上蒙著一層塑料紙,寒氣被隔絕在外。
奶奶抱著弟弟坐在火爐前皺紋里都蘸了蜜:「我的金寶,真有力,再踢爸爸一腳?!?/p>
「金孫孫,真有勁兒,將來肯定是個當大官的料?!?/p>
爺爺砸吧兩口土煙老臉笑成一朵菊花。
弟弟也笑了起來,身上的肥肉一顛一顛,
「大傻逼?!?/p>
哪怕被他這樣罵,我爸依然呵呵直笑。
冬天井水格外的冷。
四周的寒風逮著空子便會鉆進身體里猛地掏空深處的暖意。
眼淚砸到腫得發(fā)亮的手背上,凍瘡又痛又癢。
大黃狗蹲在我腳邊,尾巴搭在我漏風的褲腳口,有一絲溫熱。
「蘇佑,動作快點!磨磨蹭蹭到什么時候!」我媽又在廚房里摔摔打打,大嗓門震得我后背一緊,仿佛藤條已經(jīng)落到身上。
我胡亂抹了把眼淚,加快手里搓洗的速度。
吃飯時,我蹭到桌邊準備端最稀的那碗糊糊。
「哭哭哭,福氣都被你個喪門星哭沒了,老子明天打牌要是輸錢定是被你霉的?!刮野忠豢曜映榈轿夷樕?,火辣辣地疼。
我低下頭咬住嘴唇不敢出聲。
「打!打死她!喪門星!」弟弟坐在奶奶懷里樂得直拍手。
奶奶心疼地哄道:「我的金寶喲,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打。」
爺爺敲了敲土煙,發(fā)了話:「養(yǎng)你吃養(yǎng)你喝,你出去看看誰家丫頭片子日子有你過得好?怎么半點不會孝敬家里,當初就該直接賣給李老漢還能換幾個錢?!?/p>
我爸起身抓過我的肩膀一把摜出門外。
我縮在墻角肚子餓得泛酸,從懷里摸出半截紅薯想了想掰成兩半,從狗洞遞到隔壁。
一只細瘦的手抓過紅薯,又遞了半個玉米餅子過來。
是小花,我在村里唯一的朋友,這個狗洞是大黃狗替我倆打通的秘密基地。
我媽腦子不好忘性很大,經(jīng)常忘記鎖門,我靠著從灶房里偷一些吃食才不至于餓死。
每次拿的量都很小,還要小心填平痕跡,如果被發(fā)現(xiàn)我會被打得很慘。
第一次偷土豆時就被奶奶發(fā)現(xiàn)過。
她抄起扁擔砸破了我的頭,我根本來不及逃跑,
血流了一地,她還不解氣又打了我十幾下。
我的腦袋嗡嗡地響,像是一把鈍刀子在割,掉不下來,倒是疼得死去活來。
「好啊,敢偷我家糧食,這可都是給金寶留的,你這個黑心爛腸的畜生,想餓死我的寶貝疙瘩??!」
我躺在地上被鮮血糊住眼睛。
爺爺將我捆起來裝進簸箕直接挑到了李老漢家,扔下就走。
那年我只有12歲,而李老漢46歲,和我爸一個年紀。
我媽追了過來。
她提著根藤條,把我從籃子里提出來狠狠抽了幾下。
奶奶下手太重,以至于我媽這點力氣我甚至感覺不到疼。
「誰給你的膽子?在家里就敢偷東西,出去了還不得把別人家搬空!」
「當初就應該直接掐死你,討債鬼以后還不得偷錢跑路?」
推搡間我往前踉蹌幾步,滾到地上,眼淚混著血水吧嗒吧嗒地流。
我媽擰住我的耳朵大聲呵斥:「你敢跑?你還能跑到哪兒去?你個不安分的東西,誰會要你?」
我被揪痛了耳朵,咧著嘴無聲流淚,我不明白為什么她這么恨我還要生下我。
李老漢背著手撇嘴:「還敢偷錢?這婆娘我可不敢要,喪良心的居然騙我說是個聽話的?!?/p>
我媽把我抓回了家,說這么大的孩子還能再干幾年活兒。
早早送了出去豈不便宜了別人。
奶奶不依,我爸見我年紀太小怕別人笑話落了他面子,只得繼續(xù)留我在家。
后來每次挨打我都跑,一開始跑不了幾步就會被追上,
被按在地上狠狠抽打,
爸爸的拳頭,奶奶刻薄的話語,爺爺冷漠而陰狠的眼神,令我遍體身寒。
而我媽總是長久地冷眼旁觀,她偶爾會提起那根藤條。
然后我越跑越快,足足跑了三年,家里再沒有一個人能追上我,
村里也沒有,我很少挨打了。
他們?nèi)粝率痔?,我就跑,我跑得很快,躲進林子里,藏到草甸中,縮進狗窩里。
沒有人找得到我,我可厲害了。
如果我能讀書,也許能當個長跑健將也說不定。
但村子里只有男孩才可以讀書,我是女孩讀不了書。
我一邊幻想自己可以當個運動員什么的,一邊三兩口吃完了紅薯。
沒有月亮,外面漆黑一團。
夜色如同洪水滾滾而來,吞沒我的眼睛。
等到家里人都睡了我才敢重新回屋,緊緊貼著灶臺,感受微弱的余溫。
大黃狗也走了進來,挨著我臥下。
它不知道又去哪里鉆了,身上臭烘烘的,可也暖烘烘的。
在這冷得叫人哆嗦的冬夜,臭并算不得什么,我抱住了它汲取著熱意。
寂靜的夜晚會放大聲響。
「哎喲,疼死老子了,快來人啊.....」
書友評價
看了適可鵝止的小說《十萬大山》,讓我深深的意識到: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當你擁抱一個你愛的人時,他同樣把你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