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如約來到了涼亭。

他來得稍早些，背對著我坐在亭子里。今夜的月色被大霧遮住，我看不清他的背影。

見到喜歡的人，心情總免不了喜悅。我翹起嘴角，輕快地踏上石子路。

“宋懷嵐！”掩不住興奮，我沖著他的背影叫道。

他卻一動不動，任憑我有些賭氣地湊到他身邊。

剛想興師問罪，我便發(fā)現不遠處浩浩蕩蕩涌來一行人，甚至還夾雜著一頂轎輦。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神色急迫又激動的秦芳芳。

她看到我，暢快地笑了。

“太后娘娘！我方才說這宮女與宋太醫(yī)私通，這便是人贓并獲的證據！”

她從懷中抽出被拼湊起的那張藥方紙條，眼中是勢在必得的得意。

太后？

我神色一凜，下意識看向那頂轎輦。

皇兄未曾納后，后宮大事多由太后主持，甚至病重之時也從未放權。

宮中嚴禁宮女與他人私通，宋懷嵐便罷了，皇兄可以保他，可皇兄斷不可能在明面上與我扯上任何瓜葛。若是引得秦芳芳破釜沉舟，說出真相，這一切就都完了。秦芳芳這一招陰險，卻真將我們逼到了絕境。

太后從轎輦中被扶下，目光淡淡地掃過我，卻讓我感到一股強烈的不適。

我咬緊后槽牙，看秦芳芳笑著快走幾步到我身邊。

她瞥我一眼，“清清，勾引了個沒用的野男人，是什么感覺？”

她挑了下眉頭，拉起我的手：“別這樣看著我。這是你自取滅亡，不是么？”

除了太后，秦芳芳今夜為了置我于死地，還特地叫了后宮中其他妃子前來見證。眾目睽睽之下，我與宋懷嵐再無可辯駁。

秦芳芳輕蔑地哼了一聲，伸手去撥弄宋懷嵐的肩膀。

“既是如此，宋太醫(yī)便別像個膽小鬼似的不敢見人！”

我想要阻攔，卻被他的動作打斷。

他突然站起來，轉身盯住秦芳芳。

“野男人？朕從不知公主如此刻薄。”

那眼神銳利，秦芳芳慌張到雙腿一軟，直直跪下。

涼亭外眾人更是驚訝，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妃子們跪倒在地，低著頭不敢多言。

太后則臉色微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掩不住眼中的詫異。今夜來赴約的，怎么會是沈錚？

他和宋懷嵐背著我，到底在籌謀些什么？

沈錚安撫地拉起我的手，看秦芳芳竭力壓下所有情緒，又偽裝起那副梨花帶雨的柔弱模樣。

“皇兄，妹妹……”

他不耐煩地打斷，從前偽裝出來的溫柔如今也無需再繼續(xù)。

秦芳芳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他，不甘心地膝行幾步，想要拽住他的衣袖。

可沈錚木然地躲開，只緊緊攥住我的手。

他引著我走下臺階，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盯著我，想要說些什么，卻最終沉默。

沈錚微笑道：“母后，這便是兒臣的一生所愛?！?/p>

太后沒有驚詫，而我卻猛地轉頭看向沈錚。

他微微點了點頭，我便只好僵硬地笑起來。

太后的眼光掃過我們，終是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彼v地倚靠在侍女身上，被扶回了轎輦。

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想起昨夜宋懷嵐的那句話：“總之，我會試著說服沈錚，讓公主親手復仇?！?/p>

看來宋懷嵐成功了。

可我不能以公主的身份活在宮中，所以他們只好為我選定了一個別的身份。

一個……足夠與假公主抗衡的身份。

沈錚果然朗聲宣布，下旨封我入主中宮。

秦芳芳的臉色難看極了，她猛地沖過來，大喊道：“這不可能！你只是個下賤的宮女！”

她想要靠近太后的轎輦，卻被侍衛(wèi)用力推開。

“出身低賤之人，怎配做皇后！”

沈錚對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他冷冷道：“公主，你要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p>

“下賤的宮女”，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向太后的方向。

秦芳芳當然不會知道，當今太后，沈錚的生母，當年也曾是個宮女。

她大概從來不明白，出身并不會決定一切。

是不同的選擇，改變了我們的人生。

我看著她，竟有些悲憫。

我總是會想起我們跑馬入山林，那荒唐年紀的溫暖情誼。唯獨這一次，我看著她的臉，竟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都過去了。

不過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