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撿回來一個俊俏的姐姐,只是她似乎記性不大好。
對她而言不好的事,她轉(zhuǎn)頭就忘了。
后來她喜歡上一位小郎君,二人兩心相悅,在窗戶紙將要捅破的時候,那人卻突然消失了。
她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遠(yuǎn)郊的那座孤墳里,躺著的是她的心上人。
……
姐姐名叫海棠,阿娘撿她回來的時候,她才六歲。
我很喜歡這個姐姐,生的好看,雖不愛說話,卻總是笑瞇瞇的,待我極好。
只是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姐姐似乎記性不大好,她頭日里被巷子里的小孩子欺負(fù),第二日便會指著身上的青紫問阿娘是發(fā)生了什么。
阿娘總是沉默著,臉上掛著愁色。
好幾次我見她皺著眉頭望著姐姐出神,嘴里喃喃著。
「也不知,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后來姐姐開始跟著阿娘行醫(yī)問診,姐姐學(xué)的很快,醫(yī)術(shù)也也日漸精進(jìn)。
最拿手的便是針灸。
說起來,姐姐與那人之間的情緣也是被針扎出來的。
那日我在門口坐著曬太陽,正犯瞌睡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邊吵吵嚷嚷的,聚了一堆人。
我擠進(jìn)人群看熱鬧,一眼便瞧見了沈確。
他手上扎著三根顯眼的長針,臉色越來越黑,破口怒罵。
「狗雜碎,不想活了嗎!」
「眼睛要是沒用,就挖出來喂狗!」
也不知道今日是誰惹到他了,正想著,就瞧見姐姐在人群中站了出來,面色歉意難掩尷尬。
姐姐連連向他道歉,又快步上前取下沈確手里的飛針,仔細(xì)檢查了沈確的傷口。
原是不怎么要緊的,針灸的飛針極細(xì),刺入的也不是要害,應(yīng)該無礙。
可沈確依舊怒氣未減,一把推開了我姐姐,力道極重。
姐姐被推的踉蹌了幾步,沈確嘴里依舊沒個好話。
「滾開!」
他兇巴巴的瞪了姐姐一眼。
隨后無視旁人異樣的目光,被身后的狐朋狗友簇?fù)碇鴵P長而去。
姐姐和沈確的第一面似乎不太愉快。
第二日,阿娘帶著阿姐出去義診,我一個人留在藥鋪看門。
晌午吃飯時。
姐姐忽然說起今日義診時遇見個很奇怪的人。
那人見她被一群混混找麻煩,于是出手趕走了他們。
為表示感謝,阿姐說瞧他眼下烏青想幫他開些益氣安眠的湯藥。
可那人不說病癥反而盯著問姐姐這么快就忘記他了嗎?
姐姐說她回想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
那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阿姐又問:「你認(rèn)識我嗎?」
那人卻又說:「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
姐姐向我描述著那人的容貌與特點,我一邊扒拉著碗里的飯,一邊仔細(xì)聽著。
「對了!那人眼下有一條暗褐色的長痕,你再幫我想想,妹妹,有印象嗎?」
我聽著,依稀猜出了是誰。
除了沈確,我想不出第二個臉上有疤痕的人。
這樣說起來,他這人看似混不吝其實還挺熱心腸的!
但我沒有告訴姐姐,既然她已經(jīng)忘記了,就說明在她心里那是不愉快的事。
我搖了搖頭,吞下嘴里的飯,毫不猶豫的說:「不認(rèn)識!」
姐姐眼神黯淡下去,自責(zé)地嘆了口氣,不再多語。
飯后阿娘她們前腳出門,后腳沈確就來了藥鋪。
一番不友好的交談之后我依稀猜到了上午的事情經(jīng)過。
八成是姐姐又把昨天的事忘了。
沈確也是閑的,竟追到家里來問。
我原本沒想告訴他,這樣壞的人,不配知道我姐姐的事。
沈確見我猶豫,威脅我不說就一把火燒了我家的藥鋪。
他那樣兇惡的人,是不會說虛話的。
我無奈的道出了姐姐的病癥。
「我姐姐不太記事,尤其是對她不好的人和事。」
「但是我阿姐為人善良,昨日也只是誤傷了你,并無惡意。你可千萬別記仇。」
「你要是傷害他,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以為他睚眥必報,是起殺心了。
沒承想他閉眸一笑,一見傾心了。
沈確似乎對姐姐來了興趣。
那天他趁我不在,火急火燎的來找姐姐,故作驚慌的逗姐姐說有人請她去看病。
給了姐姐一個假住址。
姐姐信以為真,在那附近繞了好久,都沒找到那戶人家,她自責(zé)了半天,還以為是自己尋錯了。
直到天黑透了都沒回來,沈確醉酒回來恰巧碰上還在等待的姐姐。
他忘記了自己的惡作劇。
直到姐姐拿出紙條上的地址,沈確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捉弄好像過了頭。
他沒敢承認(rèn)自己的過錯,只是強(qiáng)硬的要送姐姐回家,可姐姐怕自己耽誤了旁人的病情,固執(zhí)的不肯離開。
最后,沈確敲暈了姐姐,才把她帶了回來。
他一邊兇巴巴的指責(zé)著阿姐這人太死板,一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陌呀憬惴诺搅酸t(yī)館的病床上。
我送他出去時,恍惚見他回頭望向阿姐的方向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一閃而過。
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現(xiàn)在想來,那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契機(jī)。
自那以后,沈確像是被奪舍了一樣,只要路過醫(yī)館就要進(jìn)來溜達(dá)一圈,今天要個安神藥,明天取包頭疼藥。
還偏偏纏著生病的姐姐給他看診。
只是姐姐又不記得他了。
不記得他的人,也不記得他的事。
有一次姐姐看著他又拿了許多止痛藥,忍不住提醒:「公子,止痛藥不可多吃,若是痛的厲害,可以給你針灸緩解。」
我瞧著沈確看著那一根根長針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像是給自己下定了決心,一咬牙。
「好!」
姐姐的咳疾未愈,正巧針灸時突然咳得厲害。
第二次!手偏了!
沈確吃痛的嘶了一聲,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我當(dāng)時嚇得手里的算盤都撥亂了,沒承想,沈確竟自我寬慰起來。
「許是我的手放的太靠上了,影響了姑娘發(fā)揮。」
「無妨!」
因著這事,姐姐對他印象變好,還特地讓我尋人畫了幅小像留著,她仔細(xì)的收了起來。
我知道,她是怕自己又忘記了。
我有些擔(dān)心,怕姐姐錯付了心意,畢竟沈確這人城府深不可測,誰知道他是不是在憋什么壞招。
直到那次,姐姐上山采藥時,遇了山匪。
平日里姐姐采藥都會在日落前回家,這次直到天黑也不見姐姐回來。
我們慌忙要去報官時,門口有人焦急的跑了進(jìn)來,喘著粗氣。
「林醫(yī)婆,快!你家大姑娘被山賊擄走了!」
我安置好驚昏的阿娘之后便隨著同樣被擄走閨女的其他人一起拿著棍棒上山。
誰知山賊早就準(zhǔn)備好埋伏我們,我被敲昏了,醒來時和姐姐被關(guān)在了一起。
外頭山賊挑了幾個姑娘帶了出去,我和姐姐也在其中。
他們賤笑著商量該怎么分配我們這些人。
坐在虎皮上的男人發(fā)了話:「把最俊的娘們留給我,其他的兄弟們都分了吧!」
虎皮男人大手一揮,底下的小弟們歡呼著,黑黑的橫肉在臉上擠作一團(tuán)。
黑老大粗糙的手指在姐姐臉上摩挲著,我想上前,卻被人按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
平日柔弱膽小的姐姐此時卻格外的平靜。
黑老大更加來了興趣,扛起姐姐就要霸王硬上弓。
阿姐趁著黑老大解開她雙手的瞬間,在懷兜取出針灸用的長針。
咻!咻!咻!三根長針刺入黑老大的玉枕穴,咣當(dāng)一聲黑老大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旁邊的小弟見狀也慌了,有幾個膽大的舉著鐵棍沖姐姐掄了過來。
在鐵棍落下之前,那幾個人被一劍穿喉,眼睛睜的老大倒了下去!
離我最近的山匪鮮血噴涌而出,濺了我一臉。
沈確一身黑衣,融在黑暗的燭光里,似在壓制著情緒。
他平靜的擦了擦劍上的鮮血,神色陰戾,殺氣四起。
「死的丟去喂狗,活的扔去喂狼!」
沈確丟下劍靠近姐姐時,眼神又變得柔情起來,似乎剛才那個血腥暴戾的人,不是他!
后來我聽人說,沈確那天殺紅了眼,他帶著手下攻上山時,留了個活口去報信。
「海棠但凡傷著一點,我挖了你的祖墳!」
可這些姐姐都忘記了,第二天一覺醒來,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沈確告訴我不要和她提起,他怕姐姐被嚇到。
他似乎真的愛上了我那不愛記事的姐姐海棠。
也是,我阿姐生的那樣好看,許多人見過后都念念不忘,偏偏性子又溫和,確實招人喜歡。
后來,沈確往我們家跑的更勤了,他不再找些蹩腳的借口來跟姐姐套近乎。
而是做起了藥鋪的小雜役。
旁人都說沈確是垂涎于我姐姐的美貌才每日來獻(xiàn)殷勤,他們罵沈確不要臉,竟勾引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可沈確不聽,他每日都來,有時幫著姐姐煮藥,有時又在柜臺扒拉起算盤子。
又或者跟在姐姐后邊陪她一起問診,一起上山采藥,還會講話本子逗姐姐笑。
雖然煮藥經(jīng)常煮干鍋,算盤子也扒拉不明白。
可是他總能逗的姐姐笑意盈盈。
他還悄悄在姐姐收的那張小像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確,很重要的人!」
夜晚,我和姐姐躺在床上,她用極小的聲音問我:「妹妹,你覺得沈確是個怎樣的人?」
我翻了個身:「為什么問他?」
黑夜里,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姐姐的身上,我似乎能看到她紅透的耳根。
「我很愛忘事,可我又總能想起他?!?/p>
姐姐頓了頓又說。
「妹妹,你幫我記著吧,以后每天與他發(fā)生的事情我都講給你聽,好的壞的,你都替我存著好不好?」
我把手伸出被子,握著姐姐溫?zé)岬氖郑c頭應(yīng)道。
「好!」
那會我是真的替姐姐高興,我小心翼翼的記錄著所有她們之間的日常與過往。
那時候,我沒想過騙她。
那段時間姐姐過的很開心,雖然仍然不太記事,可我看得出來,姐姐好像動心了。
沈確好像每天都很閑,日日來陪著姐姐。
他最近迷上了臨摹畫像,總是盯著阿姐出神,最后畫出來的人卻遇阿姐極不相干。
可他樂此不疲,依舊如故。
可阿姐卻不生氣,每次都看著不像樣子的畫像安慰沈確。
「畫的很好,很像我?!?/p>
每每此時,沈確就像被嘉獎的孩子一樣興奮,他說等他技藝成熟些,便畫個他和姐姐的合像。
阿姐笑著應(yīng)他,并細(xì)細(xì)記下她和沈確的每一件事。
有天,沈確逗她:「要是沒有旁人提醒或者看記事薄你還會記得我嗎?」
阿姐有些慌神,頓了半天,認(rèn)真的告訴沈確:「會的,你是沈確,我記得的?!?/p>
可我們都知道,姐姐也只記得這些了。
后來,沈確慢慢的忙了起來,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每次忙完過來時,身上都帶著很重的殺氣。
有次姐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掩著鼻子皺眉擔(dān)憂道:「你是受傷了嗎,為何身上帶著血腥味。」
沈確眼神飄忽,低頭聞了聞:「大概是下午去抓魚時染上了魚腥,無妨。」
姐姐又問:「魚在哪里?」
沈確顯得有些慌亂起來,但他還是故作鎮(zhèn)定的說:「在家里,你想吃的話我明日給你帶來?!?/p>
之后趕緊岔開了話題,拉著姐姐討論起畫像的事。
可我看的出來,他撒謊了。
沈確臨走時,我借口出門追上前質(zhì)問他:「你為何騙我姐姐?」
他說:「身不由己?!?/p>
我不明白他還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沈確再沒解釋,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也是那時候,我捋清了沈確的過往。
他與姐姐同病相憐,自小沒有爹娘,飽受欺凌,十歲前身上就沒有一塊好皮。
后來他拜了太監(jiān)做干爹,一夜之間,變天了。
沈確把以前欺負(fù)過他的人通通報復(fù)了一遍,手段極其惡劣,聞之色變。
旁人不知真相,只見過他兇惡暴戾的一面。
傳著傳著,也就無人在意事實了。
就在阿姐和沈確漸行漸近的時候,那個山賊黑老大竟然回來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托的關(guān)系,也攀上了沈確的干爹,他放出消息,說阿姐被他糟蹋了。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我氣的與那些人爭辯,那日我就在場,根本就是莫須有的事。
可他們不信,沒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
他們只聽自己想聽的,說自己想說的。
沈確也有幾日沒來了。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沈確也在遭遇著非人的折磨。
正當(dāng)我們一家都深陷囫圇的時候,那個黑老大找上了門來。
黑老大吳勇帶著個諂媚的媒婆來了,他倒像個受害者一樣,說什么迫于流言,不得不納我姐姐做妾。
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獰笑,大褶子疊著小褶子。
「小娘們,快上花轎吧,今天晚上就讓你嘗嘗老子的厲害!」
姐姐奮力掙扎著,可吳勇的手就像個鐵銬子一樣堅固,動搖不了分毫。
沈確嘲弄的看著姐姐,笑的我頭皮發(fā)麻。
「別指望你那個小白臉了,沈確廢了!」
姐姐驚問:「什么?」
吳勇得意的說:「沈確廢了!變成沒根的東西了!」
姐姐連日茶飯不思,本就孱弱,這會兒被驚的癱軟在地,昏了過去。
吳勇陰笑著挑起了我的下巴,捏的我生疼:「那就!你先來吧!」
書友評價
周芙蓉的這部小說《念君歸》,主題積極樂觀,洋溢著暖心的正能量。情節(jié)生動,描寫細(xì)膩,人物性格豐富,形象栩栩如生。